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格很喜欢月光。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跟着爷爷住在山里,院子很大,城市灯光很少,他总能看到月亮,有时是圆的,有时是弯的,可不管什么形状,它的光亮总是霜色银白,安静温润。
漫长的孤独的童年里,他有无数小烦恼,小得意,无处言说,无人倾诉,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有月亮陪着就行了,月亮什么都懂,不用说话。
有时恶劣心思上来,就想干点坏事,各种搅乱它湖中倒影,它也不言,慢慢的,一点点恢复,像在安抚他,说它愿意陪着他。
那是他的月光,闲适,浪漫,安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独属于他的美。
没想到有一天,视野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宋时书很好看,身影纤细,肤色润白,眉尾略长,是那种很漂亮的入鬓长眉,细细的,乖乖的,眼睛里像汪了一汪水,清澈安静,穿着浅蓝色西装站在水晶灯下,倒影朦胧。
关格无端想起月下湖面掠过的风。
是雪的清冽,是桂花的甜,是栀子的香。
他想起爷爷逼他练字,抄过的诗句——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下车的躁意一下子就没了,不是因为大厅里的空调,是因为他。
关格有些后悔。
投资谈判从无败绩,不是因为他的强势,而是因为他的谨慎,他想做一件事时,必然做足尽调,很少冲动,感情这个陌生领域也是,他需首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吸引,是不是非这个人不可,要不要继续……他不喜欢输,更反感被人拿捏。
可他现在后悔了。该早点来见宋时书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不心动?
一寸照片再优秀,也封印了大部分宋时书的美好!
“小罐……”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叫出这个名字。
“怎么停下了?”
张风潍追着好友进门,差点没来得及刹住脚:“小什么?你在叫谁?”
一边说话,一边八卦的朝四周围看。
“没什么。”
关格稳重的往一边走,即将迎上这栋房子的主人,过来打招呼的崔烨,神情动作和以往并没什么区别。
张风潍长了一双桃花眼,自称情场浪子,对别人情绪感知十分敏锐,跟上他的脚步,随意的聊着天:“听说前些日子,关大总裁吓唬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去了?”
关格西装优雅,仪态绅士:“不是你希望我带带他?”
“我说的带,不是吓唬,”张风潍桃花眼掠过宴会场,意味深长,“关总,你有问题啊。”
不管g集团关格,还是张氏集团的张风潍,都是业界出了名的人物,他们出现,场子就安静不了,主人崔烨微笑招待不说,别人也很快热情的过来打招呼。
这种事早习惯了,也能三心二意跑个神,张风潍没发现关格之前的失态在哪里,这老狗太能装,倒是看到了点别的……
颜芷,最近圈子里轰轰烈烈离婚,和前夫精准割席,也没有回颜家求照顾争产的女人,听说这两天接受了g集团翠茵品牌的邀请,成为品牌运营官,今天出现在这里,想法不要太明显,social,理人脉,找机会。
可她运气似乎不怎么好,身边没什么人,主动寻人交谈,也并没有得到太多优待。另一个女人总是会恰到好处出现在她身边,截胡她想要攀谈的人。
这个女人他也认识,是美雅品牌创建者,安嘉茂的助理。
安嘉茂是个很有能力又不缺野心的人,自家珠宝品牌本就和g集团成竞争之势,他又新开创了一个独立品牌,运营非常有想法,现在市场反应非常不错,目标定位也很明显,就是想压着‘翠茵’打。
两家上司在晚宴从容社交,两家下属针锋相对,似乎在争取同样的机会……线下商场大王,方应吉吗?
很有意思。
“你就不去管管?”张风潍示意关格看那个方向。
关格看了,但也只是看了。
张风潍晃了晃酒杯,桃花眼里笑意更浓:“安嘉茂为什么不管,我倒是知道,他傲呢,要面子,也并不在乎一个女助理,他那品牌体量小,跟你比就是蚂蚁和大象,输了不丢人,赢了更添光彩,你这,输了可就难看了——”
“这小子蹦达了这么久,你怎么没给收购了?难道真像外边人说的,他对你有意,你也看上他了?相爱相杀什么的?”
关格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觉得g集团会伤筋动骨?”
张风潍感觉这一眼很有些内容,刚刚那话,惹着这人了?他都多久没看到这人变脸了?
“那不可能,旗下一个小品牌竞争而已,也就是你度量大,才叫外人瞎揣测。”
“垄断有什么意思,竞争才能让行业生机勃勃。”关格表情没有波动,莫名给人一种诚恳的错觉,“我们g集团,要做有责任心的企业,为国为民做点什么。”
张风潍:……
秀还是你秀。
不是不可以垄断收购,而是选择不去做,还符合价值导向,有利于企业合作扶持,但——
“你根本不是发善心,就是感觉没意思吧!”
