第26章 林笑
赤霄峰后山是一片药田。
其中枯萎兰霸占的地方, 只有四四方方一小块。这玩意极难栽种,即便苗子活了,后期也需要呕心沥血的培育, 稍有不慎就真的“枯萎”了。
赤霄子冷不丁说道:“极乐丹是禁药,你可知?”
“知道。”林尽染说,“我就是在古籍中翻到过, 随便想想而已。”
“极乐丹炼制之术早已失传, 虽说我……赞同你的一些观点,不过想想就算了, 毕竟没人能研制出来。”
林尽染笑道:“前辈别激我,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晚辈就越有兴趣, 兴许有朝一日真的叫我弄出极乐丹了。”
赤霄子目光突然严厉起来:“你若真成功了, 可千万管好别叫别人偷了, 否则肆意使用极乐丹, 将白骨堆山,人间浩劫!”
林尽染分析他这话里的意思, 随口应道:“晚辈谨记。”
赤霄子目光柔和下来:“小友所炼七枯鹿血丹,枯萎兰不可或缺, 若小友相中的话,我可尽数赠予。”
林尽染吓了一跳,仔细回味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前辈, 这可是枯萎兰啊?”
赤霄子一笑而过:“宝剑配英雄, 好药配名医,我发挥不了它的最大价值, 赠予你, 才是它的荣幸。”
林尽染惊呆了。
这么伟大光荣正确?
林尽染斗胆扑过去握住赤霄子的手:“前辈, 您真的太了不起了!”
【反正你也没命活着带走。】
林尽染:“……”
呵!
赤霄子:“听说在离此十里外的小镇上,有不灭神都的魔修出没?”
“不是出没,是大打出手。”林尽染说,“挨打的就是我!”
谢明烛续上:“不仅是不灭神都,还有影阁。”
赤霄子明显一愣:“什么?”
【阿才!又背着我私自行事!】
“我去找阿才来将枯萎兰打包好,小友请自便。”赤霄子临走前又留步,转身,欲言又止,终于是什么也没说。
赤霄子步伐匆匆,一路走一路叫,却愣是不见阿才身影,反倒碰见了何首乌。
“看见阿才没有?”
“有个剑修闹肚子,他带他去茅厕了。”
赤霄子问什么时候,何首乌想了下,说是巳时。
“去这么久?”赤霄子面色沉冷,何首乌说已经命人去找了。
“师父,与其惦记阿才,不如想想稍后的行动吧!”何首乌扬起眉毛说,“不灭神都二分舵舵主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了,‘千日醉’兑水,一口下去,万事搞定。”
赤霄子犹豫片刻,道:“他们已是瓮中之鳖,急什么。”
何首乌听到这话,脸上闪过早有预料的阴鸷:“赤霄子,你莫不是想反水?”
赤霄子神魂一荡:“怎么可能,我受影阁大恩,自当为影阁效犬马之劳。”
“那是最好!可别在仙道待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仙道修士了。”
赤霄子转身要走,又阔步回来,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说道:“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能不能……”
何首乌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赤霄子忙道:“不行就算了。”
“当然不行!”何首乌咬着后槽牙说道,“谁都能做漏网之鱼,就他林尽染不可以!别忘了他是谁,他姓什么!”
“是。”赤霄子闷闷道。
何首乌:“去哪儿?”
“烹茶。”
“你等会儿。”何首乌叫住他,缓步走近,“我警告你别动歪脑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不懂吗?到时影阁不会放过你,仙道这边也不会容纳你,你好自为之!”
目送着何首乌走远,赤霄子身心俱疲的去厨房烹茶。
他又何尝不知呢!
小时候家乡闹瘟疫,每个呼吸间都有人病痛死亡,处处都是烧杀抢掠,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后来,他被影阁的魔修救了。
给他治病,给他吃喝,教他武艺强身健体,后来为他指派了任务。
影阁救了他,他理应报恩。
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去做仙道的修士,至于是拜入师门还是自立门户,全凭自己意愿。
他想到家乡瘟疫,成百上千的父老乡亲绝望惨死,毅然决然走上丹道,做起了医修。
上天赋予他仙灵根,他也不辜负天道偏爱。
漫漫几十年过去,他和医药为伴,和仙门道友为伍,渐渐地忘记了影阁。
好像他原本就应该是人人交口称赞的“赤霄医仙”,他渴望且眷恋这种平淡安逸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影阁姓何的坛主找上门来,要以他徒弟的身份留下来,并跟他说了神医宴的计划。
以他赤霄子之名,召集天下医修举办神医宴。
凭他的声望和威信,自然是一呼百应的!
他们信任他,所以来送死了,所以只要他递上这碗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然后昏迷不醒,最终被生剖金丹,活挖灵根。
就算有医修察觉茶里有药,也无妨。谁反抗,杀死谁,魔修是不在乎损失那一两颗金丹的。
就像何首乌告诫的那样,他不愿意又能如何?
影阁操控他们这些棋子,无需用下毒那种老套手段,只要你不听话,将你的真实身份暴露出去,仙道诸门自会排除异己,帮着影阁清理叛徒!
赤霄子心如死灰的闭上眼。
再睁开之时,眼前掠过一只金灿灿的蝴蝶。
赤霄子心烦气躁,没有多余精神去耗费,挥挥手驱赶走,负责厨房事物的奴仆也相继回来了。
“这是雪顶琼露,待会儿煮茶之时别忘了放进去。”赤霄子把装有千日醉的瓶子放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好像不是他亲手“下毒”,他的良心能好过一点。
回到人声鼎沸的宴会上,了禅大师正在跟苍松药仙交流学问,金针散人倒是跟欧阳老夫子说起话来。
若是寻常时候,赤霄子必会觉得不对劲。这俩人前不久才红过脸,这会儿居然心平气和的聊起天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还是那句话,赤霄子心乱,没有精气神去思考那些。
等了近半个时辰,奴仆端着茶水过来了。
赤霄子认命似的闭闭眼,朗声道:“诸位,这是南海特产的好茶,以雪顶琼露浸泡,色泽清透,口味甘甜,请诸位道友品鉴。”
众人自然不会拒绝,一碗碗茶倒出来,闻之清香沁脾,饮之回甘纯正。
有些好茶的公子哥已经津津乐道的品鉴起来,有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喝茶如牛饮,咕咚咕咚灌下去,也没尝出什么好坏来,反正就是解渴。
“医仙的茶自然不是普通的茶,是药茶,对身体好的东西必须得多喝一……”壮汉语气一顿,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忽然一阵眩晕感涌上来,他连惊叫都来不及,直接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身旁站着的同伴吓了一跳,正要叫人,却也跟着晕了。
接二连三有人倒地,扑通扑通声此起彼伏。
终于有人察觉不对劲了,怒摔瓷碗:“这茶水里有毒!”
说完就扑通倒地。
“有毒?”医修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闻到了茶水里有股别的味道,是一种甜甜的香气。
可茶水是赤霄子准备的,那必定是药茶,是好东西。
问那么多干嘛,喝就完了。
谁曾料想这里面有猫腻啊!
眩晕感袭上脑仁,欧阳老夫子回头看向神态自若的赤霄子,既难以置信又怒火满腔:“你,为什么!”
他没有听到答案就晕了。
赤霄子近前一步,缩在袖袍里的五指攥紧成拳。
“算你懂事。”何首乌从远处走来,抬脚踹了踹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朝赤霄子投以赞许的目光,“做得很好,随我下山通知二舵主上来吧。”
赤霄子环视众人,突然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何首乌催促道:“愣着干啥,走啊。”
赤霄子敛起心神,跟着何首乌下山禀告。
不灭神都的二分舵舵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二人赶到,面色稍缓,沉着嗓音问了两句,二人忙不迭称是。
何首乌:“医修二百零九,来看热闹的修士九百一十三,总共一千一百二十二人,全部落网。”
赤霄子脑子轰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
林尽染和谢明烛还在他屋里“自便”呢!
真是忙中出错,急中生乱,他满脑子都是千日醉都是左右为难,居然忘了那俩小孩。
赤霄子心急如焚。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就算漏掉他们了,那也无妨。
凭他们两个少年能兴起什么波浪?倒是希望他们聪明一点,返回宴上发现不对劲后赶紧跑,而不是留在那里坐以待毙。
二舵主上山,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二分舵徒众。
赤霄子提心吊胆的跟上去,每走一步他那颗心都七上八下的抖一下。
何首乌跟二舵主走在最前面,还在嬉皮笑脸的跟二舵主邀功。
魔界三大派,影阁,幻城,不灭神都。
就在十年前,不灭神都收编了影阁,如今的影阁名义上还是“魔界大三角”的其中一角,可实际上,它是不灭神都下属的部门。
不过魔尊相当尊重阁主,虽说是下属,但对他礼敬有加。不灭神都在明,威风赫赫,影阁在暗,从内部瓦解仙道诸盟,两个门派这么多年来合作愉快,相得益彰。
“小的不求别的,只求二舵主能在尊上面前美言几句。”何首乌点头哈腰,“听说五舵主之位一直空悬着……”
影阁坛主虽说也很体面,但跟不灭神都的舵主相比,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二舵主看他贼眉鼠眼的德性,冷笑道:“若神医宴能圆满功成,我自会如你所愿。”
何首乌惊喜若狂:“谢二舵主赏识提携!”
“二舵主放心,神医宴准保万无一失,那一千多号人被千日醉毒倒,各个都是案板上的鱼,任其宰……”
何首乌笑容僵在脸上,面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轰。
那些本该里倒歪斜躺一地的人,不见了!!
二舵主面色一沉,猛地看向何首乌。
何首乌浑身一激灵,宛如被剑狠刺一个血窟窿,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不,不可能的!赤霄子,赤霄子!”
后面跟着的赤霄子挤出人群,一看眼前一切也傻眼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他娘还想问你呢!”何首乌跳脚起来,“是不是你干的,肯定是你!我早知你心有反意,你做了什么手脚,你个挨千刀的叛徒!”
赤霄子百口莫辩,就在这时,雪光长剑破空而来,二舵主掀开黑袍,徒手一抓,只觉清冽寒意彻骨,心中恍然这不是普通的灵器,不得不将魔息推送到极致。
赤霄子面色一白:“洗尘?”
二舵主大喝一声,宝剑在他掌心之下寸断!
碎片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化成青烟,原来这只是剑气化影,并非洗尘剑本体。
二舵主有种被戏弄的怒意,朝左右一看,那些本该晕死过去沦为待宰羔羊的修士们,这会儿各个手持兵刃,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怎么会……”赤霄子还是不明白。
路鹤亭站出来,把一片狼藉的阿才推到前面。
而谢明烛左手拿着锋芒毕露的洗尘,右手拿着足以让赤霄子瞳孔大震的千日醉药瓶。
赤霄子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把药换了对吧?”
何首乌有种吐血的冲动:“你们一起演戏?”
