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销金楼偶遇后,蓁蓁一连几日没有出门。本来顾柔嘉约了沈九思和蓁蓁去她家小聚,却正巧赶上沈九思着凉生病,几人便作罢,乖乖地在家里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陆大人倒是日日上朝,一日回府时,神清气爽,晚膳时胃口大开连用了三碗饭,惹得康宁郡主和蓁蓁频频侧目。
他吊足了母女二人的胃口,才慢悠悠道:“段大人贪污受贿的事情被抖落出来了,这回回京赴任可难了。”
陆大人一脸悠然自得,显然对于这等倚仗皇亲国戚之名行违法之事的贪官深恶痛绝。
康宁郡主听了,却疑道:“段家……也算是东宫亲眷,是何人这么大胆,敢揭段家的底?”
“夫人聪慧,”陆庭远道:“京城早有传言说太子与段家姑娘曾议亲,旁人自然不敢得罪段家,此番罪行,是太子派去巡视的私兵查出来的。证据确凿,即便是东宫,也回天无力了。”
闻言,康宁郡主面上不免染上一抹笑意,痛快道:“段家当年在京城为非作歹,依靠着许家狐假虎威,早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了,回不来最好。”
“只是可怜了那位段家姑娘,托生在这样的家里。”
康宁郡主面上颇有些惋惜,段若妤与蓁蓁算是年龄相仿,当年都曾进宫为公主伴读,两人还一度结成了手帕交。康宁郡主本着看小辈儿的心思,觉得段若妤可惜了。
蓁蓁听她说这话,心中只道,幸而娘亲不知道当年她们是如何决裂,否则以她对自己的疼爱,想是要杀到皇宫去,求陛下降旨让段若妤再也不要回京城了。
她低头小口小口地抿汤,倏尔想到那日销金楼偶遇的事情。
祁宴和萧长宁等人是为何去的销金楼来着?
她浅浅蹙眉,祁宴可并非爱花天酒地之人,这三人说不定是在密谋什么事。
段家出事了祁宴难道会不知道吗?以他的性子,若真将段若妤放在了心上,怎么会容许旁人插手段家回京的事呢?即便是段大人不能回来,他也定要保全一个干干净净的段若妤。
蓁蓁越想越觉得他们那日密谋的事情和今日爹爹提起的事情有关,于是道:“爹爹,段家这事,您能不能不要插手了?”
“为何?”
康宁郡主也看向她,似乎奇怪她为何这样说。随后又了然:“蓁儿是为了若妤?”
她并不知道蓁蓁与段若妤之间的事,只以为她顾念儿时情谊,不忍小姐妹受苦。
蓁蓁却摇了摇头:“总之,既然已经查出了证据,爹爹便不要插手了,反正陛下会秉公处理的。”
见她神色郑重,陆庭远倒真是深思了片刻,继而笑道:“好,这事已经定案了,接下来是大理寺的差事了,我明日便嘱咐御史台,不必再上奏了。”
一夜无话。
次日是个阳光和煦的日子。
春夏日里多宴会,锦绣楼送来了新制的锦缎布匹,和时兴的钗环样子,蓁蓁正在一堆翠玉珠宝里挑的眼花缭乱时,挽秋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您快收拾收拾吧,太后娘娘来了懿旨,邀您即刻进宫呢。”
蓁蓁刚挑到一块精美的白玉,正琢磨着是要将它雕成一块玉佩还是做成钗环点缀,闻言一头雾水:“母亲今日不是进宫了吗?太后娘娘怎么会又召我进宫?”
挽秋摇头,如实道:“太后娘娘身边的内官亲自来的,还赐下了轿撵接您。”
这可真是稀奇。
太后娘娘虽然对陆家多有照拂,但全念着母亲与太后的表亲之故,蓁蓁自小性子顽劣,在宫中那几年没少惹是生非,并不十分受太后喜爱,反而是皇帝和许皇后疼爱她多些。
因此许皇后去世后,蓁蓁再进宫的机会便少了,一年也难得几回召见,可今日太后娘娘不仅召见的急,还让内官亲自前来,这可不是让人心里发慌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蓁蓁只觉得这事情来的奇怪。
但太后娘娘的召见不能视若不见,蓁蓁只得更衣上了轿撵,想着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慈宁宫地处御花园西侧,算得上是宫里最清净的地方了。蓁蓁乘着轿撵,比以往安步当车舒服的多,御花园风景如画,一路行来略感惬意,连心头那点莫名的忐忑都消失了。
瞥见几个宫人扛着一樽方鼎从他们不远处走过,蓁蓁注目了片刻,忽地想起宫门口似乎也有一些宫人在搬花盆,便问道:“今日好多人来来往往,是有人迁宫吗?”
