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尝试改变

    “所以你为什么会被罚站呢?”

    伐难双手托着下巴,趴在不远处的一块截面平整的断石上看着金鹏,“之前不还是好好的?”

    “帝君不会用这种方法惩罚人,”应达坐在伐难支起来的手臂旁边,她摸摸下巴眯着眼睛,也跟着一起陷入思考之中:“所以是烈风之主的要求?”

    “换句话说,帝君已经彻底不在意风主如何惩罚金鹏了啊……”弥怒跟着叹口气,从浮舍手中的袋子里抓起一捧炒过的南瓜子。

    “这是南瓜子?”

    “我记得是马科修斯大人琢磨的吧?我看他收集了不少,前些日子一直在院子里晒着呢。”应达也跟着从浮舍手里抢走了一把和伐难一起分享,脆脆的,咸咸的,味道相当不错,不得不说,自从蒙德和埃利亚已经完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合并以后,盐价就变得稳定多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马科修斯大人开始放手去尝试许多之前只敢想一想的新菜色。

    南瓜自然是很好的,易于种植耐干耐旱,作为粮食可以长期储存,烹调方法多变,味道也相当不错。

    归离集的人以耕作与矿产为主,自从与蒙德合用钢钱后,本地人也扩大了种植的的规模,类似南瓜也多种了不少,只是除了留种之外多余的南瓜子扔了实在是可惜,马科修斯收集了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种子,洗净晒干之后加入盐一同炒制,最后的成品是归离集最近相当流行的小零食。

    “你们给我留点。”始终盯着金鹏背影的浮舍终于开口,重点却是他手里已经快被瓜分干净的南瓜子。

    金鹏盯着面前漆黑干枯的树干,他听着身后一群夜叉一起“咔嚓咔嚓”磕南瓜子的声音,额头隐隐跳起了青筋。

    这应当是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群家伙留在梦之魔神那里也挺好的。

    “金鹏你别担心,这一份加了绝云椒椒干的粉末,所以这份你吃不了,我们会帮你吃掉的。”浮舍一边咔嚓咔嚓磕着南瓜子一边感慨道,“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帮着迭卡拉庇安大人盯着你也挺好,我们快点磕,等我们磕完了你就可以回头了。”

    “……”

    魈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微微侧头的时候,凝视着自己这群兄弟姐妹的金瞳里已经带了显而易见的杀意。

    浮舍停顿了一下,咔嚓咔嚓的声音频率反而变得愈发勤快……且大声。

    “其实金鹏转过来也没关系吧,”弥怒也在那里咔嚓咔嚓,“让他罚站的是风主,又不是帝君。”

    “但是帝君也没拦着啊,”浮舍道,“帝君这个反应我有点看不懂了,你说他‘不小心’砸了人家的工坊和魔偶,可是之后的反应像是道歉,倒是好像也没有特别真心的道歉。”

    “最起码我们金鹏是在承认错误的。”伐难表示不服,“你说是吧,金鹏!”

    被一群夜叉幸灾乐祸围观罚站现场的金鹏:“……”

    他想走了,真的。

    “但是还是希望那两位打架的频率可以少一点,”弥怒幽幽道,“总这么打来打去的,我们的立场很尴尬啊。”

    “其实也没有特别麻烦,帝君只要不拦着烈风之主对金鹏的要求,那么其实他们两个之间缓冲的余地还是很大的……大概。”

    “所以,为什么一见面就会打架呢?”

    伐难最后提出了所有人都没敢直接说出来的那个疑问。

    “既然都能在金鹏的问题上没有任何矛盾的瞬间达成一致,那两位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啊。”

    夜叉们不知道。

    他们叽叽喳喳地在仍在罚站的金鹏身后讨论半天,最后由浮舍做了总结:风与岩的两位神主,如果想要和平相处,那么总要有一个需要提前学会顺毛撸的正确方法。

    这是为了归离集和蒙德未来的和平!

    腾蛇太元帅肃然道。

    ***

    “所以,你能理解么,金鹏。”

    魈看着浮舍把住自己胳膊的四只手,面无表情地想,不,我不理解。

    “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劝帝君成功?”

    浮舍:“呃……因为他们两位打完之后帝君不但在继续研究魔偶怎么做,而且还用岩造物造了个新的工坊?”只不过迭卡拉庇安没看到就是了。

    那位打完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直接回了蒙德,导致那几天的归终大人始终胆战心惊,担心蒙德的物价会借此机会飞速上涨,揪着阿萍的衣袖疯狂念叨着生气就生气啊但是千万不要牵连归离集啊记仇摩拉克斯就好啦——

    好在,伟大的许愿之神又一次满足了她的请求。

    赞美生气也不给归离集涨价的风神。

    尘之魔神当着岩王帝君的面双手举高对天,肃然道。

    这也是夜叉们觉得迭卡拉庇安并不是真的不近人情的一个重要原因,她每次和帝君打得不可开交怒气冲天,可从来没有一次是为此影响到归离集和蒙德之间基础民生的。

    私人恩怨和国家大事,他们两位始终分的非常清楚。

    正因如此,其实烈风之主在归离集仙众之间的评价当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类型,即使是始终和人家打来打去、几乎没怎么好好说过话的帝君本人,对迭卡拉庇安同样有着很高的评价。

    “所以说,安抚烈风之主是很重要的,哪怕只是为了归离集的物价。”归终对夜叉们的计划表示了高度赞同,只不过摩拉克斯的眉头微蹙,他能理解迭卡拉庇安作为蒙德君王维持情绪稳定的重要性、以及他对归离集好感很大程度上也是受自己影响的,但是为什么是自己需要去顺着他的脾气,他为此非常不解。

    “我们已经打过一次了。”帝君回答道,“如果要说我之前失手砸坏东西这件事,应该已经算是结束。”

    浮舍叹口气:“偶尔顺着人家脾气来一次没什么嘛,您都亲自经手了这么多的契约,应当知道做买卖也是有来有往,商人少算几分利,买东西的顺手添个整,这都很正常啊。”

    可是摩拉克斯的眉头并未因此舒展开,反而皱得更紧。

    “我为何要让迭卡拉庇安?”岩神神色肃然,不解问道:“若我主动低头,这对他亦是一种轻视的行为,我与若陀龙王之间即使有矛盾也无需某一方主动退让,何况我们之间只是无可避免的一些矛盾,何需低头认错?”

    浮舍:您为什么要用若陀龙王作对比……哦忘了您心里烈风之主还是个男的。

    浮舍长叹一声。

    那群造孽的蒙德人呦——

    “而且迭卡拉庇安的性子,若我真的为了某件事情愿意退让一步,他是一定会趁机得寸进尺的。”

    不知道是不是浮舍的错觉,他总觉得帝君的语气甚至还有点骄傲。

    但是这也是事实,迄今为止,摩拉克斯做过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迭卡拉庇安的问题上从不主动退让。

    从铁矿到钢钱;

    从夜叉驻军到如今的埃利亚;

    道歉这件事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是:如果这个对象是迭卡拉庇安的话,那么就很难不带上归离集一起考虑,他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顺手又给自己挖了一连串的坑等着跳。

    浮舍:“……那您把蛇之魔神引去岸上让人家不小心砸坏工坊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摩拉克斯倏然一哽:“……”

    浮舍:“您只想起来那位是真的非常记仇吧?”

    帝君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默默转开了目光。

    浮舍:“……”

    浮舍感到了一点发自内心的无奈。

    所以说啊……其实这两位相处之间都已经在无意识抛开那些更高层面的事情了,魔偶和工坊也好、找蛇神来强行背锅也好,分明就是这两位自己的事情,和蒙德没关系,和归离集更没关系。

    有些事情,当真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帝君都已经完全不介意烈风之主当他的面让金鹏去罚站了,这种无视一方之主的动作,以迭卡拉庇安一贯自我的行事风格来说她会这么做再正常不过,非要说的话,浮舍倒觉得这里面真正奇怪的对象是帝君才对。

    岩王帝君什么时候能允许旁人越过他发号施令?

    哪怕这个对象是金鹏,是和迭卡拉庇安私人关系颇为亲密的小夜叉,他可能会不介意,但是也绝对不至于到了烈风之主当着自己的面让金鹏去罚站也毫无反应的地步。

    如果那位身为蒙德的君王绝对不可能离开现在的位置,那么接下来有人告诉浮舍归离集会出现第四位魔神,他可能都不觉得奇怪。

    “倒也不是说让您就这么和人家低头啦,”浮舍苦口婆心地劝道,“总归就是和金鹏一样,明面上顺着对方的脾气来就行,您看金鹏虽然听烈风之主的话,但是本质还是您的金鹏大将不是?和那位聊天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稍微转换一下说话风格就行了。”

    摩拉克斯眉头微蹙,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我试试看。”

    浮舍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帝君愿意点头,这就是成功路上的一大步,目前的问题是,归离集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帝君的一言堂,归终和马科修斯都不会对他的政令表达任何不满或是反对的态度,夜叉与仙众也是唯命是从,唯一一个能和他对着干的……

    摩拉克斯出现在若陀龙王旁边的时候,对方的注意力全都给了马科修斯香气四溢的炉灶附近,完全没有察觉到真正的危险正在靠近。

    摩拉克斯回头,看见藏在角落的夜叉们加油鼓励、手舞足蹈疯狂比划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自己的语气:“若陀……”

    若陀龙王毫无防备的应了一声:“啊?什么?”

    “我有话和你说。”

    帝君的这一声当真称得上温言细语,语调柔如春水,但是正在灶台旁边的马科修斯肉眼可见的开始层层炸毛,而若陀龙王动作一僵,他极缓慢的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摩拉克斯——不知道岩神是不是在邪祟之地被污染了,此刻他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甚至称得上温柔。

    若陀龙王:“……”

    若陀龙王顺手抢过炉灶魔神的锅盖挡在身前,严肃道:“停!停!你就站那儿别过来……!嗯嗯,对就这样,好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摩拉克斯:“……”

    岩王帝君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第62章 决策

    海上的双神之战,自然逃不过来自风的窥视。

    自家的君主和归离集的那位岩神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私人矛盾,这种事情对于蒙德真正的高层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考虑到人民之间的贸易往来日渐紧密,两国邦交明面上仍然需要维持亲密友好的姿态,所以对下也仍然用了惯用糊弄人的那一套,反正海上群妖魔兽迟早也是需要个理由去清缴的,“共同出战”这样的理由总比“两边又打起来啦!”这种理由来得容易接受的多。

    对此,希德·古恩希尔德毫不掩饰他的嘲讽态度。

    “说到底,还是因为莱艮芬德大人只开出来归离集这一条商路吧?所以陛下就算生气也没办法,还是要和那边继续合作下去。”

    老古恩希尔德年事已高,加上早年颠沛流离透支了身体,无力再承担更多的工作,除了女王亲召以外,平日里已经不怎么出面,好在父子同为一王效命,权力的过渡交接极为平稳,几乎是没过多少时间,高塔的长桌上就换了小古恩希尔德的身影。

    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比起老一位的圆滑通透,小的这个就要明显锋芒毕露的多。

    宰相换人之后的第一次长桌会议,王尚未到来,而在座的几位还没聊几句,小古恩希尔德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尖刺了,他坐在王座右手的位置,目光已经投向了长桌对面的一位。

    “蒙德周边诸国,埃利亚的领土收归高塔所有已成定局,芬德尼尔的白树与蒙德的梣木相接,自然也不必多说;北域狼王安德留斯更是女王亲自出面说服……可惜呀,莱艮芬德大人,唯独只有您最初负责的归离集,为蒙德开辟出来的唯一的商路如今却反而牵制住了整个蒙德的发展速度,不止如此,他们的那位岩神对王更是毫无尊敬之心——”

    “……这也是陛下为何会开始决定造船开港的原因,蒙德地理条件便是如此,您非要问的话,那么北域之外亦有冰的国度,只是安德留斯仍是真正的北域领主,他可以因为女王与他签订的盟约接受蒙德人进入他的领地,但不代表他能彻底开放属于人类的商路。”

    莱艮芬德头也不抬,打断了年轻宰相极具针对性的发言。

    “若是您想将造船开港的问题丢给我,这也大可不必——只要陛下开口,莱艮芬德家族自会不计回报全力支持王的一切决定,只是家族积累的一切只为女王个人开放,除此之外,即使您是蒙德的宰相也无权同我开口索要哪怕一枚钢钱。”

    “倒也不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开始提前开始吵闹起来,造船开港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诸位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成为女王值得信赖的第一位船长?”

    劳伦斯扬起唇角,语调很是意味深长。

    “别忘了,诸位——这儿还有几张椅子没有人坐呢。”

    财务大臣的话音刚落,另两位便同时闭上了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古恩希尔德下位的劳伦斯。

    若论对权力的渴望,那么在座诸位没有一人比得过劳伦斯的贪婪与疯狂。

    蒙德如今的炼金术士有三分之一是他亲自招揽的,在同辈的老古恩希尔德已经在家静养、而比他年轻的莱艮芬德的红发之间也开始掺杂银丝的时候,劳伦斯却仍然维持着三十多岁左右的容貌和相应的身体素质,令人惊愕不已。

    在绝大多数时候,只要不影响到蒙德本身的稳定或是触碰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禁忌,女王对臣子们的一些小动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也包括了劳伦斯对长生术的疯狂追求,这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了。

    比起他们这些坦然接受人类寿命变化的普通人,别的姑且不说,劳伦斯说不定真的能和阿莫斯对着干好一阵子。

    除此之外,劳伦斯也的确提出了一个让在座各位都无比在意的事情。

    ——摆在高塔这张实木长桌以及两侧摆放的椅子,皆是取自蒙德最初的梣木,毫无疑问,是蒙德最高的权力象征。

    长桌尚且还留下几张椅子无人入座,古恩希尔德家一共两位有资格站在这里,其中一位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两位宰相皆是当之无愧的女王右手;而另一位主动放弃了自己与她的继任者可以入座的权力,只会站在女王身后,永远不会入座长桌。

    但是没有人会轻视没有得到椅子的蒂娜,古恩希尔德的家族与其他贵族并不一样,金色的狮群以唯一的雄狮作为同族的领袖,但是真正负责狩猎厮杀的仍然是藏匿在阴影之中的母狮。

    所有外来人都知道的警告:敬畏雄狮的地位,警惕母狮的獠牙。

    莱艮芬德家族的地位微妙,王只给了他一张椅子的位置,他也只需要这一张椅子,莱艮芬德的红发等同于蒙德流动的血,在蒙德流通的每一枚钢钱都带着果酒的醇香。

    劳伦斯只有一张椅子,是因为这个男人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同族与自己出现竞争的资格。

    余下的椅子,一张属于神官之首阿莫斯,代表了蒙德高塔的神官和身后的炼金术士,一张归属不久之前进入高塔的盐之魔神赫乌莉亚,只是她从不参加会议,她的椅子也从未坐过一次。

    蒙德的最高剧院、本名伊利亚特的蒙德剧院长,还有蒙德的最高学府对应负责人,也各自得到了这里的一张椅子。

    除此之外,便是女王仍然空余至今,不曾指明人选的三张椅子。

    ……三张。

    而且其中的一个位置,是王的左手第一位。

    莱艮芬德第一个转开了眼神。

    王的意思非常明显了,这三张椅子不会属于同一批人,同一组势力,但是他们的头顶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

    ——军权。

    女王的船队未来也许会得到其中一张椅子,高塔骑士是女王直属,比起定位军队,这支队伍更像是一种蒙德精神的象征,作为代表的蒂娜·古恩希尔德绝对不会入座,那么就还有两个位置。

    距离陛下重建蒙德至今,召开长桌会议的次数不算少了,但是类似这种将所有人叫来的情况还是极少数,一般只需要和他们之中的一两位对话就足够,这一次……是有什么大事要决定么?

    正当众人思考之际,会议厅的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诸位——”

    阿莫斯轻柔的声音随之响起,白衣的神官在率先门侧站定,垂首道:“拜见女王吧。”

    女王的梣木手杖点上暗青色地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经起身站定,俯身行礼。

    年轻的古恩希尔德第一个听到了女王的声音,“余应当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吧,希德。”

    “是的,陛下。”比起其余已经见惯世面心态平稳的老几位,年轻的宰相仍然难掩声音中的激动兴奋,在一众臣子重新落座后,他也是第一个转头看向女王的那一位,他的容貌比起在座诸位显得年轻太多,作为次代的第一人,希德·古恩希尔德的确也有着能坐稳这个位置的能力与野心。

    “以及,父亲托我向您问好。”

    “余一直很好。”

    女王回了一句,她的目光只在劳伦斯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极为平静地转开了视线。

    劳伦斯默不作声,只是原本绷紧的坐姿隐隐失去了几分支撑脊椎的力气。

    “诸位的状态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不错。”

    伊莱恩的坐姿很随意,她的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支着下颌,她有预感,这心高气傲在她没来就已经开始挨个挑刺的小狮子不会是个例,老一辈的沉稳和游刃有余迟早要被年轻的刺头们彻底取代,距离她的长桌会变成吵架现场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久了。

    所以现在姿势什么的都已无所谓了,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你们在我来之前已经讨论过造船开港的事情了,更详细的步骤你们自己去讨论就是,开港的位置按着之前圈定的地址直接开始就可以了,国库一切正常支出,缺钱的话去和莱艮芬德要,他家还欠着余的帐呢。”

    “冒犯了,陛下,”劳伦斯先一步开口,疑惑问道:“您不是打算用海中魔兽制作鱼骨船么?现在开工的话,我们的人可能还进不去埃利亚那里……”

    “嗯,鱼骨船和后续的其他魔兽骨船本来也不是要走正常港口的,这一部分余的打算和如今的高塔骑士差不多,有别的用处。”伊莱恩轻飘飘地回道,“港口建成后的第一支船队你们用人类的最高标准就好,有一个成型的船型就足够,其余的部分余会自己重新调整。”

    “……等等,”王的措辞让一众大臣有点坐不住了,年轻的宰相怔愣一瞬,抢先问道:“您的意思是……是要亲自动手吗?”

    “当然了,”比起臣下们根本掩饰不住的慌张失措,女王陛下却是一脸的理直气壮:“海上魔兽众多,再强大的人类战士在海上也走不出太远的距离,所以你们也不用挑选合适的船长人选了,第一次,余会亲自去。”

    “这不行——!!!”

    劳伦斯失声喊道,他甚至顾不上臣子应有的矜持,直接从椅子上惊得站了起来,但是这一次没有人顾及他的慌张失态,其他人都纷纷看向了神色平静的女王,只是这里面反应最大的是劳伦斯罢了。

    “您的无上尊贵……哪怕用整个蒙德来交换也比不上您的万分之一,怎么能让您亲自出海呢?”劳伦斯声音发抖,他的脸上写满了近乎崩溃的恳求之色,哀声道:“只需要您等一等,不久之后一定会有合适的人选完成您的期待——”

    “没什么不行的,蒙德如今对外商路仍然只有归离集的这一条,等其他人把海上清理干净能够让人类正常通行谁知道还要几百年的时间?太慢了,余不想等。”

    王懒洋洋地回应道。

    “以及,你们赞不赞同和余没有关系,说到底你们只是被余叫过来在这儿听完余的话,清楚了么?”

    第63章 试探

    “陛下……陛下!!!”

    脚步匆匆跟在伊莱恩身后的是她忠诚的女神官,女王的速度太快了,结束会议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以至于阿莫斯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女王的脚步。

    她的叫声太过慌张,伊莱恩不得不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王的表情有些无奈。

    “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阿莫斯。”

    “那些事情本来就都是早早做好计划的,若是需要我一直盯着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他们实在是太过废物。”

    阿莫斯不假思索地回答,跟随这样一位王,女神官自然也在所难免地沾染了一些她的行事风格。但是此刻并不是她同女王撒娇炫耀自己有成长成和王类似的样子的时候,阿莫斯双手揪住女王的衣袖,一脸慌张的问道:“我想问的是刚刚您在会议上说的事情……是真的吗?您真的要亲自出海吗?”

    “余刚刚是有什么话没说清楚么?”伊莱恩的语气毫无起伏,淡淡道:“一切安排已经吩咐下去了,新任的宰相既然已经上位,余暂时不在蒙德的这段时间,正好也可以顺便检查一下看看他的手段如何。”

    “如果您只是因为想要测试小古恩希尔德的能力水准,那么您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随便找些事情放松精神,何必亲自出海跑那么远呢……!”

    阿莫斯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她琢磨了一圈周边的地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做了好一会的精神建设才极勉强地说道:“……若是、若是您觉得北域和芬德尼尔没什么意思,非、非要去归离集的话……”

    伊莱恩一脸无奈。

    “很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不要表现的像是一只被迫目送主人去猫咖的委屈家猫。

    阿莫斯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一种小动物被踢了一脚一样委屈的呜咽声。

    “我为什么闲着没事就要去归离集,”女王开始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头疼,“还是说我看起来和归离集的岩神是这么和睦的关系吗?”

    “那倒也不是……”

    说到这个,伊莱恩也有些好奇了:“不过你们担心这个担心这个,倒是不担心我会去归离集?”

    “不,其实那位是我们最不担心的……”阿莫斯下意识喃喃道,毕竟女王的脾气虽然算不上是温柔和善的仁君,但是要达到见面就打起来的程度,这个本事也是真的不好找。

    而且还打了不止一次。

    所以,北域很危险,其他地方也都是不同程度的不可靠。

    但是归离集和摩拉克斯,可以。

    简单来说,就是岩神带给阿莫斯的威胁程度还不如那位只会在高塔的后花园赏花弄草的前任盐之魔神来得强烈。

    而且比起让老宰相每次提起都如临大敌的北域狼王,好歹归离集他们也算是知根知底,他们总不能指望女王出去一趟一个人都不见,在归离集那边虽然难免会和摩拉克斯以及归离集的其他人见面交流,不过反正岩神目前是女王最讨厌的一个,以他们对陛下的了解,“非常讨厌”和“这段时间没有那么讨厌”,对王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摩拉克斯那家伙……算了,蒙德和归离集的关系融洽是必要的,但是余也不能一直指望这一条路子,他们那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埃利亚既然已经稳定下来,余短期内没有再去的必要。”

    好消息,陛下短期内不会去归离集。

    ……坏消息,她跑得更远了。

    阿莫斯撇撇嘴,开心不起来。

    “开港造船也是需要时间的,又不是马上就走,为何这副表情看着我?”

    阿莫斯立刻说道:“那到时候我和您一起去。”

    “不行。”女王否认的毫不犹豫,“海上的魔兽魔神不在少数,那只攻击了蒙德沿海的只是无数魔物的其中之一,我自己有着对抗的手段,但你们没有,所以这一趟以防万一我不会带上任何人。”

    ***

    女王说的斩钉截铁,从态度上来说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阿莫斯身为长生种同时作为蒙德神官之首,在龙种的特瓦林完全成长起来之前她的实力几乎可说是高塔最顶尖的那一批,可女王连她也不打算带上,这也跟着打消了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您当真打算谁也不带着吗?”

