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把大氅披上吧,现在天凉了,梅园那里也冷。”
裴境点点头,由着她把皮毛的大氅给他披上。
沈妙贞踮起脚给系上脖子前的带子时,手不经意的蹭到了他的脖子,非常轻的触感,裴境却皱起了眉。
并不是因为她碰到了他,而是因为他感觉到,这丫头的手指,很冰冷。
低下头瞧着她身上的衣裳,一身镶着兔毛边的鹅黄小棉袄,同色的裙子,还是来了他院子里,新做的衣裳,刚来的时候,她穿的更加单薄。
虽然别的院子的丫鬟是这样,甚至他身边的徽墨,紫毫也是如此,可裴境就是忽然心一软。
“手炉你拿着。”
沈妙贞接过手炉,里头的炭火的热力顿时隔着铜盆传递了过来,从手上传导到身上,顿时觉得暖和不少。
“公子,不用手炉取暖,会冷啊,而且奴婢还要给公子打灯照着路。”
“那手炉我嫌麻烦,你给我拿着,灯给我就行了,你个子这么小,看不清路把灯摔了,十个你也不够赔这盏绣球琉璃灯。”
沈妙贞哦了一声,把灯交给裴境,心里头有点委屈,她才不是那么笨手笨脚的人。
不过手里有暖炉,叫她暖和了许多。
这些年,裴境如此努力,考秀才中了个案首,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晓,除了自己真有抱负,不愿躺在祖先的遗泽上混吃等死,此外便是想让自己更加优秀,给母亲争光,好让母亲多看自己一眼。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对他不像别人对自己的儿子那样的亲昵。
大伯母对待二哥,就像对待心肝宝贝一般疼宠,他的娘亲虽然不曾苛待他,却从不亲近,自他懂事起,一直都是奶嬷嬷和婢女们照顾,他的娘亲从没有抱过他。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他明明是她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他看的也很分明,娘亲不仅是对自己不亲近,对待父亲更加疏远,就好像嫁到这个家,嫁给阿爹,根本不是她本来的意愿似的。
他刚懂事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些姨娘的存在,让母亲变成这样,可根本就不是。
那些姨娘,是老太太安排的,父亲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把那些姨娘当回事,自从娶了母亲,就只与母亲亲近。
若不是如此,母亲身子弱,父亲也早该庶子成群。
然而这些年只他一个子嗣,母亲也该明白,父亲对她的一心一意。
可为什么母亲会这样?
裴境不懂,心里的难受又不知该跟谁去说,只能在梅园走一走,孤独的消化一下。
有淅淅沥沥的小雪落下来,轻的像是柳絮。
沈妙贞问,需不需要回去拿把伞,裴境摇了摇头,雪天赏梅,也颇有些趣味。
“你那日怎么想起来采梅雪?用梅雪代替梅露,也不怕我罚你。”
沈妙贞很老实:“纹枰说要带奴婢去采梅露,可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却没起,叫我自己去,谁知那天却下了雪,奴婢以为公子每日都要以梅露煮茶,雪化成了水不就是露,奴婢以为差不多,就只能硬着头皮用梅雪相替。”
“玉碗閒挥拨玉尘,梅花烹就腊前春。梅雪竹露烹茶,本就是最为风雅之事,你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裴境赏了梅花,心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晚上光线不大好,梅园里虽然也挂着灯笼,却也昏昏暗暗影影绰绰的。
沈妙贞也看着那些梅花发呆,她既没有诗兴大发也没有什么文思泉涌,就是单纯的觉得好看,这么大一个园子,光打理园子的仆婢便十几人,侯府是真的财大气粗。
裴境偏过头,就看到沈妙贞也在瞧着那些花发呆,她的眼睛很大,亮闪闪的,好像有璀璨的星辰藏在其中。
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脸上的肤色,遮掩了她脸色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的发黄。
这么一看,她五官没有一处不精致,不可爱,站在梅花树底下,简直像个小梅精。
裴境为自己想的笑了起来,他摘下一朵绿梅,递给她:“簪上吧,绿梅俏皮,最是适合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带。”
他方才直视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想直接给她簪上这朵绿梅,还是忍住了。
就算她还是个小丫头,亲自给她簪花,这种行为也太过暧昧了。
沈妙贞接过,欢欢喜喜的带在头上,哪个姑娘能不爱带花呢,只是梅园的花他们这些奴婢,是不能随意摘的。
若是随意摘被别人发现了,保不准就是一顿罚。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是公子允了的。
这小丫头,高兴起来的时候,两只大眼睛都眯成新月一样的月牙。
裴境也笑了,他折了两只红梅,准备回去养在瓶子里,也得些意趣。
“呀,谁在这里折花,好好地花,摘了作甚,真是牛嚼牡丹不懂风雅!”
