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认真道:“我们家里有个厨子做的烤兔头味道极好,可惜他没跟来扬州。”
黛玉默默的往贾敏那里靠了靠,离沈曜远了些。
贾敏不禁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她挥手让里间的下人站远了些,才微微严肃了神色,对沈曜说,“久哥儿以后可不能这么说话了啊,别人听到要生气的。”
沈曜乖乖点头,站起来蹭到黛玉跟前,揪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道:“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黛玉把小兔子抱到沈曜手边,示意他摸摸,问:“可爱吗?”
沈曜再次点头,黛玉笑道:“我又不是别人。”
“出言有尺,嬉闹有度。我知道舅母和姐姐是在教我。”沈曜抱过小兔子,道,“我说着话就忘形了,姐姐不怪我我也不该这么说。”
贾敏俯身抚摸着小兔子柔软的皮毛,道:“玉儿说她不是别人,自然不生久哥儿的气,殊不知就是因为你们彼此不是别人,关系亲近,平日里说话才更要注意呢。”
沈曜和黛玉一齐抬头看向贾敏。
贾敏接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被伤到呀。若是你不认识不在意的人,他说了不中听的话,你许是会生气,却绝不会伤心,即便是生气过去了也就罢了,这人左右也不重要。可若是你在意的人,他不必说不中听的话,只不经意的一句话许是就能伤到你呢。”
“就像今日,久哥儿,你姐姐这样喜欢小兔子,你却说它好吃。舅母知道,你是无心的,你姐姐也知道,可日子久了,你总是这样泼你姐姐冷水,她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反过来,久哥儿你是不是也是如此?”贾敏谆谆教诲道,“人与人正是因为在乎,才得更小心翼翼的对待对方才是。”
沈曜听了深觉惭愧,连连点头,他自是全心为了黛玉好的,只是他在黛玉跟前越来越肆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没有在旁人跟前谨言慎行唯恐落人把柄的细心。
黛玉看了看沈曜,并没说什么,跟着点头。
贾敏见两个人乖乖听教,深谙打一个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道:“姑苏的蜜饯做的极好,外边的人做不来那个味道,我让人各色都选了,给久哥儿送一匣子过去,你先尝尝。”
“好呀!谢谢舅母!”沈曜很好哄。
贾敏又道:“你若是喜欢哪一个让人来说,再多给你送一些,若是都喜欢呢,就都多给你些。只一样,绝不能多吃,吃多了牙坏了旁的什么你都不能吃了。”
沈曜不住地点头,保证道:“舅母放心,我不多吃的。”
黛玉毫不留情的揭他的底:“上一次我给你包蜜饯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晚上回去只吃两块儿,到了第二日,一块儿都没有剩下。”
沈曜低头揪着小白兔的耳朵不说话。
“罢了。”贾敏道,“我还是交给陈嬷嬷吧,让她管着你吃,每日只准吃两块。”
沈曜可怜兮兮的嗯了一声,揉搓着小白兔的耳朵,黛玉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手劲没控制好,一下子竟把沈曜的手拍红了。
黛玉顾不得小兔子了,忙抓起沈曜的手指,道:“是不是很疼?”说着轻轻吹了吹。
沈曜一脸懵:“不疼。”眼见黛玉连手背都不敢碰的样子,沈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道,“没事,我就这样。”
“哎?”黛玉轻轻抓住他的手,噘着嘴道,“轻点,都红了。娘,有药膏吗?”
贾敏还没开口,沈曜忙道:“不用不用的,姐姐,我从小就这样。我三岁启蒙那年,因贪玩惹怒了祖父,他要打我手板,只打了两下,手心就肿起来了,吓得我祖父都不敢打我了。”
黛玉一直是个好学生,没被打过手板,听到沈曜的描述却只觉得沈老太傅也太不体谅久哥儿,他毕竟只有三岁嘛!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三岁启蒙,却从不贪玩的事。
“我祖父还说现在的孩子都娇惯坏了,当年我爹不读书,他打我爹都是直接拿大棍打的。”沈曜摊了摊手,道,“然后我爹十五岁就偷偷离家,跑到边疆从军去了。”
沈曜说的有趣,黛玉听的七上八下的,林如海素来是慈父,这种亲爹打亲儿子的事黛玉还是头一次听说。
黛玉道:“你方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爹爹考不得文状元,却是个武状元啊!”
沈曜道:“可惜,我恐怕哪一个状元都做不到。”
“那也没关系嘛!”黛玉道,“你可以像我爹一样,得一个探花郎也很好啊!”
沈曜:“……”
好是很好,但我觉得自己做不到怎么办?