    赫乌莉亚温声问道,自她交付了身为盐神的权柄以后,力量便以一种不可挽回的状态渐渐流失,如今的赫乌莉亚很难再以盐之魔神来称呼她,但是比起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她看起来倒是更加适应现在与世无争的生活。

    伊莱恩习惯了后花园里多了这么个美貌温柔的吉祥物摆件,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别告诉我阿莫斯连你也劝成功了,怎么,你要为余的神官求求情吗?”

    “怎么会呢?”赫乌莉亚微笑起来,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羔羊一样温顺又过分柔软的神态,她似乎一直如此,温柔的,无害的,就连阿莫斯在绝大多数时间也不曾把她真正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这位性情太过温柔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毫无威胁可言的魔神,却对着伊莱恩问道:“您要不要试着带上我呢?”

    不是阿莫斯,而是她。

    伊莱恩终于看了她一眼。

    “余带上你又有什么用呢,赫乌莉亚?”

    “我已经不能再称作是‘神’了,陛下。”

    她柔声说道。

    “即使从天生的种族属性上来说,我仍然是魔神,但是这里还有谁会把我当做一位值得效忠值得向往的神明呢?连我自己都不这样想啦……我自然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我也想以现在的身份再做些什么。”

    哪怕不再是神明,哪怕失去了力量,也还是想要为您做些什么。

    “是么。”女王对赫乌莉亚的话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你身为盐之魔神的时候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会觉得现在的你就做得到。”

    赫乌莉亚轻轻眨了眨眼,她笑了笑,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见伊莱恩没有点头的打算,她也没有再继续争下去的欲望。

    “不太成功呀……”

    赫乌莉亚看着手中含苞欲放的花朵,耳畔听见女王离开的脚步声,也微微垂下了眼睫。

    在赫乌莉亚的裙摆不远处,鲜花与嫩叶堆成了小小的一簇,随着女王逐渐走远,精灵也跟着蹭的一下冒出头来。

    温迪的脑袋上还顶着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他暂时也顾及不上一身的花粉,第一时间就迅速望向赫乌莉亚。

    只是也他无须再问什么了,精灵已经从对方脸上的无奈苦笑得到了答案。

    阿莫斯不同意,赫乌莉亚也不同意。

    这两位都不成功的话,那些身为普通人类的臣子们就更不用提了。

    风精灵急得在原地开始疯狂绕圈。

    忽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出海了呢?这又不是归离集和埃利亚,一个来回就轻轻松松回来了……

    精灵倏地停下,直接冲向了高塔。

    ***

    “伊莱恩,伊莱恩!”

    王在工坊工作的时候一般是习惯性开启结界,温迪若是走正门进不来一般也就去其他地方玩了,但这一次却是锲而不舍地趴在窗户边上,没有地方让他站着也可以,温迪难得固执地扒着窗户框悬在那,还不忘一叠声的喊房间里的女王。

    过了好一会,女王才在窗户旁边看到了趴在那儿吊得可怜巴巴的风精灵,旁边是蹲在窗沿上一处花藤收拢翅膀乖乖等候的特瓦林,得益于经常在高塔顶尖罚站的经验,小龙现在已经变得非常擅长在各种刁钻奇怪的地方站稳身体了。

    “……”

    伊莱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终于还是在温迪的注视中一手一个给拎了进来。

    风精灵哭唧唧的小脸立刻变得眉眼弯弯,只是还不等他重新支棱起来,就被一屋子威迫感十足的高大骑士魔偶惊得一扭头就藏到了女王的颈后,这样还不够,温迪进一步拢起她的头发挡在自己面前,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问道:“这是什么,伊莱恩?”

    “还没激活呢,目前就只是几个铠甲架子而已。”

    伊莱恩从自己的头发里拎出来风精灵放在一边,看着那小小一团很快就被特瓦林用翅膀圈起来,然后这一大一小同时仰头看着自己,眼巴巴的等着她的解释。

    女王叹了口气。

    “……一种可以小规模量产的炼金产物,具备基础的知性和一定的身体强度,简单理解的话,就是人造人,能在海上航行的时候解决一些基础麻烦的东西。”

    “是要等到出海那一天才用吗?”温迪有点反应过来了,“所以你打算用这些代替其他人?你是真的一个人都不打算带吗?”

    “同样的话余不想再解释第三遍了,所以你又是被谁指使过来的?”

    温迪扭扭捏捏,哼哼唧唧:“……莱艮芬德的家主还是很好奇的。”

    伊莱恩:“……”

    伊莱恩:“让他先别好奇了,顺便告诉他,再问这种余已经重复很多遍的问题,余会给他的欠条涨利息。”

    伊莱恩面无表情做完最后总结,她把风精灵放上幼龙的背上,同时扯着特瓦林乖巧耷拉着的翅膀,直接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同时扔出了窗外。

    幼龙在半空中打了个有点狼狈的回身,再想回屋的时候已经被结界彻底屏蔽在了外面。

    “……”咿呀,被扔出来了。

    特瓦林在不远处的树上落了下来,和自己旁边的温迪面面相觑。

    特瓦林:“为什么要说莱艮芬德的家主?人家明明没问你。”

    温迪的声音非常冷静:“因为如果我说我们要一起去肯定马上就要被关起来,这种时候就是要找个合理存在的理由让伊莱恩不要怀疑我们……而且莱艮芬德的老爷也的确很好奇,我不算说错话。”

    小龙感觉自己小伙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还是哪里不太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

    风精灵盯着紧闭的窗户,眯起眼睛。

    “特瓦林。”

    温迪稍微飘起来一点,幽幽道。

    “……你知道,什么是‘既定事实,不可更改’么?”

    特瓦林不知道。

    特瓦林也不想知道。

    但是温迪作为一个非常乐意与他人分享的友好精灵,自然是他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提前上船成功和伊莱恩一起出海,让这件事成为‘既定事实’,然后因为她在中途才发现我们,所以这个事实已经‘不可更改’。”

    特瓦林甩了甩尾巴,幽幽道:“你也真不担心陛下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怎么会呢!”

    风精灵答得理直气壮,嚣张不已。

    “她超爱我的!”

    第64章 肃正骑士

    女王离开蒙德亲自出海的那个日期,其实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上许多。

    无论大臣们再如何不情不愿企图继续多磨蹭几天时间,这也仍然是女王亲自布置的工作,蒙德人不知道大臣们内心的想法,但是知道了也无所谓。

    比起大臣们某种意义上的消极怠工,港口的工人们的工作热情却是异常高涨。

    ——这可是蒙德,他们总会这么说。

    谁能拒绝亲手制造一艘女王亲自要求、更会在此之后登上去乘坐的大船呢?

    他们从王的手中得到了这份至高的殊荣,大臣们的喜怒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普通人也有属于普通人自己的骄傲,在女王的统治之下,他们亲手建立起属于他们的蒙德,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他们为之自豪的心血凝结,王赐予他们共享蒙德的荣耀,每一位外乡人歆羡好奇的目光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奖赏。

    而这一次,他们甚至可以拍着胸脯高举酒杯,和每一个走过自己身边的人吹嘘:

    “陛下走过的甲板,可是我的这双手一片一片铺上去的呢!”

    海船的全部设计图纸出自女王之手,莱艮芬德家族越过了财政部门的批复,独立支付了这其中的全部费用,巨船在港口支起的骨架便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小,其中所耗物力人力更是难以想象;在造船的那段时间里,各类各样稀奇古怪的说法走遍了蒙德的大街小巷,但是更多的,他们只是单纯的好奇。

    人自然是知道如何造船的。

    他们也曾行过河川,越过大湖,扬起船帆试探着走过平静浅海,但是那些相对而言仍是小船,不曾经受过海浪的吞噬和风暴的肆虐,更广袤的大海对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类来说仍然是不可想象的禁忌——可是蒙德人多么疯狂啊,在神明也不敢贸然前进的时候,他们已经亲手开始造船开港,对那片连神明威权亦可吞没的诡谲深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出海的是烈风的王,可乘坐的却是人类的船。

    当那艘规模恐怖的怪物第一次成功入水的时候,所有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一起汇聚在港口的人都被眼前如山的海上巨兽惊得失去了呼吸。

    究竟是这艘人类制作的船更大一些,还是那些藏在海面之下的海兽更加危险一些?

    人们议论纷纷,难掩兴奋。

    比起围观人群的兴奋难耐,更让年轻的宰相在意的是这一次究竟是谁负责女王出行的安全:王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可是那些琐事呢?那些根本不需要女王亲自动手的杂碎呢?总不能王一时兴起想要从海里弄条鱼上来都得亲自动手吧???

    可是无论是赫乌莉亚还是阿莫斯,都被女王陛下嫌弃的干干净净,不要说后续安排了,她们这些被臣子们赋予高度期待的非人种就连第一句同意都没拿到——正当宰相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队从未见过的高大骑士已经从王城的中心广场方向走来,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枪,星银面具掩住了所有气息,脚步一致,呼吸频率一致,所有的动作都像是模板复刻一般整齐的令人头皮发麻。

    古恩希尔德看着骑士走上甲板,其中却没有王的身影。

    “不用等了,王早就过去了,她可不想被人围观。”

    蒂娜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小古恩希尔德被忽然拍上肩膀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这位老姐究竟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挤过人群和他的护卫,这么轻描淡写地就出现在他的身后。

    她今年都多大了?

    快五十的人非但不显老,反而实力越来越强变得越来越可怕合适么!???

    蒂娜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摇了摇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肃正骑士是陛下的炼金造物,他们今天出来只是为了压压外地人的舌头,免得她离开的时候有人觉得蒙德失去了战力就可以趁虚而入。”

    “肃正骑士?”希德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这里可以聊这种话题,这才问道:“和高塔骑士一样?”

    “你可以说一样,但是其实也不太一样。”

    蒂娜耸耸肩。

    “高塔骑士是人类,肃正骑士却是女王亲手创造的产物,我的话……”女王的首席骑士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嗯,现在的我能对付一两个吧,极限了。”

    古恩希尔德听得咋舌。

    他的这位姐姐,从幼年便开始跟随女王身侧,一身剑术更是女王亲授,说蒂娜·古恩希尔德是女王首席骑士,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确是追随女王的第一人,也是因为她的实力的确是蒙德当之无愧的最顶尖。

    用他老姐自己的话来说,□□的最佳时期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精神和技巧的淬炼也很重要,所以距离她真正达到巅峰的时间还早着呢。

    “等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试试人类的极限。”

    但是现在,蒙德人类之中公认的最强战力,蒂娜·古恩希尔德却亲口表示,她对战女王随手拿出的肃正骑士,最多也只能对付一两个。

    ——肃正骑士。

    这个前缀比高塔可沉重太多了。

    究竟需要遇到什么样的问题,什么样的错误,才需要女王亲手“肃正”?

    “很厉害吧~”蒂娜笑眯眯的看着希德的表情,在对方一脸无奈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却伸出手,让一直藏在掌心的某个小玩意掉了出来。

    那是一枚星银矿石打造的精致勋章。

    年轻的宰相看着女王的首席骑士拽过他的手,将这枚勋章放在他的手里,轻飘飘地说道。

    “——高塔还有两队肃正骑士,他们现在是你的了。”

    古恩希尔德脑子瞬间就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我,的?

    “但是,警惕你的野心,弟弟。”

    蒂娜拍拍弟弟已经彻底僵住的脑袋,补充了一句。

    “一切为了女王与蒙德,如果你的野心越过了应有的底线,我也就只能遗憾的邀请你去亲眼看看肃正骑士的头盔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了。”

    希德咽了口唾沫:“……我猜里面是空的。”

    “也是可以填点东西进去的。”

    她微笑着说道。

    “你知道的,‘王不在乎’。”

    ***

    显然,王即使离开了蒙德,也做好了她能够做到的所有准备。

    无论是肃正骑士还是古恩希尔德,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在失去了她的控制后仍然可以继续平稳的运转下去,这也是女王所做第一次的尝试,她不会期待人心能达到永远的公平公正,但是如果彼此制约彼此牵制,那么至少也能维持百年以上的平衡。

    身边只有炼金造物的肃正骑士,伊莱恩终于在这艘大船上找回了久违的一点清闲。

    因为她这一次只是为了提前探路顺便看看海上情况,船上象征意味放了一些蒙德的特产货物,但也没有人会真的指望女王陛下会亲自和谁卖东西,所以最多的还是方便女王随时取用的各类王庭用品。

    但是,是真的好安静啊~

    伊莱恩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海风吹得放松了。

    平时无论是去埃利亚还是待在高塔,身边总会有人出现,要么是阿莫斯那样安静温顺却存在感十足的神官跟随左右,要么就是她的某个臣子又变着花样送了什么东西进来——毫无疑问是劳伦斯开的坏头,然后来莱艮芬德紧随其后,古恩希尔德已经换了更年轻的,希望另外两家的下一代在未来可以有所收敛。

    但是这里面,存在感最强也是最吵脑袋的果然还是风精灵……

    伊莱恩合上手中的笔记,享受着自己自回归提瓦特后就再也没感受过的清净——嗯,其实这么说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在妖精国的时候她还有能窥探人心的妖精眼,所以身边那群垃圾就算能学会乖乖闭嘴,但也还是很容易吵到她的眼睛。

    无论如何,这样的时间还是可以慢慢享受……

    “咣当!咣当!咣当当——”

    可以,享受……

    “铛铛铛……!”

    ……

    “伊莱恩!伊莱恩!伊莱恩啊啊啊啊——”

    女王脸上舒缓惬意的笑容还未褪去,就已经听到了身边箱子里传来风精灵慌慌张张的声音:“上面压了好多东西,我出不来了!”

    伊莱恩:……

    她幽幽转过头,看着那个正在疯狂制作噪音的精致宝箱。

    伊莱恩:“……?”

    身边只有肃正骑士的好处是,她绝对不会被无聊的问题反复打扰;而坏处就是……只要她不亲自动手或是下令他们进来,那么这只箱子就能和她吵到地老天荒。

    女王动作极为粗暴的掀开了箱子上堆砌的杂物,打开箱子的第一眼就是迅速把翅膀缩起来手忙脚乱爬出箱子的特瓦林。

    被幼龙翅膀护在下面的风精灵慢半拍地爬了出来好不容易才趴在箱子的边缘上,也许是长久憋在箱子里的沉闷无光让现在他连飞都不忘了怎么飞了,精灵仰头看着蹲在箱子旁边目光阴沉的女王,一骨碌直接从箱子旁边滚出来,顺势就趴到了伊莱恩曲起的大腿上。

    只是还来不及温迪开口说两句讨好卖乖的撒娇话,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先一步冲上脑袋憋得精灵眼眶发酸,他抽了抽鼻子,眼泪汪汪地仰着脑袋看着她,一张嘴就彻底控制不住了:“伊莱恩,伊莱恩呜呜呜呜……”

    女王沉默着,目光看向了一旁端正站好的特瓦林。

    小龙想了想,无比果断的伸出翅膀,翅膀尖一指正趴在女王腿上哇哇大哭的风精灵,语气坚定而果决。

    “他的主意。”

    第65章 风暴与雷霆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提前了解到要装到船上的东西都有什么,在神官们第一轮开箱检查结束后才藏进了这个箱子里,然后成功躲过了后续的盘点,一直藏到现在,对么?”

    风精灵和幼龙排排坐好,动作非常整齐地耷拉着脑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真是不错,非常不错的判断呢,温迪。”

    伊莱恩微笑道。

    “还知道躲过最关键的部分,看起来你逃掉余教导的那些日子也不是只是在偷喝莱艮芬德的藏酒嘛。”

    “……”

    风精灵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女王陛下此刻的笑容温柔又和善,但是没人会真的相信她是真的心情轻松愉快,甚至到了可以面带微笑地夸奖温迪日常逃课摸鱼的行为。

    特瓦林的尾巴甩了甩,他默不作声地抬起一侧翅膀,在伊莱恩以为他和过去一样,在最后清算的时候选择坚定地和小伙伴分享黑锅、当着自己的面选择把罪魁祸首护住的时候……

    他的翅膀抵在温迪的背后,把自己的小伙伴往前推了推。

    伊莱恩:“……”

    温迪:“……”

    温迪猛地扭过头看着已经把脑袋转过去的特瓦林,对于小伙伴猝不及防的背叛风精灵大怒不已,瞬间扑到幼龙的背上准备给特瓦林背上的青色翎羽编成麻花辫,特瓦林迅速拧着脑袋去追咬风精灵的小斗篷,两个飞快打成一团的幼崽马上又听见了女王一声轻咳,立刻老老实实重新分开,再度低头站好,认真认错。

    伊莱恩揉了揉额头,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特瓦林跟着你都学了点什么啊!”

    两个小的不约而同地把脑袋垂得更低,连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

    扔回去算了。

    这样的想法只在女王的脑袋里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不行,太远了。

    整艘船的设计图纸都是她亲手绘制,而这里面究竟有多少超越时代限制的炼金造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速度还是性能都已经达到了魔术礼装的水准,刚刚折腾了这么一会也不曾减速,从时间来看,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开出去了大半个蒙德的距离。

    正因如此,她现在也不能说让温迪自己再飞回去。

    “跟我来吧。”

    女王语气是温迪再熟悉不过的无奈,每次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问题,她都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打你也没什么必要了。”

    伊莱恩看了一眼窗外黑沉压抑的无边海域,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直接在这里复习一下之前你逃掉的哪些课程吧。”

    温迪在原地绕了个圈,听到女王的话后顿时心花怒放。

    不会被打屁股了好耶——!!!

    “伊莱恩~伊莱恩~”之前那副可怜巴巴在女王的腿上哭得打嗝的样子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逃避了梣木手杖惩罚的温迪已经再次支棱起来,他念念不忘自己两度背叛他们友情的小伙伴,飞到了女王的身边提醒道:“特瓦林的部分呢,要不要一起来?”

    反正伊莱恩对他的课程除了那些枯燥的会议解读以外,也就是术式和元素力的应用,他对炼金术毫无天赋,那些精妙到完全超出理解能力的术式也只是了解一点点,所以这几项伊莱恩也从来不刻意难为他,至于元素力的运用,他和特瓦林一起练习的话,风龙往往能顺手帮他完成自己那部分的“作业”。

    “啊,特瓦林啊,的确……”

    伊莱恩笑笑,神色和往常并无二致。

    “让他一起来吧。”

    温迪一乐,自觉扳回一局。

    ***

    ——但是半个小时以后,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课程没有变,女王的要求也没有变,规定时间内的练习内容也没有变……

    但是,巨船的上方仍然传来了风精灵四处逃窜的崩溃尖叫声:“伊莱恩啊啊啊啊……!!!”

    坐在甲板上的女王神色沉稳,不动如山,肃正骑士将提前准备好的桌椅放在了甲板上,桌面上还贴心放着阿莫斯早早准备好放在厨房的各类精致餐点。

    他们如今正处于浪涛汹涌电闪雷鸣的漆黑天幕之下,巨浪滔天,远超想象的巨兽与海鱼跃出海面,鳞片在雷暴映衬之下如内敛的宝石截面一般熠熠生辉,在半空中划出暗光的流畅弧线,漆黑的海面仿佛无光的深渊,不知藏匿着多少孤礁暗流。

    在这样极度恶劣的环境下航行,女王手边的茶杯却不曾荡起一点惊颤的波纹。

    比起到处乱跑大呼小叫的温迪,特瓦林就要显得从容得多,他本就是龙种,天赋绝非寻常元素生物可以比拟,更是得到了烈风之主的亲自指点,身体的成长速度虽然与其他同族相差不多,但是能力却已经超出太多。

    幼龙在天空中飞翔的身姿是彻底放松之后的轻松自在,他随着烈风纵入天空,又在雷霆闪烁之下倏然下坠,肆意舒展的翅膀划过海面掠起一阵涟漪,轻轻松松地绕了一圈完成了规定的要求后,就蹲在桅杆的最高处,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看着到处乱跑的温迪。

    海上这种令人类以及不少魔神都望而却步的糟糕天气,反而是特瓦林最满意的游乐场——很可惜,不是温迪的。

    风精灵的小算盘被海上的陌生环境彻底敲碎,海中巨兽对幼龙没有兴趣,龙种与他们同属元素生物,他们可能会偶尔猎杀几只海鸟换换口味,但是还不至于费了大力气去追一只还在幼年期的风龙。

    但是温迪就不一样了。

    他得到过烈风之主的赐名,分享了文学与诗歌积累的信仰,距离成为真正的魔神只剩下一步之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欺负一只风精灵可比欺负一只幼龙轻松多了。

    温迪上蹿下跳左躲右闪,比起特瓦林的轻轻松松还能在余下时间内来个花样炫技飞行,他面对伊莱恩的“规定时间规定路线绕船飞行三圈”的要求,就要吃力太多。

    海上的魔兽不敢靠近这艘陌生的海船,那是因为船身两侧的十二道炮孔,伊莱恩在陆地上的时候需要考虑污染和魔力与元素力的差异,但是在海上她就完全不需要那么费劲:

    完全不过脑子的魔力外放也没有问题,外放残留的魔力等同于这个世界的污染物也没有问题,只要她这一路上轰碎的魔兽数量够多、留下的残秽足够严重,就没有人能分出来哪个是她的魔力,哪个又是倒霉催的死后留下的残骸污染。

    她曾经的职阶并不是assassin,但是“把所有人干掉就是最完美的潜行”这种道理,她也还是被阿赖耶手下的某位好心的暗杀者先生仔细介绍过的。

    魔神不会贸然试探有胆子独自入海的另一位同族,而实力和智力都稍逊一筹的大型魔物和海兽更擅长遵从本能行动,如果不想被小型圣枪无差别轰成海上残渣碎片,那么就还是保证安全距离比较好。

    ……所以,给温迪的规定飞行路线,是在圣枪射程之外的地方。

    伊莱恩端着茶杯看着不远处的风精灵在魔兽探出水面的尖牙利齿和翻滚的海浪中一路精准乱窜,心平气和地想,这一趟跟着来的是肃正骑士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阿莫斯或是赫乌莉亚,估计这会早就被温迪又哭又闹的撒娇成功,让他回到安全地带吃点心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女王从来没有真的担心过温迪的脾气是否太过娇惯,他固然擅长胡闹也擅长撒娇,但是就算是有胆子无视女王命令擅自上船的风精灵也知道什么时候是应该乖乖听话的,温迪的骄纵和孩子脾气始终恰到好处,虽然这几年不知为何有些变本加厉,但是总体来说,仍然无伤大雅。

    伊莱恩耐心等了一会,眼看着那只看似四处乱飞喊得极为凄厉惨烈的风精灵此时已经是游刃有余地在海兽之间上蹿下跳,隐隐还有几分逗鱼的乐子意味;女王敲敲手杖,琢磨着他今天的训练和运动量也差不多了,下一步要不要把他吊在圣枪范围内看能不能躲开的时候,远方的雷光却隐隐有些变化。

    坐在桅杆最高处发呆的特瓦林忽然感觉脚下一歪,在海啸中亦可平稳航行的巨船出现了第一次的剧烈颤动,绛紫雷光倏然劈开暗沉天幕迎面而来,幼龙反射性就往还在海上跳来跳去的风精灵身边飞了过去,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风暴的速度——

    幼龙与风精灵被一手一个拎住扔到了身后的位置,在这瞬息之间,烈风已然从容卷起足以遮天的壁障,凶悍的雷光不曾有片刻的停顿,劈开海面与海中群兽,却被风暴瞬间吞没入风的术法,龙卷的飓风染成明雷的绛紫跃入更高的云层,带着新鲜血气的腥咸海风弥漫散开,一瞬的过招结束之后,双方之间只留下一片静默的海面。

    天光乍破,海阔明空。

    “作为初次见面的招呼,这可是真的有些出乎预料。”

    伊莱恩回头揉了一把幼龙和风精灵的脑袋,这两个在蒙德嚣张惯了的小家伙此刻安静得有点可怜,两个小的犹犹豫豫地看着她,看着女王又一次一脸平静的对他们摆了摆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飞向了甲板的位置。

    烈风之主这才转过身,看向了另一边。

    ——在海岸的尽头,立着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的手中仍有雷光闪烁,昭示着独属于这片土地的、属于雷霆的绝对威权。

    第66章 狐斋宫

    伊莱恩看得清楚,那影子只是安静地立在背光的阴影之下,遍布岛屿的雷光闪烁,映出周边的暗礁孤石,唯独没有映出那道影子的真正容貌,先前的一招只是看着架势凶悍,但是比起预期的不管不顾地当场斩杀,对方威慑警告的意图倒是更多一些。

    到现在为止,女王的海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她就只是单纯地绕过了归离集目前沿海的范围,然后简单粗暴的沿着一个方向直线前进——什么海上的诸多魔兽魔物海神肆虐,什么和蒙德的距离远近消耗大小,不管的,不存在的,她少说几百年都看不到星际轨道炮的影子,魔力魔术不能用,高等炼金术用不上,好容易有这么个没人管得了的地方,她现在就是简简单单玩个加速碰碰船怎么了???