一个姑娘的声音,气急败坏从花丛后传来。
她冒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上来就扯住裴境手里的梅花枝。
裴境皱眉,放开另一头,他可不想跟个陌生的姑娘纠缠,不仅放开,他还后退了一步,离那姑娘远一些。
刚听声音,他就确定这不是自家的那些姐姐妹妹,而是不认识的。
那姑娘还不依不饶:“喂,你知不知道这是乌羽玉梅,很珍贵的品种,怎能随意攀折?”
她一抬头,便见到冷着脸的裴境,如此一张神仙玉颜,顿时失了声,红霞飞上脸颊,一幅少女怀春的样子。
“是伯爵府的姜姑娘,黄鹂姐姐告诉我的。”
沈妙贞一看这姑娘抬头,就看到了她的脸,认出这不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姑娘,于是凑到裴境身边提醒着他。
裴境皱眉,姜家姑娘是老太太请来,暂住几天的。
因为裴家和姜家是有姻亲关系的,老太太的亲女儿就是嫁到了工部侍郎姜家,而工部侍郎姜家家主与伯爵府姜伯爵,是堂兄弟,算起来,这位姜姑娘也是可以叫他一声表哥的。
此女排行行三,乃是伯爵府的嫡女,洛京的大族之女。
老太太接她来,一是为了亲近,二是为了考验一番她的品性,没准这姑娘会是未来的侯府主人。
裴境并没有不给面子,直接离开。
果然,姜三娘羞的低下了头:“是六表哥吗?我,我是姜家三娘子,不知是六表哥的花,惊扰了表哥。”
裴境没否认,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方才还不依不饶要对他怎样,直接上来就要夺他的梅枝,现在一瞧见是他,便转变了态度,做出这副娇羞样子给谁看呢。
“哦,三娘子既然在这里赏梅,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抱了抱拳,直接便要离开。
姜三娘面色一变,竟然追上来,递上那截梅枝:“六表哥,你的梅枝……”
“不必了,三娘子既然喜欢,拿走便是。”
姜三娘被家里宠坏了,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莲花六郎,居然对她如此不假辞色,可想起那副仙童一样的玉颜,她的脑子就像坏了一样,追上去,还给他梅枝,还想去拉裴境的衣裳。
裴境眉头拧的宛如麻花,对着沈妙贞看了一眼,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
上前拦住了姜三娘。
“姑娘,您留步,我们公子这就回去,就不用您送了。”
“诶,可是表哥……”
沈妙贞截住她的话头:“这里是侯府,公子知道怎么走,倒是姑娘是客人,雪天路滑,姑娘回去时也要多加小心。”
就这么一会,裴境走的步步生风,都走到了桥头。
“端砚,还说什么呢,回去了。”
“诶,公子,奴婢这就来。”
沈妙贞福了福身,转身就跑,姜三娘气的呆愣在当地,跺跺脚,直想把手里的梅枝扔了,可想到这是裴境方才折的,就又舍不得起来。
沈妙贞跟在裴境身后,两人回流风阁,裴境难得笑了:“方才反应倒是挺快,不错,值得一赏。”
“嘿嘿。”沈妙贞傻笑,还以为公子要赏赐银钱,还有点不好意思:“今儿已经得了太太的赏了,公子也要赏,奴婢怪不好意思的。”
裴境气笑,这丫头是钻进钱眼里了吗,脑子里就只有银子。
“那个姜姑娘,也忒可怕了,直接就往公子身上扑。”
裴境不动声色,他早就习惯了,不过像姜三娘这样的,也算是头一回见:“你记住了,以后看见她这样,你就挡在前面,莫要叫她碰瓷。”
这要是被她沾上,在碰巧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污了人家姑娘清白,让他负责怎么办。
沈妙贞点头:“放心公子,有奴婢在,一定不让她沾到公子的袍角。”
进了流风阁内室,紫毫上来替裴境宽衣,裴境却直接将绣球琉璃灯和手炉递给她,让她把灯放起来,把手炉里的炭换了。
他招手叫沈妙贞来给他解大氅。
沈妙贞有些矮,才堪堪到她胸腹,给他解衣裳都要微微垫着脚。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少女毛茸茸的发顶上,簪着的那支绿梅,接下来便是红红的鼻头。
可见方才在梅园,她虽然有手炉暖着手,但小脸还是冻的厉害。
裴境心里微微一动,召来紫毫:“明日你跟端砚一起开库房,找出几匹尺头,我叫人买了一批皮毛,院子里的丫鬟们,每人做一件小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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