贾敏拍拍沈曜,救他与水火之中,道:“久哥儿,来,给你沏了碗奶茶。”
沈曜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跟着贾敏去了,黛玉一头雾水,呆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娘,我的呢?”
时间到了十二月,林家和沈家庄子上的年货陆陆续续的都送到了,贾敏一日一日的越来越忙,每日午后她大多都是要处理家事,黛玉和沈曜在里间或读书或玩笑,待到傍晚用过晚饭后,说笑一阵消消食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里去。
腊月二十,官府封印,林如海终于得以回家吃晚饭了。
平日只有贾敏和黛玉、沈曜三个人一起吃饭时,两个小孩子总爱叽叽喳喳的说话,贾敏惯着他们,也不管食不言的规矩,当然自小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规矩让沈曜和黛玉也做不出嘴里含着食物说话的事。
如今,桌子边坐了四个人,首先沈曜就一声不吭了,老实的履行着食不言的规矩。
而黛玉多日不和爹爹一起用饭,啰里啰嗦的一直停不住嘴,饭都忘了吃了。
沈曜只好提醒她:“姐姐,你的饭要凉了。”
冬日屋里再暖到底比不过夏日里,黛玉低头一看,果然米饭已经没有热气了。
贾敏吩咐伺候的丫鬟:“还不快给姑娘再盛碗饭。”说完,又对黛玉道,“玉儿,也别只顾着说话,先吃饭要紧,虽说咱们一家人吃饭不必有那些繁文缛节,可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黛玉笑道:“是。”
林如海给黛玉夹了块鱼肉,道:“吃饭吧。”
贾敏没让丫鬟动手,自己给沈曜剥了个虾,道:“你再不吃,久哥儿就吃光了。”
沈曜嘴里叼着虾,没法说话,只能无辜的眨眨眼。
用罢晚饭,沈曜和黛玉围坐在熏笼上说悄悄话,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俩在炕上对坐,贾敏同林如海说着过年的安排,林如海听罢,笑道:“辛苦夫人,衙门里整日闲不下来,我也不能替夫人分担。”
贾敏抿唇笑道:“知道老爷忙的是大事,咱们家里这些小事哪敢劳动老爷。”
林如海道:“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都是从小事做起的,小事做不好,又怎么做大事呢。”
“那倒好。”贾敏道,“这几日老爷也闲了,便先忙忙小事吧。”
林如海道:“自当为夫人分忧。”
贾敏抿了抿鬓角,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还耍贫嘴。”
林如海只温柔的注视着她,并不言语。
贾敏拿一个小铜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灰,道:“说到过年,我有一件事,一直想着和老爷商议商议。”
“何事?”林如海浑身暖洋洋的,连日的疲惫袭上身来,懒懒的问。
贾敏轻轻瞥了沈曜一眼,道:“待会儿再说。我先送久哥儿和玉儿回院子里去。”
林如海心领神会,道:“好。”
贾敏叫过来丫鬟伺候沈曜和黛玉穿上外头的厚衣裳,因在贾敏这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陈嬷嬷近日又忙着整理各地庄子上送来的年货,舒云和嘉月留着给她打下手,每日跟着沈曜的就是四个小丫鬟轮流着,今日正好轮到棠儿和珍儿。棠儿不争不抢不爱说话,珍儿每每便抢着伺候沈曜的活,沈曜对这些丫鬟的事从不放在心上,是以也没在意过。
谁知,沈曜在地上站好,就听托着衣服过来的珍儿笑呵呵道:“林姑娘今日这件衣裳出的风毛就是兔子毛呢!”
此话一出,除了下午不在的林如海其余人都是一愣,沈曜当即沉下脸来,厉声道:“珍儿,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珍儿不明所以:“哥儿?”
沈曜冷冷道:“给林姑娘道歉。”
“我……”珍儿才要说什么,只见沈曜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她,珍儿从没见过他这样生气,吓的什么都不敢说了,僵硬的冲着黛玉福身,“给林姑娘告罪。”
黛玉不是小气的人,她一见沈曜这样生气那一时的气早没了,摆摆手道:“无妨。久哥儿,没事,你看你,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着,黛玉给他抚了抚胸口,“不气了啊,生着气睡觉不好。”
“嗯。”沈曜勉强安稳下来,笑道,“姐姐大度是姐姐对奴才的恩德,他们自然也该记恩才是。”
黛玉拍拍他:“就一句话,你再说,反倒显得我小气了。”
“我不说了。”沈曜道。
林如海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要问,就见贾敏给他使了个眼色,林如海只好闭上嘴,留着夜里再问夫人。
天冷,又有丫鬟跟着,沈曜和黛玉执意不肯让贾敏送,贾敏只好站在院门那里看着两处火光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才拢着手炉回了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