    而且她本来还以为自己会碰到类似于异闻带那种天然形成的收束地图的世界壁障,遇到的是另一个岛国,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之喜。

    “船会停留在附近的位置,这上面的圣枪术式没有关闭,肃正骑士也是战力之一,你们两个如果不习惯的,就在船上等我。”

    原本已经乖乖躲进房间的两个小的顿时炸了毛,温迪直接二话不说钻进了女王颈侧的领口里面,非常熟练地用她的头发藏住自己;特瓦林左右绕了一圈,最后犹犹豫豫地落在了女王扶着手杖时伸出的纤细小臂上。

    伊莱恩叹口气,看着小龙还贴心的用风元素控制自己落下的力度和搭在她手臂上的重量,目光游移就是不和自己对视,只是感慨了一句:“也就是你还这么大的时候能让你这么待着吧。”

    “……”

    小龙干脆直接用翅膀挡住了脑袋。

    女王最后简单叮嘱了几句两个小的不要到处乱跑,这才重新看向之前的方向。

    ——果然,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了。

    目前只是遥遥对望一眼,对方的真实实力尚且未知,但是目前来看,应当也是和她与摩拉克斯的情况差不多,属于庇护一方的国家主神。

    不过这么一说的话,提瓦特的异国神明好像没有怎么认真划开区分的感觉?

    女王离开了海船,独自踏上了异国的土地,脚下的土地坚硬真实,她若有所思的走了几圈,看着沿海附近无比真实的人间景色,陷入了沉思。

    ……她就这么上来了?

    “伊莱恩?”

    温迪从女王的发丝之间探出脑袋,又被她一根手指给摁了回去。

    她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上来以后没感觉。

    泛人类史之中的情况与现在并不相通,各个古文明自己便能衍生出各自的主神,从北欧的奥丁大神到美索不达米亚的创世母神提亚马特,在近代世界开启之前,神代时期彼此一直都是各不干扰,互相排斥,独立形成各自完整的文明体系。

    比如她曾经呆过的异闻带妖精国,便是以古代不列颠作为基础形成的,但是相对而言,妖精国也是除了不列颠以外什么也没有、注定被剪切裁定的空白世界——妖精国只有异闻带之王,除了身化大地的角神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神明存在。

    在视线范围仅限于蒙德和归离集的时候,伊莱恩还没有想太多,只是当她的船来到这里,遇到了明显是另一个国家的主神的这一刻,她终于开始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摩拉克斯的领土与她天然接壤,她能接触到并不奇怪,北域的安德留斯和南境的芬德尼尔,这些都是与她的蒙德息息相关的存在,她能轻松往来并与对方谈判做交易,这都很正常。

    但是这片被广袤海域隔开的独立岛国,本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情况。

    正常来讲,她不该这么轻易突破其他文明的天生壁障,就这么靠着一艘人力便能打造的海船进入其他国家其他神明的范围之中,

    伊莱恩都做好了字面意义上碰壁的准备,结果却发现自己不但大大方方地进来了,而且对方身为魔神的实力和她是差不多的类型。

    ……异国文明的天生壁障呢?一国主神的主场实力加成呢?她身为异域文明的入侵者应有的实力削减和补足修正呢?

    哪里去了???

    王陷入了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震撼之中。

    不过这么说起来,她最初回归王座的时候,的确也没有听到阿赖耶的声音……

    ……等等,她该不会一开始就在异星神已经培养成功只需要等着最后收获割韭菜的异闻带里面吧???

    而且是因为提瓦特被圈定的范围太大了吗,和古不列颠一眼就能看到树的情况不同,她在这儿这么久都没听过能贯穿星辰的巨树……女王看着这和自己的蒙德在真实程度上没有任何区别的岛国,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茫然。

    归离集是被世界正常容纳的,这片广袤海域之外的独立岛国也是完全没有壁垒的,由此来看,估计其他的国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如果从最糟糕的角度思考出发,这里真的已经是异星神成功扩大未来收割规模的异闻带,那么她哪怕只是为了保证蒙德未来不会因为异星神收割导致灭国,现在都得提前琢磨怎么弄死异星神了。

    毕竟主地图范围扩大了,可不只是蒙德和周边地区了。

    ……

    女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没有被雷劈,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抽走亦或是压制的感觉,和她在蒙德的土地上没有任何区别,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懂了,这把高端局。

    ***

    ——与蒙德的情况不同,这种被海域单独隔离出来的独立岛国,自身人民发展自然是以海域为主,除了最初挥出雷光的方向因为礁石林立土地贫瘠,并不见人间烟火痕迹,倒也不难发现更加平整的地带错落着三三两两的房屋茅舍,沿海的平整沙滩上也能看见渔民们晾晒的渔网,女王只是站在她最初上岸的地方四处打量,并没有贸然前往打扰本地人民的生活。

    只不过,这里给她的感觉还真是微妙地熟悉啊……

    伊莱恩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比女王更好奇的是一开始心怀警惕现在已经开始四处张望的两只幼崽,如果说特瓦林还有几分龙种天生的矜持看得没那么明目张胆的话,那么之前躲在女王衣领里面的现在已经大大咧咧的四处乱飞的风精灵就显得嚣张的多。

    就这么一会功夫,温迪就已经收集了满满一捧如绛紫雷光般绮艳瑰丽的樱花花瓣,女王的衣袖成了风精灵藏下花瓣的地方,只是他找来的实在是太多,走几步就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不同的土地和气候条件会生长出完全不同的生命,在提瓦特这片土地上,也许还要加上一个主神的元素影响。

    对于更加习惯蒲公英和塞西莉亚花的温迪来说,这陌生的岛国就连花的颜色也足够他玩半天了。

    玩了一会后,温迪终于想起来正事了:“我们以后也会和这里做买卖吗?和归离集那样?”

    “目前还不行。”女王摇摇头,“海上对于你们来说都太危险,更何况是更加脆弱的人类,目前除了我没有人能这么轻松地自由往返,所以我们这一趟只是出来走走确定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去。”

    温迪不掩失望之色,很快就重新振奋起来,想着趁现在可以多玩一会,只是还没小精灵飘飘悠悠飞向另一簇盛开的樱花,一声意料之外的轻笑就惊得他迅速窜回了女王的身边。

    “哎呀~抱歉抱歉~”

    女郎的笑音自樱花树林的深处响起,落英缤纷,姹紫嫣红,白衣红袴的雪发狐女从一棵樱树后走了出来,她笑意清浅,手中桧扇轻轻一点,掩住了唇角一点狡黠笑弧。

    “本来只是想感慨您这副自在样子实在可爱,不过奴家好像一不小心打扰到了玩心正浓的小客人?”做巫女打扮的狐女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奴家名为狐斋宫,不知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

    白狐不曾躬身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不知客人如何称呼?”

    女王微微挑眉,语气也是意料之外的温和。

    “直接称呼我伊莱恩就可以了。”

    狐斋宫的唇角笑意更深。

    “果然,是少见的异国客人,那么这位伊莱恩……夫人?”异国的名字对狐斋宫的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挑战性,擅长偷懒的狐狸甩甩尾巴,试探着选择了另一个更加简单的称呼。

    她见对方没有否认,身后蓬松雪白的狐尾也摇的更欢快了。

    “您这么好说话,奴家不好好招待可说不过去呢~”双方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海面上转瞬即逝的雷霆与风暴,狐斋宫转开话题,目光始终流连在对方的身上,偶尔对上那只幼龙警惕打量的目光,她也只是回以一个风情万种的浅笑。

    “客人,这一路上想来也是旅途劳顿,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先来奴家的神社小坐片刻?”

    对方不曾出示自己的身份,虽然在海上出手的那一刻双方大致都有了猜测,但是只要这位客人不亲自点破自己是谁,她就不能带着这位客人去见稻妻最尊贵的那一位,如此顺势排下来,也就是自己出面最合适了。

    伊莱恩没有马上回答,她盯着狐仙头顶一抖一抖的灵活狐耳若有所思,好一会后,才慢悠悠地点点头。

    “可以。”

    第67章 稻妻实在是太熟了

    “只不过,夫人比奴家想象的更加自在一些呢。”

    狐斋宫走在前面负责引路,笑吟吟地和伊莱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何出此言。”

    “嗯……算得上奴家的一点小小的经验之谈?”狐斋宫微微侧过头来,手中桧扇轻摇,点唇一笑,“稻妻这么多年,外来的客人虽说寥寥无几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奴家作为这神社的宫司见多了那些大惊小怪的外乡人,看到客人这样的便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伊莱恩淡淡道:“那只能说他们没见过世面,稻妻的风格虽然独特,但也不至于到了走一步就要看一圈的程度。”

    没见过世面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女王走一步就跟着看一圈的幼龙和风精灵:“……”

    因为说这话的是伊莱恩,所以他们选择保持沉默。

    “哎呀,您这话说的,”狐斋宫略带几分嗔怪地摇摇头,她的语气听上去娇滴滴的,煞有其事地抱怨起来:“您以为我说什么呢,奴家是说像是夫人这样的容貌,哪怕是狐狸也会忍不住驻足多看一会呢~”

    伊莱恩挑了挑眉,很从容地接下了这声夸奖。

    见她这副冷淡过头且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的平静反应,狐斋宫心中之前有关上位者的猜测也跟着多了几分底气,但是狐狸仍然没有多问一句,将这位贵客亲自引入附近的神社后,她退下了在此侍奉的巫女,亲自去取了招待客人的茶点端了上来。

    “一点本地特产的粗茶,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尝尝。”

    狐斋宫都已经做好了对方对稻妻的各种风俗习惯毫不了解,完全顺着自己的喜好来的准备了,外地来的客人嘛,这种程度的宽容主人家自然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她从进来到坐下,虽然这位伊莱恩夫人从表情到气场完全不像是一位客人拜访,但是礼仪方面却的的确确挑不出半点的错处,看着她拢着裙摆和自己一样在蒲团上熟练端正坐好的时候,狐斋宫是完全不掩饰脸上的惊奇了。

    “哎呀~”

    狐斋宫先是瞪大眼睛,随即笑得眉眼弯弯。

    “夫人很了解稻妻的风俗嘛~”

    “很奇怪么?”伊莱恩还是很淡定。

    稻妻的风格对她来说是真的毫不陌生,毕竟某种意义上,她认识的这个风格的家伙也是最多的呢:什么黑漆漆的阴沉守护者啊,被同类职阶画风摒弃在外的病弱剑阶啊,女难体质的黑皮啊,阿赖耶狂热收集的卫宫名牌系列啊……什么的。

    狐斋宫会是这副反应也没什么奇怪的,打个比方,温迪亲眼见她从无到有,自风暴之中重建如今的蒙德王城,他现在的反应才是一个正常的外地人来到稻妻应有的反应,本来不出意外的话,女王现在至少有七分是伪装出来的淡定——

    但是现在,她是十二分的从容不迫。

    稻妻她太熟了,几乎是和蒙德不相上下的程度。

    “说奇怪倒也算不上呢,”狐斋宫笑道,“嗯,不过如果不是奴家亲眼见到您从海上出现又是这样一副从未见过的打扮,说您稻妻哪里的大户人家小心呵护到现在从未见过外人的尊贵姬君,奴家也是相信的。”

    伊莱恩没回话,只是抿了一口茶水。

    “味道如何?”

    “嗯……”女王看着手中粗陶茶杯和里面微微荡漾的茶水,倒也没怎么太过客气:“茶叶一般,但是手艺非常不错。”

    “多谢夫人夸奖。”狐斋宫抖抖耳朵,笑眯眯的接下了这句评价,她重新推了推始终没人动过的那盘精美茶点,对着伊莱恩肩膀上缩着的精灵摆了摆手:“两位小客人也不必躲着了,夫人都不介意了,也请用些点心吧。”

    温迪客客气气地道了谢,不过比起精美的茶点,他对伊莱恩手中的茶杯更感兴趣一些,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正想马上吐着舌头退开,一抬头看见伊莱恩冷漠的目光注视,立刻就蔫了。

    是是是~尊重主人家,要讲规矩懂礼貌是吧~

    他知道的嘛。

    风精灵苦着脸规规矩矩地谢过了狐斋宫的好意,重新坐回女王的肩膀上,再也不提喝茶的事情。

    “是个甜舌头的小客人呢。”狐斋宫笑道,“品茶的乐趣之一便是等待苦香散去,品味在舌尖缓慢回甘的过程,不过看起来您还没没到可以忍耐过这个过程的年纪,无妨,我等一下去准备些适合孩子的甜点心吧。”

    “倒是不必劳烦宫司大人了。”伊莱恩却对她摇了摇头,“我们这一趟出门在外,哪里有所有人都顺着他脾气的道理,平日里在家怎么样都无所谓,在外面总还是需要学学规矩的。”

    “嗯……”

    狐斋宫眯起眼睛,狐耳微微一抖。

    “那好吧~”她端起另一杯茶凑到唇边,没再继续坚持下去。“夫人准备如何教导孩子是您的事情,奴家就不跟着多嘴了,不过如果这小家伙想吃点什么,神社也还是招待得起的。”

    “吃的就先算了,”伊莱恩放下茶杯,温声道:“不过这两个都是爱玩的性子,在海上拘束了一阵子,若是宫司不介意他们两个去祸害些花草就好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狐斋宫失笑道,“夫人该不会觉得奴家这儿是什么只能进不能出的鬼地方,请您进来就是为了软禁您吧?”

    “那倒不会。”

    伊莱恩摇了摇头,她抬起眼盯着狐斋宫的眼睛,也跟着笑了笑。

    “只是……一直被‘影子’注视着这种事情,我倒是习惯了所以无所谓,但对两个想要出去玩的小的还是麻烦了点——你们的那位盯着我也就够了,这两只小的不必这么警惕。”

    她的话音未落,自纸门的另一侧投射进来的影子轮廓便有些细微的扭曲,稻妻的土地受雷霆的滋养和庇护,连樱花花瓣的脉络也藏有细微雷元素的流动痕迹,正因如此,对方的元素力才能完美藏匿其中,到了现在才被发现。

    伊莱恩神色平淡的看着地上的影子,只是轻轻摆弄着手中的茶盏。

    “主神级别的实力,却不愿意以真面目对人,这对于魔神来说似乎是很不可理解的一件事,不过你们这里毕竟是稻妻,稻妻嘛,嗯,让我想想……如果你们这儿的叫法没有改的话,类似这种存在应该可以叫做,‘影武者’?”

    狐斋宫没有回答,只是唇角的笑弧便跟着淡了几分。

    “……客人知道的真多呀,对稻妻的文化了解至此,奴家是该说感谢呢,还是说点别的?”

    只是对方的脸上并不见什么骄傲或是得意的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夫人反而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因此陷入了一段不愿回忆的糟糕过往之中,表情也透出几分为难的意思:“这个,嗯,要怎么说呢……”

    伊莱恩眉头紧蹙,不太确定的说道:“……应该说是被反复洗脑的结果么?”

    狐斋宫:“?”

    即使是见惯了世面的白辰血脉,也很难跟得上眼前客人这迅速转换的风格,她刚刚准备沉浸入高层权斗严肃紧张的压抑氛围里,结果对方表情有一瞬间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痛苦,瞬间把她带出了该有的气氛。

    “哎呀,就是那种,你去了某个地方,然后因为你是唯一的外地人,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了解,所以一群已经彼此太过知根知底连共同话题都懒得聊的家伙自然也会抓着你这个听众不放,一直和你聊他们当年的丰功伟业,而且是各个立场各个角度的反复说上好几遍……所以类似影武者这种设定,我听得还是蛮多的。”

    狐斋宫:“……”

    狐斋宫想了想那个画面,心有戚戚焉地跟着点点头:“真辛苦呢。”

    被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抓着反复念叨当年的旧事,这种精神仿佛被反复凌迟但是必须要接受的绝望经验,她也是有的。

    说道那群家伙,伊莱恩就在所难免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也很擅长哭闹的家伙:“除此之外,我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问。”

    狐斋宫叹口气,也提不起什么警惕的心思了,想来也是,哪里有人要攻打稻妻是这么理直气壮地过来还带了两个明显只能拖后腿的幼崽的,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耐心问道:“客人想问什么?”

    “之前在海上与我对招的那位,用的是什么兵器?”

    是说影么?

    狐斋宫愣了愣,这个问题虽然奇怪但也并非不能回答,于是她答道:“那位诸武精通,自然是什么都会用,不过当时嘛,应该是用的剑……?”

    伊莱恩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了。

    “接下来这个问题,宫司大人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毕竟是某个家伙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难得有机会她还是帮忙问一句好了:“稻妻本地用剑的武人,都和那位一样可以用剑发射光炮么?”

    狐斋宫:“……”

    狐斋宫:“……那个难度其实还是蛮高的呢,夫人。”

    哦,看起来不会。

    伊莱恩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啊总司……虽然提瓦特的稻妻不是你的故乡,但是这边的剑阶不会用光炮,可喜可贺啊。

    啊不过提瓦特似乎暂时和人理的英灵座连不上没办法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嗯,那算了。

    狐斋宫也垂下了头顶绷紧的狐耳,她不知道该摆出来什么样的表情来继续和这位客人说话,但是至少现在来说,她是连好好端坐的架势都不想维持了。

    嗯……

    感觉也没什么端着架子的必要呢。

    她懒洋洋地重新换了更加舒适的坐姿,坐在廊下垂下双腿,尾巴惬意地垂在木质地板上,招呼着那边仍然安稳正坐的客人和自己一起放松一下。

    对方想了想,欣然应允。

    “夫人呀~”

    “什么?”

    “您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所有会用剑的武者都会发射光炮?”

    “您要是这么问的话,似乎同职阶的好像的确都会……但是有一位不会,所以她也一直很困扰呢。”

    狐斋宫听着对方无意识放轻的温和语气,甩了甩尾巴,借着机会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看起来,稻妻让您想起来一些很值得怀念的事情呢。”

    怀念么?

    伊莱恩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杯,也跟着笑了笑。

    “——也许吧。”

    怀念应该是谈不上的。

    但是,的确是一群认真教了她很多东西的烦人家伙呢。

    第68章 女子茶话会

    “……诶。”

    天守阁中,居于上座的那一位听完了对方有关那位新客人的描述后,却不曾展露半分愁容,反而以袖掩唇,展眉轻笑道:“那位客人是这么说的?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是位性子很不错的魔神呢~”

    “真。”见她这副反应,雷电影的表情便有些严肃起来了:“再如何说对方也是一位魔神,现在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但你还是要小心些比较好。”

    妹妹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雷电真掰着手指和她解释起来,“你所担心的不过就是她知道影武者的存在,但她直接说破了反而不用担心的嘛,能有资格为自己设定影武者的存在一般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要人物,他们会和那位客人说出这种事情,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其一是因为她是极为值得信赖的对象,告知影武者的存在也完全没问题,其二么,就是影武者在他们的那个地方,已经成了所有人都可以知道的事情了……连影武者都能随便说出来,估计肯定是个和平到连天守阁都已经不需要的地方吧。”

    雷电真一摊手,道:“无论哪一种情况,不都反而说明那位客人没什么开战的意思么。”

    雷电影还是眉头紧蹙。

    “哎呀~放轻松一点啦,没什么问题的。”雷电真笑嘻嘻地回道,但是这句话很明显并没有让对方感到满意,雷电真看着座下神色凝重的雷电影,那张脸分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可此刻摆出来的样子却也是绝对不会在自己脸上出现的表情。

    雷电真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有些无奈,她笑着叹口气,也只好温声解释道:“对方如果有想法的话,早在上岛的那一刻就和你打得不可开交了,而且就算你不放心,难道还信不过狐斋宫的判断吗?”

    “即使如此,还是需要小心为上。”雷电影肃然道,“我刚刚听过她们的谈话,她说她来自一个执剑者绝大部分皆可用光束为武器的地方,而且还有人对此心心念念,一味执念于武力的地方应当是人人好战的氛围,不可小觑。”

    “哎呀,这有什么问题?”雷电真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光束这种东西我也不会嘛,但我也很想要啊,这很正常啊~”

    雷电影不由得拔高语调:“真!”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注意起来的,”雷电真无奈道,“你也别总是这么严肃嘛,弄得气氛紧张兮兮的。”

    雷电影绷着脊背盯着一脸无辜的雷电真,见对方眨着眼睛乖巧坐好的样子,没过一会后她也跟着泄了气,无意识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无奈道:“那你怎么想的。”

    “啊,”雷电真又眨眨眼,看起来更加无辜了:“首先,一起去见见客人?”

