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邵萍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还错的那么彻底。
邵萍年幼时白皮肤,大眼睛,一对乌黑粗大的麻花辫自耳后编起,垂在胸前。
她经常会在麻花辫的尾梢戴一只小花饰品。有时是淡白的塑料栀子花,有时是嫩黄的鸡蛋花,还有棕色的小毛球。
戴在辫子尾部,离得很远,都能看到。
她皮肤又白,穿一条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蓝过膝裙,就已经很好看了。
所有人都羡慕她,那么漂亮,像个公主一样。
就连邵女也常常想,她姐姐,怎么那么好看。
而且性格又好,很善良,又很开朗。
见人先笑,眼角眉梢都弯了。
对了,邵萍上学的时候,还有一个绰号。
同学都在背地叫她邵月亮。
说的就是她像月光那样,温柔又纯净。
可什么时候,她开始变了呢。
邵女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站在这太阳底下,看着远处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的邵萍,邵女的心都绞碎了。
“大嫂。”张德凤远远指一下,“那不是东东大姨吗?”
邵女点点头,然后对德凤说:“你去打球吧。”
“哦。”
张德凤有点诧异,因为在她看来,邵女并没有想叫她姐的意思。
原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张德凤犹豫着去操场跑,又被邵女叫住了。
“不要给东东大姨说我来过了。”
张德凤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我知道。”
邵女站远了,躲在操场的角落。
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邵萍。
邵萍一直低着头,坐在长条凳上。
邵女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太阳那么晒,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身影又那么长。
那么凉。
一直到离开操场,邵女也没有叫邵萍。
她知道,但凡她开了口。
她姐连这一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邵女回家接了东东,告诉翟明翠,要出去一趟。
翟明翠赶紧问一句马上要吃晚饭了这是要去哪?
你怀着孕呢,注意着点。
“好,知道了。”邵女答应一声,带着东东往外走,想了想,自己一来一回,怎么都要快两个小时,便对翟明翠说不回来吃晚饭了。
回娘家的路并不远,两人走着也就不到半小时。
张东东走了一路渴的不行,走到姥姥家门口,就往里跑,进门要水喝。
她跑的快,先进的院子,就看见她舅邵兵,正蹲在院子里俢自行车呢。
“舅舅。”张东东停下脚步,看着邵兵。
邵兵转头瞥一眼张东东,哦了一声。
随之,邵女也跟着进来了。
张东东有点怯怯的回头看邵女。
邵女瞧着她:“不是渴了吗,去堂屋里找姥姥要水喝。”
“哦。”
张东东不敢跑了,迈着小碎步往堂屋走。
邵兵的自行车链子断了,正在修,一手的黑色油泥。
知道他二姐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脸,很淡,淡的比凉白开还淡。
“来了?”
“嗯。”
如果不是邵萍的事,邵女也不想回这个娘家。
她排行老二,就是大家嘴里,最不受待见的老二。
这在他们邵家三个孩子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邵萍,邵女,邵兵。
老大和老三的名字,都是用脑子想的。
只有邵女的,是用脚指头想的。
这名字,让邵女耿耿于怀一世,甚至她连后面自己的遭遇,都归咎在这个名字上。
一个随意取的名字,决定了她毫无建树、庸庸碌碌的一生。
而且,这个家,从来没把她当成这个家庭中的一员过。
除了大姐邵萍。
你不搭理我,我更懒得搭理你。
邵女抱着这个念头,看都没看邵兵一眼,径直往堂屋走。
邵兵满手油泥,看着他二姐就这么过去了,也呆了。
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以前都是大包小包买东西来,看见他之后嘘寒问暖的问这问那,这次怎么了,不但不理他,还是空手来的。
走进堂屋的时候,东东已经喝完一杯水了。
她抹了抹嘴巴,站在桌子前。
旁边有椅子,有凳子,还有马扎,可她不敢坐。
张东东在姥姥家很局促。
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她姥姥姥爷不喜欢她妈妈,也捎带着不喜欢她。
她表姐乐眉来这里就和她不一样。
乐眉每次来,舅舅都会抱她举高高,还会骑车带着她去买糖,买好吃的。
张东东不敢动,眨巴着眼睛看邵女。
邵女牵着她的手,让她先坐下。
黄静正在织毛衣,毛衣是鹅黄色的,小小的,一看就是孩子的衣服。
邵女来了,黄静也像没看见一样,没抬头。
“妈,我来了。”邵女说。
“哦。”黄静继续织毛衣。
“我爸不在啊。”
“不在。”
“邵兵今天没上班?”