“当然不是。”欧阳老夫子说,“影阁暗探无孔不入,或许我们这些人之中还隐藏着你们的暗桩,晕还是要晕的,戏要做足。”
“他们喝下的是我的一夜眠。”苍松药仙站出来道:“此药是我为老母亲所炼制,专治失眠之症,很好用。但想醒过来也很简单,闻一闻薄荷叶就成了。”
计划落空,二舵主却不见惊恐和挫败,他气定神闲的一笑:“是吗,无妨。”
何首乌立即理解了二舵主的意思。
没错,就算被这群仙道修士提前预判了那又如何?
一群医修,只会炼丹制药弄些笔墨纸砚,修仙界公认的战五渣!他们一个打十个,绰绰有余。
至于剩下那些围观群众,二分之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唯一可惜的就是,打起来难免伤亡,可惜了灵根和金丹。
二舵主召出自己的灵器,这里头唯一值得下功夫的,也就了禅和尚,以及那个身怀灵武的少年。
二舵主握着三叉戟指过去:“你,名字。”
谢明烛并没有搭理他。
忽然,纸鹤从天边一只接着一只飞来。
二舵主余光瞥见,挥手一扬,纸鹤收到魔息开启,争先恐后的传出声音来。
“舵主大事不好,赤霄峰左侧山脚有仙道修士!”
“这里是赤霄峰右侧山脚,仙道修士围上来了,是流霜派弟子!”
“属下认出来了,为首的是流霜派掌门弟子姓柳的,百夫长被他杀了!”
“舵主,神医宴大计暴露了,属下看见影阁内鬼展阳了!”
每听一句,何首乌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二舵主用力一捏,数十只纸鹤被鬼火焚烧成灰。
赤霄子震惊的同时,心里涌出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原来他们不是跟踪自己到厨房,才洞悉的秘密。
原来他们早就从展阳那里知道神医宴恶计了!
“坏了大事”的不是自己,是展阳!
二舵主恼羞成怒:“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魔修群起而上,声势浩大,澎湃如山。
不灭神都的魔修气势不是吹的,只懂治病救人的医修们各个被吓得脸色发青,手脚发软。就连路鹤亭也心里犯怵,回想当初在幽山面对五舵主,说白了,那只是五舵主和他的几个手下,而不是五分舵。
“都怕什么!医修就不是修士吗?就算没有灵器,拿着捣药杵也给我上去干!”吼出这句话的居然是金针散人,连欧阳老夫子都吓了一跳。
别看他嘴贱,关键时刻还挺英雄好汉的。
仙魔混战,一时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刀光剑影,厮杀一团。
赤霄子发现少了个人。
不仅是他,连着金针散人、了禅大师、欧阳老夫子以及等等等等,都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林尽染人呢?
谢明烛在混乱的人潮中找到路鹤亭:“可看见林画枫了?”
路鹤亭喘口气道:“他在后山药田!”
谢明烛:“?”
路鹤亭:“林兄说了,待会儿打起来肯定会殃及那些宝贝仙草,他得赶紧去收割!!”
路过的一个剑修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破草?人重要还是草重要!”
“必须是草!林兄说放任它们不管,那是暴殄天物啊,是造孽啊!”
医修们:“……”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混战的时候,轮到的对手都是随机的。
路鹤亭运气极好,他修为平平,遇到的魔修也是小兵小卒那个级别的,还真叫他斩杀了两个,建功立业。
而这种大场面是出风头的好机会!
按理说林尽染不该放过的,可是他左右权衡,在“出风头抢人气”和“后山药田的美味仙草”之间来回横跳,最终,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后者。
风头这个东西嘛,暂且留给谢明烛吧!反正人多的地方就有纷争,不灭神都又不会嘎嘣一下死绝了,以后有多是机会当英雄。
但是药田不能等啊!一把火烧光了就毛都不剩了!
别说那四四方方的枯萎兰了,就算随便哪个田地里长出来的普通草药,眼睁睁看着它毁掉,林尽染都肉疼。
药田的面积着实不小,林尽染一人收割忙不过来,没办法,只能挑有价值的采摘了。
将枯萎兰全部占为己有,偶然发现了七叶花,好在他袖内乾坤地方足够大,林尽染忙活的热火朝天,前山那头打得乌烟瘴气。
突然一个庞然大物飞过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药田地,压倒一片七叶花。
林尽染这个火气啊,蹭的一下就窜上头顶!
他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踹,眼睁睁看着那片七叶花被压弯了腰,有几朵都瘪了,败了,谢了。
林尽染真恨不得给他一刀——啊,不是!
压死七叶花的是赤霄子。
那没事了。
这片药田再怎么珍贵,那也是人家赤霄子种的,人家糟蹋自己的东西,随便。
赤霄子灰头土脸的站起来,林尽染伸手喝道:“稍等!”
在赤霄子困惑的注视下,林尽染猫着腰把存活的七叶花采摘下来,一边收入袖内乾坤一边说:“等我收割完这些东西,咱们再打。”
“……”赤霄子一下子哭笑不得。
他腿瘸了一条,踉踉跄跄的往边上挪了挪,坐到一个石墩上。
林尽染看他很是配合,心下稍安,继续忙着“干农活”。
这么两两无言的有些奇怪,况且林尽染最怕无聊,看赤霄子慈眉善目的样子,干脆跟他聊聊天:“你跟那个姓何的说话,我都偷听到了。既然心有不忍,何必执迷不悟?”
赤霄子自嘲的笑笑:“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我别无选择。”
林尽染:“神医宴邀请天下医修,唯独没邀请我,我之前以为前辈和那些庸人一样,嫌我古怪刁钻,不配为医。”
赤霄子:“不邀你来,原因有二。其一,你姓林,不灭尊上曾说,离镜是影阁的天敌,往往一个眼神便洞悉影阁暗探的真身,我便不敢邀你来了。”
其二,赤霄子却不说了。
但答案早就在他眼里藏着了。
他很欣赏林尽染,如果可以的话,实在不想他英年早逝,天才陨落。
“林小友。”赤霄子道,“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林家究竟有什么神通,能让影阁如此忌惮?”
林尽染起身,试了试额间的汗:“我们火眼金睛呗!”
赤霄子失笑:“是么。”
林尽染瞥他一眼,继续割草的同时轻叹口气:“前辈天赋仙灵根,医术高明,可枯骨生肉。那“千日醉”就是你的手笔,服用后美梦不绝,连睡千日。”
语气顿了顿,道:“可惜了。”
这话听得赤霄子心里一酸:“我是影阁的暗探,你还肯称呼我一声前辈?”
林尽染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首先你修的不是魔道,一身的飘逸仙风,把你跟那些嗜血成性的魔修混为一谈,太突兀了;其次,虽说你是影阁的暗探没错,但这几十年为仙道做的贡献远远超过为影阁效的命,你那双手,救助过多少人?”
赤霄子心口仿佛被火烧一样难受,他苦着脸道:“记不清了啊!”
“魔修以剖挖人金丹灵根为食,以作修炼,而你救人于病痛苦难,岂可相提并论?”林尽染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土,“当然了,你听命影阁和不灭神都,布下这神医宴,你也不是啥好人。”
赤霄子憋不住笑了。
林尽染忽然想到什么,问:“白天那会儿,你问我我爹来没来,你是希望他来还是怕他来?”
赤霄子没有回答,左右不过两个答案。
希望他来,那便是希望林家可以凭借“神功”,洞悉这里的阴谋,阻止医修浩劫。
怕他来,便是害怕“神功”碍事。
“林小友。”赤霄子仰头望向天空,远处刀光剑影,仙风和魔息激烈碰撞,随着一道剑气扩散出来,峰顶被整个削掉了。
“如果我早早的背叛影阁。”赤霄子出神的看着,喉中哽咽,“仙道会接纳我吗?”
林尽染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
“在我死之前,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赤霄子温声说道,“不如我把灵根给你吧?”
林尽染:“用不着,我自己有。”
赤霄子凝神一看,豁然道:“纯元灵根!?怪不得呢,我这仙灵根不够看了啊!”
削掉峰顶的洗尘剑回鞘,在天际划出一道耀目的银芒。
赤霄子留神望去,忍不住感慨叹息:“好一对儿绝代双骄。”
“前辈。”林尽染不知何时走到赤霄子跟前,他被突然靠近的少年晃了一下,有些眼晕。
林尽染:“你还有千日醉吗?”
看他满肚子坏水的模样,赤霄子拿出千日醉:“你想用来做什么?”
林尽染冲着瓶口闻了闻,道:“我其实很佩服前辈,这千日醉之精妙,居然只对仙道修士管用,对魔修无效。”
赤霄子半点被夸奖的喜悦都没有:“你年仅十四岁就研制出了七枯鹿血丹这种旷世无双的奇药,还敬佩我?”
变着法的夸自己呢吧,真是的!
林尽染“阴谋”得逞,笑的春光灿烂。
“把千日醉的配方,还有炼制方法教给我呗?”
“你想学,我自然肯教。”赤霄子有些无奈,可惜眼下局势不是安静教书的时候。
“你为何要学这个?做上千日的美梦,除了虚度光阴又有什么用?”
林尽染笑而不语。
一个念头在赤霄子脑中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这个药方,反其道而行之——”
“没错。”林尽染笑道,“凭什么只对仙道修士奏效?我偏要练出一种丹,专克魔修!”
少年的脸上绽放朝气洋溢的笑容,那笑容太过绚烂,穿云破日,让所有黑暗肮脏无所遁形。
*
前面的战况愈演愈烈,山石滚落,树林被熊熊大火焚烧吞噬。
赤霄子的住处在山峰角落里,背靠悬崖,离得远倒是没受波及,林尽染拿着药方,把千日醉溶于水,一边翻书一边研究。
赤霄子说了,千日醉里最关键的一味药,便是名唤“梦枯”的灵草,这种草才是针对仙道修士的关键。
梦枯克制真元,吃多了灵脉受阻,真元堵塞,和被封金丹差不多。
“我相信天道是公平的,这世上不可能只存在克制真元的灵草,却没有克制魔息的灵草。”林尽染把古籍偏方全倒腾出来看,结果大失所望,这些书都是他看过的。
“倒是有一种。”赤霄子喃喃道,“但跟没有一样。”
林尽染激动道:“什么什么?”
“孟哭。”
“啊?”
“孟子的孟,哭泣的哭。是数千年前一个姓孟的大能在十万里蛮荒之地发现的,那草药形状奇特,她觉得稀罕,便带回家,结果……”赤霄子摇摇头,“无意间害死了她的情郎,对了,她的心上人是魔修。”
林尽染恍然大悟:“所以叫孟哭啊?”
“没错,后来的梦枯也是根据这个孟哭起的名字。”
林尽染拄着下巴道:“十万里蛮荒之地,那也太远了。”
蛮荒之地,顾名思义,那里荒无人烟,阿猫阿狗都不光顾。
再说了,都是数千年前的事了,风吹日晒的,孟哭也不知道健不健在。
要是自己能种出来的话……
“前辈,你知道孟哭长什么样子吗?”
“在一个孤本上见过。”赤霄子说,“我给你画出来?”
