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念完书,照例背给黛玉听了,两个人又讨论了一番,才算完成今日的课业。
黛玉叹道:“贾先生和柳先生同为进士出身,许多观点倒是很不相同。怪道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沈曜道:“虽都是读书人,但他们出身不同,经历的事不同,所养成的性情不同,见解自然就不同了。”
黛玉点头:“学无止境,皓首穷经,你可要用心向学啊!”
沈曜剥了个榛子递到黛玉嘴边,道:“姐姐就不需用心了?”
黛玉低头吃了,笑道:“我又不是读书人,只需读书知礼,其余的便喜欢什么学什么就是了。”
“姐姐当然是读书人。”沈曜道,“读书的人都是读书人,姐姐既然读书就是读书人。”
“不要。”黛玉道,“我可不要看一辈子的四书五经,今日老师已教我作诗了,我倒极爱这个。”
“诗词乃是雅趣,姐姐日后必定是位雅士。”沈曜道。
黛玉问:“你不学这个?”
沈曜道:“柳先生说,科举并不注重作诗,这个不必急着学。我还小,也不急着参与诗会文社,所以还是先将四书五经读熟了,再谈作诗。而且……”虽屋里没有外人在,他仍悄悄的低声道,“我听我祖父说,柳先生自己也不大会作诗。”
黛玉觉得有趣,与他头挨着头,小声道:“可你不是说,柳先生是探花出身吗?我父亲也是探花,我娘说,他写的诗就极好。”
说到这个,沈曜就有话说了:“你知道吗?京城里有不少人都拿柳先生和我爹一起说的。我们家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到我祖父这一辈,我们家七代都是进士出身,独我父亲,他十五岁就偷偷的跑去西北从了军,自己挣回来了大将军和侯爵之位。”
“柳先生呢,他出身理国公府,他们家乃是以武封爵,历代都是武官,柳先生却是科举入仕,也是他们家的独一份。”沈曜捏着榛子,说的认真忘了接着剥,“都是自己家里的独一份,人们闲了,茶余饭后的,就爱比着来说。”
黛玉听得出神,道:“的确巧了,我听了怕也会好奇,不免要追根究底。”
沈曜道:“可不是。柳先生为何考科举我不知道,不过我爹不考科举的原因我倒知道,就一个理由罢了。”
黛玉问:“什么?”
“他不爱读书。”沈曜笑道。
黛玉哑然失笑:“你这是在为自己不爱读书找理由吗?你若果真不喜欢科举入仕,不妨也相仿你父亲?”
沈曜低下头去剥榛子,道:“我祖父不愿意我去,他老人家说我爹生前也不愿意的。”
黛玉听出他话里的低落,拿过他手里的榛子仁,道:“军伍确实辛苦,你这样爱吃自然不能去,否则每日不知馋的怎么样呢!”
沈曜抬头笑道:“对啊,我爹一定是猜到了我这个性子才不肯让我去的。”
“说起吃的,陈嬷嬷忙着收拾东西,你那院里必定忙乱,晚上你在我这里咱们一起吃饭可好?”黛玉道。
沈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啊!”
黛玉让一个丫鬟去告诉她母亲自己不过去陪她和父亲用饭了,又让一个丫鬟去告诉陈嬷嬷沈曜在自己院里吃饭。
提到吃的沈曜就精神了:“嬷嬷说晚上有炖鹿肉和香酥鹌鹑,姐姐这里有什么?”
黛玉摇头:“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吃,我还没让人去问呢。”
“快去快去!”沈曜催着丫鬟,丫鬟见黛玉点了头,忙领命去了。
片刻功夫,那丫鬟便回来了。
“回世子、姑娘,太太说,今日老爷要给李将军接风,那院里也乱,她过会儿到这里来吃饭。”
沈曜笑问:“舅母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丫鬟回道:“太太说有道清炖二鸡,是金陵的名菜,世子许没吃过,倒可一尝。”
沈曜的确没吃过,遂问道:“这是什么?”