    “不行!”

    雷电影答得不假思索。

    雷电真立刻鼓起脸。

    雷电影:“……真的不行。”

    “我这一趟过去又不是雷神巴尔和巴尔泽布一起过去,”雷电真放软了语气,小声道:“就只是雷电真和雷电影嘛,和狐斋宫见见面顺便和我们的客人聊聊天,我平日里也只能待在天守阁,偶尔也让我出去透透气和难得的外乡人聊聊嘛。”

    “……”

    雷电影皱着眉,犹犹豫豫。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啦,”雷电真再接再厉,她起身从上面快步跑下来,坐在自己妹妹对面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温柔笑道:“而且你不是说了,那位客人是带着两位小朋友一起来的么?那就更没问题啦~”

    雷电影抬眸看了一眼姐姐,不曾言语。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真的是要和我们打架的话,肯定不会带上这样完全称不上战力的小家伙吧?”雷电真无辜道:“最直接的比方,影如果你要去和人打架的话,你难道也要带上我吗?”

    “这怎么可能,你只需要待在天守阁就好了,这里最安全,”雷电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说完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的提醒,她看着雷电真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只好自己退了一步,无奈道:“那你准备就这么过去么?”

    “自然不是~”

    雷电真立刻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地一拍手,笑得眉眼弯弯。

    她肯定是要好好准备准备的嘛~

    ***

    “——也就是说~”

    在鸣神岛最有名的鸣神大社中,在宫司大人屏退了所有巫女并命令这段时间不见外客之后,门口却出现了一双女客。

    这是一对极少见的双生子,一前一后出现在落满樱瓣石板路上,走在前面的那一位身着精美华丽的樱色和服,而后跟着另一人却选择了更加利落简练的武者装扮,走在前面的那一位对着瞪大眼睛的狐斋宫举起手中的精美食盒,一副得意洋洋的邀功样子:

    “锵锵!我们带着茶点来啦~”

    伊莱恩一抬眼便对上了后面的那一位,只需一眼对视便知道对方是自己曾经交手过的对象,只是她们两个对此默契地一言不发,狐斋宫的耳朵先是惊恐地支棱起来,随即左右看看又软绵绵地重新趴了下去。

    她揉揉额头,还是接过了雷电真手中的食盒,苦着脸问道:“为什么是茶点?”

    “因为神社不方便喝酒,所以就没有带下酒菜?”雷电真眨眨眼睛,她看着狐斋宫摇摇头拎着食盒去后面重新摆盘,目光终于落在了在廊下静坐的伊莱恩的身上。

    “这位……嗯,夫人?”

    伊莱恩对她微微颔首,雷电真眼中笑意渐深,也跟着点点头:“你可以称呼我为真,这是我的妹妹,影。”

    “哎呀,不过我还是真的极少有机会能见到您这样的外乡人,”没等妹妹反应过来,雷电真已经相当自然地坐在了伊莱恩的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左右,她微微侧着头,好奇问道:“不过称呼您为夫人,是因为您已经结婚了吗?”

    “真,”狐斋宫端着放在精美托盘上的茶点走了出来,无奈道:“这样称呼很稀松平常的,而且对客人这样的对象,直接称呼小姐也有些不太合适。”

    “我只是有些好奇嘛。”雷电真笑笑,状似无意的说道:“因为一般的魔神很少会有自己的配偶?特别是像客人这样的存在,更是难以想象呢。”

    雷电影的目光随之飘到了伊莱恩的身上,可即使已经被这样近乎明目张胆地暗示了,她的表情仍然平静又从容,像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言外之意,反而认认真真的解释起有关称呼的问题:“我虽然在这里不曾和旁人缔结御主与英灵的契约,但是也的确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你们称呼我为‘夫人’其实也不算说错。”

    “哎呀,所以夫人真的是夫人?”

    狐斋宫惊诧地感慨声还没落地,伊莱恩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一紧。

    温迪瞬间抱紧了自己的头发,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估计他下一秒就要尖叫着问出声了。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温迪。”伊莱恩面色沉稳,甚至还有心思喝了一口茶,“我的确有被某个家伙称作‘妻子’的经验,但是说到底我和她之间并不是人类之间的夫妻关系,只是那个有不列颠名牌收集癖的家伙一时发作的糟糕恶癖而已。”

    “可我没有听说过啊!!!”

    风精灵在她肩膀上拽她的头发,狐斋宫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在两人旁边也做了下来,她看着那只在伊莱恩肩膀上疯狂蹦跶的小家伙,狐耳一抖,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呀呀,这还有一位不知道夫人是‘夫人’的小家伙呢~”

    “说起来,我会选择这个称呼,也是因为您对这小家伙的态度像极了母亲对待孩子。”狐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糟糕恶趣味,笑嘻嘻地逗弄着那只风精灵,“哎呀,这可怎么办呦小客人,‘妈妈’在其他地方结了婚,说不定也有其他的孩子哦~”

    “伊莱恩就是伊莱恩!”风精灵迅速回答道,单纯趴在她肩上已经不够了,他干脆把自己塞进了她的领口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同时还不忘揪着伊莱恩的一缕头发,精灵这才算是勉强放了心,伸出脑袋无比警惕的盯着那只笑容狡黠的狐狸:“……反正伊莱恩肯定是最爱我的。”

    “狐狸,这么逗孩子可不是个好事情哦?”雷电真正招呼着雷电影过来一起分享茶点,中途还不忘抽空提醒狐斋宫,“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听到这样的话的。”

    “没关系,芭万希真正视作母亲的存在本来也不是我,所以我在那里也没有其他的孩子。”

    刚刚还蔫头耷脑的温迪瞬间就骄傲起来了。

    “哦呦哦呦~好嚣张的小客人呢~”狐斋宫笑得更欢快了,兴致勃勃地继续逗起了风精灵,此时的雷电影终于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但是她并没有和这几人并排而坐,而是选择坐在了雷电真身后的位置。

    她的姿态像极了她的名字,雷霆之下的暗影,内敛又沉默。

    雷电真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几分,可惜这种事情并不是随口劝劝就可以的,只好转开了目光。

    而她这一转头便对上了伊莱恩的目光,那双青空一样的眼睛只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便平静地转开了视线。

    “不过既然是交流,那么只有稻妻的茶点似乎少了些意思。”

    她戳了戳风精灵,淡淡道:“你去船上把厨房里的糕点取来吧,想吃什么自己拿就是。”

    温迪支棱起脑袋,扭头看着她。

    伊莱恩叮嘱完温迪,又转头看向了雷电真:“只是这一趟只有这小家伙自己去我担心他会迷路,不知道真小姐介不介意让另一位陪着去?”

    真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道:“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我们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温迪拽了拽她的头发,小小声地问道:“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吗?伊莱恩。”

    女王微微挑眉。

    “社交也是你的必学课程,从这里开始第一步,刚刚好。”

    “影的话完全没有问题,和我们聊不进来的话,换个氛围放松放松也很好。”

    “只不过这种经验我也是第一次呢~”雷电真双手撑在背后,很悠闲的晃荡起一双小腿,感慨起来:“能和另一位魔神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起聊聊,一起赏樱喝茶,不需要打打杀杀的……意外的非常不错呢。”

    伊莱恩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真晃悠着小腿,木屐轻轻擦过地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过我们现在这个状态要如何说比较合适啊?用谈判开会之类的形容也太严肃了些……”

    伊莱恩歪头想了想,从脑海深处翻出来一个词来。

    “女子茶话会?”

    “不错不错~”

    雷电真笑起来。

    “我喜欢这叫法~”

    第69章 同路者

    雷电影和那只小小的风精灵一起登上那艘海船的时候,她并非不紧张。

    无论是巨兽一般的海船还是甲板上静默肃立的重甲骑士,到处都是散发着陌生又危险的气息,但是那只小精灵熟练地搜寻一圈,从厨房里用风元素托着一盘精巧的甜品出来飘飘悠悠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雷电影又忽然莫名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比起太过安静的影武者,风精灵就要显得相当自来熟得多;他放下托盘,很熟练地招呼雷电影和他一起:“伊莱恩她们那里已经有稻妻的茶点了,我们在这儿先挑自己喜欢的吃掉吧~”

    雷电影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没有别的意思。

    她想。

    她只是对欺凌弱小毫无兴趣,风精灵的热情并不令人讨厌,再加上他端出来的异国甜点的确精致又漂亮,于是武者安然坐了下来,听从了小精灵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要求。

    她捻起了从端出盘子开始就一直盯着的一块精巧糕点,缓缓递到了唇边。

    “……”

    异国的陌生口味,但是并不讨厌。

    “味道很不错对吧。”风精灵洋洋得意的炫耀起来,“这可是蒙德最好的手艺了呢。”

    雷电影看着他,却是提出了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

    “你和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魔神生不出来元素精灵,这种基础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哎呀,”风精灵笑起来,“你要在这里问我这种问题吗?趁着伊莱恩不在,你其实可以问我很多秘密的~”

    “不需要。”

    雷电影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基于身份的傲慢,也是源于实力的自信。

    且不说这是真更擅长的事情,自己她没有必要在这里做无用功;哪怕是从个人来说,她不需要从一个孩子身上获取情报,无论对方打的是什么打算,她对自己手中的薙刀都有着十足的信心。

    “现在对我个人来说,我也只好奇这一个问题。”

    “好吧。”

    温迪耸耸肩,还是回答道:“元素生物的诞生的确是自然的馈赠,但是真正让我诞生意志完成‘出生’这个过程的是伊莱恩给予我的元素力,所以说你们的那位狐斋宫将她看做我的母亲,这个比喻可以说恰当,也可以说不恰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伊莱恩就是伊莱恩。”风精灵仍然如此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她是我的伊莱恩,但我不会用任何一个名称来定义她对我的意义。”

    “……即使她在某种意义上不是真正孕育你血脉生命的亲生母亲?”

    “这话好奇怪啊。”

    温迪皱皱眉,他想了想,找了一个对方应该可以理解的比喻:“我换一种说法吧,你和你姐姐之间门的关系,难道会因为你们的身份地位而改变你们彼此之间门的感情吗?”

    “自然不会。”雷电影毫不犹豫地摇摇头,“真就是真,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真。”

    “那么,把你们不在乎的身份地位,换成我与伊莱恩之间门也不需要的血脉连接,这样理解就可以啦~”

    雷电影看着温迪和自己比比划划的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没有血脉连接,也可以成为这种世间门最为亲密的关系么?

    “虽然还有些不好理解,但我记住了。”

    她如此回答道。

    简单的交谈之后,他们在船上停驻片刻,按着风精灵并不令人讨厌的恶作剧要求,在吃掉了各自看中的糕点甜品以后,这才收拾起食盒,准备重新前往稻妻的鸣神大社。

    ——后来想一想,那当时看起来一时兴起、在之后的诸位友人眼中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一次茶话闲聊,竟然也称得上是在那之后再也无法复制的奇迹了。

    异国的两位神明,各自领地的最高主君,她们的第一面不曾带着各自的君名与神明,没有刀剑,杀气,兵刃相斗的冰冷鸣响,有的只是清茶、甜点,稻妻的落樱,神社宫司一时兴起弹奏相和的清雅琴音。

    怎么不能说是奇迹呢?

    魔神们遵循各自的本能,厮杀与争夺已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无论伪装出何等姿态,他们总是还要竞争出最后的胜者的,但是无论是真还是伊莱恩,都在第一眼之后就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交换他们各自的答案。

    真的选择,真的理想,真所做的一切决策——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门里,雷电影只是知道,但是她没有真正地去完全理解过。

    但是因为是真的决定,那么就完全没有问题。

    风精灵和雷电影只是在放下糕点的时候与她们聊了一会,影就被风精灵撺掇着带着他去另一边玩了。

    那一次,雷电真和伊莱恩坐在一起,谈了很久。

    从黄昏时分到月上柳梢头,到狐斋宫的琴音也因为疲倦而放了下来,已经趴下来打盹的幼龙被宫司带走换了个更加清净的地方让它休息;到雷电影去而复返,提醒真应该回去了。

    但是她的姐姐却摇了摇头。

    你们先去吧。

    她笑着说,之前隔开的半臂距离早就不知不觉之间门消失了,雷电真的振袖叠放在另一人的衣袖上,仿佛就这么片刻功夫,就足够她们成为一对相见恨晚的挚友了。

    “我和伊莱恩还有很多话想聊呢。”

    ——她对你说了什么呢,真?

    ……

    “不要这副样子看着我呀,”在那之后被不安的妹妹反复盘问的雷电真不满的咕哝道,“我可是为了你好好和伊莱恩问过了那个什么光炮的事情呢~”

    然后呢,真?

    然后她对你说了什么?

    真没有立刻回答。

    影没见过真露出过那样的眼神,欣喜的,快乐的,透出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满足。

    “影,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人之梦想是这世间门最虚无缥缈也是最为难能可贵之物,可人之一生对于神明的长生而言,又何尝不是蜉蝣般的朝生暮死,转瞬即逝。”

    真抬起手,对着月亮,看着月光自手指中流淌而下。

    影有些不理解这个动作,光永远都是虚无的,不可相握,只能相望。

    “……但是你看呀,影,人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短暂而放弃过对梦的追寻,哪怕他们用尽自己的一生也仍然不足以完成这个梦,但是他们的后代,他们的未来,继承他们意志的后来人,总还是愿意继续付出自己的一生的。”

    “——只要拥有了这样的信念,即使没有神明的馈赠,没有长生种的力量,人的灵魂也可以达到另一重意义上的‘永恒’。”

    “……真。”

    雷电影轻轻叫了她一声,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姐姐似乎在此刻做出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但她摸不到边缘,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能小心地叫了她一声,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嗯,有些跑题了呢。”

    雷电真笑笑,重新换回了自家妹妹最熟悉的表情,对她笑道:“说起来,影你还记得吧,神之眼的存在前提?”

    雷电影怔愣片刻,但还是答道:“没记错的话,是更上那位在经过筛选之后,赐予合格者的可以成神的资格证明,也是人类可以动用元素力的外置器官。”

    “不错,换句话说,是‘神赐的恩惠’。”

    雷电真点点头,兴致勃勃地和妹妹描述起来:“所以你能想象吗?有那么一个地方,人类的价值由人类的历史自己去证明,英灵,恶人,天才,伟人……无论是什么人,什么样子,人类史上所有被人类自己记录的都是有资格者,与神明的筛选毫无关联,哪怕只是因为擅长弹奏或是写作,只要人类的历史本身承认了他的成绩,他们就有获得‘永恒’的资格。”

    “——那个地方,叫做英灵座。”

    雷电真喃喃道,指缝的月光映入她的眼中,神明的眼凝视着天空上不可触及的月亮,眼底仍然也生出了向往又流连的光。

    伊莱恩描述给她的,是她完全不曾想过的梦。

    “人类的英灵之座……神明,妖精,鬼怪,传说……当他们的梦被人类自身所记住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完成了属于人类自己的永恒。”

    伊莱恩也是一样的。

    她也只在乎那个梦。

    她不在意天理,不去提神之眼,不在乎神明筛选的过程和原因,甚至对魔神战争之后的世界毫无兴趣——多有意思呀,这位本该与她承担着同样义务的魔神,却在这里和雷电真无比认真地描绘着属于人类只能用梦幻来形容的理想乡。

    身为魔神战争的参与者之一,雷电真本该叫停她的描述,本该阻止她的想象,但是……

    “我想要试试看,影。”

    真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有光的。

    “我想要试试看,伊莱恩的那个梦是否能够成功。”

    雷电影闭口不言。

    所以你才会相信她吗,真?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开始试着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她了,对么?

    好像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真的眼睛就是一直像是影在那一晚见过的一样,是有光的。

    她像是在一条自以为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的路上忽然又看见了全新的光,她快步跑过去,发现居然真的有人站在那里等着她,不仅如此,那个人还对她说,这条路我们一起走吧。

    看着这样的眼神,做妹妹的不是没有过怀疑和委屈。

    为什么不选择狐斋宫呢?狐斋宫,有乐斋,还有我……你有那么多的人可以选择陪你一起走这条路,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因为你们和她不一样的呀,影。”

    真抚着妹妹的手背,对她轻轻笑笑。

    “你和狐斋宫她们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不需要担心你们会离开我,亦或是背弃我的理想……但也正因如此,伊莱恩也才会成为不一样的那个。”

    她的妹妹,她的影子,她唯一挚爱的血亲。

    永远会在她的身后。

    但也永远只会在她的身后。

    那是不够的,影。

    雷电真没有直接说出口,她只是握住了影的手,在心里重复着。

    只是站在我身后的话,是不够的。

    正因为你们是不同的,所以能在魔神战争这个特殊时期来到她面前的伊莱恩才显得如此重要。

    她仍执念自己的理想,想要试一试,想要去看看对方指给自己的这条路的尽头是否可以将梦变为真实,迭卡拉庇安是她这条原本以为孤独的长路上令她惊喜无比的同伴,但真正赋予她力量和勇气的来源仍然是她的影。

    你是我的影子。

    但你更是我的妹妹。

    雷电真看着妹妹忧心忡忡的眼神,很快又笑得眉眼弯弯,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哎呀,但是肯定不会是现在啦~毕竟伊莱恩也说了,如果不是她一路暴力直线前进直接杀穿过来,她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稻妻,她都这么费劲了,人类要想开启蒙德和稻妻之间门的航线还早得很呢~”

    “现在我们只是一般交流啦~一般交流~”

    真看着影仍然紧蹙的眉头,笑眯眯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

    “别这副表情啦~”她笑道:“这一次我和伊莱恩都已经拿到了各自需要的答案,稻妻和蒙德的合作不会是现在,所以她明天早上就会回去了,不用担心我会出事啦~”

    是的,无论如何,都请不要担心我,我亲爱的妹妹。

    这是一条注定孤独又崎岖的路,你还不曾理解,这没有关系,我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同路人,所以这一次,我也仍然会走在你的前面。

    “……”

    可说到这里的时候,影却又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

    “……走得这么匆忙,没关系吗?”

    看她别别扭扭转过脑袋的样子,真愣了愣,随即扑哧一笑:“哎呀呀~没关系的,因为这一次来得很匆忙,所以我们聊聊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如果是担心我们作为主人家是否招待不周的话,这也不用担心~”

    雷电真亲亲热热地揉了揉妹妹别扭拧开的脑袋,笑道:“这种事情,你难道还要担心狐斋宫会有所疏漏吗?”

    ***

    毕竟是天守阁的那一位亲口承认的尊贵友人,狐斋宫自然也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

    无论是作为双方的友谊之证,还是想办法印证对方对自家的主君描述的一切是否真实,狐斋宫都必须要有所表示才行。

    而对于这项任务,狐斋宫给出了所有人都有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正如您所见,神明座下眷属是白辰血脉的狐妖,这并非个例,因为稻妻便是这样一个群妖并存,百鬼夜行的地方。”

    狐狸桧扇点唇,笑得眉眼弯弯。

    “但也正因为这些家伙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各种传说乱七八糟的,鲜少有人能整理清楚,稻妻又是这样一个土地有限的小小岛国,人类和妖鬼之间门的矛盾始终都是不可调和的问题之一。”

    “所以呢……”狐狸的扇子一拍掌心,身后狐尾跟着甩出一个惬意又愉快地弧度,她对着伊莱恩行了一礼,嫣然一笑:

    “在和我的那些老朋友商量过之后,我们这些妖怪便做了个决定:‘既然我们的神明决定交付她无上尊贵的友谊,那么吾等亦有义务监督她所期待的故事,完成这份神明的期待’。所以在考虑到蒙德和稻妻之间门的路途艰险等等一系列问题后,奴家也终于决定好了最后的礼物。”

    ——狐斋宫带来了一个女孩子。

    少女头生赤色鬼角,眉目艳丽如画,无需狐斋宫再开口,少女已经主动上前一步,在伊莱恩的面前站定。

    “这孩子的名字叫做御舆千代,是血统最为纯正的鬼族。”

    狐斋宫笑笑,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鬼族的血脉日渐稀薄,在稻妻的诸多鬼怪传说之中,鬼族的名声……始终是有些微妙的。”

    当然,这是较为委婉的说法。

    “在我们仔细询问之后,这孩子主动要求,想要跟随您一起离开。”

    若是那位大人描述的故事是真实的,若是当真存在着由历史来见证的英灵王座,连传说中描绘的恶鬼也可依靠自身积累的功绩,缔造独属于我们一族的永恒传说的话……

    请让我试一试吧。

    伊莱恩低头看着少女赤红如血的眼睛,她的眉眼秀丽,偏偏眼神锋利又清澈,像是把不懂如何藏锋的利刃。

    哪怕仍然是年岁尚轻的幼鬼,那双眼中近乎疯狂的执着也足够让女王放弃一切质疑的询问。

    伊莱恩沉默许久,对着御舆千代问道:“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同族,没有你在这里熟悉的一切,连草木与空气都是不同的,你确定你受得了?”

    对此,御舆千代仍然给出了她之前的回答。

    “请让我试一试吧。”

    伊莱恩沉默一瞬,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么,在这里留下你的姓氏吧,”王如此说道。

    “作为你真正归宿的证明,我只带走名为‘千代’的鬼族少女,当你觉得已经可以回到你的故土、亦或是决定放弃身为千代的一切,你可以离开我的国家,回到这里,重新成为‘御舆千代’的自己。”

    少女想了想,没有拒绝王的安排。

    “是,主人。”

    “……无需这么称呼我。”伊莱恩看着鬼族少女那双写满了不解的眼睛,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跳青筋,她耐着性子,慢慢道:“你好歹也算是狐斋宫亲自推荐的孩子……”她抬头看着宫司大人一双弯弯狐狸眼,轻轻叹了口气。

    “比起其他人,你也不是我的臣子,称呼陛下也没什么必要,叫我老师吧。”

    “哎呀,真是位容易心软的神明大人呢~”

    狐狸在后面煞有其事地嚷嚷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始撺掇过分安静的御舆千代:“千代,千代~快去和你的新师父要拜师礼~”

    女孩的脑袋明显跟不上两位大人物的脑回路速度,她正准备摇头,却看到她的新老师手中卷起清澈的风,一把造型奇特的光枪横在她的手中,已经直接递了过来。

    “这是第一次改造术式成功后的圣枪伦戈米尼亚德,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给你拿去练手倒是刚刚好的。”

    女王看着少女乖乖接过几乎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的长枪,忍不住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

    好像长度有点不合适……?