“没。”
这天还能怎么聊?
邵女静静看着黄静,不再说话。
黄静织毛衣,织一会儿拿手比量一下,口里说着该增针减针了。就这么织着,过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开了口。
“你来有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
黄静闻言,抬头看邵女一眼,见她两手空空,便又低下头,“有什么好看的。”
房间里安静的,滴一滴水都能听得清。
邵女觉得窒息,好像闷在土里的鱼。
“姥姥,你在织什么?”
张东东突然开口问。
“毛马甲。”黄静说。
“哦。”张东东看着黄静手里的毛线,嫩黄嫩黄的,像小鸭子的毛一样好看,她忍不住道:“真好看。”
“这是给乐眉织的?”邵女拿了一个马扎坐下。
“哦。”黄静回。
东东听了,转头看一眼邵女,慢慢低下头。
“是挺好看的,这颜色。毛线看起来也很好,很软。”
“当然,这是邵兵托人从省城买来的。可贵了呢。”黄静听到邵女夸毛线好,一时之间得意忘形,脱口道。
她说完,就想起东东还在。
一样的叫姥姥,乐眉有,东东没有。
黄静立刻解释:“这不是,邵兵工作的事儿……”
黄静话说了一半戛然停住,见东东低着头,也不说话,才勉强张口:“东东,这里有几个你乐眉姐姐的旧毛衣,说小了,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她说着,把手里的活放下,拿起身边的毛衣,招呼东东,“你来,我给你比比。”
东东看一眼那洗得发硬的毛衣,鼓起脸,没有动。
“你这孩子,过来比比啊,如果能穿,就给你了。”黄静说话的口气,显得自己十分大方,“我本来说拿来这几个小的,拆了,织个大点的,我穿呢。东东如果能穿,我就不拆了。”
“不用了,妈。”邵女立刻说,“我已经给东东买了衣服。过些天天凉了,我给她织。”
“那好吧。”黄静巴不得这一句,“那就算了。”
邵女真心不想多留,如果不是邵萍的事,她是不会跑来的。
“妈,过些天你过生日,都谁来啊。”邵女问,“正好六十岁,是不是要大办?”
黄静听到这里,高兴了。
虽然邵女这次来没买东西,可她还记着自己生日这件事。
“你看,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黄静说着就开心,“今天上午你姐来了,就说我过生日这件事。她说要大办,汪主任也说了,这次要好好过一场。我就说啊,过什么过,浪费钱不是?”
黄静不能提到她大女婿,一提到这个大女婿,做梦都要笑出声。
“可是汪主任说了,要给我过。我就想了,过就过吧。不能拂了他的孝心……”
黄静还要继续说,被邵女直接打断了:“所以,我大姐一家都来对吧。”
“那当然!”黄静皱着眉,很不耐烦,“你大姐,大姐夫,乐眉,还有汪洋,都来啊。”
“好,知道了。”邵女听到了要听的,便说:“那到时候我再和大姐商量吧。或者,如果不需要商量的话,你们说好了,再通知我就好。”
黄静嗯一声,压根没问邵女怀孕的情况,也没问东东要不要读一年级,更没问二女婿半个字。
邵女看着她妈,说完自己想说的,又重新拿起毛线,开始织毛衣,便站起身:“我和东东先走了。”
“行。走吧。”
压根没有留自己女儿吃晚饭的意思。
张东东拉着邵女的手,两个人走出邵家。
出来的时候,邵兵还在俢自行车,见两人要走,也没说话。
邵女一样不理他,径直就出了大门。
出门倒是遇见了邵海波。
邵海波刚下班,走路回来的,看见邵女后问:“怎么这个时候回去?吃饭了吗?”
“回去了。”邵女没话可答。
邵海波明白了,这是没留饭。
他也没说什么,黄静不留,他也不敢留。
攥了攥拳,最后摆一摆手道:“那行,回去吧。”
邵女牵着东东,和自己父亲擦身而过。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下一秒,她伸手擦掉眼泪。
怎么这么不争气!
“妈妈。”东东小声道:“妈妈,我饿了。”
“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邵女看着东东说。
“真的?”张东东立刻道:“我想吃炸酱面。”
“好,咱们就去吃炸酱面。”邵女想了想,又说:“吃完,再给你奶奶带一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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