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划过了横一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
如果王阳云在场,定会拍掌叫好,因为钟离婉这一刀所用的力道、速度,与他先前那一手,不相上下!
出手时的狠辣与果决,更有他这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手七分风采。
钟离婉却没心情去看自己这刀所引发的场景,她将匕首随意丢在横一的身上,净了手,将桌上写了满满三页的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怀中,才重新打开了暗房通道。
出去前,她将烛台也顺便丢在了床上。
火苗落在了被褥和横一的衣服上,火势很快蔓延。
可钟离婉已经头也不回地一路来到偏殿之外,等大火烧穿了暗房与偏殿之间的隔门,终于引发了宫人们的注意。
宫人们大喊着要救火。
钟离婉却淡淡地吩咐:“将这座偏殿与其他几处殿宇之间相连的地方断开,只要火势不蔓延开来就好。至于这座偏殿,烧就烧吧,烧干净了才好。”
众人面面相觑,对她这样的吩咐很是不解,可眼下她已是新上任的女帝,前朝后宫的主宰,她的吩咐,一般人真不敢违抗。
“九公主此言差矣!”先前就阻拦钟离婉进偏殿的管事姑姑又跳了出来,十分不满地说道:“这到底是荣宁殿,历朝历代的皇后都居于此处。即便您如今登基为帝,咱们后宫,也不会再迎来一位皇后,可此处依旧是地位与荣辱的象征,绝对毁不得!哪怕只是一座偏殿!”
众人因她所说的这番话,都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钟离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吭声。
不反驳她,却也不下旨让人救火。
火势汹汹地烧了起来,偏殿门窗都开始着火的时候,那管事姑姑着急地跺了跺脚,径自招呼:“还不快救火,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的寝宫就这么没了吗!”
说完这话,她一往无前地冲在前头,去打水救火。
见状,原本荣宁殿的大半人都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
“陛下……”自紫宸殿跟来的内侍们一脸惶恐:“那我们?”
钟离婉看着他们,又看了眼依旧跟在身边不曾动弹的禁卫军,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朕不是说了,打断此偏殿与其他地方的连接即可,这偏殿,该烧。”
“奴才们明白了。”小内侍笃定地回答,开始指挥禁卫军,合力将着火的偏殿与其他房子相连处拆毁。
就连后面因为看到起火而赶来救火的禁卫军和宫人,也都被拉去帮忙拆屋。
直忙了一个时辰,火才熄了,只是那座偏殿,到底是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钟离婉特意看了眼那暗房所在的地方,入目所及,全是灰烬。
世间再无横一,也再无,那间她以小内侍身份藏于荣宁殿时,睡过的暗房了。
“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别有深意地与一脸不忿的荣宁殿宫人们对视了一眼后,钟离婉转身就走。
紫宸殿的内侍们都很是伶俐,连忙跟了出来。
钟离婉坐在御辇上,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原来这就是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感觉。
真好。
“陛下。”身边内侍踌躇着开口:“您今夜,想在何处下榻?”
钟离婉突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笑,什么主宰一切,她眼下可是个连正经寝宫都没有的“皇帝”。
紫宸殿里还摆放着永康帝的遗体,她肯定是住不得的,以往也没有先帝刚驾崩,新帝就入住的道理。
看了一眼开口的内侍,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受宠若惊:“奴婢姓庞,名高,平时宫里人都叫我小庞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谁让奴婢生得圆润壮实。”
小庞子,与小胖子相近。
钟离婉眉眼带笑,“原来如此,那小庞子,摆驾凉慈殿吧。”
小庞子刚还在为自己逗笑了新帝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新帝随后的吩咐,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凉、凉慈殿?”他下意识地看向左右,抬辇的几个内侍纷纷避开他的目光,他只能愁眉苦脸地问:“陛下,凉慈殿是在何处?”
钟离婉眼中的笑意消退了大半,神色冷淡了许多,看得小庞子心里头直打鼓,大喊晦气,天要亡我!
可是等了片刻,并没有等来他最害怕的呵斥与责骂。
只听御辇上的女帝幽幽一叹,带着说不尽的感慨:“我给你们指路就是,先往浆衣坊方向去。”
逃过一劫的小庞子大松了口气,赶紧吩咐抬御辇的内侍:“快,按陛下吩咐做。”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那传说中的凉慈殿,看着面前又小又破浑不似皇城一角的地方,众人又开始面面相觑。
钟离婉却若无其事地下了御辇,“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说着就要走进去。
小庞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催促其他内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替陛下收拾一下,让陛下好好休息休息?”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冲了进去。
钟离婉于是指着其中一间房道:“这是我的,我今晚就睡这里,其他的房间你们不要进了。”
小庞子一边点头,一边狐假虎威地冲其他内侍道:“听明白陛下的吩咐了?还不照做!”