    算了,等到船上的时候再弄短点,给她重新调整一下吧。

    第70章 归港之日

    距离女王亲自出海的日期,已经是过了三月之久。

    在这段时间内,蒙德王城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暂代摄政的年轻宰相虽说也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临危受命,但也的确把各类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偶有骚乱大部分也都可以靠高塔骑士就能处理,尚且不到需要动用肃正骑士的程度。

    放在比起仍需魔神事无巨细事事过问的其他国家,蒙德在此刻展现出的自治能力已经值得说一句优秀的程度,但是每日在高塔中无所事事的神官之首却不这么想:“只是这群人类清楚王迟早一日还会回归,所以现在还算老实罢了。”

    就像孩童会在父母离家的时候在家胡闹,但是临到父母准备回家的时候马上变得老老实实收拾起自己之前的烂摊子,蒙德人如今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女王不仅是蒙德君主,更是能镇守一方的强大魔神,无论是三五月还是三五年,只要想到这点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那么所有蠢蠢欲动的恶劣心思都要顺势往后压一压的。

    换句话说,想要用这么点时间测试蒙德人的自治能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可靠的地方。

    “您若是能减少每日盘问港口的次数,那么这些话我也许会多信几分。”

    女王的首席骑士如是回答道。

    阿莫斯冷哼一声,并未做过多辩驳。

    “我的确离不开陛下,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女神官的手指抚摸过手中正在进行重新调试的长弓,她在这段日子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翻出来她不知收起多久的昔日武器,慢慢擦拭干净,更换了弓弦,尝试着弓臂如今的弹性如何,是否仍能让昔年行走在雪白大地上的猎手自由的弯弓射箭。

    是的,无论她如何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真正离不开女王的并非蒙德人,而是她的心。

    请您快些回来吧,我的王,我的神明,我的信仰——

    阿莫斯捏紧了自己的长弓,无比落寞的遥望着海港的方向,发出一声太过惆怅的叹息。

    连人类都能忍受的三月,可对我来说仍然是太久了……我甚至无法想象更长时间的分别,您在哪儿呢,我的陛下?

    靠在门口看着女神官这副忧郁又幽怨的样子,蒂娜忽然轻咳一声,语调也变得谨慎起来了:“我说,阿莫斯大人……?”

    阿莫斯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失魂落魄,重新摆出了那副神官惯常的矜持神色,她轻轻擦拭着手中长弓,慢吞吞地问道:“什么?”

    “我这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阿莫斯擦拭长弓的动作倏然一顿。

    “……通常来说,和我有关,且有资格称得上好坏消息的,往往只有一个对象。”

    她微微一笑,杀气腾腾。

    “倒也不劳烦首席骑士说两次了,您直接说坏消息吧。”

    蒂娜仔细确定了一下这位身边并没有可以拿来射穿她脑袋的箭,但还是迅速退后到安全距离,这才无比谨慎地说道:“陛下从外海回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个非人种的小女孩。”

    “咔吧”。

    打破近乎死寂凝滞的静默空气,是阿莫斯面无表情地折断了长弓的弓臂的声音。

    ……徒手。

    “说到底,还是古恩希尔德太过废物了……哦,劳伦斯和莱艮芬德自然也是。”

    沉默许久后,阿莫斯终于喃喃道。

    她无比优雅的把被掰成两半且握手处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的残弓扔到了地上,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和余灰。

    “若不是蒙德的这几家太过废物,连合适的人才也挑不出来,又何必需要我深爱的陛下亲自出海,找回来这么个不知来历不知深浅的小丫头片子……”

    啊是是是,都是我们家的错。

    蒂娜·古恩希尔德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陛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等自然也无力更改。”阿莫斯拂去裙摆上的一点污痕,缓缓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很矜持地问道:“那么陛下接下来的安排呢?是要将那孩子交给我教导,还是直接送去学院学习?”

    蒂娜无比虚伪的叹了口气,毫不掩饰一脸的幸灾乐祸:“都不是,陛下准备带在身边亲自教~”

    啊,有杀气。

    女王的首席骑士一脸笑嘻嘻,完全不以为意。

    下船的时候那个头生赤色鬼角的漂亮小姑娘还叫女王“老师”,但是很快就入乡随俗换了“陛下”作为称呼,劳伦斯当时的脸色精彩无比,但蒂娜倒是觉得也不至于就觉得这孩子有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地方。

    她在旁边听得清楚,小姑娘可是把小殿下认认真真称作“少主”的。

    不过看神官大人反应这么大,她暂时觉得没有什么告知的必要呢~

    ***

    伊莱恩回到蒙德后,并没有让太多人来迎接,提前让特瓦林飞回来通知了几位重臣,直接在王殿见过面做了一些简单的询问后,她就进入了自己的工坊。

    这一趟回程的时间比起去的时候稍微拉长了几分,主要是为了让温迪和千代做好日常相处的磨合,风精灵在她一开始收下这小丫头的时候认认真真闹了好几天,但是也就是一直和她哼哼唧唧,重点骚扰对象只是女王本人,没找过千代的麻烦,甚至没说过一句重话。

    千代身上还带着稻妻的传统,她称呼女王为老师,却也没把自己当做纯粹的弟子,这一点从她还会近乎固执的将温迪称作“少主”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她的自我定位放得太过清晰,伊莱恩没有纠正她的天性和习惯,倒是温迪别扭了一阵子后,终于勉强适应了这位新伙伴。

    这一点上,风精灵其实做的比伊莱恩想象中好上太多。

    刚刚上船的时候,千代还是个矜持又小心认真到近乎古板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少主”叫得温迪别扭无比;而等到他们已经可以闻到来自蒙德的风的时候,温迪已经能趴在千代的脑袋上给她的鬼角编小花环了。

    这个时候,温迪和少主的称呼在千代嘴里各占一半。

    下船后,比起马上去工坊报道,温迪率先撺掇着千代去街上溜达一圈“熟悉熟悉情况”,小姑娘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看着她的老师,她自然是很继续维持听话乖巧的形象的,但是再怎么说毕竟还是个孩子,拘束了太久的孩子心性不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风精灵这一路上描绘给她的画面太过精彩:可以随意行走的街道,可以完全不用在意旁人目光的地方,对出身稻妻鬼族的小姑娘实在是诱惑太大了。

    伊莱恩并没有反对,而是将早早准备好的钢钱递给了千代,对她点了点头。

    “去玩玩也好,记得让温迪和人砍价,你就负责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就好……不,不需要给他买,他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你给他买……但是让他砍价是必要的,免得人家看你是外地人就和你多要钱,等到钱花完了再来找我也来得及。去哪里找我?温迪知道。”

    女王没有去盯着那两个欢呼雀跃下了船就跑没影子的两只幼崽上街去玩了什么;千代的性格太死板了,异国他乡的氛围再如何开放自由,这种陌生的地方对孩子本身就已经很不友好,被温迪稍微带着放松些也是好事情。

    至于她,还需要调整之前的拜师礼的一些小问题。

    圣枪的长度和大小对于千代来说还是太夸张了,术式已经稳定,转换也已经完成,强度来说对于刚刚练手的鬼族小孩也是差不多的,除此之外,就是……

    女王盯着枪上曾经被砸出来一条裂痕的地方,眯起眼睛。

    作为武器本身的硬度和韧性,也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她修改了诸多细节,鬼族和夜叉的天性和体质都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适用武器的风格也是大同小异,伊莱恩调整了长度和圣枪的造型,直接选用圣枪原型对千代来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用的感觉,只是这样一来,修改的地方太多,自然也会出现些隐藏问题。

    看起来只能在实战之中让千代自己一点点测试出来,然后挨个解决了啊。

    等到晚上的时候,被温迪拉着在蒙德街上玩了一天的千代终于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了工坊门口。

    “回来了?”

    “嗯!”

    女王简单打量了一遍小孩上下,衣服没换,临行的时候狐斋宫可是特意塞了半个仓库的稻妻风格的衣物用品,足够这小姑娘几十年换用的;除此之外身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想来又是蒙德的商人琢磨出来的骗钱小东西。

    “买回来的东西,神官大人们说会帮忙收好大部分都拿走了,温迪说他先回去睡觉了,所以没有来。”千代乖乖回答道,她从怀里掏出一串精巧的水晶风铃,小心翼翼的双手递了过去。

    “这个是送给您的。”

    伊莱恩看了一眼那对于她的工坊来说连残次品都称不上的粗糙劣质的打磨手艺,伸手接过了小孩递来的风铃,当着她的面挂在了窗户上。

    “温迪是在余的寝殿睡觉的,你的房间等一下会让人给你安排,这段时间先不用考虑太多,若是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处理,你也可以参考温迪的做事风格。”

    千代想了想,她不是擅长隐瞒的性子,于是很直白的干脆问道:“是说做错了事情想办法糊弄过去也可以吗?”

    伊莱恩:“……”

    她就不问这他们两个小的之前玩的时候,温迪又闯了什么祸了。

    “这个还是要看程度的。”女王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她回身转而拿起桌上已经基本完工的武器,放在了千代的手上。

    “按着你们稻妻薙刀的风格重新调整了外形和强度,现在这样子称呼为伦戈米尼亚德已经不太恰当了,嗯……异邦对这样的长柄武器倒是有一个相当有趣又适合你的称呼。”

    女王看着少女那双写满了惊喜的赤色眼睛,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叫‘冷艳锯’,从今天开始,他是你的了。”

    小姑娘感受着那只手落在了自己头顶的力度,想了想,提出了今天的第一个请求:“陛下,我现在可以和您商量一下以后完成任务的奖励吗?”

    女王安静了一瞬。

    她是希望温迪把这孩子带得活泼点,但是太像他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很平静地问道:“什么?”

    女孩眨眨眼,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就是,如果以后我的某件事情做得很好,能请您像现在这样摸摸我的头吗?”

    “……当然可以。”

    第71章 劳伦斯

    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千代融入蒙德氛围的速度很快。

    这里面固然有着温迪的影响和女王的诸多宽容许可,但是小姑娘熟悉现在生活的速度仍然超过了许多人的想象,日常用品,饮食习惯,谈吐风格……她很快就习惯了这一切,变得和一个土生土长的蒙德人没什么区别了。

    她对于故乡唯一的固执只体现在了她更喜欢穿稻妻风格的衣服,但是这个也只是相对而言“更喜欢稻妻的风格”,比如说神官们如果需要她在一些特殊场合穿上蒙德的衣服,千代也是欣然接受的。

    “您想要她为您做些什么呢,陛下。”

    说是带她回来,作为蒙德和稻妻最初友谊的证明、是需要女王陛下亲自教导的孩子,可那孩子自从来了蒙德以后绝大多数的时间只是和温迪四处玩闹,高塔的神官们千代还没来得及认全,倒是温迪惯常去的几个地方,她已经混了个十足的脸熟。

    伊莱恩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的确有这么一位大臣特意来到她的面前,忧心忡忡地提起了这件事。

    ——劳伦斯。

    女王对此并不意外。

    “不用太过紧张,劳伦斯。”

    毕竟也是跟随自己至今的老臣,女王并不吝啬这一点的好耐心:“千代的故乡稻妻对她的本族态度称不上和善,那小丫头习惯了妖怪之中躲躲藏藏,但是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个孩子,压抑了这么多年,让她暂时先放松些日子不算太麻烦的事情。”

    见劳伦斯还想再说点什么,女王便不想再听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把你的敌意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很没有必要,劳伦斯。”

    大臣手指微颤,看见王已经兴趣缺缺地低下头,开始翻阅最近放进藏书库的几本学术论著,她随手翻过一页,平静道:“倒是你,居然还有时间和精力来盯着这么一个小姑娘么?身体没有问题?”

    劳伦斯下意识坐直身体,恭敬回道:“万分感谢您的关爱,臣的身体尚可,还可为您继续效力……”

    “余说的不是这个。”

    伊莱恩终于抬起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劳伦斯,她单手托腮,似笑非笑:“余的意思是,你现在的身体当真还受得住继续更大力度的折腾么?毕竟你藏在郊外庄园的那些来自赤砂之地的巫师们,能玩的把戏差不多也都用完了吧?”

    王的话音未落,劳伦斯喉咙一紧。

    好在劳伦斯好歹也算是身居高位多年,不动声色的本事多少还是有的,倒也不至于立刻惊慌失措,御前失仪。

    “……陛下,”他的喉结滚动了片刻,手指扣紧椅子的把手,声音嘶哑又干涩:“臣只是……”

    “无需解释什么,劳伦斯,事先说明一件事,余对于那种劣质的技法毫无兴趣,对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也没有兴趣。”

    劳伦斯用了什么样的秘术维持自己肉身的时间不变,她只需看一眼就知道。

    伊莱恩重新垂下目光,慢悠悠的说道:“比起如此频繁询问高塔的事情,不如先想办法收拾好你自己的‘私事’。”

    “臣明白。”

    “看在多年侍奉的份上,余也可以在这里顺口提醒你一句:那些术师们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是他们的那套方法基于现有的技术和材料,只能为你再维持三百年左右的时间,你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想要赌上一切去换来更多的时间,余也并非不能理解——”

    王合上手中的书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但如果他们为此就试图开始探索‘极限’之外的知识,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带进蒙德……那么劳伦斯家族与你积累至今的荣耀与名声,都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他应该为此恐惧么?

    啊,是的。

    他应该因为王的警告而心生恐惧,甚至是痛哭流涕地马上跪下来请求女王的宽容与怜悯。

    可劳伦斯怔怔地看着王冷淡转开的侧脸,忽然露出一个近乎恍惚的微笑。

    “‘劳伦斯’永远都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我的陛下。”

    他轻声道。

    因为我早已为您献上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了啊,我的王。

    我的灵魂,我的信仰,我为之燃烧血肉和为人的尊严换来的时间……

    我身为臣子对王的忠诚;

    我作为信徒对神明的忠诚。

    甚至是您可能完全不需要的……我身为一个男人,对婚姻与灵魂的忠诚。

    我将这些毫不怜惜地放在您的脚下,只祈求您的一眼垂怜。

    可即使我付出了这么多,只要您不想要,那么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停下所有的努力。

    “您完全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的,陛下,这种事情,只需要您开口就可以了。”

    他低下头,不再看着女王的眼睛。

    “如果您需要下一位劳伦斯坐在这里,臣也可以马上满足您的期待。”

    女王看着她温顺垂下头颅的臣子,许久之后,她转开了目光。

    “还是做完你争取来的三百年时间吧,劳伦斯,余并没有一时兴起就要杀死用的还算顺手的臣子的习惯。”

    劳伦斯倏然抬起头,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瞬间亮得惊人!

    然而女王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变化,她看着他,和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王虽然不曾为他狂热的忠诚而动容,却也并没有遗忘他为蒙德所做的一切。

    这就足够了。

    他怔怔想着。

    能在他的女王眼中留下瞬息的时间,这就足够了。

    “赤砂的术师为你提供的药剂可以停下了,他们做不到真正的永生,余下的药剂余会让神官给你送去,你余下的时间不多,却也足够做完许多事情……这是最后的宽容了,劳伦斯,不要让余真的对你失望。”

    “是,陛下。”

    ***

    赤砂之地的术师会被劳伦斯留在身边,王对此并不意外。

    蒙德这片崇尚自由的土壤,终于还是迎接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客人。

    他们手中掌握着远超时代的技术,甚至知晓如何获取世界之外的力量——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但是,只要这份技术和力量能为他们换来难以想象的财富,这些只剩下疯子仍会为之铤而走险。

    “您觉得,这样就是正确的么。”

    蒂娜从影子之中缓步走出,她应当是这个国度之中除了劳伦斯本人以外唯一知道赤砂的术师存在的人,引来外来的术师为自己所用,甚至不惜为了个人私欲触碰禁忌,她本来以为劳伦斯罪已至死,却没料到女王最后仍然选择了放过他这一次。

    “这也是有代价的,蒂娜……整个家族为蒙德积累下的所有荣耀和功绩,都已经折换在了这一刻,换成了余对他仅此一次的宽容。”

    王已经起身,她注视着落地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明也有无法逃避的‘磨损’,蒂娜。”她轻轻说道,忽然转头看着自己的骑士,温声道:“你已经是首席骑士了,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最初落到我怀里要和我一起分享一颗蛋的小丫头呢。”

    蒂娜怔愣片刻,也跟着露出一个柔软过头的无奈微笑。

    “陛下,还请您不要这样调侃我了。”

    但是相对的,她好像也隐约明白了女王的言外之意。

    “……我已经快要失去你的父亲了,蒂娜。”

    王轻声说道。

    老古恩希尔德是她即将失去的第一个,但是她还要再失去无数个。

    “你今年已经快五十岁,还能陪伴我多久呢,蒂娜?”

    她的骑士柔声安慰道:“古恩希尔德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陛下。”

    王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来。

    已经发掺银丝的女骑士温顺的走过去,在女王的面前垂下头颅,让她抚上自己的头顶。

    “余一直相信着古恩希尔德对蒙德的忠诚,无论什么时候。”

    女王摸了摸女骑士的头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是下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骑士,永远也不会是我的蒂娜了。”

    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呀。

    蒂娜想道。

    但是她永远不会这样回答她的王,于是蒂娜很配合地摆出苦恼的样子,温声问道:“那怎么办呀,陛下,要不然我也去和劳伦斯一样,吃一些药为了您多活几年?”

    “那倒不必。”

    王收回手的时候,对着她的骑士这样说道。

    “但是在你之后的首席骑士,余应该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蒂娜呆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笑了起来:“那您会变得越来越像个目中无人的暴君的,陛下。”

    她的年纪无论如何变化,对王来说她也永远都是最初的那个落魄又狼狈的孩子。

    蒂娜·古恩希尔德的眼睛凝视着王永恒不变的美丽侧颜,在这一刻,她的心脏忽然就泛起细密又陌生的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与怜惜的感情包裹着她的心脏和胸腔的神经,让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很想去拍拍女王的肩膀,给她一个足够温暖的拥抱。

    她努力克制着这种冲动,但是过分克制的结果就是自己很难像是平时那样,用习以为常的笑容对待王的声音,并在转身之后坚定不移地执行她所有的命令。

    女人的喉咙里翻滚起酸涩的苦痛。

    他们的王啊……

    他们为之热爱的、为之奉献一切的王——

    何尝不是被漫长的时间留在此刻此地的孤独者?

    她会永远记住最初相遇的人类,无数次接受与臣子分离的痛苦,那是神明的磨损,也是长生无法摆脱的诅咒。

    ……哎呀。

    这样一想的话,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告知陛下劳伦斯藏起来的那些小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比起他们,他至少还能多活好一阵子呢。

    “暴君,孤王,这种称呼余听到的时间比你们活着的时间都要长得多。”

    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您会一点点的重新成为高塔孤王的,陛下。”

    他们此刻所深爱的,会被后来者重新憎恨;

    他们此刻所珍惜的,会被后来者重新误解。

    ——没有什么是比这种事情更加残酷的事情了。

    “没关系。”

    女王的回答一如既往。

    她抬手抚摸着骑士的金发,她亲眼看着昔日少女的头发从风暴中黯淡的枯草变成了蒙德最耀眼的黄金,如今她的光芒在夜晚沉寂,染上了如月的霜白。

    女王纤细柔软的手掌摸过蒂娜的头顶,轻轻抚上她已经变得容貌苍老的孩子那不再光滑白皙的脸颊。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那么只能说明蒙德已经无需女王君临,她已经完成了自己为王的义务。

    既然如此——

    “王可以不在乎。”

    第72章 记录者

    到了这个年纪以后,蒂娜已经很难再生出迷茫的心了。

    她的年纪,她的眼界,她的阅历和积累至今的心境,足够让她完美应对绝大部分的事情,极少数的一部分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去做,顶多只是“不够完美”罢了。

    但是这一次与女王交谈之后,她却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是最好的。

    王永远都是正确的,这毋庸置疑。

    对于蒂娜·古恩希尔德来说,这是自幼便坚信着的,比世界存在本身更加不容置疑的绝对真理。

    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女王的那句话了。

    王被人民与时间门共同遗忘,她仍然可以不在乎。

    但这也是正确的么?

    “……这种事情,也是我们可以允许的么?”

    当蒂娜将这个问题递给自己父亲的时候,鬓发霜白的老人只是从躺椅上抬起原本小憩合上的眼皮,看了一眼自己早已位高权重的大女儿。

    “你今年是快五十岁,不是快五岁了,蒂娜。”

    女王的首席骑士瞬间门敛去脸上所有的迷茫,抱着手臂挑起眉毛。

    成为宰相后,老古恩希尔德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门内是住在女王赐下的宰相府邸之中,而卸任之后,他就回到了最初的小院,好在后来买下这里的人是他一位足够可靠的部下,没费太多周折,这院子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除了院中的梣木庇荫已经可以遮掩一整个院落以外,其余的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这院子严格来说,还是我们一家亲手建的呢。”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女儿的问题,他缓缓起身,却是拿起一旁的小铲子开始清理院中那棵亲手种下的梣木附近的杂草。

    “你还记得吧,蒂娜?风暴结束后,我们开始建立自己的家园——那阵子可真的是‘亲手建立’啊……劳伦斯那时候已经积累了不少家财,最早就雇工搭建了庄园,我虽然在那时候已经受到了女王的重用,但是仍然还是很享受自己亲手做些什么的过程。”

    “是的,父亲。”骑士的声音放缓,温声道:“我全都记得。”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是我其实很高兴陛下不愿意让我在这个年纪继续侍奉在她的身边。”

    老人忙碌了一会就站了起来,去一边的水池洗掉手上的泥土,慢慢道:“与权力和地位毫无关系,一条合格的老狗,绝对不会愿意让主人看见他虚弱老死的凄惨败相。”

    “父亲……”

    “无需这样看着我,孩子。”

    老人温声道。

    “你是坐在权力顶端的人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东西对人类灵魂的腐蚀有多么可怕又迅速……如果说有什么是比暴怒的烈风更加恐怖的存在,那么我也只能说是‘权力’,再冰冷的风也只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但是灵魂的腐烂,会毁掉人类本身。”

    蒂娜没有再说话了。

    “你担心的是后人的遗忘,王的日渐冷漠,以及‘高塔孤王’的再次回归。”

    老人起身,拍了拍女儿的头顶。

    “可在我看来,这是最难以避免的一件事。”

    他说道。

    “迟早有一天,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古恩希尔德的后人也会成为女王的阻碍,他们会成长,会遗忘亲手建立自己家园的满足和欣慰,因为他们在那个时候,无论前辈和留下的书籍如何提醒,他们都无法感同身受地去理解这个院子真正的价值,希德的孩子,还有他孩子的孩子,只会在宰相的庄园中长大。”

    “我们能做些什么,父亲?”

