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我和你说,你给我奶奶的大白兔,我绞了三块,这样,一颗糖可以吃三天。”
“大姨,你不是给我奶奶一把糖吗,她就给了我两块,说其他的给我放着。”
“大姨,我乐眉姐姐呢?”
……
张东东自打见了她大姨,嘴巴就没停过。
妈妈家里的人,她最喜欢她大姨了。
当然,她大姨也最喜欢她。
以前如果自己迷糊睡着,或者心不在焉的时候,张东东有时会难分清,说话的到底是她大姨,还是妈妈。
邵女和邵萍的音色,像极了。
时常分不清究竟是谁在说话。
可最近,东东能分清了。
她大姨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老了。
很奇怪,人会变老,声音竟然也会。
“大姨,你带乐眉姐姐来我家,我想和姐姐玩。”
张东东牵着邵萍的手,一直说啊说……
邵萍就笑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笑了。
“好,下次我一定带乐眉姐姐来看你。”
把东东送到家门口,邵女让她先回去。
张东东死活不愿意,直到邵女说再不送去,火烧就不好吃了,张东东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东东走了,两姐妹才有说话的时间。
“东东这张嘴啊,是真能说。”邵萍笑着看东东离开,“也不知道像谁了,怎么那么能聊。”
“是,在家里也是,嘴就没有停过。”邵女挽住邵萍的胳膊,“姐,咱们走走?”
邵萍一霎僵住,低头看挽住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才说:“你可吓我一跳。”
“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挽过别人啊。”邵萍笑道,不可思议极了,“平时和你并排走都困难,非要一前一后你才舒坦。”
邵女佯装不知,“是吗?”
远方,太阳燃烧着最后一点灼红,烧的天边的云彩,也都害羞了。
姐妹两个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邵萍不记得自己妹妹多久没和自己这么亲密过了。
小时候这个妹妹还常常偎在自己身边,后来,就再也没有小时候的亲密了。
渐行渐远这两个字,放在两人身上,十分贴切。
“你最近怎么样?”邵萍看一眼邵女的肚子,“怎么感觉你的肚子那么大啊。”
她想了想,又说:“不应该啊,不是才两个多月,怎么就显怀了?”
“是吧。”邵女喃喃道,“我也搞不清楚呢,就是比怀东东时候肚子大。”
“你怀东东的时候,四个多月了,肚子还看不太出来。那时候你什么都不吃,吃什么吐什么,瘦的不成样子。”邵萍想起几年前的事。
“是啊,当时什么都吃不下。你还让姐夫托人给我买麦乳精,让我补身体。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喝了两罐麦乳精,也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吃不下,麦乳精能喝的下。”邵女笑着紧了紧自己的手臂。
“你嘴叼呗!”邵萍笑了,“因为麦乳精还让咱妈骂了一顿,还记得不?”
怎么能不记得。
邵女心里淡淡想。
那时候她什么都吃不下,水都灌不了肚子里,再加上德福去了矿上,她一个人在张家,面对的是婆婆、小姑还有一个小叔子。
她吃不下,心情也不好,后来就坐在自己床上不出卧室门。
邵萍来看她,见她瘦的脱了相,心疼的抹眼泪。后来问,妹妹,你想吃什么?
邵女躺在床上,想了好久,才说,想吃点甜的。
就这样,邵萍托人买麦乳精,先买了一罐,满满一大罐子,给邵女送来。
邵女冲了一杯,一口气喝完了。
后来又买了一罐,熟人直接送到了邵家。
黄静还以为是给她买的,立刻打开了。
邵萍回家给她妈要,说这是给邵女救命的。
黄静就不乐意了,拿着麦乳精骂了一顿邵女,后来不解气,又跟着邵萍来到邵女房里,连说带贬地嘀咕了一阵邵女没有公主命却得了公主病。谁家不怀孩子,谁家怀孩子还喝麦乳精?
小孩老人都喝不得的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
邵女不愿再回忆。
“姐,你怎么现在来了?”邵女把头轻轻靠在自己姐姐肩头,“你早点来多好,我们一起去吃饭。”
“对了,你怎么没在家吃?”邵萍说,“我去家里找你,你婆婆说你带着东东出门了。我就想,这是跑哪里去了。”
“嗯,带东东去吃了炸酱面,还有红烧肉。”邵女说着说着就笑了,“还不是乐眉闹的,给东东说人民饭店的红烧肉有多好吃多好吃……”
“哈哈哈。”邵萍笑出了声,“这俩孩子,在一起就说吃的。怎么那么馋。”
邵女歪头看着邵萍,邵萍黑色头发里,已经夹杂着很多白头发了。
她们慢慢走着,邵女抬眼就能看见那些白发,还有邵萍眼角的皱纹,邵女心里就酸啊。
她姐,才三十二岁啊。怎么就这么老了呢?