“是野鸡、五个多月大的嫩母鸡,再加上冬笋、火腿、香菇等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出锅后鸡肉嫩滑,香嫩可口。”
“哇。”沈曜动了动鼻子,闭眼道,“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
黛玉无奈一笑,问那丫鬟道:“可有不带荤腥的?怪油腻的。”
丫鬟答道:“有,今日做了瓜蔬饭,烧了莼菜汤,另有一道芦蒿炒面筋。”
黛玉笑道:“这几样好。”
沈曜刚要说的话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只听黛玉又问:“可还有别的汤?世子不爱喝莼菜汤。”
“还有一道鲫鱼豆腐汤。”
沈曜笑开了,拉着黛玉的胳膊道:“我喜欢这个。”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几个丫鬟就簇拥着贾敏过来了,后边四个妇人捧着大漆捧盒。
贾敏笑道:“陈嬷嬷说要来,让我劝下了,你那院里今日恐怕收拾不好。”
沈曜笑道:“只要床上给我腾个睡觉的空,再多收拾几日也无妨。”
黛玉只听说了陛下有赏赐,具体多少却不知,现在听母亲一说,纳闷道:“陛下赏了多少东西下来?收拾几个时辰也不够的。”
沈曜想了想,只能说:“好多。明日姐姐去看看就知道了。”
黛玉轻轻一点头:“好。”
吃过晚饭坐着闲话了一阵,贾敏就催着沈曜和黛玉去洗漱歇息了,因沈曜没有带丫鬟,贾敏领着他先将他送回院子里交到陈嬷嬷手上,才回了主院。
时间尚早,还不到平日沈曜睡觉的时候,他披了件大氅站在院里看陈嬷嬷指挥着丫鬟们分类将东西收进旁边屋子里。
“林太太见咱们这里放不开,特意又腾了个小院出来。”陈嬷嬷道,“我看着这次陛下还赏了几幅头面首饰,想必是想着哥儿到底是住在亲戚家,待到年下,林太太那里,哥儿可不能失礼。”
沈曜道:“的确。还有呢,有没有绸缎布匹?”
“有。”陈嬷嬷道,“有几匹好料子,颜色也合适,我特别单放着了,给哥儿做几件衣裳。”
“我的不急。有姐姐能用的吗?有就送到舅母院里去。”沈曜道,“有合适舅母的,也一齐送去。”
陈嬷嬷笑道:“自然有,只是这可就落下林大人了!”
沈曜轻蹙眉,他真的忘了:“林大人那里有陛下赏的。”
“陛下难道不会赏林太太和林姑娘?”陈嬷嬷笑道,“这些赏赐宫里原有旧例,一家里几口人,大人孩子的,必得顾齐全了。”
沈曜只好道:“有旁的能给林大人的吗?”
陈嬷嬷道:“有个玉制的笔洗,雕的是梅花形状,做工精细,倒可以送人。”
沈曜道:“我看看。”
陈嬷嬷进屋去拿了个锦盒出来,打开递给沈曜。
沈曜看了看,的确很精致:“是好,明日我给姐姐拿去。”
陈嬷嬷失笑:“林大人怎么办?”
沈曜抱着锦盒进屋了,道:“嬷嬷再选个旁的,这么多呢。”
“哥儿要睡啦?”陈嬷嬷暂且顾不得别的,跟上去问道,“今儿的燕窝还没用呢。”
“不睡。”沈曜蹦跶着进了屋,“我去玩九连环。”
陈嬷嬷走不开,就让棠儿跟进去服侍,珍儿听了,道:“嬷嬷,我去吧,我还能跟哥儿说说话。”棠儿生性沉默寡言,进去也就是杵着。
陈嬷嬷瞪了珍儿一眼:“哥儿又没有找人说话,他自有自己的事做,你去了一多话少不得耽搁了。”
棠儿已领命进去,珍儿嘟囔道:“哥儿不也是去玩,哪里就耽搁了?”
不等陈嬷嬷开口训斥,舒云已把珍儿拉到一边了:“你去把这个匣子搁到那屋里螺甸柜子里去,仔细放好了。”
陈嬷嬷看着珍儿去了,又瞧了瞧舒云,冷笑道:“你倒向着她。”
舒云笑道:“她一个小丫头,嬷嬷别同她较真。我们在哥儿跟前还能待几日?求嬷嬷担待担待我们吧。”
珍儿的祖父是沈府的大管家,沈曜回京必定是要到皇帝陛下膝下的,一年能回几次家还不一定,他们这些下人可都得在徐管家手底下讨生活,是以没人愿意对珍儿摆脸色,纵然是舒云这个沈曜院里的大丫鬟。
陈嬷嬷自然知道她们的心思,只要没有旁的心思,人之常情,她也无意责怪。
“罢了,你也干自己的去吧。”
舒云福了福身,领了几个婆子抬着箱子到另个小院里去了。
屋里,沈曜正专注于手里的九连环,冬日的棉帘子极好的隔开了外面的声响。
棠儿坐在绣墩上绣一件外袍,看大小样式是给沈曜的。
“水。”沈曜道。
棠儿放下手里的衣服,垂首问道:“哥儿,是加蜂蜜还是花露?”
沈曜停下手,想了想,道:“可以都不加。”
棠儿虽疑惑今日哥儿怎么变了口味,还是去倒了水,水刚倒好,就见沈曜自怀里掏出个手帕来,棠儿记得这是林姑娘的。
沈曜展开包裹严实的手帕,里面赫然是几块蜜饯,他喜滋滋的就着蜜饯喝尽了一杯白水。
棠儿看的目瞪口呆,连老太傅往日吩咐的沈曜用过晚饭后就不能吃甜食这点都忘了。
沈曜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棠儿保密。
棠儿也不说话,使劲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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