    老人却笑了起来。

    “我们能做什么呢,蒂娜?我们无力阻止风的前进,也无法阻止梣木的生长,这是必然的结局,也是王在对我们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预知到的结局,王之所以永远正确,就是因为她永远走在我们的最前面。”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去做些什么的话,我没什么可以建议给你的,不妨和过去一样,先看看王是怎么做的?”

    老古恩希尔德笑着说道,“比如说,留下记录,留下这个时代的记载,留下你认为最合理的教导约束我们的后人……嗯,不过从小殿下那么抵触‘风与龙的叙事诗’的反应来看,也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或是几代人,他们就会觉得你的想法实在是无聊枯燥又老掉牙呢。”

    蒂娜笑了笑,却是想起了父亲的确有着写日记和单独记录大事手札的习惯,家族的事情分为两本,一本是以古恩希尔德为名记录的重大事项,几乎可以说是以他们的视角记录的蒙德建立的历史本身;另外一本就是族长的本人笔记,她因为职责问题,牵扯到的许多问题不可用文字记录,但是弟弟希德的确是被培养了这个习惯的。

    “记日记是个好习惯。”

    老头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的学生会整理其中一本送进藏书库,作为记录蒙德历史的重要素材之一;至于另外一本,就留在古恩希尔德的家里吧,说不定我们的后人有兴趣翻一翻,还能得到些新的道理。”

    蒂娜想了想,又问道:“您有什么是需要额外提醒希德的吗?”

    那小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而且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担任宰相之后的执政风格和沉稳持重的父亲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让他和自己一样在这儿陪老头子坐一会聊聊天,怕不是这一老一新的两位蒙德宰相没两句就打起来。

    老人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需要提前说的话,的确有一句。”

    “王讨厌虫子,是的,非常讨厌,而且是看一眼都讨厌,不小心靠近一点距离都会迅速向后退的那种。”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对着蒂娜用力点点头,“让希德把这件事情记在日记里,无论古恩希尔德的后人变成了什么样子,切记不可让哪怕一只虫子靠近女王的玉座,包括和虫子相关的一切,都不可以……但是你知道陛下的脾气,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承认的,所以清理虫子的工作,只能我们来做。”

    蒂娜被父亲的表情影响,也跟着很认真的点点头。

    “不要让王有机会看到虫子,哪怕是类似虫卵的存在都不行。”

    说完后,老古恩希尔德总感觉哪里不太放心的样子,所以又额外认真重复了一遍。

    “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

    ***

    老头性子谨慎,鲜少这么啰嗦的重复一件事,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然而比起姐姐蒂娜的严肃认真,年轻宰相的态度明显就要显得不屑地多。

    “就这?”

    希德嗤笑一声,从满桌文件中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冷笑道:“老头子和你聊了这么久,就得出来这么一个废话一样的结论?”

    见姐姐笑眯眯的把手搭在了剑柄上,希德反射性缩缩脖子,有点心虚的转开了目光:“也不是说老头子就是错的,但是在蒙德,王的威权代表了一切,不要说我可不可能让这种垃圾靠近玉座之侧,单单是想要进入高塔,他们就会被阿莫斯神官撕成碎片了吧?”

    “老头让你把这件事情写进日记里,别忘了,希德。”

    蒂娜只是轻飘飘地提醒道。

    “我会写啦,为什么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两个还要这么管着我。”希德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年轻的宰相手中的羽毛笔轻轻晃了晃,目光透过自己面前的姐姐,望向了更远的地方:“父亲要了一队人准备四处走走,说是要在最后的时间门看完蒙德所有的景色,去的人都是他曾经最信赖的旧部,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蒂娜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一条合格的老狗,绝对不会愿意让主人看见他虚弱老死的凄惨败相。’”她淡淡重复着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不用担心,他比王更不愿意看见她的痛苦。”

    倒不如说,这对于老古恩希尔德来说反而是一件更加残忍的事情了,他在年轻的时候曾毫不犹豫地想要走向与女王截然相反的一条路,与他的王背道而驰。

    他在年轻的时候是个心性足够坚定的男人,可即使年轻时候仍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为了一族的延续,认为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做错,也不代表当他年老体衰之际,仍然有勇气继续点头。

    年轻时的坚定不移,便成为了此刻令他不忍回忆的一把刀。

    我曾经险些成为背叛女王的第一人,那么至少请不要让她因我的死亡而痛苦。

    哪怕这痛苦是为自己而生,也不行。

    女王深爱着她的一切,她的国家,她的子民,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她亲手孕育的孩子,让一位母亲注视着自己深爱的孩子死去,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加残忍。

    所以他们的父亲会死在蒙德的风中,死在女王视线之外的地方,但是他也与高塔的那一位无比默契的清楚——即使这样,他也仍然是在风的怀抱中,安静等候属于自己的时间门彻底结束。

    在漫山遍野盛开的塞西莉亚花中,感受到女王最后的庇佑。

    他的生命与忠诚献给了风的女王,他的血肉与灵魂也将回归蒙德的大地。

    希德手中的羽毛笔晃了晃,又晃了晃,笔尖在羊皮纸的上方停顿许久,直至墨滴凝聚沾染了曲起握笔的指节,他这才像是缓过神来般放下了笔,站了起来。

    “……我去洗洗手。”

    宰相与骑士擦肩而过,比起弟弟脸上的表情,蒂娜的样子却要显得从容的多,几乎是希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同一时间门,她就已经毫不迟疑地走向了那张办公桌后面的书柜,从角落里抽出一本封面华丽的笔记。

    不只是执政理念,就连审美都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么。

    蒂娜挑挑眉,翻开了笔记的第一页。

    第一页是有关古恩希尔德对后人的教导,嗯嗯,写的不错也很认真,有点意思了。

    蒂娜很满意的点点头,翻开了真正属于希德·古恩希尔德的日记部分。

    开篇第一句,仍显稚嫩的笔迹便明目张胆地写着:“莱艮芬德那条欠钱不还的红毛老狗……”

    蒂娜:“……”

    蒂娜:“…………”

    “啪”的一声,蒂娜反射性合上了手里的笔记。

    骑士的脸上无自觉地带上了掩饰本心的从容微笑。

    ……日记,不能乱写哦,希德。

    第73章 差别待遇

    ——古恩希尔德家的未来堪忧啊。

    蒂娜离开了宰相府,她随意找了个小酒馆坐下来点了瓶本地最招牌的蒲公英酒,低度数的酒精可以适当的刺激神经的活力,成功安抚了骑士想要叹气的消极心情。

    结账的时候,老板却主动免了她的单,蒂娜没有这样的习惯,正准备把手里的钢钱扔进老板柜台后面的匣子里,却看到对方对自己摆摆手,笑着压低了声音:“您若是真的想结账,不妨先帮我们个小忙?”

    骑士闻言挑眉。

    “最近小殿下多了个新的玩伴,您应当知道。”

    哦哦,那个叫千代的稻妻小姑娘嘛,能让阿莫斯徒手折断硬木长弓的对象,蒂娜很难不印象深刻。

    “有问题?”

    说到这个,老板的表情就变得有些纠结了。

    问题嘛,比起小殿下之前闯过的祸,现在这个程度大概是远远算不上的……

    但是老板回头比划了一下自己已经空了一半的酒柜,暗示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蒂娜抬头一看,乐了。

    “陛下不是有限制小殿下的饮酒量?”

    “限制了小殿下,但是没限制后来的这位小姑娘啊?”

    好家伙,两个小酒鬼。

    温迪自然是很喜欢美酒的,这点他也从未隐藏过。

    美酒,苹果,还有在风中传唱的诗歌,这些都是风精灵最喜欢的东西;但是女王严格限制他的饮酒量,而他被女王管习惯了,这方面倒也足够乖巧,没说过什么在这家喝完后又去另外一家酒馆继续坑蒙拐骗,如此一来,小殿下在饮酒的问题上,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

    ——直到他在千代好奇的目光中没忍住和她分享了一瓶甜香四溢的蜂蜜苹果酒,并成功给鬼族的小姑娘开启了新世界大门。

    ***

    “……余倒是不知道,鬼族原来是天生的酒豪。”

    在王的后花园里,百花繁盛,树木葱茏,女王难得换上了相对轻便的裙装坐在园中的藤椅上,而比起她的随意自在一脸散漫的样子,她面前齐刷刷乖乖跪好的三个小的就显得格外的柔弱,可怜,又无助。

    千代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全程眼神懵懂,不知所措;特瓦林是一贯的欲拒还迎半推半就,温迪借着千代的名头搜刮全城酒馆美酒的时候他也没少主动负责搬运。

    温迪被特瓦林和千代夹在中间,也是全程表现的最乖巧认错最为迅速的一个。

    不等女王开口,他的屁股已经开始在幻痛了。

    “还用我多说什么么?”

    千代眨眨眼,看着在女王话音刚落,特瓦林就耷拉着脑袋飞向了最高处,鬼族的视力足够她看清风龙飞到了高塔的顶端熟练地在那尖端处稳稳站好,而温迪扭扭捏捏的飞起来落在女王的腿上,哼哼唧唧仰着脑袋嘀咕着什么。

    伊莱恩低头盯着他,随即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风精灵的后脑勺。

    “你要是嫌弃在千代面前被打屁股丢脸,早干嘛去了。”

    风精灵缩成一团,继续哼哼唧唧。

    简单训斥完两只惯犯,女王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最后一个新犯人的身上:“然后是你,千代。”

    女孩打了个激灵,反射性挺直脊背:“是的,陛下!”

    “我让温迪带你去放松放松,但是你也不必事事都听他的话。”蒂娜走了一圈就调查的清清楚楚,那些酒温迪大多都只是好奇味道想要尝尝,他现在还是个甜舌头,不习惯味道太过炽烈凶猛的烈酒,特瓦林对酒的执念不强,能喝,但是喝得不多。

    所以说,他们两个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奢侈地试试其他没喝过的新品是什么味道,但是绝大多数的酒开了封就很难再放回去——特别是在女王严令禁止他这么喝的情况下,没办法重新找个地方收起来,所以真正最后负责把这些开了封却只喝了一点点的酒全部解决掉完美“销赃”的,是千代。

    “但是,少主很想试试。”

    千代想了想,还是小声解释道:“而且我喝完后也没什么太多的感觉,那些酒如果是让少主自己全部喝完后他偶尔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我陪他一起的话,少主就可以简单尝尝味道也不用担心浪费,这样就没问题了。”

    “正是因为我知道他喝多了还是会不舒服,所以我会才会限制他的饮酒量,而不是找人陪他一起胡闹,单纯顺着他的性子来。”

    伊莱恩的声音里并没有斥责恼怒的意思,她让千代站起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这才继续说道:“天生酒豪,这是你的天分,但不是温迪可以带着你借机肆意妄为的借口,这件事主犯是他毫无疑问,你的话……嗯,如何处理你等一下再说,但这段时间就先不要和温迪一起玩了。”

    小姑娘的脸上有些不善掩饰的落寞之色,但她还是乖乖点点头:“是,陛下。”

    温迪在这会已经开始愧疚了,他扒在伊莱恩的手上频频回头看着低头认错的千代,又眼巴巴地扭头看着伊莱恩。

    他坑特瓦林一般没什么心理压力,但是千代是标准的脑子不怎么习惯绕圈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他只要说个软话哼唧几声撒个娇,千代就毫不犹豫地上钩了。

    ……怎么办,现在的良心开始在痛了。

    为了逃避千代清澈的眼睛,风精灵选择把脑袋埋进了伊莱恩的掌心。

    “所以这段时间,你先替我去埃利亚那边盯着吧。”

    搓了一把风精灵的脑袋,女王这才对着千代说道:“那里之前是魔神厮杀的战场,死后怨念凝结诸多残秽和妖邪,人类无法处理,但是对你来说却是个最合适的练手地方。”

    温迪听到这儿,重新支棱起来:“所以你这段时间不会过去了?”

    “余要待在高塔等着那条鱼上来。”

    伊莱恩回答道,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说起来,余出行的这段时间那条鱼一直都没有来过呢,回来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啊,安静得很。”女王若有所思:“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很嚣张吗?”

    温迪想了想,回忆了一下他们出海的时候伊莱恩那不要钱一样的瞬发光炮无限连发轰炸,还有海船行驶过的地方留下的字面意义上的尸山血海……

    对于那个呼之欲出的正确答案,他选择沉默。

    对于女王的安排,千代自然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女王盯着第一次自己独立出门的幼崽,似乎陷入了什么过量的忧虑之中,小姑娘虽然非常喜欢女王陛下摸摸自己的脸颊和脑袋,但是也还是坚持着鬼族的那份对战场的天生骄傲——最后她好歹说服了拒绝陛下在她身上挂一堆魔术礼装的行为,只拿了陛下送给她的冷艳锯,换了身相对不那么喜欢的新衣服就准备走了。

    换了相对不那么喜欢的衣服,是因为衣服脏了直接扔掉也没关系。

    只拿了冷艳锯,是因为陛下说了这东西在她这儿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反正是实验过程中的试作品,用坏了回来和她换一个就行。

    还有一点额外提醒的就是……

    千代站在充斥着血腥和污染的风中,垂眸苦思。

    唔,除了注意安全不要恋战不要心疼武器和衣服,遇到问题该跑就跑以外,陛下额外着重提醒的一点是什么来着?

    ***

    鬼族的少女孤身一人站在埃利亚生机枯萎的漆黑土地上,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夜叉的注意力。

    ——她太可疑了。

    手中提刀,额生鬼角,分明是容貌娇丽精致的少女,站在血腥残秽之中的身姿却是十二分的惬意自在,比满身血污的夜叉更符合嗜血恶鬼的刻板形象,魈手中的长枪微微一晃,正准备下去问问的时候,却倏然顿住。

    少年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一柄长刀。

    ——他本该再熟悉不过的、曾经在某位大人手中见过的武器。

    ……怎么回事?

    先他一步问出口的,是另外一位对这把武器印象深刻无比的神明。

    摩拉克斯寻风前来,没有看到烈风的身影,却只看到了额生鬼角的陌生少女。

    他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询问。

    “你这武器,从何而来?”

    千代仰头看着面前一席白色神装的神明,眨了眨眼睛。

    “陛下给的。”

    女孩乖乖答道。

    岩神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魈在此时也已经自高处落了下来,比起摩拉克斯的面无表情,少年的神色就要显得复杂得多,千代看着那忽然出现的少年,忽然想起来之前陛下和自己叮嘱的是什么了。

    如果在这里遇到了夜叉,没必要和对方竞争,顺着他的程度可以比温迪更大一点。

    陛下是这么说的没错。

    夜叉……应该说的就是这位吧?

    千代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吩咐,但是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肯定没有错。

    “这里是属于你们的范围吗?”女孩的表情看起来当真是乖巧极了,声音清甜又干净,试探着问道:“如果是的话,我也可以离开的。”

    魈瞬间皱起眉。

    “……迭卡拉庇安的确与我签订契约,由夜叉一族来负责清理此地残秽。”

    摩拉克斯看着她好一会,终于开口了。

    “只是他既然把这件兵器送你,又让你来到这里,想必你的工作与夜叉并无区别,他对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为何你要退让避开夜叉的范围?”

    千代眨眨眼睛:“因为陛下不让我和夜叉起冲突,我现在应该算是不小心入侵了你们的领地吧?我马上就可以走,所以请问还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吗?陛下让我在这里锻炼,哪里都可以。”

    “……”

    摩拉克斯沉默了。

    “……无需去其他地方,你在这里即可,”他平静道,“临近海域的位置太过危险,以你刚刚挥舞这把长刀的方式和力度,这把武器经不起你的过分磨损。”

    鬼族和夜叉的天性极为类似,但是魈更重技巧和速度,身为鬼族的少女却更加习惯肉身的强横和恐怖的怪力,只能说那柄刀毕竟是迭卡拉庇安的作品,寻常武器换了她那种战斗方式,怕是没有一把刀能抗得过她最简单的一招劈砍。

    按着当时烈风之主不小心被自己在枪身上砸裂一条缝就要报复回来的脾气,若是这小姑娘在这儿弄坏了武器,回去说不定就麻烦了。

    “啊,您担心这个吗?”

    感觉对方是位细心又温柔的好神明,千代弯起眼睛,很高兴地主动解释道:“武器的话完全没有问题,陛下说过的,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我练手的,弄坏了回去换一把新的就行了,没关系的呀~”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

    第74章 摸头

    摩拉克斯无法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好在岩王帝君天性稳重,即使心中有千般不解万分茫然,此时也不至于直接对这个小姑娘发作一番,但是比起他的冷静,旁边年纪尚轻的夜叉就有些稳不住了。

    魈隐蔽的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千代,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抿起了嘴唇。

    他能问些什么呢,是问你为何来这里,还是那位大人对你有什么要求,亦或是所有在她身边的都能拿到这把枪吗?

    少年迟疑不定的样子落在了摩拉克斯眼中,见他闭着嘴犹犹豫豫又忍不住频频看着对方手中长刀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帝君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若是从契约角度来说,我与迭卡拉庇安的契约应该不包括你的存在……你不是蒙德人,更不是他的眷属,既然你说‘奉命前来’,那你与烈风之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魈眨眨眼,也立刻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千代神色茫然,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必要被这样询问,按着狐斋宫大人透露给他们的消息来看,陛下和鸣神是约定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而自己之所以会来这里,一来是她自己的主动请求,二来也是因为那件事情的原因,她是鸣神作为友谊的证明,而陛下教导她的一切,也是烈风之主对此的回应。

    可这件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但是自己身为稻妻人来到蒙德,又为了蒙德的君王在这片土地上清理残秽锻炼身手也的确很奇怪……

    于是千代一脸苦恼的想了又想,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她并不擅长掩饰脸色,这副样子落在面前两位的眼里,就是一个大写的欲盖弥彰。

    但是具体隐瞒的是那一部分呢……摩拉克斯和魈的想法又不太一样。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千代板起小脸,百般纠结之后,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无比坚定的严肃表情上。

    “我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又和您做了什么约定,但是陛下让我来这里锻炼,我就来了。”

    ——摩拉克斯开始感到了久违的头疼。

    “你明明不是蒙德人。”

    千代答得也很干脆:“是的,我不是。”

    “但你身为异国之人,还在为烈风之主效力。”

    “是的。”

    询问到这里就被迫终止,千代不擅长掩饰情绪,但是相对的,她若是不想说的话任谁也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死犟一根筋,认为不能说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多说一个字的细节。

    所以说……迭卡拉庇安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摩拉克斯甚至有点想揉揉眉心。

    他的这位邻居从来都是很擅长搞事情的,这一点摩拉克斯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迄今为止,每一件与蒙德有关的事情摩拉克斯都是详细过问亲力亲为,生怕对方又在什么地方给归离集挖了什么坑——

    三番五次挖坑失败后,他还以为对方现在终于明白了情况,愿意安静下来了。

    结果没过多长时间,摩拉克斯就被眼前这个来自异国的鬼族小姑娘间接告知:完全没有呢,人家只是发现搞不动你的地盘,干脆越过你的归离集换了个地方折腾去了。

    ……

    ……他能说什么。

    看着眼前已经成功被烈风之主塞进蒙德的异国鬼族少女,摩拉克斯很难不多想,比如说迭卡拉庇安在发现在他这里占不到太多便宜后,干脆放弃这里转移战线,然后在未来的某天里统一提瓦特单独孤立归离集什么的……

    岩神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太大了,他的胸口有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停顿了一瞬,缓缓吐出一口气。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呢,迭卡拉庇安的确很有办事效率,但是就算是烈风之主本尊亲自出马,距离想要统一提瓦特单独孤立归离集的那一天也还差得远,而且就算是迭卡拉庇安记仇小心眼又对自己差别待遇,但是归离集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至于真的搞孤立政策……

    很好,冷静下来了。

    千代看不懂大人物的表情细节,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身侧气压的微妙变化的。

    “……魈。”

    摩拉克斯总不能真的和一个小姑娘就一个问题一直纠缠不休,叫了一声身边不知为何发呆到现在的少年,叮嘱道:“既然是烈风之主带来的,你便帮帮忙就是。”

    总不能真的让她拎着一把砍得破破烂烂的刀回去吧。

    就算这小姑娘说能随便换,但是摩拉克斯也不是很愿意相信那个迭卡拉庇安是不是真的那么大方。

    “是。”

    魈神色复杂地刚刚答应,却见千代立刻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摩拉克斯的好意:“不要别人帮忙,我必须要自己锻炼才行,陛下答应过会给我奖励的。”

    少女话音未落,刚刚准备转身离开的岩王帝君便停住了脚步。

    “他说要给你奖励?”

    摩拉克斯总觉得这所谓的“奖励”说不定就和迭卡拉庇安与异国之主约定的事情有关——最差也是他能拐来这个小丫头的直接原因。

    “是的~”

    说到这个,千代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这件事情只和她有关,自然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她快快乐乐的回答道:“陛下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做的足够好,回去就可以摸摸我的头~”

    摩拉克斯:“……嗯。”

    摩拉克斯:“……嗯?”

    这一次,饶是岩王帝君也很难给出什么回答。

    他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能勉强得出来一个“异国民风淳朴”的结论。

    而且……为什么是摸头?

    比起帝君的沉思,魈明显震了一下。

    “……原来这种事是可以主动邀请的吗?”

    他目光放空,喃喃道。

    千代眨眨眼,很自然地回答道:“和陛下直接说就可以了呀。”

    魈一愣:“……可以说吗?”

    千代也愣了:“诶,不能说吗?”

    “……”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两个小的同时闭了嘴,面面相觑。

    比起魈的僵硬,千代反而更多的是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威严又冷漠的岩王帝君,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夜叉少年,眼睛里不自觉就多了点同情的意味。

    感觉没有被随时摸摸头的经验啊……不过这位大人感觉和陛下完全不同,总会有一种被他摸头的话好像连颈椎都会痛的错觉。

    这样说的话,她大概也就能理解为什么陛下让自己避开夜叉和他的范围了。

    “那我先回去吧。”

    小姑娘想了想,很体贴地主动退了一步,“这里的情况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等我回去和陛下商量之后再说吧。”

    魈刚刚还在暗自憋气,他这么一说又有些不放心了:“你就这样直接回去,相当于什么也没做,不会受到斥责?”

    “不会的。”

    少女眼神清亮,笑容乖巧。

    “因为是没有受伤就回去了嘛,在陛下那里也算是好事情,也是可以被摸摸头奖励的。”

    少年立刻扭开脸就不想说话了。

    见他这副反应,千代也只是笑了笑,女孩规规矩矩的鞠躬行礼和两位做了告别后,摩拉克斯看着对方的背影渐渐离开,这才低头看着仍然脸色阴沉的小夜叉。

    他想了想之前鬼族少女说的话,有点迟疑地,抬手按上了魈的头顶。

    ……按着迭卡拉庇安的逻辑,摸摸头,也算是奖励?

