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王都的皇城,被一条贯穿南北的苍梧大道一分为二。
大道的东边第三条巷子中是太子府邸,而大道的西边,则是二公子萧长翊的府邸。
与太子府邸不一样的是,萧长翊将自己的王府直接建在了苍梧大道旁边,可谓是十分猖狂。
刚才从花楼外面一直监视着萧怀舟的黑衣人影便悄悄的从苍梧大道小路绕进了萧长翊王府后门。
萧长翊坐在后花园中的长亭上,那座四角飞檐亭建在鱼池上面,亭中放了山水茶台不说,还有一方软塌摆在主位上。
只是这软榻的方向并不是朝着山水茶台,而是朝着背后的鱼池。
萧长翊正一手提了一根紫竹鱼竿,闲适的盘腿坐在软榻上垂钓。
旁边的小厮看着他的眼神,一会儿递上一颗葡萄,一会儿又递上一杯热茶。
黑影急匆匆跑进来回报的时候,恰好一只鱼儿咬了钩子,带着紫竹竹竿弯曲了好几个度。
萧长翊连忙坐直身体,猛地一提手中竹竿。
也不知是钩子没有咬稳,还是他的力用过了头。
原本稳稳当当挂在钩上的金色小鱼甩了甩尾巴,复又掉入水中,一下便没了踪影。
原本脸上有些轻松的黑影,看见这幅架势双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爬亭子台阶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干脆连滚带爬的往亭子里跪了过去。
“鱼跑了?”
萧长翊眼皮子都没抬,将手中紫竹竿竖起来。
随侍在一边的小厮见状,立刻上前检查鱼钩,更换鱼饵。
黑影跪在那,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二公子,鱼没跑。”
鱼饵更换好,萧长翊甩了甩鱼竿,复又将杆子丢入水中:“既然没跑,你一副快死的模样做什么,本王会吃了你吗?”
整个大雍所有子民皆知,自从册立太子之后,其余皇子一概不可以以皇子自称,只能称其为公子。
即使萧长翊生母乃是最受宠的明贵妃,也不例外。
但二公子府的所有下人也都心里清楚,在外人面前称为公子,在自家府里,那便得称萧长翊为王爷。
所以萧长翊这会儿自称本王,是早已习惯。
“奴才亲眼瞧见他们俩进去了,绝无意外。”
“那你的脑袋便保住了,起来回话。”
萧长翊动了动手中紫竹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张开嘴。
小厮立刻端上一杯茶,就着萧长翊的姿势喂着他喝下去。
“你动这种手脚做什么,和亲难道不是你最想要做的事情吗?”
冷不丁从八角飞亭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气。
黑影扭过头去,这才发现那边还端坐着一个人影,手里同样提着一根竹竿。
这位在钓鱼的人他也认得,是大雍朝的相国,同时也是二公子的舅舅,当朝明贵妃的亲哥哥,谢云涛。
“奴才拜见相爷。”
角落里的干瘦老头随手摆了摆手,就当是见礼了。
“故里祁跟傻子一样,大冬天的换了一身白袍,他对萧怀舟给他买的衣服都如此在意,与我合亲,他岂会心甘情愿?”
明相国给自己换了个鱼饵:“这样也好,省得我一天天的替你们操心,你既不能去东夷,就好好在这里当你的二皇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非要铤而走险?”