“那最好不过了。”林尽染蹲在一边乖巧等。
赤霄子凭着记忆画了好久好久,不是他记不起来,而是笔画太多,长的太复杂。
“行了。”赤霄子交稿的时候,林尽染一阵头晕。
别的不说,就只说那一片叶子,铜钱大小,上面布满了类似树根的年轮,一圈又一圈。而这只是整片叶子的十分之一。
十个“铜钱”组成一片叶子。
叶片的脉络,纹理,花瓣的数量,颜色,形状,这些全都要刻在脑子里。
种植灵草是个技术活,原材料的生产是最难的,比炼丹还难。
至于种子,赤霄子刚好有,只是种不出来而已。
赤霄子:“我记得,孟哭属火。”
了解,林尽染先掐了个火苗,然后取出一枚种子放在火芯的位置,让火苗烘烤。
林尽染闭目凝神,一边幻想孟哭的样子,一边冲着种子释放真元。
结果是火苗把种子彻底吞噬了。
林尽染掸掸手,重来。
远方真元乱飞,狂风肆虐,剑气席卷长空,青紫色雷电隔三差五的霹雳而落。
层云被搅成了漩涡状,辉宏直落,卷上洗尘剑锋,摧枯拉朽!
门窗被风刮的“哐啷哐啷”响,赤霄子立了道结界护住小屋子,回头看林尽染还在不厌其烦的尝试。
赤霄子不禁惊叹他的耐心和毅力,都说离镜小公子年少轻狂,不想他虽年轻气盛,骨子里却有一股坚韧不拔的韧劲儿。
“诶,确实难。”林尽染扭扭脖子,却一点都不嫌烦,回手一拿,发现整整半包种子都用光了。
赤霄子其实想说不可能、叫他放弃的。
种植灵草也分等级,像是民间随处可见的那些中草药,自然是轻轻松松,哪怕金针散人那样没天赋的医修,靠勤学苦练也可以种出来。
但高等级的灵草,所考验的便是天赋了。
赤霄子不否认林尽染的天赋,但孟哭失传已久,或许他能种出来,但绝对不是现在——至少也要几个月时间吧!
突然,一道赤色华光晃到了赤霄子的眼睛。
他猛地看去,只见一束灵草从火苗中冲天而起,通体血红色,根茎带刺,却晶莹剔透。叶子随之生长而出,一片两片三片四片……
赤霄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那副表情不亚于见证白日飞升:“天哪!!”
林尽染气息一滞,真元瞬间散了,在火苗中狂舞的灵草只长出了根茎和四个叶片。
林尽染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孟哭,是孟哭!!”赤霄子激动的无以复加,“快快快,再来一次就成了!”
“不能来了。”林尽染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种子没啦!”
赤霄子:“……”
林尽染有些遗憾道:“只有根茎,凑合着用吧!”
赤霄子惊呆了:“你现在就要炼药?”
拜托,外面兵荒马乱的啊!
林尽染:“我们是医修,医修懂吗?”
赤霄子:“……”
懂。
医修是所有修士们背后的堡垒,在各大混战之中担任后方支援的角色!
冲锋陷阵那是剑修该干的事儿!
有千日醉在,林尽染稍微改良一下,添油加醋就能炼出新的药来。
林尽染把自己关屋里鼓捣,赤霄子就在屋外护法,挥手打掉时不时飞来的砖瓦石块。
剑气卷的罡风凌虐,地动山摇。
受到波及的修士们被吹得四散开来,金针散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扶着火辣辣的胸口咳血。
转头一看,瞳孔骤缩:“好啊,居然躲在这里!”
赤霄子横剑防御,挡住了金针散人射出的飞针。
“且慢!”赤霄子叫停,金针散人才不听他哔哔,试图上前,可惜身患的创伤让他跌了个跟头。
赤霄子道:“林小友在屋里忙着,你莫要打扰他。”
金针散人听得一愣:“什么?”
不等他搞清楚,又有修士被剑气波及朝这边跌落,落地呕血,回头看见金针散人,如获救星:“医仙救命!”
赤霄子本能上前,走了两步才恍然察觉自己的身份,目送着金针散人跑过去医治,又是接骨又是渡送真元。
那人疼的子哇乱叫:“战事吃紧,人手紧缺啊!”
金针散人急道:“不是说流霜派来支援了吗?”
“他们卡在半山腰了。”
魔修各个心狠手辣,全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若神医宴上都是修士,自然足以与其一战,可这里有一半都是凡人,混战起来修士率先保护的就是凡人,而医修又是战五渣,局势不说一边倒吧,但也差不多。
“幸亏有谢容与拖住了二舵主,不然我们死伤更惨重!”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赤霄子惊喜的围过去,金针散人看他果然躲在这里偷懒,气不打一处来:“前方战局焦灼,英雄男儿赴汤蹈火,你堂堂离镜公子,富贵骄人,倒是会明哲保身!”
林芳年的儿子贪生怕死什么的,确实很丢祖宗和门派的脸。
林尽染正在兴奋劲儿上,没听见赤霄子的义愤填膺冷嘲热讽,手里捧着一把浅红色的丹药,笑嘻嘻的说:“成了!”
赤霄子既震惊万分,又半信半疑。
金针散人看得一头雾水:“你在搞什么?”
林尽染没搭理他,提步就走:“我去试试!”
赤霄子和金针散人相视一眼,下意识跟上。
前方战局远比林尽染想的要乌烟瘴气,流霜派弟子不是拖拖拉拉,是因为二舵主不是酒囊饭袋,还是留了人手在半山腰处把关的,柳暗花他们想上来也需要时间。
林尽染将药丸碾成粉,抹了满手。
远处一个魔修掐着一个剑修的脖子,剑修自知难逃一死,为了不叫魔修占自己便宜,正要自爆金丹自毁灵根,林尽染纵风过去,抬手往魔修面门上一揉。
淡红色的药粉糊了魔修一脸。
他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然后,锁在剑修脖子处的魔息明显削弱了!
剑修得到喘气的功夫,掐了道剑诀重击魔修丹田,得以脱困的同时,也送了魔修上西天。
金针散人大步跟来,远远喊道:“姓林的小鬼!你要真闲得无聊,就去后方医治伤病修士!”
林尽染喊回去:“烽火咒会不会?”
金针散人伸长耳朵听:“啊?”
“我说你是个笨蛋,连烽火咒都不会!”
这下金针散人听见了:“谁说我不会!小兔崽子就会小看人!”
“会你用啊,你用来我看看!”
金针散人气的胡子直翘,幼稚的激将法,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无不无聊?
林尽染:“快点!”
“啊?哦!”金针散人双手掐诀,释放出烽火咒那一刻心里还在犯嘀咕。
怎么就莫名其妙听话了呢?
烽火凌天而上,林尽染五指用力一握,掌心里所有的丹药全部碾成粉末,他振臂一挥,朝火龙上用力一扬!
粉尘焚烧后形成了淡红色的袅袅烟雾,烟雾随风而飘,瞬间笼罩在大半个山峰,到处都是。
上天入地的魔修们卡壳了,越战越勇的魔修们顿住了,掌心的魔息明显逊色,一个不留神,被剑气穿透护体魔息,刺穿五脏。
金针散人惊呆了:“这,这是……”
仙道修士们也猝不及防,怎么眨眼间魔修们就变弱了?
“林兄,你太厉害了!”路鹤亭满眼艳羡,“刚才那是什么?”
林尽染:“我刚做出来的,还没起名。”
路鹤亭以为自己听岔了:“刚做的?”
赤霄子望向天空红烟缥缈,何止是刚做的,是先用一个时辰种出了孟哭的□□,然后再用两刻钟练出了这种专克魔修的药,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举世无双!
赤霄子心中震惊赞叹,其他修士因为魔修势弱而越发亢奋,一边倒的艰难局面瞬间扭转了!
可反观林尽染,却是愁眉不展,对眼前大好局势并不满意的样子?
药确实管用,但没有林尽染想象中的威力大,那些魔修确实受到了阻碍,但仅仅是魔息被削弱而已,并非封住。
没有做到一刹那魔息全失,诶,太失败了。
不完美啊不完美。
还有待改进!
林尽染:“我想到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他。
“姓孟的大能寻到这种草药,无意间害死了情郎,她哭了,所以叫孟哭;几千年后一个姓林的医修充分利用这东西,研制出了空前绝后的毒,他开心了,他笑了,所以它就叫——”
“林笑。”
众人:“……”
作者有话说:
你们居然都在惦记我的预收(叉腰)(暗暗开心)
第27章 一战成名
林笑只是短期内制造出的半成品, 还在实验阶段,管用是管用,但对境界高的魔修影响不大。
二舵主调动魔息冲了一下, 便驱散了体内为数不多的林笑余毒,朝搅乱大好局面的罪魁祸首看去,他眼含血光, 隔空寄出三叉戟!
“林兄!”路鹤亭大惊失色, 林尽染正在给一个道修治病,即便察觉到后方有危险也无从防御, 而他距离又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突然,一声琴音破空而出, 震的那三叉戟明显降速。与此同时, 洗尘剑追了上来, 从侧方狠狠撞开三叉戟。
三叉戟并未走丢, 而是飞回到二舵主手里。
道修神魂稳定下来,林尽染收回真元, 这才得空转头望去,皮笑肉不笑:“柳公子脚程真快, 都要散席了你才来!”
“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呢?”柳暗花轻盈落地,一手抱着古琴,一手翘着兰花指, 身后的流霜派弟子一拥而上。
“林公子!”展阳风尘仆仆的跟来, 看到眼前一切相当欣慰,余光投向二舵主, “我去帮忙。”
林尽染想说你别去送死了,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亏被柳暗花扶了一下:“林公子,怎一天不见就弱质芊芊了呢?”
林尽染不服了,捏着自己脸蛋道:“这是肉,不是铁块。”
细数下来他这两天哪有一日消停的,就算是铁也撑不住啊!
先被阿才暗算,带着一身伤到神医宴来,听了五十多个心,再足足种了两个时辰的草,哪一步不是呕心沥血费心耗神?
林尽染觉得自己神魂倦怠,恨不得睡上个十年八载:金丹亏空,真元消耗殆尽,要知道种草炼丹,真元的消耗是难以计数的。
偏偏他现在不能晕。
少掌门还冲锋陷阵呢,他岂能先一步撂挑子?
林尽染摆出“我很强大”的气场,淡定观战。
展阳冲上去不久就挨了二舵主一拳,右半张脸被揍瘪,一口好牙稀巴烂,鲜血淋漓。
谢明烛一连避开几个杀招,气势上丝毫不弱,元神一凝,数道剑光幻化出成百上千,铺天盖地的朝二舵主刺去。
林尽染看的叹为观止。
按理说这一路上谢明烛跟他还算同步,伤势和损耗应该差不多。
他咋这么能打?
哦,一定是我的药好!
