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野星灯 > 第36章 野星为灯
    广场上的星光秀接近尾声,音乐推向了。


    玻璃幕墙上,银河闪烁,如同宇宙深处一场无人的盛宴。


    而玻璃幕墙下,喷泉乍起、人头攒动,欢呼呐喊声几欲与乐点相争。


    可顾嘉年却完全没办法分心去感受这些。


    她周身的所有感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


    全部被另一个人所笼罩。


    喧嚣人海中,她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衫埋在他温热的胸膛,耳边填满他呼吸与心跳,鼻尖亦充斥着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


    顾嘉年的大脑如同银河在爆炸,炸出一片空白星光。双手僵直着在身侧攥紧,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在短暂的瞬间后,他慢慢松开了她,克制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


    夜风在那霎那间从两人之间仅有的几公分距离中穿涌而过。


    顾嘉年的脸颊无可避免地烧起来。


    心脏仿佛要从胸口处奔逃。


    几句话的间歇,这只是个很短暂的拥抱。


    他的手象征性地轻轻收拢,并没有过重的力道。


    仿佛是许久未见的友人重逢时礼貌的相拥。


    如同当初信尾那个缱绻的落款,这个拥抱亦处于某个模棱两可的边缘,令她难以往期待的方向去猜。


    何况——


    昼山温柔良夜里,广场上的音乐声慢慢散去,人群也如退潮般涌出广场。


    旖旎升起来之前,顾嘉年闭上眼睛,脸色又一点点地变白,强行将潜意识里那些厚颜无耻的奢望赶出去。


    他能找到她,也就意味着他识破了她拙劣的谎言。


    那么她今天来昼山的目的在他眼里便不言而喻了。


    至于为什么又离开——


    顾嘉年低下头,失神地盯着他黑色衬衫的下摆。他这么聪明,连她在哪儿都能找到,大概也猜到了吧。


    顾嘉年思及此处,深深咬住了下唇。


    她还远远没有想好,该怎样去面对他。


    人群散场,广场慢慢恢复安静,可两个人的心绪都难以平静。


    许久后,还是迟晏先说话。


    他的声音亦是哑得不像话。


    “晚上先住我家吧,明天再带你回云陌。先陪我回工作室拿点东西,刚才出来得太匆忙,家里钥匙都没拿,行不?”


    顾嘉年张嘴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的歉疚感越发翻涌。


    他知道了一切,仍是待她如初,把她当做个无辜的孩子在照顾。可她呢,当真能做到厚着脸皮如初吗?


    思绪纷乱。


    顾嘉年认命般点了点头,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往车旁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停着排队等红灯时,迟晏侧过脸看到女孩子紧紧攥着裙摆的发白指节。


    心中闷痛地告诫自己,要慢慢来。


    工作室离广场并不远,顾嘉年晃荡了一晚上,走过好几条街,开车却只要七八分钟。


    迟晏把车子停在楼下,领着顾嘉年上楼。


    刚拐过一楼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贺季同恰好锁上工作室的门,从楼上下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贺季同看着迟晏灵魂出窍般没表情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又不怀好意地揶揄道:“怎么,今夜过不下去了?没事,都会有这个阶段的,时间会治愈一切,你看哥哥现在不是好得——”


    下一秒,昏暗的楼梯下传来一串更轻的脚步声。


    贺季同顿下话头,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女孩子惨白削瘦的脸上。


    女孩子头发乌黑及腰,下巴很尖,与一年前变化很大,若非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几乎要认不出来。


    顾嘉年看到来人,眼神总算聚焦,扯了扯嘴角同他礼貌打招呼:“季同哥,好久不见。”


    “……”


    贺季同的思维没能跟上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目光抖了几抖,难以置信地从顾嘉年脸上挪开,对上他表弟的眼睛:“……???”


    迟晏没心情同他贫嘴,回过身拉住女孩子的衣袖,带着她往工作室里走。


    “……”


    贺季同站在楼梯口好半天没敢动。


    怕自己是见鬼了。


    迟晏拉着顾嘉年一路穿过漆黑前台与长廊,走到办公室门口。


    手机此刻疯狂震动起来。


    他摁开看了一眼,全是贺季同发的。


    【贺季同】:???