毕竟与人斗,其乐无穷,垄断的太容易,钱来的太满太快,有什么趣味?
他们这些人,是缺钱的吗!
不对……
张风潍还是感觉不对劲:“你今天怎么不惜字如金了?”
好像带着他的注意力在走,是怕他发现什么?
关格视线始终在宋时书,或者在寻找宋时书的路上,知道张风潍在观察他,这一切进行的漫不经心,似有似无,顺便,也就看到了颜尧尧佩戴在身上的‘锦上添花’。
小姑娘似乎因为这个,身边围绕了很多人,也自信了很多。
这是在他眼下诞生的牌子,锦鸡和牡丹……他也很想要来着。
别人喜欢小罐雕刻的东西,他很骄傲。
张风潍感觉更不对劲了,莫名其妙的,这个时间,什么事没有,关格骄傲个什么劲?这人谈下十几个亿项目时,都没有这么形于外的表露!
在场注意宋时书的,还有肖飞文。
他太知道宋时书会带什么东西,除了翡翠,还能有什么别的?钻石宝石,他拥有绝对的资源和渠道,都在盯着,宋时书根本没有去试图购买,除非他手里有存货,不然今天除了翡翠送不出别的什么。
可一个乡巴佬,到哪去存好钻石?
崔家不喜欢翡翠,拍卖行从来都不上,宋时书今天带翡翠过来参加慈善晚宴,绝对会被厌恶,而他,要在这份‘厌恶’上加个码,让崔烨更讨厌宋时书,绝了宋时书开拓人脉的念想,也断了以后进拍卖行的机会。
做珠宝设计师,做出来的东西一辈子进不了拍卖,出不了高价,没有逼格,还谈什么未来?
盯着时机差不多,他朝场中一个人,快速使了个眼色。
宋时书将自己带过来的小盒子放在慈善拍卖区,进行只有盒子的神秘展示。所有人带来的东西都会放在这里,如果有犹豫,或者决定放更好的,拍卖未开始前,都可以更改。
做完这件事,宋时书就取了杯果汁,从善如流加入晚宴氛围。
他并不拒绝与人交谈。取餐或休息时遇到人,别人打个招呼,他也愿意认识,如果幸运的有共同话题,也会多聊几句,其他人加入,他也微笑以对,除非别人的言谈,一直放在他的相貌,眼神也不正派。
他也没有很主动。他知道自己的年纪,并不足以让陌生人立刻信任交心,这里又是崔家主场,他从未来过的场合,太过主动高调,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他的身边,偶尔会有人,但圈子并不大,看上去有些冷清,与在场的其他社交达人都差很多。
就在这时,他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
准确来说,不是他撞到了这个人,是这个人突然站到了他前行的路上,横过来,定住,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杯中红酒洒了一身。
酒没洒在自己身上,宋时书才说了这句抱歉,并非是他不占理。
“毁了我的东西,你道个歉就算完事了?”
对方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脸肉横圆,目露凶光,临时话声音都透着狠劲。
宋时书就明白了,这是故意找事的。
为什么冲着他来,也根本不用多想,跟他不对付的人,在这场中,只有一个。
“你没长眼吗?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小年轻撒野,酒洒我身上也就算了,坏了我的翡翠,你说怎么办!”
中年男人说话间,扒开自己湿透的领子,脖子上戴着一枚净瓶观音雕刻件,看颜色是翡翠,纯净无比,翠绿欲滴,懂的人一眼就能叫出来,这是玻璃种!
而且这么大个,价值根本不用多想,大千万,随便加多少都不会觉得过分的那种。
中年男人声音很大,质问气派无两,周遭瞬间安静,吸引来了大片关注视线。
宋时书看了眼翡翠:“一般而言,翡翠硬度大,并没有那么娇贵,如果不慎沾染酸碱酒等成分,立刻清洗擦干即可。”
“那是一般的翡翠!我这正阳绿老坑玻璃种观音能一样吗!”中年男人眼凶话凶,“这么大个,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说吧,怎么赔!”
宋时书视线定住,始终没离翡翠:“冒昧问一下,您这观音,是在哪里请的?”
中年男人嗤了一声:“看你也不懂,我这是在缅甸买的知道吗!缅甸!翡翠原产地,品质最好最正价格最公道的地方!我挑了很久才选中的,真正的性价比大高货!”
“哦,缅甸啊。”
宋时书唇角弯起,眸底清澈湖水闪耀出锐芒。
他本来还想仔细看看,现在一听,根本不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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