雷鸣电闪,后山已沦为一片火海。林尽染再一次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收割了药田。
金针散人几波下来也很快力不从心,被一个魔修纠缠上,逼急的他干脆用铁头功,对方还真叫他给砸晕了,只是他一脑袋的血,看着森然可怖。
“小子,你那药还有吗?”金针散人虎视眈眈,一副要打家劫舍的样子。
“没啦没啦。”林尽染挥手道,“时间紧迫,总共就炼出那么一点。”
金针散人隔着血色深深看着他,又缓缓移开视线。
他知道林尽染的与众不同,知道他的天赋卓绝,身怀万里挑不出一个的纯元灵根,他有不可一世的资本。
而就这一点,金针散人厌恶至极。
他不否认,这个少年确实是个人才,从听说七枯鹿血丹救了云舟仙渺谢夫人开始,他就肯定林尽染的优秀。
后来在神医宴上,亲眼目睹林尽染和苍松药仙的博弈,他更加确信少年的天纵奇才,独树一帜。
他心知肚明。
可他恨,他嫉妒似火,烧的自己遍体鳞伤。
他不奢求纯元灵根,也不觊觎仙灵根,哪怕给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灵根也好。可是天道不公,他空有满腹抱负,却只有一个杂灵根,别人迈一步就能达成的境界,他需要迈十步,甚至百步才能撵上。
天资不足,纵使后期再勤奋,也补不上天道偏心四个字。
凭什么林尽染小小年纪,名震东海,屡建奇功。他年轻,他鲜活,他明媚如阳,灼热的刺眼。
而自己呢,人老体衰,默默无闻,还要到处被别人调侃“除了金针度穴什么也不是”。
他嘲讽欧阳老夫子是个庸才,被徒弟压的永世不得翻身,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在神医宴前夕,他曾找到苍松药仙说起这事儿。
其实苍松药仙跟他一样,明知林尽染的才华却还是要冷嘲热讽,为的只是强挽自己的尊严,他们不想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想要姜还是老的辣。
好像跟年轻人作对,自己也能变得年轻,即便落得贻笑大方的下场,也好过被世人遗忘。
江山代有才人出……
金针散人看向林尽染,看向路鹤亭,看向柳暗花,看向在半空中一剑洞穿二舵主内府的谢明烛。
“阿弥陀佛。”
了禅大师的声音打断了金针散人的思路。
只见老和尚双手合十,眉宇间尽是从容慈态:“施主看到的不是新人辈出淘汰了迟暮的自己,而是仙道的光明未来。”
谢明烛要拔出剑,二舵主却牢牢握住剑身,怒目相视。
柳暗花得见,连续抚琴,在二舵主背后穿了两个血窟窿,二舵主却理都不理,用力把洗尘剑往自己体内刺得更深。
路鹤亭一脸懵逼,想这二舵主是眼看大势已去要自尽不成?
下一瞬,他明白了,二舵主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谢明烛靠近一点,以方便他掐住谢明烛的脖子。
二舵主一张嘴,便是大股大股的鲜血,笑声“咯咯咯咯”,听的人毛骨悚然。
林尽染看着看着,瞳孔骤然紧缩:“血咒!?”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难怪二舵主破釜沉舟,难怪他流了这么多血都全然不顾!
林尽染甩开柳暗花的拉扯,提起上空,双手结印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法阵。与此同时,二舵主背后的两个血窟窿愈合了,同一时间在谢明烛背后同样的位置出现血窟窿,鲜血四溅!
“谢明烛!”林尽染掌心凝聚金光灿灿的法印,照着谢明烛后心狠狠一击。
强烈的真元从谢明烛胸前涌出,却仅仅怼回去一半。
反倒是林尽染这么一掺和,赤色血咒顺着谢明烛的脊背攀上他的手臂。
谢明烛大惊失色:“你快躲开!”
林尽染倒是想躲也来不及了,指间捻着三枚金针,谢明烛面色肉眼可见的慌了:“你要干什么?”
林尽染微微一笑:“还你人情呀!”
三枚金针,分别刺中自己周身三处要穴,原本干涸的金丹瞬间被透支的真元填满!
林尽染一鼓作气,持金光法印将血气全部顶了回去!
得以活动的谢明烛迅速转身,右手揽过林尽染的肩把人往怀里一护,左手撑起袖袍为他挡风,而遭受血咒反噬的二舵主整个炸开,血肉横飞,溅了谢明烛一身。
“没事吧?”他看向怀里的人。
林尽染眨巴眨巴眼:“你……”
他记得少掌门有洁癖,衣服永远是纤尘不染的,稍微弄脏便要立即清洗干净,如果洗不干净,那就直接切掉布料。
“衣服。”林尽染提醒道,“脏了……”
眼前一黑,脑袋落在谢明烛肩上,彻底晕了过去。
所谓擒贼先擒王,二舵主一死,那些魔修也兴不起什么波浪了。
谢明烛连叫了两声,抱着林尽染落地后,了禅大师和欧阳老夫子赶紧围上去。
了禅大师:“少掌门,你也伤得不轻。”
谢明烛嗓音里透着急躁:“先给他治。”
苍松药仙和金针散人也赶来帮忙,欧阳老夫子便把谢明烛拽到一边把脉:“小子,真当自己战神转世啊?坐下,老夫给你施针。”
谢明烛:“长老还是去看林画枫……”
欧阳老夫子呵斥:“那么多人看他呢,别瞎操心。”
了禅和尚一阵心有余悸:“想不到那个不灭神都的二舵主,居然还有另一层身份。”
欧阳老夫子也是一阵后怕:“是啊。”
魔界三大派之一的幻城。
影阁臣服了不灭神都,而幻城依旧独霸一方,实力可想而知。
金针散人:“幻城这是学影阁呢?派了个暗桩去不灭神都当奸细?可惜折在这里了。”
欧阳老夫子:“也多亏他功夫不到家,不然方才他们三个,非得同归于尽不可。”
了禅和尚闭着眼睛念了段经文:“阿弥陀佛,那可真是仙道的灾难。”
把离镜独生子和云舟仙渺独生子双杀了,可不是灾难么!
另一边,有流霜派弟子的加入,战局不到两刻钟就解决了。
魔修杀的杀残的残,本想活捉几个,结果全是硬骨头,一看走投无路了直接自爆元神。
路鹤亭逮到了何首乌,并告诉众人阿才所在地,然后和几个剑修追出去。
赤霄峰被毁的差不多了,房屋瓦舍也倒的倒塌的塌,前山后山千疮百孔,没一块好地方,就算清扫了战场,这乌烟瘴气的也不利于修养。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被柳暗花带去了流霜派安置。
路鹤亭:“听说你师父身体抱恙在闭关,我们这三四百人住进去,会不会打扰到虞掌门?”
柳暗花笑盈盈的:“流霜派大得很,打扰不到,哦对了,还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呢?”
柳暗花的妩媚劲儿一上来,直看的路鹤亭心乱如麻:“在下路鹤亭,白鹤的鹤,亭亭玉立的亭。”
柳暗花笑道:“名儿不错。”
提起这个路鹤亭很是自豪:“我娘给起的,说‘鹤’字代表仙途坦荡,钟灵毓秀;‘亭’是正直坦荡,从容淡泊之意。”
聊着聊着就聊起了名字,什么“层林尽染秋意浓”、什么“苍山负雪明烛天南”都是极美的。
当路鹤亭说到“柳伯父”的时候,柳暗花面色一暗,道:“我的名字是师父起的,师父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路鹤亭敏感的察觉到,柳暗花似乎并不愿意提起父母,于是知趣的转移了话题。
流霜派极大,靠南的那座孤峰是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
此次神医宴把所有大夫都折腾够呛,名次没决出来不说,还弄了个九死一生。
现在伤的伤病的病,全都哑火了。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赤霄子制定的比试内容、诊脉之后是什么?”
“你还惦记这茬呢,咱们差点把命丢在赤霄峰。”
“此次死里逃生,贫道看开了许多,什么名誉什么声望,全都是过眼云烟,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哈哈哈哈,你这么超脱,干脆跟着了禅大师出家当和尚吧!”
“不开玩笑了,你们且说说,此次神医宴的最终结局,究竟谁能担任天下第一神医之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里都有一个名字。
就这么僵了良久,直到金针散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算什么神医啊哈哈哈,不行不行。”
立即有人问:“怎么不行?”
“他天纵奇才,医术精湛,怪是怪了点,但也绝对担得起药到病除的神医桂冠啊!”
金针散人还是在笑,笑的众人一头雾水。
金针散人:“与其说他是神医,不如说他是……”
“来了来了!”一个流霜派弟子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把一册书呈上,“新的史记来了!”
天机谷明部史记组的弟子果然无孔不入,也不知道他们躲哪儿见证历史,反正愣是叫人家看个彻头彻尾,并详细的记录在案,不出七天,新鲜出炉的史料记载广为流传。
众人纷纷围过去看,整个神医宴风波,事无巨细全部清清楚楚的记载着,金针散人快翻到最后一页,书中提及最终结果,他一目十行的看下来,噗嗤一声,捧腹大笑。
众人好奇的不行,争先恐后一睹为快。
一阵死寂过后,全都笑趴了。
“不愧是天机谷啊,为天下攘攘发声,说的真到位!”
“厉害厉害,真厉害!”
*
林尽染连睡七天,直到第八天清晨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入眼就看见了灵芝。
“公子!”灵芝眼圈一红,张嘴就要哭嚎。
林尽染气血两亏,头也晕乎,可没精气神安慰他。
“夫人听说神医宴的事儿,心急火燎的往这边赶。”灵芝抹了把眼泪,“小的刚好在南海办差,所以来的早一些。”
“别哭唧唧的。”林尽染看一眼春光明媚的窗外,“不吉利。”
灵芝咧嘴露出一个奇丑无比的笑容:“公子数日昏迷不醒,可担心死我了。”
林尽染被灵芝搀扶着坐起来,揉着太阳穴回忆断片前的事情,猛地问道:“谢容与呢?”
“他很好。”灵芝哼哼唧唧说,“昨晚上还在这里守着您呢,天亮了才走。”
林尽染端着水杯被呛了口清水,正要再问,灵芝捧着书册献宝似的递给他:“公子您看,这是新出的史记,上面完美记载了您的英勇表现!”
一听这话,林尽染顿时精神了不少,拿起史记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
翻,翻,翻……
怎么全是谢明烛!?
灵芝一看公子脸色暗道不妙,忙帮着连翻十几页:“公子,在这里。”
林尽染:“……”
所以前面那么一大坨,全是写谢明烛的?
好吧,这也是他自找的,他当时在药田里收割,没有抓机会表现。
直到拿着林笑出场,他的“戏份”才到。
书中记载,离镜公子林尽染一个时辰种出失传已久的奇草“孟哭”,并迅速炼丹制药,命名“林笑”,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仙魔混战的劣势。林笑的诞生乃一大壮举,是仙道修士必备的利器巴拉巴拉……
书中对他的夸奖毫不吝啬,看的林尽染心花怒放。
此次执笔人是谁?可以打赏!