    【贺季同】:我他妈???


    【贺季同】:你的网恋对象是嘉年妹妹???


    【贺季同】:ndhow???


    迟晏把手机调了静音,掏出门卡刷开门。


    门开的瞬间,微凉的风涌进来,女孩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顿住了步伐,似乎下意识地抗拒着这个空间。


    人是找回来了,心结却没办法轻易解开。


    迟晏的眼神暗了暗,松开她的衣袖,没有勉强她。还是要慢慢来,就好像养猫一样,猫咪受到惊吓的时候得顺毛撸。


    他伸手按下开关,室内倏地亮堂起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方才离开得太匆忙,没有关窗,桌上的稿件被越发猛烈的风刮得散落一地。


    几片碧绿梧桐随风卷进来,在地上蜷缩成卷曲的形状。


    迟晏径直走过去,推上玻璃窗,簌簌的风声被关在窗外。


    他弯腰捡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稿件,一边抬头对顾嘉年温声道:“等我下,很快。”


    顾嘉年没有吱声,站在门口失神地盯着满地的纸张与落叶。


    夜风拨乱一切。


    纷杂稿件的遮掩下,那几个泛黄的信封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沾染着窗外卷进来的尘埃。


    可怜兮兮的。


    仿佛在同她对视,向她求救。


    顾嘉年咬住唇角,心里面难过得想哭。


    她闭了闭眼,终究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画面,快步走进去,闷头将那些信封珍而重之地拾起来,弯着腰一封一封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在往前的十个月里,它们是她最珍而重之的宝藏。


    多少个难熬的昼夜,秋冬到春夏,它们无声地陪伴着她度过。


    它们穿插在秒针的每一次走动中,闯进她无数个想要放弃的噩梦里,告诉她,她一定可以。


    顾嘉年捧着那些她视若珍宝的信,摸着上面的每一道折痕。


    乔薇口中的那些话细碎零散地响起来,戳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她血淋淋地扒开。


    “他们带着一沓信封闯进来。”


    “他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下流。”


    “他们说他勾引高中生,说要去告他。”


    ……


    他在她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将它们妥帖赠与她,给她无上勇气。


    那上面的每一道反复翻阅造成的折痕,都曾经是她最坚不可摧的盔甲,护佑她远航。


    可这些盔甲,却在如今被人用来当作伤害他的利器。


    顾嘉年蹲下来,指间抖动着拂去那个暗红色北霖大学校徽上的最后一点尘埃,把那些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前,如一只鸵鸟一般埋起了头。


    她不能不面对的,不然她同爸妈又有什么区别?


    顾嘉年埋着头,心肺被劈开,一句句同他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迟晏,对不起……”


    一声一声颤抖又重复的道歉,把女孩子敏感的自尊心击得粉碎,难也再谈爱和喜欢。


    她只觉得满心都是辜负和歉疚,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他这样的善待、一次次的找寻与关怀。


    这样温柔的夏夜,他不该同她浪费。


    她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哪怕他能像陆许阳那样痛恨她都好,只要他能够开心一些。


    关了窗的房间里,静到只有她的道歉。


    一句又一句哽咽着,无始终。


    迟晏的耳廓如同针扎,满眼都是她弓着的脊背。


    女孩背后那对细长的蝴蝶骨颤抖着,透过薄薄的衣料,纤细脊骨上突出的结点隆起着。


    更遑论方才见面时候几乎戳进他眼眶的尖下巴。


    相较去年北霖一见,她瘦了许多。


    六百八十九分,几万考生之中的第二名。


    他原本为其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却醒悟——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是同几万人在拼搏。


    若是放在兽界,那该是怎样尸横遍野的厮杀。他的小姑娘咽下血泪挺到了最后,站在白骨累累的顶端,自己却也剩不下多少皮肉了。


    迟晏想起方才那个短暂又克制的拥抱。


    他想要抱紧她,怀里的人却纤细到难以填满他圈紧的臂弯。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没能快乐,她的自尊心依旧被现实击得粉碎,被那些以爱为名的操控与枷锁绑在了她心里的耻辱架上。