    结果少年头顶猝不及防压上来了个意料之外的重量,膝盖顿时一曲,险些在原地就打了个趔趄。

    正想着要不要顺便再揉两下的摩拉克斯:“……”

    魈重新稳住双腿,抬头看着帝君的眼神还带了几分疑惑的惊愣,清澈金瞳的眼底满满都是不解和无措,总觉得小夜叉下一秒就要犹犹豫豫地问出来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摩拉克斯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咳一声。

    “先回去吧。”

    魈看着帝君立刻转身快步走开的背影,终于在他的背后伸手捂住了头顶,满脸的惊疑不定。

    错觉?

    不是错觉?

    少年跟着帝君一路返回归离集,见他只是一路笔直的往前走完全没有停顿的意思,更没有再试着拍谁的脑袋,便也只当做他之前是一时兴起,没有再继续盯下去。

    ……应该只是错觉,吧?

    ***

    当天下午,当浮舍前来与岩王帝君商量要事的时候,一向矜持稳重的帝君在浮舍提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建议后,忽然抬手拍上了浮舍的肩膀。

    那一声清脆响声实在太过突兀,惊得在场诸位夜叉纷纷抬头,浮舍身子一颤,下意识转头看着帝君,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摩拉克斯:“……”

    帝君的手僵在了浮舍的肩膀上,没有动。

    “如何?”

    他问得言简意赅,浮舍认真打量着帝君与平日无异的神色,稍微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有帝君的一贯风范。”

    腾蛇太元帅面不改色的赞赏道。

    只不过这个答案似乎有些不太让人满意,摩拉克斯盯着浮舍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随意叮嘱了几句作为结束,就负手匆匆离开了。

    在所有夜叉确定帝君的确已经离开了,弥怒这才回头看着正在龇牙咧嘴揉着肩膀的浮舍。

    “如何?”

    岩夜叉问了和帝君同样的两个字,只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调侃味道。

    浮舍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弥怒,只答了一个字。

    “疼。”

    很他妈的疼。

    第75章 尝试道歉

    “——摩拉克斯。”

    若陀找过来的时候,帝君正在他的住处鼓捣着些什么,龙王站在门口远远一看,桌上摆放着几个金玉质地的精巧人偶,旁边零零散散堆放着一些上等矿石和色泽莹亮的珍珠宝玉,他直接开门进来的时候,岩神本尊正站在台前对着一件东西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龙王一挑眉,一下子就把原本要说的抛诸脑后,干脆问道:“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看着像机关人偶但是又不太像……你若是真的有兴趣琢磨这玩意,去问归终或是留云借风不都行?”

    “闲暇无事,一时兴起罢了。”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看着站在那儿的若陀龙王,“倒是你,忽然上门是找我有事?”

    “原来是有的,”龙王饶有兴趣的摸摸下巴,笑道:“只不过是来的路上听马科修斯抱怨说你最近似乎很喜欢把手搭在人家身上,归终现在都绕着你走了,怎么,这是什么新招式的研究过程么?”

    摩拉克斯:“……自然不是,不过这种小事大家聊聊也就算了,也不劳烦若陀龙王亲自过来问我吧?”

    “那倒是不至于。”龙王答得也很干脆:“但是他们说我比较安全。”

    或者说,在帝君不知轻重的掌击之下,他最抗打。

    岩王帝君在战场之上自是杀伐果断,无论对手为谁都不曾惊动那双金珀凤眸,只是魔神厮杀之间的威严冷漠的不动玄石之相,换在平日里出现便显得有些微妙的骇人——

    归离集的诸位仙众不知帝君为何开始到处打人,但是哪怕是第一个被拍了脑袋的魈在结结巴巴半天以后,也只是得出来一个“帝君应是为了锻炼我的脚下功夫”这样一个结论。

    倒是有仙众在细细盘问了魈所知的前因后果后,认为这可能是帝君想要和那位烈风之主一样,试着用更加温柔亲近的姿态对待他人。

    对于帝君隐晦的温和好意和他想要尝试并为此做出的一系列行为,归离集的仙众自然都是非常感动的。

    ——然后他们找到了若陀龙王。

    “但是无论如何,请让帝君停下来吧。”

    马科修斯作为归离集最受欢迎的好脾气,自然也在这种时候被仙众们怂恿着出来和若陀龙王商量着。

    “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帝君可能是感慨烈风之主对待孩子的风格,也想要试着做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改变,”炉灶魔神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但是帝君就是帝君,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就改变自己——他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就算不和烈风之主一样溺爱孩子,他也仍然是魈心中最敬重的岩王帝君。”

    磐岩再如何尝试温柔,也仍然是沉稳庄重的坚硬本相;而烈风只需要稍微放缓一点前进的速度,就可以成为轻抚面庞的柔风,强行要求两者行为一致,对岩峦的神主同样是一种无视本心的不公平。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帝君平日里实在是太过沉稳持重,除了若陀龙王以外,哪怕是关系与他最为融洽最为信任的浮舍也只是能和他自如谈笑的程度;贸然做出这种接触他人肢体的事情,不仅仅是他做得尴尬,被拍的人其实也很尴尬。

    归终倒是自告奋勇地试了一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算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发展到归终远远见到他的身影撒腿就跑,不得不说,再让帝君这么尝试下去,就算是马科修斯也要笑不出来了。

    转述完炉灶之魔神的话后,若陀龙王毫不客气地得出了所有人避而不谈的真正关键:“也有可能是单纯因为你手劲太大了,别人扛不住。”

    摩拉克斯:“……”

    岩神抱起手臂,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老友,挑起一边眉毛。

    对摩拉克斯的这幅表情龙王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足恶劣的笑容:“当然,这种事情也是在所难免嘛,人家烈风之主可是从不亲自动手的,但凡需要动武的地方都是术式解决一切,估计亲手干过最重的活也就是拎着那把手杖了吧?

    但是我们的岩王帝君就不同了,亲自持枪,亲上战场,摸人脑袋的习惯性力度根本就不一样嘛~”

    摩拉克斯语气冷淡:“但你不是来了?”

    “可是你那个表情不像是想摸我的头,更像想把我的脑袋拧下来。”若陀龙王很诚实地说道。

    他是古老的岩龙王不错,但是也很清楚被风吹一吹和被石头砸一下的区别到底有多大,龙王绕开了摩拉克斯已经抬起来的胳膊,走到了他的另一边。

    “行了,这个话题先这样吧,马科修斯的话我已经帮忙带到了,你这家伙也跟着安静一阵子,不要总是盯着人家的脑袋后背试图上手,还说人家记仇,我看你这个程度也没好到哪里去……”

    龙王的声音在他靠近帝君的长桌,看清上面摆放的东西后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摩拉克斯还冷着脸等着他的后半句,半晌之后,却只听到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反应?”

    帝君随口问道,紧跟着就不再理会自己大惊小怪的老友,已经重新开始打磨一块极品夜泊石。

    若陀龙王扒拉了几下桌上的东西,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么小心,准备送人?”

    岩神哼了一声,不予置否。

    若陀捏起一块石珀,咋舌道:“且不说是岩王帝君的亲手制作,单纯是这几块石头被你敲下来的部分,放在那些人类商人的面前就能让他们当场发疯吧?”

    “我之前‘失手’砸坏了烈风之主的魔偶和工坊,这些不过聊表歉意,不算什么。”

    摩拉克斯语气淡淡,他手边的盒子里已经放了一小部分,但是距离装满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看到若陀龙王不解的表情,他也跟着多解释了一句:“烈风之主的魔偶即使是归终和留云借风全力合作也无法复制其中十分之一,再加上当时的工坊,价格自然并非这些凡俗之物可以衡量的。”

    若陀一挑眉:“我还以为你早把这茬忘了。”

    “原本只是在收集合适的材料,毕竟对方身为蒙德的君主,什么珍奇宝物不曾见过,我既然要有所表示,自然也是要仔细准备。”

    他原本想着,自己先是不小心砸坏了人家的枪身,紧跟着又因为魈的问题惹得他当场不悦;因为这些都属于私人恩怨,所以对方也算是压着火气处理问题,两国关系好歹不曾因此受到影响,结果没过多久自己又失手弄坏了魔偶,为了毁尸灭……不对,为了抵抗海中魔神的入侵,这一次连带着工坊也给砸了。

    原本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准备整理好一盒子,让魈一起送过去的。

    应达和弥怒都已经去过了蒙德,没理由最想去却也是最不愿意去的金鹏始终得不到这个机会。

    若陀在一边听着,感觉听不出来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的摩拉克斯莫名有那么点消极怠工的意思,龙王一抱胳膊,好奇道:“怎么,不想送了?”

    摩拉克斯想了想,不知道从何开口,好一会才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开头,幽幽道:“我之前与魈在埃利亚遇到了一名鬼族少女……”

    哦哦,那个小丫头嘛。

    因为帝君忽然到处拍人的关系,在埃利亚发生的这点事情他们早就清楚怎么回事了,若陀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小丫头带了一把据说是烈风之主亲手所赠的武器,而且是和我们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拿的那一把……”

    若陀龙王倏然一呆。

    那把枪他很难不记忆深刻,能与摩拉克斯的岩枪针锋相对的存在可真的不多,当时被砸出来一条裂缝后当场报复回来的小动作他也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因为这个,摩拉克斯也不可能现在还对烈风之主非常记仇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就是那一把。”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烈风之主最为擅长的就是术式构成,他既然能承诺一名初到蒙德的鬼族少女可以随意使用不计损耗,那么想来当日的魔偶和工坊也就是抬手便能建成的东西。”

    若陀龙王:“所以呢,别告诉我你现在觉得人家随手都能捏成,所以你就不想道歉了。”

    “不。”

    摩拉克斯低头看着手边即将完工的精巧人偶和满匣子的金珠玉石,露出一个极为罕见的、令若陀也有些毛骨悚然的阴沉冷笑。

    “——若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只想彻底砸了他的那把枪,看看他现在会是什么反应。”

    若陀龙王:“……”

    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你和迭卡拉庇安到底谁更记仇一点。

    不过他盯着摩拉克斯的侧脸,决定绕过这个问题,唏嘘道:“会打起来吧?”

    摩拉克斯淡淡道:“以迭卡拉庇安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是会的。”

    所以都说了你是不是真的要反省一下你们两个谁更适合这个形容。

    若陀龙王想。

    “不过现在来看,归离集最近战事频频,我也不方便在这方面浪费太多精力,与烈风之主交手切磋的机会日后还有很多,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若陀龙王:“不是我说你还真想打啊?……咳,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还要和人家道歉么?”

    摩拉克斯瞥了他一眼,只答了无比简单的一个字:“是。”

    “所以金鹏的这一趟,我有意让他与甘雨同行前往蒙德。”

    帝君说道。

    若陀龙王:“……你清醒一点,那只小麒麟现在还是个没长开的毛球呢。”

    “正是如此,所以才让甘雨同行,既是瑞兽又是幼崽,让她应对烈风之主再合适不过了。”

    摩拉克斯神色自若。

    毕竟迭卡拉庇安对孩子的容忍度高得超乎他的想象。

    换言之,他不打小孩。

    第76章 真正见面

    一开始从接过他递过来的沉香木盒子的时候,魈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要我和麒麟一起去蒙德……?”

    这消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少年一脸呆滞的同时却也不忘乖乖抱住手里的盒子,他仰头看着负责传话的弥怒,眼中却并没有夜叉们之前猜测的惊喜和雀跃。

    弥怒看他这表情也有些意外,不由得笑道:“怎么,不高兴?”

    “实在是还有太多工作任务尚未处理,”魈低下头,声音细弱蚊呐,弥怒能看见少年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过匣子上精心雕刻的华丽纹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在拒绝的:“埃利亚那里仍需夜叉镇守,你们都有其他要事,那里只有我最合适。”

    弥怒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看多了金鹏这副明明不甘不愿但是因为过分懂事所以反而要将真心压回去的可怜样子,偶尔也会起了逗逗孩子的坏心思,便跟着抱起手臂,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这倒是不用你太过担心,我们的夜叉暂时忙不过来,但是烈风之主的那个小姑娘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可以完美替代你的工作哦?”

    果不其然,魈原本还有些耷拉下去的嘴角瞬间抿平了,连带着那双稍显落寞的金瞳也跟着变得凌厉了几分。

    “完全不必,我一人足矣。”

    弥怒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所以说啊,其实归离集和蒙德之间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和规矩,帝君身为契约之神自然是从未失准,但是即使是那一位,似乎也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之间无声无息地细微变化。

    ——不说别的,换做最初结下契约的岩王帝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想也不想地让魈离开这里前往蒙德,如此随意地让蒙德的小姑娘替换魈的工作。

    弥怒摸摸下巴,忍不住有点想畅想未来。

    说不定在不久之后,归离集与蒙德能真正缔结友好邦交,两位君主也可自由往来两国之间,像是帝君和若陀龙王一样,轻轻松松坐下来随意交谈呢?

    “忽然露出了好奇怪的表情,你在想什么?”魈问道。

    弥怒笑了笑,并未详细说明:“只是想了一些很有可能会在未来出现的画面,不出现当然也没有问题,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很期待就是。”

    他说的模棱两可含糊不清,魈也不曾细问,摸摸手里的匣子,正准备递回去的时候却被弥怒按住了手背。

    “死脑筋的小孩,”岩夜叉笑道,“那个小姑娘离开了蒙德,替换掉了你在埃利亚如今的镇守之责,乍一看起来你的确是有些吃亏的,可帝君不是也让你去蒙德了?说不定这次还有机会看到烈风之主的本相,不是隔着一层术式掩藏,连声音都听得模模糊糊。”

    “……我身为岩王帝君麾下夜叉,对烈风之主有的只是感激之情,她本相如何我并不在乎。”

    魈嘀嘀咕咕的小声念叨着,弥怒看他最后还要嘴硬一下子,煞有其事地伸手准备抢走他的盒子:“那这个我看你也不用去了,让那个鬼族小姑娘多跑一趟顺手带回去也就是了……”

    少年倏然瞪大眼睛,比理智和嘴巴更快一步反应过来的是身体本能,等到他察觉过来自己的手指已经牢牢扣紧匣子,更是直接侧过身子避开了弥怒的手指把它死死抱在怀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步。

    魈:“……”

    头顶上是弥怒意味深长的目光,少年被自己同族兄长的调侃目光盯得耳廓发烫,无从躲藏之下直接生出了几分恼羞成怒,索性别过头不去看他了:“我会很快启程的。”

    弥怒笑着摆摆手:“可以晚点回来哦~”

    原本板着脸已经蹭蹭走出好远的魈迅速回头,冷着脸喊道:“我会很快的!”

    弥怒笑得更欢快了。

    “哎呀~这种事情完全不用着急嘛~”

    ***

    魈一开始想的是很好的。

    从归离集出发和从埃利亚出发,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几乎可以说是走过埃利亚的边境就已经到了蒙德的境内,在仙众夜叉之中,本来也是最灵动迅捷速度最快的一位,哪怕是两国往返,大概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而且他这一趟除了帝君交付的礼物,还有一只幼兽麒麟,瑞兽不同夜叉的体质,受不了埃利亚土地上的业障死气,如此一来,速度只能更快才行。

    但是,想得很好,是因为有些东西就只能想想。

    ——站在蒙德至高权力象征的高塔入口处,少年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归离集的岩王帝君虽然身份尊贵备受敬仰,但是其实他的住处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且不说若陀龙王这种敲敲门就能进去的,其他的仙众大多也都是打个招呼就能自由往来,完全不像现在这样——

    站在这儿,被名为阿莫斯的神官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一遍。

    少年微微蹙眉,却不曾多说什么。

    烈风之主的性情温和,但是她的麾下神官却仍然是这样傲慢的性子,如此一来,倒也不难理解蒙德之外的地方为何还有人坚持说迭卡拉庇安是位暴君了。

    他如今也算得归离集的使臣,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归离集和帝君的意思,魈安安静静等候着对方的回应,却见阿莫斯忽然神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扔下他不管,快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陛下!”

    她的声音极尽温柔,更是带了些柔软又亲昵的嗔怪:“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算得上归离集与蒙德第一次的正式交流了吧?”

    烈风之主真正的声音少年没有听过,但是对方只需要一开口,他就知道——是她。

    “您之前不是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吗?”阿莫斯放轻声音,柔声道:“而且只是些小事而已,神官就能处理的了,哪里需要您亲自出面。”

    “来的是归离集的使臣,余自然也是有必要亲自接见的。”

    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魈的指尖在盒子上压得发白,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和手杖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渐渐重叠,砰咚,砰咚,砰咚——

    心跳声响如擂鼓,震得他的耳膜和胸腔都在隐隐发痛。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始终垂眉敛目站在那里的少年看起来太过乖巧,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要如何努力才能控制不立刻抬头看过去的打算——这也许是一种不会被赞同的逃避行为,他身上背着归离集的名字,这样的反应只会换来神官们更进一步的冷视。

    但是,他现在还没有立刻印证想象的勇气。

    他期待她会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却也恐惧她不会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直到被自己刻意收敛的视野范围里终于出现了最熟悉的手杖,以及不再被风暴掩饰的精致裙摆。

    “岩王帝君麾下金鹏大将——魈。”

    女王看着面前乖巧低下的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唇角不由得扬起了一点柔软的笑弧。

    “无妨,可以抬头。”

    少年的颈子有些迟疑的僵硬,他停顿了一会才抬起头直视着女王的脸,片刻的怔愣之后,他就重新垂下眼睫,魈的神色还算淡定冷静,只是白净的耳廓已经覆上了一点相当惹眼的浅红。

    “严格来说,这应当是你第一次看到余的本相吧?”

    小夜叉呆愣愣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玩,反正左右都是她的神官,伊莱恩不怎么顾忌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顶,笑道:“如何,看起来应该还在夜叉的接受范围之内?”

    少年神色一僵,他抿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耳朵倒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了几分。

    阿莫斯却不满会有人质疑女王的容貌,蹙眉道:“陛下……”

    “只是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严肃呢阿莫斯?”比起神官的一脸严肃,伊莱恩自己倒是完全不以为意,女王让人拿走了魈手中的盒子,叮嘱一句直接放在自己的工坊后,却没有让人将他领下去招待。

    在阿莫斯不安的注视中,女王低头对着魈说道:“你难得有机会来一次蒙德,余自然也不会期待你能和我聊什么重要的国事;正巧你之前有两位哥哥姐姐来过这里,你若是觉得高塔气氛拘束,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等习惯了这里的气氛再说别的。”

    魈却没有动。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目光黏在女王裙摆上的一处精致刺绣上,女王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已经上前准备引路的神官们退下,对着少年说道:“想要履行身为使臣的职责也是无可厚非,书房目前没有留给你的椅子,不介意的话,随余去后花园走走吧。”

    少年立刻抬头,眼神明亮:“是!”

    阿莫斯的目光倏然一凉。

    只是比起之前的谨慎小心,魈现在倒是已经有点放开了,也并没有太在意神官的视线,他俯身抱起一直乖乖等候在旁边的幼兽麒麟,递到了女王的面前:“这也是帝君的意思,瑞兽麒麟,为归离集传说的祥瑞之兆。”

    更多的话他也不会说,本来弥怒教了不少,来的路上也认认真真复习了好几遍,但是他刚刚脑子一片空白这会已经全都忘了,魈正想咬舌头的时候,一双手已经无比自然地伸了过来,直接从他的手中抱走了还是个毛团的麒麟幼兽。

    魈眼睁睁地那只毛团在新的怀抱里很快调整好了姿势,女王很顺手地摸摸麒麟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脑袋,无比自然地问道:“摩拉克斯既然把这个一起送来了,应该不会再要回去了对吧?”

    第77章 毛球

    不得不说的是,魈其实很不擅长拒绝别人。

    如果只是浮舍或是弥怒他们,那么他的拒绝和反对都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熟悉的,他也相对放得开许多;但如果是会认认真真满怀尊敬称呼他为金鹏大将的普通人,亦或是这个人还是他极为敬重的对象,少年就很难张开这个嘴。

    “帝君没说过甘雨是否可以留下”——这样的辩解的话其实非常简单,但是少年一抬眼看着女王那双满溢温柔的眼和唇角笑弧,他一下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要不,等会再说呢?

    他有点不确定的想着,本来已经微微张开的嘴唇又重新抿了起来,伊莱恩的双手没入甘雨尚未褪尽的柔软长绒之中,甘雨身为瑞兽后代,天性温顺不喜争斗,感觉到对方毫无敌意后,自然是软绵绵地任由随意揉搓。

    她闻着王庭后花园的馥郁花香,晒着太阳,被烈风之主放在膝盖上慢条斯理梳理身上长绒,没一会就摊成了软趴趴的一团,完全不打算起来了。

    “麒麟。”

    天生仁兽,饮必甘露,食必嘉禾。

    女王的手指轻轻抚过麒麟的后背,感受到幼兽在她膝上已经开始发出节奏规律的缓慢呼吸,唇角笑弧便深了几分:“倒是不知道归离集还有这种仙兽,我还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呢。”

    魈坐在她的旁边,不敢随便乱说话,只是目光自始至终都忍不住望向女王抚摸麒麟脊背的那只手上,失去了风王结界的遮掩,纤长白皙的手掌缓慢抚摸的动作便显得格外明显,少年怔怔出神的时候,恍惚间听见了女王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抱歉,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女王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在归离集应当过得还算不错?”

    同胞血亲得以相聚,岩王帝君又是个尽职尽责的公正君主,除此之外的环境也都没什么问题,能随随便便带着麒麟幼兽离开归离集,想必在归离集内不说是相当受欢迎,至少也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一类存在。

    少年顿时一僵,半天没挤出来一句适合在这里回答的话。

    他在很久之前犯过一次类似的错误,此时此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顺着这句话夸赞帝君和归离集……女王看出他笨口拙舌的局促不安,只是轻轻笑了笑。

    “不必如此局促,金鹏。”

    王如此说道。

    “我还不至于揪着一件过去多年的旧事不放,而且就算说矛盾冲突,也是我与摩拉克斯之间的问题,与你并无太多牵扯。”伊莱恩见少年仍是微微蹙着眉的样子,便笑着问道:“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后悔了跟着你们的岩王帝君留在归离集了?”

    “……那倒是没有的。”

    魈老老实实的回道。

    “那不就是了?”女王满不在意地说道,“无论我和摩拉克斯之间的矛盾如何,至少对与你自己来说,不算是个问题。”

    少年人心思太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人。”

    看她眉眼温和语气平静,魈试探着叫了一声。

    “什么?”