林尽染再往后看便是些结案陈词了,上面说神医宴险象环生的同时也无比可惜,可惜有始无终,没有结果。
然后根据明部弟子的走访调查,再根据天机谷长者的点评和自己的感悟,记载如下——
他,医术精湛,虽为达到登峰造极之神境,却已超越万万千千的先辈,更让千千万万的后辈望尘莫及。
他,是世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少年,是众口皆碑的杏林圣手。
他不同流俗,豢养蛇蝎虫蚁;他爱药成痴,在危急关头抢救药田。
他不走寻常路,研制出了七枯鹿血丹、朱虹等旷世奇药。
他独树一帜,风格迥异,脾气古怪,顽劣刁钻。
他亦正亦邪,身为医者却对各类毒物情有独钟,常常让人张口结舌,哭笑不得,叹为观止。
离镜公子林尽染,表字画枫,年十六,乃举世无双的天下唯一“邪医”!!
林尽染:“……”
天下唯一邪医。
下唯一邪医。
唯一邪医。
一邪医。
邪医。
医……
你他喵的邪医!小爷要做神医啊,神医啊!
作者有话说:
在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咱们的小林子也风风光光哒!
祝大家新年快乐鸭!
第28章 血咒
灵芝真怕林尽染背过气去:“公子, 这是夸您鬼才呢!”
“鬼才个屁!”
林尽染痛心疾首,恼羞成怒,恨不得把整本书碾成齑粉。
‘鬼’是好词吗, 这是骂人吧?
直白点说,他往外一站,人们称呼他“林神医”, 和唤作他“林邪医”, 这感觉天差地别啊!
前者毕恭毕敬,牛逼轰轰, 后者阴阳怪气,别别扭扭。
林尽染气急攻心,连胸腔里的淤血都咳了出来。
为了他家公子别真的翘辫子, 灵芝使出浑身解数疏导:“公子您得这么想, 神医代代有年年出, 往前数个几百年就有好几位神医, 往后数还不定多少个神医呢!但是邪医不一样,那是旷世无双, 除了您没别人的,您是独一份儿!”
这话乍一听似乎挺有道理的。
林尽染看着灵芝真情实感的表情, 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灵芝乘胜追击:“天才不是有多是嘛!扶摇祖师是天才,不灭魔尊是天才,谢明烛也是天才!”
灵芝再接再厉:“但是‘鬼才’仅您一个, 您多特殊呀, 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林尽染眨眨漂亮的眸子:“……也对。”
灵芝功成身退:“所以,您是天下第一, 妥妥的。”
林尽染舒坦了, 开心了, 笑眯眯的拍拍灵芝肩膀:“你很聪明嘛!”
“嘿嘿,都是公子教得好!小的近朱者赤!”
“乖。”林尽染被顺好了毛,人也精神了,胸口也不闷了,脑袋也不晕了,午膳的时候还点起菜来了。
“我要金玉满堂,节节高升,五福临门,快去。”
其实就是松仁玉米糖醋排骨和什锦果蔬。
灵芝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好消息:“夫人来了!”
林尽染忙不迭迎出去。
素练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回来了。
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她成了林芳年的妻子,便是离镜的掌门夫人。虽说没被流霜派逐出师门吧,但行走在外人们见了,所称呼的也是“林夫人”。
“林夫人,久仰久仰。”
“林夫人,荣幸相见,不知林掌门近况如何?”
“师伯回来了!”
一声师伯,唤起了素练无限回忆,她看着熟悉的山水风光,望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其中有几块石头是她儿时经常坐的,上面还布着真元留下的痕迹呢!
“娘!”
素练回过神来,远远看见朝自己跑来的儿子,心软的一塌糊涂,眼圈瞬间就红了:“尽染!”
素练里里外外的看,翻来覆去的检查:“娘看了史记上写的,说你身受重伤,娘担心坏了。”
林尽染:“他们就夸大其词,故意往严重了写,吸人眼球。”
“瞎说。”素练抹了把眼泪,“人家严谨着呢!”
“您看我不是能跑能跳的么,甭担心,我可好了。”
素练爱抚着林尽染的脸,慈母之心碎了一地:“瘦了。”
林尽染在外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他娘来这套。
仇人打他杀他,他不怕;父母心疼他爱护他,他才委屈,想哭。
“是我顽劣,让娘担心了。”
素练笑着摇摇头:“好男儿闯天下,就该纵横四海,游历四方,岂能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而圈养在家里?你没做错,乖。”
林尽染在母亲面前尽情撒娇,母子俩说说笑笑。
忽然,素练余光瞥见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林尽染回头一看,见到一排穿青色留仙裙的妙龄女弟子,走在最后面的两个手提着花篮,走一步扬一把花瓣儿,满地飘香。
花瓣铺成的地毯一直延伸到素练面前,之后,一个身披霞光的绝美女子从远处飞了过来,双足落地,身姿妩媚婀娜,踩着花瓣儿一步步走近:“师姐,别来无恙。”
林尽染:“……”
好家伙,这排面!
素练眼角抽搐。
憋了半天,干巴巴的说:“师妹好气色。”
“那是当然。”虞美人翘起兰花指抚了抚刘海儿,笑道,“女子一旦嫁了人,容颜就不复往昔了呢!”
素练心里一堵,气乐了:“二十年不见,师妹依旧伶牙俐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虞美人抿唇轻笑,瞥向林尽染。
林尽染跟其四目相对,忙躬身行礼:“师叔好。”
“眼睛像师姐,下巴像林芳年。”虞美人看着看着,笑意更浓,“鼻子倒是有点像我呀!”
素练把儿子往身后一拉:“少臭美了。”
林尽染有种她们俩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不妙预感,忙打岔道:“师叔不是在闭关吗?”
虞美人笑道:“贵客登门,自当夹道欢迎。”
这话听在素练耳朵里可不怎么对劲儿。
虽说她现在是离镜夫人,但也是流霜派弟子啊,就算不是主人,也绝不算“客”。
虞美人莲步轻移,下巴扬起倨傲的弧度:“师姐是来接儿子回家的吧,现在人接到了,慢走不送。”
看她妖里妖气尖酸刻薄的样子,素练就是一肚子火,她勉强忍下,冷笑道:“流霜派也是我的师门,我想回便回,想走就走。”
说着挽起林尽染的手:“今天我偏偏还就不走了!”
“娘?”
“为娘带你到处转转。”
美妇领着少年气势汹汹的登堂入室。
虞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
林尽染真的被素练带着到处转悠,流霜派的建筑风格相当华丽,琉璃为瓦玉石铺地,随了虞美人的喜好,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鲜艳颜色。
素练指着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说:“这条路是娘最讨厌的地方之一。”
林尽染不懂,一条路怎么惹到她了?
“你太师父为人严厉,每日课程排得很紧,每三天一考核,所有弟子都绷着那根弦。你师叔就不同了,她会撒娇,会讨好师父,哄得师父各种偏心,还常常给她开小灶,她天赋又高,为娘是紧赶慢赶才没落下太多。每日寅时起,亥时睡,不眠不休的练琴,唯恐她将我比下去。”
“为娘也累啊!休息不足,偶尔就会出现清晨起不来床,早课迟到的状况发生,没少挨你太师父的罚。”
“突然有一天你师叔来找我,说是发现了一处秘密通道,她带我来这里,原来这条小路是捷径,从住处到操练场连御剑都不必,小跑着就到了。”
“隔天早上为娘又起晚了,为了不挨罚,就走上了这条小路。”
素练说到这里,目光犀利,咬牙切齿:“师父就等在路的尽头,身边跟着一脸坏笑的小妖女!”
林尽染:“……啊这。”
“知道那死女人有多讨厌了吧?”素练提起来就火冒三丈,“挖个坑给我跳,也是我自己愚蠢,居然上了她的当!”
林尽染跟着素练走,听素练絮叨一路,详细列举虞美人令人发指的罪状,说的简直停不下来。
“林兄。”路鹤亭刚好从莲花池上的拱桥走下来,看见素练微微一愣,“这位是……林夫人?”
素练点头微笑,林尽染忙给母亲介绍自己结交的朋友:“他是路鹤亭,两个月后就是云舟仙渺的弟子了。”
路鹤亭连连摆手:“林兄说什么呢,云舟仙渺弟子考核严苛,我资质平庸,未必能选上。”
“你还资质平庸?天灵根呀路兄,你要是落选,那云舟仙渺就真的眼瞎……”林尽染挨了素练一手肘,闭嘴了。
又说了两句闲话,路鹤亭说:“不妨碍你跟伯母了,回见。”
素练看着路鹤亭的背影,转头朝林尽染说:“想不到你这顽劣性子,竟也能交上这种温润沉稳的朋友。”
林尽染哼了哼:“您这话里话外损我呢?”
“多结交这样的朋友才好。”素练假装板起脸来,“尤其是谢容与,多人家学学何为谨慎稳重,何为清雅端方。你看看人家……”
“知道了!”林尽染嗓门拔高,唯恐他娘效仿他爹在那里念紧箍咒。
晚些时候,云舟仙渺的掌门谢问天,以及小姐谢湘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这位是真的贵客,偏偏虞美人是个任性的主儿,既没有夹道欢迎也没有热情恭候,甚至连自己院门都没出,只打发柳暗花去招待了。
好在修仙界人人皆知虞美人的行事风格,没有什么礼数不礼数,只有人家乐意不乐意,美人心情好了,万事皆宜,美人心情差了,扶摇祖师来了都没用!
直到晚宴的时候,虞美人才露了面。
她盛装打扮,着石榴红颜色的裙子,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上绣富贵雍容的牡丹花。满头黑丝梳成垂挂髻,珠花步摇一件不落,眉心一点花钿,妖异魅惑。
几句客套之后,便是交杯换盏的时间。
林尽染坐在小辈席位上,左手边是柳暗花,右手边是路鹤亭。
路鹤亭有些坐立不安:“借林兄的光,不然凭我的身份,可没资格坐在这里。”
林尽染看路鹤亭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从入席之后就频频看上头的谢问天。也难怪,他仰慕谢问天大名已久,一门心思拜入云舟仙渺为徒,此番有机会近距离看人家,可不得一饱眼福看个够啊?
不过谢问天出身名门,久居上位,从头到脚透着一股位高权重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性格沉冷不苟言笑,只是点点头摆摆手什么的,偶尔一个目光扫过来,直把路鹤亭吓得一哆嗦,杯中酒差点洒了。
“谢掌门还真是,不怒自威。”路鹤亭笑了笑,转头一看林尽染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朝殿外张望。
“林兄,你看什么呢?”
“在等谢公子吧!”柳暗花单手支颐,笑的眉眼弯弯。
被戳中心思的林尽染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色厉内荏的喊道:“才不是!”