    为什么要道歉。


    她凭什么要这样卑微地同他道歉。


    她今天本该站在高高的塔顶,享受着属于她的无上荣光。


    迟晏慢慢攥紧了拳,大步走到她身边。


    将那个依旧在道歉的善良无比的女孩子从地上挖起来。


    他没办法再慢慢来了。


    不然不知道他们俩谁会先垮掉。


    他的声音哑然:“顾嘉年,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咱们是不是该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爸妈做的事,你在这充什么英雄好汉?”


    女孩子被迫站起来,终于停下周始往复的道歉,却依旧固执地偏过头不肯看他,崩溃地抽泣着。


    眼泪如碎玉。


    许久后,她声音破碎着哽咽道:“是,来工作室找你的是我爸妈,我知道他们没办法代表我……”


    “可……你能否认吗,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为我——”


    迟晏打断她。


    “行,那就顺着你说,姑且不评价你父母的行径,你觉得起因是你?”


    顾嘉年点头,她爸妈是疯了没错,他们的行为她想起来都嫌恶心——可起因也是他们望女成凤和她太软弱。


    这么多年来,她在这场名为亲情的博弈中节节败退,不仅没能保护好自己,更没有保护好身边珍贵的人,陆许阳是这样,郑媛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迟晏气得笑起来,咬牙道:“你倒是挺会揽事啊?你今年多大,你爸妈今年多大?你能安安稳稳长到现在,我都谢天谢地了。”


    女孩子听着他的话,却仍是咬着唇,没办法宽恕自己。


    “好,”迟晏深呼吸着放低了声音,违心道,“就算不完全是你爸妈的错,剩下的错,咱俩也得算一半一半。”


    顾嘉年闻言转头看他,觉得他简直是心软到荒唐。明明是她缠着他,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一半一半?你做错什么了要跟我一半——”


    迟晏却严肃地打断了她。


    他的语气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漫不经心与玩世不恭。


    “按照你这个逻辑,我可能都不止一半,我要不要也同你道歉?除去那些污言秽语之外,你爸妈起码有一点没说错——”


    他说着猛然转过身,去书桌抽屉里翻出一沓没有封装的信纸,摊到她面前。


    厚厚的信纸上面,或整洁或潦草的墨蓝色字迹凌乱着铺满。


    每一张都是一样的开头。


    “致苦逼又勤恳的某个高三生”。


    迟晏那双不可一世的眸子里里,忽然闪过一丝难得的迥然与难堪。


    黔驴技穷到,只能把他的不自信和青涩也扒开来给她看。


    “写得太露骨怕吓跑你,太含蓄又怕你看不出来,写封信比写论文还难。不说落笔前的腹稿,就连草稿都打了这么厚。”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着。


    “——小孩儿,怕你这一年里变心,怕你在学校遇到各种各样优秀的男孩子就把我给忘了,我这些信里面确实没少花心思。龌龊也好,勾引也罢,我本来就没那么坦荡。”


    何以让她这般撕心裂肺地说抱歉。


    迟晏的手指松开,那些草稿狼狈地散落一地。所有心思无所遁藏。


    他对上顾嘉年蓦然睁大的眼,哑声道:“所以——”


    “——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按照你爸妈那套狗屁歪理,就算是沉塘,也该我去。”


    时间彻底静止下来。


    顾嘉年的大脑迟钝着接受着所有的信息,连呼吸都忘了。


    听到他声音哑涩地继续说:“骂挨过了,说我下流我也照单全收了。我好不容易等过这一年,今天是约定好的时间,那我就厚着脸皮问你要个答案。”


    他如珍如宝地抚摸她的长发,声音紧绷着。


    “我们最耀眼的北霖文科榜眼,顾嘉年同学,你还喜欢我不?”


    “不喜欢的话,我就再勾引你一下。”


    “喜欢的话,我想跟你谈个恋爱,哪怕要去沉塘,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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