看得钟离婉颇为好笑。
她的这间房是院落里最大的一间,是秦氏还在时,坚持要给她住的,算是这凉慈殿的“正经寝宫”,说是要对得住她“公主”的身份。
却仍旧不及钟离初的兴元殿四分之一大小。
八个小内侍齐心协力地打扫,就算屋中许多东西都需要去司制坊取新的来,如被褥、窗帘等物,他们需要跑前跑后,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内侍省还特地拨了几个小宫人来,伺候钟离婉沐浴更衣。
如此忙活到了子时,钟离婉在装饰一新的小屋中,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黑漆漆的屋顶,才安然入睡。
路漫漫其修远兮,这才刚刚开始。
……
周家。
夜深人静了,周家却还灯火通明。
此时,看着周文怀中,就连在梦中还在落泪,呓语时都在喊母亲、舅父的钟离初,萧鼎又是心疼,又是难以置信。
“大哥,你真的相信小九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周文示意他噤声。
用柔软的帕子温柔地拭去心上人眼角的泪水,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又扯来薄被,为她盖好,这才拉着萧鼎,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走了好远,确保两人说话不会再吵醒钟离初了,他才神色莫名地说道:
“她都做完了,我们相不相信有什么用。”
萧鼎一听就急了:“可你是知道小九的,她多天真善良啊,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胆子比耗子还小,就这样的人,能逼宫造反?我不信!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小九被王阳云父子俩威胁了?被当成提线木偶,用来跟初儿姐打擂台?”
他绞尽脑汁地分析着自己十多年来都未关注的朝堂纠纷,还混进去了一些来自戏文里的东西,才想出这样一个圆得上话的理由来。
“一定是这样的!”
他自认这理由无懈可击。
“你忘了初儿方才说,小九坦白她这三月来一直被张皇后囚禁在身边,替张皇后卖命做事?”周文毫不犹豫地打破他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况且小九生母三个月前就已过世,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要挟她?”
萧鼎不服:“难道就一定要身边旁的什么人才能要挟?她只是个女孩子,若是王家父子卑鄙地用她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呢?不也足够了?”
周文哑口无言。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闷闷地说。
世人皆畏死,也是他太想当然,以为只有外物,亲朋好友,会让人进退两难。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承认对钟离婉来说,多年来一直对她施与援手、对她照顾有加的他和钟离初,就只不过是普通的亲戚朋友,压根不值得她拿自己性命来冒险。
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周文打从心底里觉得心寒。
毕竟,要是这样的抉择丢到自己面前,要他在钟离婉与自己性命之间做抉择的话,他定是愿意以命去护后者的……
难道他们二人,亦师亦友亦兄妹地相处了这些年,到头来,却连过命交情都算不上?
周文闷闷不乐。
“也不尽然呐!”萧鼎似乎福至心灵,又想到另一件事:“小九这样或许也是为了救初儿姐呢?张家谋逆是大罪,把柄都被王阳云父子握在手里了,初儿姐就从嫡公主一夕之间变成了罪后之女,他们完全可以用初儿姐体内还留着张家血脉为借口,对她斩草除根,可她却被送到了你家门口,这肯定是小九属意做的吧?是不是小九牺牲自己,与王阳云父子做了交易,才换来了初儿姐的性命?”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成功让周文的想法又开始动摇。
“你说的不错。”周文呢喃:“初儿是嫡公主,张皇后又那般大张旗鼓为她造势,言之凿凿地说这大越将被女帝接手管辖。如今张皇后和张家都倒下了,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初儿。”
若没有一些代价,他们怎会甘心地放虎归山呢?
萧鼎越听,双眸越亮,仿佛溺水之人,在将死之际,偶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全力紧抓着不放。
“说不定,小九就是这样呢?初儿姐不是说,是小九力排众议将她救下来的吗?虽然被贬为庶民,但至少,没被流放,人也被安然无恙地送到咱们这里来了呀。”
周文心里也跟着重燃了一丝希望,原本冰冷的心,也感受到了些许的温度。
“或许真是如此……我会安排人,留下仔细查探一番。”他于是说道。
原先钟离初醒着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商议决定,离开金陵城。
还是那句话,以钟离初的身份,继续待在此处,早晚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找上门来。
他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各地都有不少产业,带走一个钟离初,与她隐姓埋名并非难事。
“我留下吧。”萧鼎自告奋勇:“别人留下,我到底不放心。若我查到真是小九被那对父子胁迫,我留下也好保护她。”
周文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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