柳暗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诺,来了。”
林尽染猛回头看去。
谢明烛从殿外走来,清淡的月光在他无瑕的白衣上镀了层朦胧的银芒,他携月光而来,身披浓郁的夜色,寂静而柔和。
路鹤亭不禁坐正身子,满眼欢喜的看着跟在谢明烛身旁的谢湘。
二人先后入座,刚好在林尽染他们的对面。
丫鬟端着酒水佳肴在殿内殿外来来往往,食物还是相当丰盛的,尤其是那道醉虾,林尽染一口气吃了半盘子。
很快就有舞姬鱼涌进殿,水袖曼妙,凌波起舞,步步生莲。
柳暗花看看如坐针毡的路鹤亭,再看看对面偶尔投来目光的谢明烛,心中好笑,索性端着酒壶起身,走过去道:“谢公子,你这桌上有我爱吃的酒酿圆子,咱换一下吧?”
谢明烛从容起身,走到林尽染身边坐下。
柳暗花夹了两口圆子,又起身走了回来,站在路鹤亭面前说:“路公子,你这个位置看歌舞更清楚,不介意吧?”
路鹤亭喜出望外,忙不迭站起来:“不介意不介意!”
路鹤亭走到谢湘边上,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他紧忙收敛,坐下,有些紧促和笨拙的问:“谢姑娘喜欢吃虾吗,我帮你剥?”
谢湘微笑道:“好啊。”
林尽染揪了个葡萄粒吃,丫鬟们再一次进殿,将一个个巴掌大的蒸笼呈上桌,里面是一只红彤彤的螃蟹。
林尽染对海鲜什么的兴趣不大,儿时吃过一回,味道虽鲜美,但剥起来太费劲了。
看这螃蟹的模样,定是南海万里之下捞出来的灵蟹,食之对修行也有好处。
当然重点不是修为,而是味道,林尽染一时兴起想尝尝鲜,却对着螃蟹壳犯了难。
怎么剥啊?
要不直接捏碎?
正为难着,一只修长净白的手伸过来,当着林尽染的面直接把螃蟹顺走了。
林尽染转头一看,谢明烛手法娴熟的掰掉螃蟹四肢,揭开螃蟹壳,利用小勺将里面黄灿灿的东西挖出来,弄出小小的一碟,递到林尽染面前。
“能吃?”林尽染抱有怀疑,“黄糊糊的,该不会是螃蟹的那什么……”
谢明烛:“蟹黄。”
抱歉。
林尽染夹一口,确实不赖。
再看谢明烛清理掉螃蟹上面白色的类似刷子毛的东西,再将螃蟹掰成两半,露出白花花的蟹肉来。
柳暗花自斟自饮,左看看右看看:“金童玉女剥虾,天作之合拆蟹,我呢……孤家寡人也。”
蟹肉极其鲜美,这东西性凉,搭配温酒最好。
林尽染喝一口,有点上头。
谢明烛:“酒烈,少饮。”
“但它好喝。”林尽染端给他,“你不尝尝?”
谢明烛摆手拒绝。
林尽染小声嘀咕:“这也算不洁之物?”
谢明烛:“单纯不喜欢。”
林尽染为对抗二舵主强行增进真元,现在身体来讨债了,吃饱喝足后乏的不行。
远处素练和谢问天等人相谈甚欢,他也不好过去打扰,便委托谢明烛:“跟我娘说一声,我回去睡了。”
林尽染走出大殿,无意间仰头一看,居然瞧见了二楼窗前吹风的虞美人。
虞美人不知何时离场了,坐在靠窗的美人靠上昏昏欲睡,面颊发红,明显醉了。
身为医者,林尽染还是提醒道:“师叔,醉酒吹风会头疼的。”
虞美人闻声垂下眸子,不以为然的瞥了眼林尽染:“多管闲事。”
算我嘴欠。
林尽染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他情不自禁的回头,虞美人还靠在那里,原本红润的面色逐渐发白,好像很难受似的皱着眉头。
林尽染想起来了,她因为“炼心境”而重伤闭关,还不到出关之日,此次是因为宾客登门不得不出来招待而已。
真是的!
谁叫他是人美心善霁月光风妙手回春的天才邪医呢!不能不管对吧?
林尽染认了认门,从偏殿进去走上二楼:“手伸出来。”
虞美人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还上来了,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干什么?”
林尽染:“还你利息呀。当初您给我解恶诅,我现在给您治病。”
“用不着。”虞美人扭过脸去,目光沉沉。
林尽染:“师叔讨厌我娘,所以恨屋及乌也讨厌我,理解。”
虞美人冷笑一声。
林尽染发现她双眼出神的望着一个地方,好像是……白天那会儿素练跟他说过的羊肠小路。
“我娘说……”
虞美人看向他。
林尽染把素练说过的复述一遍。
虞美人听着听着忽然笑了:“没有什么比戏弄师姐,更有意思的了。”
林尽染:“你害我娘被太师父罚跪祠堂一个月。”
虞美人妖媚一笑:“我不仅害她罚跪一个月,我还整晚整晚的去烦她,把她气的暴跳如雷,还偏偏拿我没辙。”
林尽染:“……”
虞美人望着远方,眸光迷离,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她竟毫无防备的开口说:“我去找过天机谷的妙算真君。”
林尽染:“问他你是不是会孤独终老,一辈子嫁不出去?”
“是。”
“……”林尽染猝不及防,有点傻眼,“那个,抱歉,我随口一……”
“哈哈哈哈哈哈……”虞美人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满面通红,笑的眼角都溢出了清泪。
直到她笑累了,笑够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抚了抚凌乱的刘海儿,千娇百媚道:“这世上没任何男人配得上我,我注定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老娘的桃花运旺着呢,莫要嫉妒哦!”
虞美人扶着栏杆起身,婀娜的腰肢稍微踉跄了一下:“滚吧,看到你就心烦。”
林尽染往边上让了让,虞美人摇摇晃晃的走了。
“师叔。”
虞美人下意识留步,感觉有东西投来,猛地并指一夹,是一粒丹药。
林尽染从她身边阔步走过:“不许扔掉,不吃就送人。”
*
灵芝早就给准备好洗澡水了。
林尽染回来的时候,灵芝正往浴桶里放补气补血的药材。
灵芝一边忙活一边朝身后喊:“公子快些更衣,水温正好。”
没等来林尽染的回应,反倒等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灵芝惊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林尽染扶着门框,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公子!”灵芝心急火燎,赶紧推了些真元给林尽染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灵芝急急忙忙给端水,心惊肉跳的问:“公子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大夫!”
“回来!”林尽染叫住人,“举世无双的大夫在这儿呢,你找谁去?”
灵芝恍然大悟,急得想哭。
林尽染道:“我没事,就刚才被风呛了一口。”
灵芝以为自己听岔了,仔细回味才惊愕的张大嘴巴:“公子,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林尽染瞪他一眼:“我尚在病中,自然羸弱一点,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打你绰绰有余!”
“您可拉倒吧!”灵芝嗤之以鼻道,“欧阳老夫子都跟小的说了,您现在就是一朵娇花,得呵护着,风一吹就掉叶子,雨一淋就蔫了,还打我呢?厨房里随便一个砍柴的都能打过您。”
“没大没小的。”林尽染一掌劈过去,“翅膀硬了是吧?”
灵芝小脖子一缩:“我说实话而已。”
林尽染把衣服脱了扔给他,自己坐进浴桶。
他现在算是残花败柳?
为了救谢明烛强行增进真元,后果是很严重的。
虽说金丹完好无损,但里面储存的真元只有一丢丢,这就是过度损耗的代价。
而且欧阳老夫子反复三令五申,他这一段时间内绝对不可以动用真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危及性命。
说白了,他林尽染现在真元枯竭,就跟一个凡人没啥两样!
林尽染拽来灵芝:“我警告你严守秘密,不许往外说!”
他堂堂离镜公子,风华绝代的天才邪医,现在居然变成这副熊样。
太丢逼格了!
灵芝为难道:“这怎么瞒得住嘛!”
林尽染:“管住你那张嘴就行!水凉了,加点热。”
“我还是去给您熬碗醒酒汤吧!”灵芝提着水桶出去了。
林尽染后脑枕上浴桶边沿,泡一泡身子确实解乏。
他索性憋足一口气,将脑袋也沉入水底。
等到憋不住了,他才冒头出来。
水花四溅,墨发荡在眉间。
谢明烛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
“???”
“!!!”
谢明烛猛地背过身去,林尽染坐在浴桶里,□□,迷茫的眨巴眨巴眼。
屏风后的房门大敞四开着,一看就是被人从外“很不礼貌”的推开的。
“我敲门了。”谢明烛嗓音发紧,略带干涩,“没人应。”
林尽染下意识道:“啊,我没听见。”
少掌门宽肩窄腰,双腿又长又直,从头到尾的身材轮廓完美无瑕,即便背影也是叫人痴迷的神仙之姿。
——只是此时此刻有点诡异的僵硬,尤其是脖子,绷得笔直,不协调。
林尽染脑子一抽,莫名其妙想逗逗他:“少掌门,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至于吗?”
谢明烛:“我先走了。”
林尽染挑衅道:“这就怂了?”
谢明烛脚步一滞,嗓音冷淡:“袒胸露腹,有失体统。”
林尽染喷笑:“我洗澡呢,光着身子不是应该的么!还有啊,我又不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污不到你的眼。”
谢明烛干涩的嗓音有点哑:“非礼勿视。”
林尽染这劲儿又上来了!
你不回头?我偏要你回头。你说什么非礼勿视,我偏要你破戒!
林尽染线条好看的手臂搭在浴桶边沿,头歪歪靠着,学柳暗花的模样掐着嗓子道:“谢公子,水太热泡的头晕,扶一扶人家嘛!”
嗲里嗲气。
林尽染把自己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
没,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都是别人。
果然,谢明烛转身回来了。
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火冒三丈走来了!
林尽染看见一只手递到自己眼下。
那手骨节分明,在烛光的辉映下泛着玉色的光芒。
林尽染看看手,再看看谢明烛,再看看手。
“……我自己能起来。”
谢明烛眉毛都不皱一下,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你,你先出去。”林尽染缩了缩脖子。
水面上浮着一片药材和花瓣儿,说是脱光光,其实啥也看不见。但如果他站起来的话,那不就……
“怂了?”少掌门的声音清冷如冰,砸的林尽染满头包。
他好一番傻眼,默默体会了一把自讨苦吃,尴尬道:“袒,坦胸露腹,有失体统。”
谢明烛唇角勾起一抹悠扬的弧度,召来屏风上搭着的衣物,将其往林尽染身上一罩,掐住他的咯吱窝直接把人提溜起来。
【小妖精。】
作者有话说:
灵芝:我要不晚点进去?
第29章 混沌珠
林尽染浑身上下湿哒哒的, 单薄的月白中衣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均匀有致的身材轮廓,隐约可见腰腹上少年青涩的肌肉线条。
林尽染脸蹭的一下通红。
面无表情的谢明烛快速掐了道净身咒, 从头到尾瞬间干爽。
林尽染真有点头昏脑涨了:“……谢谢。”
烛火有点暗了,谢明烛去添了一把火。
灵芝从外回来,左手水桶, 右手醒酒汤, 看着屋里的情况有点懵:“公子?”
林尽染缓过神来:“你自己留着泡脚吧!”
醒酒汤里放了蜂蜜,很甜。
林尽染喝了几口才腾出功夫问谢明烛:“找我有事?”