“姐。”邵女一顿,接着说:“最近怎么样?”
“啊?”邵萍很明显身子一僵,以为邵女在问什么,“什么怎么样?”
“乐眉怎么样,姐夫怎么样,还有你,怎么样?”
“哦。”邵萍放松下来,“挺好的,都挺好。”
“乐眉开学上二年级了吧,等开学的时候,我给她买一套新衣服。”邵女说。
“不用不用。”邵萍连忙拒绝,“你手头不宽裕,留着给自己买点好衣服。”
邵萍说完扯了扯邵女的蓝色工装,“看,袖子都磨白了,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看看这路上,还有几个天天穿工装的啊,都是到了厂子再换衣服。你啊,年纪轻轻,怎么过的像个苦行僧一样,想不开!”
邵萍不知道,她妹妹不是想不开,是没有什么物欲,从来都不觉得穿这种和穿别的有什么区别。也许就是这样,什么钱都不舍得花,父母那边才对她有偏见。
“买。我已经买了。”邵女笑着说,“我想开了,姐。你放心。”
“是吗?”邵萍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对了,东东今年上不上一年级?上次我见你婆婆,她还说要上一年级呢。”
“不上。”邵女道,“去读托儿所,年龄不到还是不要上了,明年再上也是一样的。”
“也对。”邵萍点点头,“孩子上学不差那一两年,年龄小的话,上学很吃力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有计较路程,就这么一边说一边走,走着走着,竟快到邵萍家了。
邵萍抬头远远看见自己家的院子,这才恍然:“呀,怎么走到我家了?”
“多好啊。”邵女说,“好久没有和姐姐一起走走路,聊聊天了。”
“是啊。”邵萍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邵女,“你啊,别什么都闷在心里,有姐姐呢,有事就来找我,知道了吗?”
“嗯。”邵女点头,“姐,我准备让德福回来了。”
邵萍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她,“什么?”
“我准备让德福回来了。”邵女站定道:“打过电话给他,他下井了,不在指挥部。等他回来,给我来了电话,我就告诉他。”
“你看你。”
邵萍以为自己妹妹又犯以前的毛病了,上次怀东东的时候就这样,总是想让德福回来,因为她自己在家,老是憋在屋里哭,觉得那不是她的家。
这次一怀孕,旧事重提了。
“怎么回事,又让德福回来?我听你姐夫说,德福提了小队长。干到年尾,可能能提大队长。还有,你们新家属院不是在盖吗?我看年头里差不多能盖好,德福如今是小队长,到时候应该能分到房子。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让他回来?”
邵萍苦口婆心劝,“再说了,德福在矿上赚的也多,你们一大家子人呢。”
想到这里,邵萍突然问:“德凤今年十七了,对吧。”
“是。明年就十八了。”
邵女说完,两姐妹深深对视一眼。
为什么说这个,因为德凤还领着抚恤金。
当时张成文因公去世,厂子给了一笔抚恤金,又因为整个张家就张成文一人上班赚钱,张成文又是个孤儿,家里没有半个亲戚。厂子根据规定,每月发抚恤金给张成文的家属,除了当时已经成年的张德福之外,翟明翠和下面未满十八岁的一儿一女,每月都有补贴可以领。能保障生活。
后来张德柱成年了,这笔补贴不能再领了。
然后就是德凤,今年再领一年,明年也要停了。
因为只能领到十八岁。
“你看吧,德凤马上就十八了。抚恤是不能再让领了。家里的担子全在德福身上,他能回来?”邵萍劝道,“再说了,你同意,你婆婆也不能同意啊,是不是?”
“钱到时候再想办法赚。”邵女说,“我和德福都有手有脚,总不会被饿死的。我们肯定能找到其他赚钱的办法。不让德福回来……姐,我害怕啊。”
邵女不能多说,只道:“我做了个梦,几乎天天做。”
“什么梦?”
邵萍被邵女一脸严肃也吓到了。
邵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老太太往这边走来。
邵女抬抬下巴,道:“姐,先别说我,你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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