当今皇上醉心修仙,自许皇后去世后,除了继立中宫外,便未纳过别的妃嫔了,各位娘娘们在自己的宫殿都住了许多年,这等迁宫的事情倒是不常见。
只是他们一行的几人都是刚刚从宫外进来的,没人回答蓁蓁,她也未追问。
慈宁宫正殿满是花卉瓜果的清香,银线镂空的窗纱外一只风铃叮当作响,蓁蓁提着裙摆走进来,与一旁侍立着的女官们微笑招呼,女官们也回以礼数和宠溺的笑意。
跨过二道卷帘门,瞥见那抹雍容的金织团纹身影时,蓁蓁停下了轻快的脚步。她理了理裙摆,将两手端在胸前,然后才缓慢地走进正殿。
太后着一袭金织八宝纹的大袖宫裙坐在软榻上,姿态略显慵懒,但却不影响其华贵庄重,此刻,她老人家正垂首品一味香丸。
玉柄团扇轻扇,太后娘娘脸上略显一丝满意,笑道:“不错,今年这香气更沉郁了。”
一抬眸,看见蓁蓁站在不远处,太后放下了手中的香丸,着人拿了下去,冲蓁蓁招手,眉目慈和,道:“好孩子,快过来。”
“参见太后娘娘。”
蓁蓁依着规矩行礼,然后才小步走到康宁郡主身侧。
康宁郡主见她这拘束的模样,笑道:“蓁儿自小顽劣,只有到了娘娘这里才收一收性子。”
太后噙着笑意,不知为何比以往热络许多,也道:“大约是哀家以往太苛刻了,这孩子总是同哀家亲近不起来。”
她挥了挥手,随侍的女官们依次退了出去,关好了殿门,只留下贴身女官侍奉。
“今日叫你们进宫没旁的事,大约你们也听说了,陛下端午后便要迁宫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有余,哀家这心里觉得空唠唠的,便叫你们来热闹热闹。”
说着这话,太后娘娘面上浮现了一丝哀切,却又不像是真的哀切,只是适时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蓁蓁一路上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却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要迁宫了。
望仙楼始建之初,东宫携百官上奏,言此工程耗费巨大,请陛下收回成命,蓁蓁记得,那还是她父亲唯一一次与太子爷统一战线。陛下原想将望仙楼建在宫里,可耐不住群臣激昂反对,太子更是罢手朝政相逼,如此对抗了几个回合,陛下盛怒之下让了步,命令将望仙楼建于京外,且道,望仙楼一旦建成,他将全心修仙再不理朝政,并拟下圣旨由太子监国。
如今距离端午不过一月有余,若陛下节后便将移宫,那以后皇城内外岂不是东宫一人说了算了?
蓁蓁揣摩着,太后今日将她们叫来,想是就是要说这事的。
康宁郡主显然也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娘娘的意思是……太子即将监国?”
说完这话,康宁郡主噤了声,似乎也觉得议论国事不太好。拿过一旁的茶盏浅饮了口茶,才宽慰道:“娘娘是陛下的生母,自然也是太子的亲祖母,娘娘放宽心才是。“
闻言,蓁蓁立在一旁点了点头。大夏重孝道,太子监国难道会将太后撵出宫去不成?她实在不知道太后这番伤心从何而来。
慈宁宫清香悠悠,太后却突地叹了口气,玉指抚摸眉心,无奈道:“陛下和太子极重孝道,对哀家自然是一百个礼数周全,哀家没有不满意的。只是在一件事上,这父子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听哀家的……”
太后玉口轻启,显然是为了那件事十分发愁,蓁蓁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今日太后娘娘将自己叫进宫的用意了。
只怕还是为了那件事……
趁着她老人家开口前,蓁蓁赶忙道:“娘娘,蓁蓁不懂朝政,也算是小辈,不好在这里听这些,请娘娘容蓁蓁去院里转转吧。听闻花园里桃花开了,蓁蓁摘了来给娘娘酿花蜜可好?”
她笑容甜美,故作没有听出太后话里深意,康宁郡主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刚想顺着说,让太后放她离开,太后却开口阻挠了她:
“你虽是小辈,但也没什么不可听的。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悬,太子不上心,皇帝也不上心,就只能哀家来操心了。”
她顿了顿,继而道:“今日叫你母女入宫,也是想一同商量这事。太子性子冷清,谁入主东宫哀家都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姑娘,才最妥帖。听闻前些日子宫宴上,陛下也曾提起这事,被这丫头打岔过去了,如今看来,陛下与哀家的心意都是一样的,只有蓁丫头才可堪太子妃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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