谢明烛愣了下, 好像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似的,迟了片刻才说:“林夫人让我顺道看你一眼。”
“你看到了,我很好。”林尽染把碗放下, “手伸出来。”
谢明烛看着他。
“快点呀, 给你把把脉。”
谢明烛敛起袖口, 将手腕放到桌上。
林尽染搭上去。
不得不说少掌门身子骨真是好, 恢复的飞速!
林尽染:“你吃什么长大的,身子骨这么好, 一定是在……”
【我自己想来看你。】
“……在娘胎里先天充足。”林尽染无意识的说完后半句话,目瞪口呆的看着清冷绝尘的谢明烛。
【刚才敲门没人应,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在屋里出了什么事。】
【看你精神不错。】
【没事就好。】
【娘胎里先天充足?呵呵呵,邪医居然误诊了。】
【我在娘胎里先天不足, 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父亲怕我活不下来还去求了天机谷的妙算真君,他让我……】
林尽染猛地把手缩回去。
谢明烛回过神来看他:“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好啊你啊少掌门, 口是心非, 言不由衷!还说什么不撒谎呵呵哒, 这谎话张口就来说的多利落啊!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你就是个惯犯!
林尽染准备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少掌门,你真不是特意来看我的?”
谢明烛眼尾挑起高冷的弧度,那副表情明显就是在说:“自作多情。”
呵呵!
林尽染捧起醒酒汤喝:“你身体好得很,可以出去打牛了。”
谢明烛没做声,过了老半天突然问道:“为何救我?”
林尽染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啥。
“一时没想那么多。”林尽染说,“各大宗门同气连枝,你是云舟仙渺的独苗苗,当然得救你。”
谢明烛:“你有想过自己也会死吗?”
“没有。”林尽染微微一笑,“我命硬,至少能活两百年,妙算真君说我“命途多舛”,“多”字就是命长,懂吗?”
谢明烛:“盲目自信。”
“谢谢夸奖。”
“我没有在夸你。”
“谢谢。”
“……”
风吹的烛火跳跃,一碗醒酒汤见了底。
四海的中心名曰天外天。
天外天中只有一个名震修仙界的门派,云舟仙渺。
说起这天外天的地理位置,既在四海“怀抱”之内,又在四海统称之外,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仙境”的名号,因此自云舟仙渺一诞生,就奠定了它与众不同高人一等的基础。
随着天外天的钟灵毓秀地大物博,加之云舟仙渺也争气,风头日渐鼎盛,已逐渐跟远在昆仑的扶摇门并驾齐驱了。
在天外天当地更是邪乎,老百姓口口相传把云舟仙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书先生更是大胆,直接说云舟仙渺是只有飞升的修士才能去的。更甚者说他们都是活神仙,连兵器都不用亮,口头提一句来风,风就刮起来了,口头说一句下雨,倾盆大雨就哗哗落。
可不就是活神仙么!
其实是言灵啦!
云舟仙渺满门道修,他们修心,修神,修魂,做到恬淡寡欲笑傲风月,才能驾驭好言灵之术。
林尽染突然想起之前到过云舟仙渺给谢夫人看病,当时谢夫人大鱼大肉吃的挺来劲的,且不说她被蛊虫控制理智半失,就说鱼肉这种荤腥之物存在于云舟仙渺的厨房,这就很不合理。
他又回想了下,方才在晚宴上,谢湘可没少吃虾。
海鲜算不算荤腥?
“你堂妹是不是开心过头了,忘记要忌口了?”
还是说单纯嘴馋,打算破破戒?
反正又不是永久的,过几天功法就回来了。
“言灵之术只有谢氏子孙和亲传弟子方能习之。”谢明烛淡淡看了林尽染一眼,补充道,“修习此术艰难枯燥,谢湘并非嫡系,可以不学。”
林尽染咂舌。
所以谢湘不会啊?难怪可以肆无忌惮的满足口腹之欲,之前看她随心所欲的说话,还以为是她年纪小学艺不精呢!
诶等等,那小时候在陶掌柜药铺杀女妖,谢湘那句“跪下”就单纯只是一个巧合?
喊的太突然,把女妖吓跪了?
有点牵强啊。
林尽染人晕乎,脑袋也不灵光了。
所以当时的小女孩很有可能不是谢湘?
那是谢什么?
林尽染看向谢明烛的手腕,没错,贝壳手串,谢氏子孙人手一个!
据说这是用天外天独有的灵贝编制而成,贝壳比铜钱小一圈,有白的也有蓝的,将它们串联在一起,贝壳表面光华内敛,灵气沁人,有光照耀之时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谢明烛见林尽染盯着自己手腕看,于是将手串摘下来递给他,让他看个清楚研究个明白。
“谢湘手上也有。”林尽染回想谢问天和谢夫人,“你们全家都有。”
谢明烛:“此灵贝又叫混沌珠,可以承载神魂。”
林尽染听的一呆:“真的?”
魂魄是极其脆弱的东西,抓不到捞不着,这一串贝壳居然可以把神魂装进去,真叫人匪夷所思大开眼界。
谢明烛:“此为保命之物,自出生起便将一缕残魂存放进去,日夜佩戴不离身,便对身体没有影响。”
林尽染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存一缕残魂进去听着不痛不痒,可真正实施起来简直了——那就是从你完完整整的神魂之上,硬割啊!
试问,神魂撕裂的剧痛,谁受得了?
林尽染想说你们云舟仙渺真不把孩子当人,但这句话太招打,算了。
林尽染忙不迭把手串还回去:“我还以为只是装饰物,用来彰显身份的。”
谢明烛轻轻捻着灵贝:“这是‘后手’,若有朝一日难逃一死,有混沌珠在,可保一缕残魂尚存世间,若机缘好的话,可夺舍重生。”
林尽染当真佩服他们谢家的未雨绸缪,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厉害!”
诶等等?
林尽染的神色逐渐焦灼:“全世界都以为你们这只是一个装饰物!”
谢明烛用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他。
林尽染蹭的一下站起身:“——你干嘛告诉我?”
谢明烛:“你问了。”
我没有!
我问了吗,我没有问啊!
苍天,少掌门这嘴巴怎么回事,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豆子似的往出倒!
谨言慎行四个字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是说好的守口如瓶吗!
既言灵之术的弱点后,他又知道了混沌珠这么一个大秘密。
靠!
林尽染不想背负秘密,他这人性格急,不吐不快,替人保守秘密什么的太憋屈了,他难受!
“谢容与,你言灵之术什么时候回来?”林尽染激动的抓住谢明烛肩膀,“给我下命令,让我把你的秘密全忘了!”
【不。】
【你没问,是我想说。】
【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告诉你,我有混沌珠保命,不用你以死相救。】
【没有下次。】
【——不可能有下次。】
林尽染错愕的连退三大步。
谢明烛从容起身,缓步走出屋外:“安枕好梦。”
好梦个屁啊!
林尽染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他跟人闲聊天,聊着聊着对方震惊的张大嘴巴:“我的娘耶,原来言灵之术的法门是不洁之物啊!”
林尽染急了,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对方又震惊的瞪大眼睛:“我的爹哟,原来那手串不是装饰品,是承载残魂的啊!”
林尽染急的跳脚,恨不得杀人灭口。
可惜失败了,那人兴高采烈的到处宣扬,所有走过路过的人全知道了——想破法门,骗他吃荤腥;想杀他,先捏碎混沌珠。
少掌门突然出现,他站在远处,目光幽怨的望着自己。
林尽染从梦中惊醒,连骂三声“你大爷”。
次日晌午,林尽染从回笼觉里醒来,精神不错,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回来的谢湘。
“枫哥哥早。”
林尽染问:“才练功回来?”
“伯父事忙要回天外天了,我去送送他。”
林尽染“哦”了声,看着少女花好月圆的笑意,心里有个冲动,忍不住说:“你还有其他姐妹吗?只要姓谢的,然后跟你年纪相仿的就行。”
谢湘不懂:“枫哥哥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林尽染莫名有点心慌,“找个人。”
“心上人?”
“才不是!”
谢湘抿唇笑道:“不是最好了。我爷爷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伯父姑母和我爹三个孩子,姑母一生未嫁,我爹早逝就我一个女儿,而伯父和伯母夫妻恩爱只有我堂哥一个孩子,虽说伯母早逝多年,可伯父一直不愿再娶。”
“我没有其他姐妹哦,只有一个堂哥。”
第30章 半个心上人
林尽染听傻了。
这不正常!!
他不死心的疏导道:“不是嫡系也行, 旁支呢,旁支没有吗?”
谢湘恍然大悟似的,但很快又泄下气来:“有是有, 但不姓谢呀。”
林尽染退而求其次:“说说看。”
“我叔公的女儿,我也叫姑母,姑母的女儿便是我的表姐, 她在扶摇门学艺。”
林尽染不抱希望的问:“你这个表姐, 可习言灵之术了?”
“她习了。”
黯然失色的林尽染猛地眼前一亮:“我听少掌门说,只有姓谢的才能学?”
谢湘:“她虽不姓谢, 却是我伯父的亲传弟子哦!”
亲传弟子也能学这个!
林尽染忙不迭问:“怎么又去扶摇门了?”
“言灵之术修习起来太折磨人,此生要与孤独为伴,若非嫡系逼不得已, 谁愿意学它呢!”谢湘说, “我表姐做了十三年道修, 两年前去了扶摇门拜师, 改修习剑道。”
年纪差不多。
对上了对上了!
林尽染很是兴奋。
说心上人的话有点夸张,顶多算个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故友, 然后……有点好感。
毕竟也曾患难与共过,也曾生死相随啊不对, 是生死相托过!
之前林尽染还纳闷,遇到谢湘之后虽然感觉也挺好,但总觉得气氛不对, 差点意思。
现在明白了, 原来是认错人了啊!
午膳过后,素练说起归程, 林尽染犹豫之后还是告诉素练自己想去扶摇门。
扶摇门是正儿八经的地方, 而且必定是跟谢明烛同行, 素练心满意足的点头。
这小子,小时候提起谢明烛就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倒好,不知道多亲人家,真是走哪儿跟哪儿。
素练想启程回蓬莱州,傍晚的时候听闻虞美人身子不爽,便慰问了句:“很严重?”
流霜派弟子说:“不能说‘很’,只能说有点。”
素练抿着嘴唇好一番天人交战,最终用手肘戳了戳林尽染:“给她看看去。”
林尽染被柳暗花带着到虞美人寝殿外,隔老远就听她咳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柳暗花敲门进去,林尽染紧随其后。
即便是在病重,虞美人依旧倾国倾城,她手里攥着帕子,帕子上染着刺目的血污,听到动静转头看,那双因为剧烈呛咳而迷离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滚出去!”