“舅舅懂什么,这世间百姓个个目光浅薄,整日里朝生暮死,从未见过什么叫波澜壮阔,多无趣。”
蹲在角落里的明相国冷哼一声:“你的臭小子倒给我说说,什么叫波澜壮阔呀。”
“自然是改朝换代,重新废立太子了。”
萧长翊不以为意。
他的话音刚落,明相国的手边一哆嗦,手中鱼竿直接掉进了鱼池里面,浮在水面上晃荡悠悠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改朝换代,什废立……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我好不容易成了个权臣,兄凭妹贵,我劝你不要搞这种掉脑袋的营生,我可不乐意陪你玩。”
闻言,刚才跪在亭子里的黑影,甚至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明相国。
众人皆知明相国是个大奸臣,贪污腐败不说,为人处事也像只滑不溜秋的老鼠一样,收了你的钱也未必会办你的事儿。
他知道自家主子想造反,但没有想到自家主子这位亲舅舅,众所周知的大奸臣,竟然不想造反。
萧长翊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家舅舅说这种话,这么些年他苦口婆心的劝舅舅造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这位舅舅,还要反过来劝他们娘俩珍惜生活。
罢了,他又不是萧怀舟那没娘亲带大的小屁孩,他早已羽翼丰满,就算要造反,也不一定需要用上舅舅。
比如现在……
萧长翊抿了抿嘴角,手中竿子一动,又再次勾上了一条鱼儿。
这次金色的小鱼被挂在半空中,勾的稳稳的,随便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
“舅舅且拭目以待吧,让我给你表演一番……”
既然故里祁对跟自己和亲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那他便顺了东夷的意思,将萧怀舟推出去好了。
虽然萧怀舟平时看起来赢弱不堪,连提起弓箭的力气都没有,实际上他这位四弟啊心机还是很深沉的。
至少比太子难对付多了。
若是能把萧怀舟送到东夷去,就等于斩断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众所周知,东夷处于边境,地广人稀,荒凉不堪。
一个病秧子嫁去了东夷,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这绝对是他萧长翊说了算的。
不过就是从让东夷出兵变成他自己以下犯上,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只要可以谋朝篡位,他都会觉得很兴奋。
旁边的小厮已经将上钩的那条鱼从鱼竿上摘了下来,盛在一盆银碗清水中,高高举过头顶供萧长翊观赏。
结果萧长翊看都没有看一眼,挥了挥手:“把鱼给他送去,让他吞了。”
跪在亭中的黑影浑身一抖,嘴唇颤颤,微微的发白,上下嗫嚅着,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连求饶都不敢说。
小厮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端着银碗走到黑影面前,往前一递:“大人,请上路吧。”
一阵风雪穿堂而过,吹开阵阵涟漪。
寂静的黑夜里看见八角飞檐亭中有人倒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断了气。
而他的喉中,凑近了似乎还能看到一截金色的鱼尾在颤抖……
…………
王都花楼,是整座王都中最高的一座建筑物。
尤其在深夜所有商铺全部都关门打烊的时候,唯有这座花楼屹立于半空之中,丝竹声声,好不风雅。
萧怀舟斜靠在圈椅上,他面前的屏风后面有几个人正在吹拉弹唱,一首首曲子都是带着大雍风格的民间小调。
他滴酒未沾,只是闭目跟着曲子后面哼歌。
而坐在萧怀舟旁边的故里祁,早已喝的醉醺醺,脸颊上窜上了两朵红云,端着杯子跟着丝竹声,唱起了东夷小调。
故里祁口中的调子与乐师的曲子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竟也不是那么的违和。
少年的嗓音清澈有力,唱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调子。
萧怀舟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他从来都没有去过东夷,也就不知道故里祁在大草原上是怎样一幅肆意飞扬的模样。
这样热切明艳的少年,也不知前世是怎么痛苦死在萧长翊手上的。
他只听说故里祁是被毒死的,这罪名最后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这才导致萧长翊最后率着东夷大军,打着为故里祁报仇的名号,长驱直入。
可悲,又可笑。
萧怀舟垂头看向自己杯中的那盏美酒。
乍一看酒中清清亮亮,晃一晃还能闻到醉人的酒香。
可若是再仔细检查一番,就能看到杯内散落着些许粉末。
唔,萧长翊是挺喜欢下毒的。
萧怀舟手腕一抬,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一直在屏风之后专注弹奏乐器的乐师因为目光一直在关注着萧怀舟,一时错手弹错了一根琴弦。
那个乐师很快反应过来,曲调一声未断,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怀舟薄唇轻勾,将这声错音记在心中,也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
萧长翊其人,看似骄横跋扈,实际上心思缜密。
若今日他不饮这杯酒,萧长翊指不定还要再想别的方式对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如随了萧长翊的意思,给自己安排上一个与东夷世子不清不白的关系。
喝完杯中酒,萧怀舟将杯子放下,抬手扯了扯交叠的衣领,装作有些燥热的模样,挥退了所有弹琴的乐师。
刚才弹错音的乐师在退下之前还不忘回看一眼,确认萧怀舟确实喝了药酒上了头。
这才一步三回首的离开。
屋子里丝竹之声瞬间消失,重归于一片寂静。
萧怀舟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与空气划拳的故里祁,将手中酒杯一掷。
浑圆的青瓷杯破空而去,正正好落在了故里祁后颈的穴位之上。
这一击少说能睡四个时辰。
月色已深,萧怀舟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上睡觉。
毕竟明日还要演一番自己与东夷世子醉酒乱x的好戏。
就在他斜躺在床榻上,半明半昧之际,却好像听见了细微的推门声。
“不是已经让你们退下了?”
萧怀舟没有睁眼,酒中药效有些猛烈,心头一重一重的燥热碾压下来,他生怕自己一动便会失了心智。
随着推门声,有人缓步踏入。
萧怀舟有些气恼,刚准备开口训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白色的道袍。
道袍衣角拿碧绿丝线绣着几座连绵青山图。
是他昨日,亲手给谢春山挑选的成衣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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