林尽染走到偏殿,朝等在这里的素练说:“我一来,她好像病得更重了。”
“炼心境,炼的就是心。”素练闭了闭眼,道,“她当年勾引你爹不成,怀恨在心这么多年,看见我跟你爹生的你当然气急攻心怒不可遏。”
素练没有说出“报应”二字,已经是她嘴下积德了。
林尽染善意提醒:“她这样下去的话,会衍生心魔的。”
“她自己钻牛角尖,怪谁?”素练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若非师出同门,我才懒得管她死活。”素练看向儿子,眸光温柔下来,“你自己身子都没好,快回去吧。”
林尽染走后,素练也想甩头就走,但在偏殿渡了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走到正殿门前,喊人:“小妖女!”
殿内无人应答。
素练干脆闯进去:“虞美人,你就这般争强好胜,心胸狭窄?”
虞美人好像没料到她会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楞了一下后才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素练:“你在自讨苦吃!”
“我乐意!”虞美人怒指殿外,“滚!”
“就为了一个男人?”素练气笑了,“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这辈子要你屡屡跟我作对,从小到大什么都要抢我的,我的灵器、师父的宠爱、还有我的风头,你都要抢!最后连男人都跟我抢!”
“你高高在上惯了,有一件事不顺心你就要死要活!”
虞美人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就要林芳年怎么样,我就是要他!”
素练甩袖道:“你无药可救了。”
虞美人:“我诅咒你们夫妻不睦,月缺花残,镜破钗分!”
“你!”素练怒极,狠狠扬起手。
巴掌没有落下,虞美人也没有躲开。
她眼底水光潋滟,好像是有泪花翻滚,又好像没有。
素练缓缓放下手,出奇的心平气和:“除了林芳年,我还有哪点赢过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虞美人神魂一荡,放肆的狂笑起来,笑的嘶声力竭。
素练忍了又忍,转身就走。
虞美人一直笑一直笑,笑一下说一声“林芳年”,直到笑累了,笑够了,她才万念俱灰的出神喃喃道:“我赢了吗?我彻底输了,输的永世不得翻身……”
*
素练本想一气之下连夜走人。
可转念一想,这好像自己怕了她虞美人似的。
流霜派现在是虞美人当家做主没错,但自己也算正儿八经的师伯啊!
于是素练多住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听小弟子说,虞美人后半夜急火攻心晕过去了,柳暗花吓坏了,连夜去找林尽染。
早膳的时候素练问起林尽染,林尽染一边吃小笼包一边说:“您儿子出手,那还用问?”
看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素练知道有谱了。
慢吞吞的喝一口参汤,素练说道:“虽然为娘跟她不共戴天,但毕竟是你太师父的亲徒弟,救还是得救。再说,此次流霜派提供地方供你修养,顺便给掌门看看病也是应该的。”
林尽染:“那倒不是,我还人情呢!”
素练一愣:“什么?”
林尽染大半夜被吵醒,晨起精神不济,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剑已出鞘,只好顺着往下说:“就是,之前受到魔修恶诅,师叔救我来着。”
素练手里的参汤差点打翻:“什么时候的事儿?在哪儿?你这孩子怎么瞒着娘不说啊!这么大的事你爹知道吗?”
“之前在幽山,哎呀都过去了。”
“幽山?”素练感到一阵眩晕,“去年的事情你现在才说?恶诅还在吗,你确定都驱散了?”
林尽染:“师叔出手,肯定万无一失。”
素练哼了一声:“她会这么好心?没有刁难你,或者趁机给你下点什么东西?”
林尽染摇头。
小妖女能这么正人君子,反倒让素练觉得极不真实。
正午过后再去看虞美人的时候,她一改昨夜的疯狂颓丧,艳色的衣裙穿起来,挽着精致的发髻,满头流光溢彩的珠翠,精神焕发。
连旁人看了也忍不住称赞道:“林邪医妙手回春,当真是药到病除。”
“师姐还没走呢?”虞美人语尾带着些许挑弄。
素练反唇相讥:“等着给你吊唁。”
虞美人笑道:“祸害遗千年,师妹我多福多寿呢!”
素练:“你真有自知之明。”
两个女人说着话,林尽染就在边上把脉:“师叔,我建议你多背《寡人心经》。”
虞美人眼底的笑容一凝:“那不是修无情道之人才学的吗?”
“那只是无情道入门必备心法,修无情道必熟读《寡人心经》,但熟读《寡人心经》并不一定要入无情道。”林尽染难得当师父一回,有点上瘾,叭叭叭跟虞美人讲了一通大道理。
“综上,师叔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医者治体不医心,心病还需《寡人心经》,懂?”
素练冷飕飕的接话道:“我看你还是修无情道吧,清心寡欲,免得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虞美人勾唇妩媚一笑:“师姐别恼,昨夜我走火入魔,口不对心。”
素练看向她。
虞美人:“我是真心希望你和林芳年没好结果的。”
素练掌心一握,一支紫竹洞箫就横上了虞美人的脖子:“要不是你救了我儿,我就在你脖子上戳个窟窿!”
虞美人笑的千娇百媚。
素练朝林尽染喊道:“别管她了,走!”
林尽染起身,朝虞美人说了句:“我拜托你积点口德吧。”
“下地狱拔舌头?”虞美人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挺好。”
就在这时,殿外弟子通报,说是谢明烛和谢湘过来告辞。
虞美人正色起来。
等二人进殿后,重点去看谢湘,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越看越满意。
“是个乐修的好苗子。”虞美人悠悠起身,走至谢湘跟前,“丫头,可愿拜我为师?”
关于这事儿谢明烛早跟谢湘通过气,因此谢湘并不意外。她欣喜的近前一步,微微福下身:“承蒙虞掌门不弃,谢湘愿意。”
然后就跪下去磕头了。
虞美人心情极好,掌门收徒很有讲究,仪式什么的都要举办。
谢湘没有亲哥,谢明烛身为血缘最近的堂兄,理应留下来观礼。
择选吉日,虞美人收徒举办的轰轰烈烈,拜过师敬过茶磕过头,谢湘便正式成为虞美人的弟子了。
谢湘所修乐器是琵琶,名曰君欢。
谢湘天赋不错,经名师指点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寥寥几日便已判若两人。
谢明烛放心的很,这回真要启程告辞了。
谢湘很是不舍,她拜了师就要留在流霜派,想到自己背井离乡的学艺,心里又怕又孤独:“堂哥,枫哥哥,你们能经常来看我吗?”
“能啊!”林尽染说道,“随叫随到。”
明知他是故意说来安慰的,但谢湘还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对未来也不害怕了。
路鹤亭憋了半天,总算轮到自己插嘴了,红着小脸笨拙的说:“我可以留下来陪谢姑娘,月底出发去天外天也不迟。”
谢湘欣喜道:“好啊。”
少女站在姹紫嫣红的游廊下,倾城一笑,万物失辉。
御行半个时辰出了浮玉州,林尽染不能动用真元,便由灵芝御剑载他,这就被迫听灵芝如影随形的念叨,听得林尽染耳朵都起糨子了。
“公子之前要去扶摇门,只为了看望欧阳老夫子,现在人都在南海看过了,咱们还是回离镜吧!”灵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得外面太危险了,还是回家安全。
林尽染:“你忘了我的目的了?”
灵芝还真忘了,仔细想一想才恍然顿悟。
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去扶摇门“监视”谢明烛的一举一动。
只是这战线也太长了,都冬去春来了,还没研究明白呢?
灵芝:“我说公子还是别跟他较劲儿了,我觉得你俩八字不合,自从认识少掌门,您就没一天好的,不是这伤就是那病,多灾多难。”
林尽染一时真有点无言以对。
急切的说:“他也没落好。”
灵芝:“那更惨,你们俩互相折磨,互相克。”
“少乌鸦嘴。”林尽染白他一眼,“我是去扶摇门找个人。”
这下灵芝好奇了:“谁呀谁呀?”
“小时候在陶掌柜药铺见到的那人,记得不?”
“您说谢湘小姐?”
“不是她。”林尽染简单解释两句,“明白了不?”
灵芝狂点脑袋:“原来如此啊,公子去扶摇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尽染给他一记眼刀:“小屁孩一个,装什么老成。”
装老成的灵芝一路都在憨笑,谢明烛御剑极快,遥遥领先,等林尽染慢吞吞跟上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山坡下支起篝火了。
灵芝去打野味,林尽染就凑过去烤火。
他现在就是弱不禁风的凡人一枚,倒春寒冷得很,不仅要烤火,还拿了一件月白色绣仙鹤的斗篷披上。
柴火被烧的“啪呲啪呲”响,风倒是不大,偶尔能听见几声野猫叫,虽然那叫声刺耳凄厉,好像婴儿哭嚎。
林尽染无聊的很,随口问他:“少掌门,有心上人了吗?”
不用谢明烛回答,林尽染自己就找到答案了:“量你也没有。”
盘膝打坐的谢明烛睁开眸子:“你有?”
林尽染笑说:“有半个。”
谢明烛:“何为半个?”
林尽染:“友达以上,心动未满。”
“她跟我差不多年岁,或者比我小一点,身板清瘦,剑都比她壮,却被她舞的像模像样,收放自如!明明是个姑娘家,还是个小孩子,面对女妖毫不胆怯,眼神坚毅性情刚烈的给同门报仇,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林尽染越说越来劲儿,他真是阴差阳错找到一个比谢明烛厉害的地方!
年纪轻轻就有了红颜知己,而清冷倨傲的少掌门呢,不还是孤家寡人的光棍一个?
此时不显摆,更待何时!
“她当时用了一招,至今想起来都尤为精妙。”林尽染捡起一根树枝当剑,根据记忆在空中划出流丽的弧度,“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这样这样,厉害吧?”
谢明烛:“……”
林尽染轻咳一声,觉得有必要给红颜知己挽回点形象:“我不擅用剑,她舞起来才叫漂亮呢!既狠辣利落直击要害,又不失美感,诶,真乃奇女子也!”
谢明烛指间随意捻着袖袍边角,唇角平和,面色安逸,目光幽幽的看着眉飞色舞的少年。
良久,说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剑术造诣,将来必有大成。”
这话说的林尽染心里贼舒坦。
不愧是少掌门,就是会说话!
“我主攻,她协助,我二人共同斩杀了女妖,后来我见她脖子受伤,便赠与冰魄香露。你看这个,”林尽染从袖内乾坤取出一枚妖丹,递给他看。
谢明烛怔了怔:“你还留着?”
林尽染笑道:“做个纪念。”
谢明烛:“情定之物?”
林尽染一呆,继而喷笑出声:“少掌门,平时看你清心寡欲的,其实你内心很狂野嘛!”
谢明烛:“……”
灵芝捞到了鱼,正在河边开膛破肚。
篝火不够旺盛,林尽染往里填了几根柴火。
谢明烛手里拿着妖丹,观摩片刻,目光移到林尽染身上。
烛光为少年染了层瑰丽,鬓边的碎发在火光的照耀下变成了金红色的细丝,柔软的耳廓近乎透明。
谢明烛一边递还妖丹,一边说道:“我料你二人有缘,或许在他心目中,也将你视为半个心上人。”
林尽染闻言回头,心里噗噗跳。
少掌门啊少掌门,也太会说话了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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