    女王侧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见被冒犯的意思。

    “您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想了想,小心道:“并不是外表角度的不太一样,是和我在归离集听到的有关您的故事不太一样。”

    “哦,你是说那些从剧院流出去的故事。”提起这个问题,女王却是一脸的漫不经心,“我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当时就是我允许他们随便乱写的,文学创作本来就需要相对宽松一点的社会环境,何况余在最初的时候也很好奇我在蒙德的人民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索性就任由他们去了。”

    说是宽松些,但是否会是太宽松了?

    少年微微蹙眉。

    “您不介意被其他人如何看待吗?”

    “哎呀,同余提出这种可爱的反问,是你在归离集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吗?”女王笑眯眯的问道,“直接说好了,那块石头……也就是你们的岩王帝君,是如何看待余的?”

    最大的问题是帝君现在还无比坚定地觉得您是个男的。

    魈下意识地想。

    但是出于对帝君形象的考虑,他绕了个好大的圈子,费尽口舌说了一遍前因后果,伊莱恩和摩拉克斯交手这么多次,要说自己会在那块石头的脑子里留下什么温柔慈爱体贴的好印象她第一个不相信,不过女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魈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最后终于点题了。

    “——所以他现在还是觉得余是男性。”

    女王笑眯眯的做最后总结。

    “哪怕你们之中大多数人已经觉得余是女性,但是他仍然觉得是蒙德那些传说故事误导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还想再帮忙补充几句给帝君拉拉好感的魈迅速闭嘴。

    “嗯,这倒也不奇怪。”女王很好心的提魈转开了他最尴尬的一部分,笑道:“本来阿莫斯在写那些东西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心思,毕竟女王与女神官之间的故事并不适合更广范围的传播。不过若是将余写成男性的话,一些因为故事起了心思,想要进入高塔侍奉王座的新人也会因为因为余并非男性而被迫收敛几分了。”

    毕竟像美露莘那种仍然是极少数,追逐情爱虽是人类的本能,但绝大部分人都还受着世间常理和道德的束缚,听说远在赤砂之地的神明倒是无视人类的常识束缚缔结了三重伴侣的契约,可惜这种事情蒙德人虽然知道,但是接受度堪称史上最低。

    魈看女王态度坦然,便也跟着提起精神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后是不是也可以和帝君说清楚了?”

    女王笑眯眯的回道:“不行~”

    魈:“?”

    “难得有一件事情是我能抢占先机,站在摩拉克斯前面一步的。”女王一脸的理直气壮,“余要亲眼看着摩拉克斯看见烈风之主真实本相的表情,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你回去就说清楚,所以,不行。”

    魈:“……”

    少年看着女王那双写满了兴致勃勃的眼睛,最后还是吞下了所有想要争辩的话,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我明白了。”

    对帝君撒谎的心理压力虽然有些大,好在他本来也就是坚信烈风之主绝对不是女性的,既然如此,顺着帝君的意思往下说或是干脆避而不谈就好了。

    “难得来一次蒙德,既然你都提到了那些故事,正好你也可以去剧院听听,那里的演出如今也是蒙德最引以为傲的宝物呢。”

    女王重新抱起已经在她的腿上开始打盹的麒麟,正好看见了魈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地问道:“怎么了么?若是缺钱又不好意思和神官开口的话,余的书房还有些钢钱是放在那儿的,应该是够你在蒙德的花销了。”

    “不是这个问题……”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后缓缓开口:“我在蒙德呆的时间……”

    “这种事情余又不会限制你,”伊莱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发现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写满了微妙的歉意,最后还是徐徐落在了她怀里的幼兽麒麟的身上,满眼的欲言又止。

    伊莱恩:“……”

    女王没说话,只是唇角笑弧明显浅了几分,抱着幼兽的手臂也稍微收紧了一点。

    魈:“……”

    魈:“……其、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带回去……”

    女王幽幽道:“所以归离集没有‘麒麟外交’之类的说法吗。”

    魈:……没听过啊。

    “陛下。”

    轻声细语加入两人谈话的,是神官阿莫斯的声音。

    女神官缓步走进来到女王的身后,柔声道:“无意打扰两位的交谈,只是身为您的神官,您所喜爱的事务我自然也需要尽数掌握才行,只是有关‘麒麟’,的确适合和归离集慢慢商量比较好。她并非这片土地所孕育的生物,您就算有意现在就把她留下,现在的蒙德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提供给这只幼兽最完美的条件。”

    见女王的表情略有松动,阿莫斯又俯身为她倒好了茶,又补充了一句:“与麒麟有关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所需,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呢。”

    魈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阿莫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轻描淡写插入其中而有所反应,他想起了伊莱恩刚刚所说的那些话,看着神官此刻的动作,倒也不难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捧着茶壶直起身子的阿莫斯侧头看见了少年冷淡的目光,只是跟着扬起一抹浅笑,颔首示意。

    女王摸了摸麒麟的后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若是放在余这里没有照顾好的话,是有些说不过去。”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又揉了揉麒麟的脑袋,对魈轻声道:“等你离开的时候,带着这小家伙一起吧。”

    “陛下,请先交给我吧。”阿莫斯已经伸出手,脸上仍挂着再温柔不过的完美微笑:“一路舟车劳顿,应该早就累了,蒙德虽然没有最适合麒麟的仙草甘露,但是这段时间也不会让两位贵客感到怠慢的。”

    女王想了想,还是将打着盹的麒麟递给了魈,麒麟幼兽没有了,好在未成年鸟球的脑袋还是可以摸摸的。

    她拍拍魈的脑袋,放缓了语气温声道:“和阿莫斯一起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直接找我,书房或是工坊,哪里都可以。”

    魈带着一脸不安的离开了,伊莱恩独自一人留在花园里,单手托腮放空大脑,正琢磨着要不要过一阵子去北域看看那里的发展情况……天空上忽然出现破空之声,还没等伊莱恩反应过来,一道小炮弹已经带着纷飞乱舞的蒲公英直接从天而降,无比精准地砸到了她的腿上。

    疼倒是不疼,女王反而被过量的蒲公英弄得打了个喷嚏。

    敌袭……不对,是温迪。

    她一低头,看见风精灵滚满一身的蒲公英,整个精灵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蓬松轻软,宛如一个行动的蒲公英球,现在这颗球立在她腿上仰头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幽怨悲愤:“我都看到了!”

    伊莱恩:“……”

    伊莱恩:“你看到什么了?”

    “毛球!麒麟!安德留斯!”

    一口气说出三个关键词,风精灵大怒:“收下千代那么痛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瞒着我点什么!终于被我发现了吧!”

    这颗刚刚完工的蒲公英球也不管伊莱恩是什么反应,直接往女王的腿上一坐,气势汹汹地指挥道:

    “现在,摸我!”

    第78章 未完的幻想诗

    温迪很生气。

    温迪很愤怒。

    被阿莫斯找过来的时候他的确有那么一点点自己可能是在被当枪用的无奈自觉——神官小姐对女王求而不得的执念已经快到了疯魔的地步,不过因为伊莱恩对于他人爱慕之情并没有太多的回应,王的态度是许可,而不是接受。

    所以阿莫斯会变成现在这样,好心的风精灵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心理的。

    但是!

    但是!!!

    这不是伊莱恩可以借着王的身份摸人家毛球的理由!!!

    他就说嘛,就伊莱恩那个特瓦林从门口路过都要被她叫去帮忙拽一截翎羽拿去做试验的脾气,去了一趟北域却一点矛盾都没留下,但是其余的呢:芬德尼尔的白树树根被她种了梣木幼苗、埃利亚直接被她连根拔起全员移民,盐神本尊都在高塔呆着了、看似最稳定的归离集,和人家的岩神不说是见面就打也差不多……

    就连她出个海都直接杀穿过去连带着之前骚扰边境的海兽不敢过来!

    只有北域!狼王安德留斯!

    现在还是和她真正意义上相安无事,真正干活的是北域的住民和蒙德的商人,狼王本尊连根狼毛她都没薅回来!

    “她怎么能这样!”风精灵愤愤不平地念叨起来,“她怎么能这样呀伊利亚特!”

    蒙德最高的艺术象征,蒙德剧院的剧院长伊利亚特闻言轻笑起来,只是笑声尚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风精灵迅速停下了所有的抱怨,转而去观察友人的状态。

    “你最近一直在咳嗽啊伊利亚特。”温迪忧心忡忡地摸着他的脸颊,坐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日渐清瘦的侧颜:“有在好好吃药吗?你的那些工作完全可以停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嘛。”

    “有些东西并不是药可以解决的,温迪。”伊利亚特的声音已经镀上了属于岁月的沧桑感,银白如雪的长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身后,昔日与风同行的少年已经老去,但是他的神态却仍然如少年时一样,带着一些始终不曾被时光夺走的优雅与从容。

    时间掠夺人类的一切,但是也让人类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神明千百年都无法理解的属于灵魂的沉淀。

    但是温迪却没有这么想,他抱怨了几句就被友人的状态夺走了注意力,忧心忡忡地安慰了几句后,就准备去女王的工坊讨要一些更加有用的药剂。

    伊利亚特没有阻拦他,看着风精灵从窗户离开,被窗外的风吹过后,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

    “老师……”

    几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一脸不安的看着他,剧院长摆摆手,对他们笑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须在意。”

    “但是,女王的药应该能缓解一些您的状态吧?”他的学生不掩心疼,纷纷建议起来:“对呀对呀,小殿下不是都去取药了吗?您的身体……至少用了药能舒服一些啊。”

    伊利亚特只是很平静地笑着,对所有人摇了摇头。

    “在我和你们一样的年纪里,我和王做过约定。我早在那个时刻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你们也不用再多说什么的……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全都清楚。”

    他抚摸着自己因为长期的咳嗽而仍然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目光却是望向了桌上尚未写完的一个本子。

    风吹过书页,露出封面上的字迹。

    ——风与少年的幻想诗。

    蒙德的风仍在吹拂,少年却早已不是少年。

    老人的手掌抚摸过剧本的书页,有些无奈地轻笑着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写过无数的诗歌,无数的故事,他不曾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前半生和友人同样都是孩子,后半生将风的精灵看做自己的孩子,他同样收下了无数学生,看着他们尽情地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才能,在舞台上发光发热,那一个个看似从未经历风雨的年轻面容,却总能写出连自己也只能惊声赞叹的新作品。

    ——只看我这一生的经历,我已经足够满足。

    唯一称得上遗憾的应该就是这个,伊利亚特想了想脑中尚未写完的诸多故事,和这一本仍有一半空白的笔记,却还是选择合上了,收起了自己的羽毛笔。

    ……看起来,后半段只靠自己是写不完了。

    但是,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但是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为幻想是比梦更加轻盈又自由的存在啊。

    老人重新在窗前坐了下来,拦住了学生们慌张的劝阻,安静地感受着属于蒙德的风。

    他微笑着,无比惬意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写完了这本幻想诗的开头了,温迪。

    赌上我一生的荣耀,这会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开头,最好的开局,我将这只记录了最初的故事献给我所爱的一切——

    我的国家,我的友人,我的君主,我的灵魂在生前与死去始终向往的全部……

    ***

    “这故事的后半段,是属于您的。”

    风的精灵看着递给他的笔记,仰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没有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这是友人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常常说着“这孩子会成为比自己更优秀的继任者”,那时候的精灵并不曾放在心上,而是信誓旦旦的和他的朋友强调道:“伊利亚特就是最好的!”

    所以他不理解。

    也无法理解。

    正如他看不懂从女王的工坊讨要药剂的那一刻,她太过复杂的眼神——

    他应该要写完这个故事才行。

    他只是有些咳嗽,有些累了,他没事的。

    精灵落在地上,身边除了那本写了一半的故事以外,还有一瓶打着绸带作为赠礼的蒲公英酒。

    他之前给自己滚了一身的蒲公英毛绒,伊利亚特是如何笑着一边咳嗽一边给他建议如何固定那些轻飘飘地蒲公英,那个画面,精灵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笑容,他的双手,还有随性而起从脑后扯下来的发带,友人的长发如白日垂落的月光,在风的吹拂下,沾满了漫天飞扬的蒲公英。

    ……和永恒的精灵并不相同,身为人类的那一位早已是苍颜白发,垂垂老矣。

    但是唯独他的笑容,仍然是往昔的少年模样。

    风精灵用自己的双脚走出第一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他运转起被女王赐名之后得到的那股力量,他感觉到自己轻盈的身体开始拥有类人的骨骼和血肉。

    如此沉重,如此累赘。

    人类的姿态对于习惯能够随风而行的风精灵来说,连迈开双脚的动作都会觉得疲惫。

    但是他的确站在了那里,像是他昔日以这副姿态在风中奔走的友人。

    ——他在镜中,看到了一张久违的年轻面容。

    ……啊。

    是这样啊。

    你就是用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视角和我一起行走了几十年的时间吗?

    少年对着镜中的自己扬起微笑,只是那笑容只是属于他的,再也无法重现他最熟悉的样子。

    少年垂下目光,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行呀,伊利亚特。

    即使自己能完美复现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他一切的一切——

    唯独这个笑容啊……

    唯独这个笑容,他仍然是只属于你的。

    ***

    不知过了多久后,少年终于重新迈开脚步,走出属于友人的房间,他的脸上是属于风精灵的笑容,他一步一步地行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与过往的每一个熟人熟稔谈笑,最后他站在了剧院的门口,仰头看着那人流络绎不绝的大门,还有那金碧辉煌的剧院建筑。

    少年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他发现了另外一道在不远处徘徊不定的身影,他看着那里,想了想,然后带上了自己最习惯的笑容,走了过去。

    “打扰了~”

    在这里徘徊不定的魈看着身着青色斗篷的少年相当自来熟的靠近自己,脸上是如风般自在的微笑。

    “我是蒙德的吟游诗人,你可以叫我温迪……啊,看你在这附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需要我做个临时导游,帮帮忙吗?”

    看着面前少年犹豫着点头答应的样子,温迪的笑容变得愈发轻快起来。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也是个很擅长缓解空气氛围的高手,两个人从单方面开口到彼此各有回应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温迪最后对着落下的夕阳伸了个懒腰,告别了自己今天刚刚认识的新朋友后,心满意足地想要飞回高塔。

    ……啊,忘掉了。

    精灵在原地跳了跳,并没有飞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飞不回去,那就走回去好了。

    这是个很慢的过程,也是个很新奇的经验,温迪一路上和所有人笑着打着招呼,进入高塔后更是感受到了所有神官和女仆们惊愕的目光,直到少年走到自己最熟悉的一层,阿莫斯站在那里,她的眼中浮现的先是惊愣,随即是沉默,最后这位女神官对他深深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下了。

    温迪的笑容便不由得淡了几分。

    但是他推开寝殿的大门,看到站在落地窗旁边的伊莱恩的时候,他的唇角立刻又重新上扬起来——他期待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的感觉,不过伊莱恩看起来好淡定哦,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是这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伊莱恩嘛~

    温迪快步走过去,凑到她的面前和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今天一天的经历见闻,从人类的视角到他遇到的那名客人,认真炫耀了他有好好尽到导游的职责,又着重描述了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神官们的表情……

    他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而女王始终没有打断他的声音,那双青空一样的眼睛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他,直到温迪说完了一天之后停顿许久,又重新提起了今天见到的第一个人类看到他的样子的时候……

    女王开口了。

    “温迪。”

    叽喳说个不停的少年喉咙一哽,倏然僵住。

    伊莱恩看着他,然后对他抬起了手臂。

    “要过来吗?”

    王轻声问道。

    温迪想了想,把自己埋进了她的怀里,这样的感觉和作为精灵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一样,他感到女王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头顶,柔声对自己说道。

    “我明天一天什么都不做,可以陪着你。”

    少年眨眨眼,他没有立刻欢呼着点头,只是嘀咕道:“……你不是一直很忙吗?”

    “是的,迭卡拉庇安很忙。”伊莱恩温声道,“但是对于伊莱恩来说,温迪也是很重要的。”

    “你是我最重要的孩子。”

    她的手指抚摸过少年苍白的面颊和他的眼眶,允许他将自己藏在自己的怀里。

    “既然是最重要的孩子,那么当然值得我这么做……你一直都是值得的,温迪。”

    那已经僵硬了一天的少年终于垂下头,他终于在月上枝头的这一刻放松了自己积累了过量疲惫的陌生的身体,重新在女王的身边蜷缩起身子,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

    “我今晚应该会做梦的,伊莱恩。”

    温迪缩起手脚,轻声道。

    “你一定要陪着我啊……我讨厌做噩梦。”

    她的手落在自己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今天听了一天的蒙德的歌……”少年喃喃念叨着,“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唱歌,伊莱恩。”

    “你想听我唱歌吗?”

    伊莱恩想了想,同意了。

    “倒是有那么几首是会唱的,听了歌就睡觉吧,温迪。”

    风的女王轻轻哼唱起异邦的歌谣,她的声音婉转轻柔,像是夜间拂过树梢的微风,少年最后的目光落在窗外,他看见窗外的夜景,风与叶在月光下摇曳着婆娑起舞,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更进一步将自己蜷缩起来。

    温热的液体早已在他闭眼等待的那一瞬就已经浸湿了女王的裙摆,他第一次不想听来自蒙德的歌声,蒙德的诗人无数,优秀的天才那么多,只是这其中的歌声再也没有他最熟悉的那一道。

    好在今夜他不用去听,不用去寻找,只有属于风的歌谣庇护着他,安抚着少年第一个属于人类的梦。

    第79章 成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伊莱恩……”

    “怎么了?”

    趴在窗户旁边单手托腮的少年看着与往日无异的女仆们匆匆往来,神官们神色如常的与他见面行礼,好像高塔王殿之中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除了最初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惊诧的眼神,神官们接受他这副新样貌的速度比他自己都要快。

    “大家好像都很能接受我的这副样子啊,好像到现在为止除了特瓦林以外没人特意说什么,感觉怪怪的。”

    至于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他如今的容貌和年轻时候的蒙德剧院长伊利亚特一模一样……也是很简单的。

    还记得他这副样子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温迪撑着下巴,看着天空漫无目的的发着呆。

    “是嘛。”

    女王调试着手中的药剂,头也不抬地回答:“也有可能是你之前太不靠谱了,众所周知,温迪小殿下若是不拦着天都能捅个窟窿出来,只是变成人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得好过分啊……”温迪鼓起脸,但也知道她这句话完全就是实话实说,少年没骨头似的趴在了窗户边上怔怔发呆,过了一会,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女王始终不曾离开的试验台旁边,好奇问道:“你现在是在做的什么?”

    “一点无聊的小尝试罢了,”女王掠过这个话题不欲深讲,她转头看着趴在窗户那儿的温迪,幽幽问道:“你要在工坊一直呆着么?”

    “好过分诶~我在这儿待一会怎么啦~”温迪煞有其事地举起手,一脸严肃的表示道:“我可是有很认真的帮忙照顾你的那位客人哦?”

    “客人……你是说魈?”

    “哼哼~小看我,我如今可是蒙德最出色的金牌导游呢~”

    温迪抱着手臂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哪怕是少年老成相当一本正经的夜叉少年,也完全没有问题!”

    “你这个形容倒是意外的合适……”伊莱恩若有所思,“不过你们两个的关系意外的还不错?”

    “当然。”

    温迪眨眨眼。

    “你说过的嘛,社交也是必学课程,我可是很认真的。”

    同样的,该了解的东西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在蒙德这边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呢,不过说到‘不会放松’这件事,倒是和千代有些相似的地方。”说起千代,温迪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你是打算让千代一直在埃利亚那里利用污染和邪祟修炼吗?”

    “你有想法?”

    “那倒没有。”温迪眨眨眼睛,一脸乖巧:“只是想起来,魈如果要回去的话也是同一个地方……千代那个脾气很容易和他聊不到一起去吧?我去帮忙看看情况好了,毕竟他们两个如果一不小心打起来你也会很头疼吧~”

    伊莱恩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不许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喝酒。”

    “知道啦——”

    ***

    温迪似乎忙了起来,又似乎完全没有。

    他仍然是如风一样的自由自在,不受多少拘束,常常出没在酒馆,剧院,蒙德的街头巷尾,亦或是莱艮芬德的后院酒窖……但是风龙的身影开始频频往来高塔与埃利亚的方向,赫乌莉亚偶尔会在花园里看着龙掠过头顶的影子,也会让他帮忙捎过去几包塞西莉亚花的种子。

    她已经不是那里的主人,但仍然期待着那里片生机枯萎的土地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被千风赐福庇护,开满漫山遍野的清丽白花。

    女王减少了亲自前往的次数,但是她的工作并没有因此减少。

    ——这日,蒂娜·古恩希尔德匆匆走过高塔的走廊,正巧见到在走廊闲逛的温迪,骑士并未将这次习以为常的碰面放在心上,最多只是惊讶于能在这种好天气在高塔看到小殿下,她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打过招呼就准备离开,反而被温迪额外叮嘱了几句。

    “不用走得那么快嘛,反正伊莱恩就在那里也不急着一时片刻,白头发变多了呀,蒂娜,记得注意身体。”

    这次,蒂娜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见骑士停下脚步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温迪也跟着乖乖站定脚步任由她打量,乖巧道:“怎么了嘛?”

    “不……严格来说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蒂娜摸了摸下巴,对他笑道:“因为小殿下过去之前不是很擅长观察人类外表的年龄变化嘛,有些惊奇罢了。”

    “也别这么说嘛,蒂娜的头发虽然变白了,在阳光下的白发和浅金色的头发严格来说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区别,”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他的样子能与骑士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又能清楚地了解到——的确不会再是那个人了。

    “蒂娜一直都还是大美人哦。”

    骑士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那还要多谢小殿下的夸奖。”她看着温迪的眼神有种与她外表年纪相符的慈爱,和一种超脱于身份之外的怜惜之情,蒂娜长久而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最后却也只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

    “……真不想看到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呀。”

    她喃喃道。

    温迪一愣,“我哪里很奇怪吗?”

    “不,这倒不是。”蒂娜摇摇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小殿下变成了很好的模样……说起来,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还偷偷感慨过您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温迪:“……”

    忽然听到女王首席骑士一脸诚恳地感慨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擅长调皮捣蛋,哪怕是素来自在惯了的风精灵也忍不住有点局促的挠了挠脸。

    “……有那么麻烦吗?”他小声嘀咕起来,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能被伊莱恩轻描淡写地解决,他倒是一直没有注意过,可现在的蒂娜只是笑着看着他,然后轻轻叹口气,温声道:“也没有那么麻烦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反而会希望您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比较好一些。”

    温迪闻言一怔。

    “自然,您也可以把我现在的话当做一时妄言——毕竟年纪大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很正常,我只是希望陛下的身边总是要有一些东西是维持不变的,不多,有一部分就好。”

    她今日前来便是要同女王商议有关下一任首席骑士继任者的问题,目前的准备是人选会从学院的毕业生范围中筛选,同时今年也会扩大招生的规模,为后续做其他准备。

    她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若单纯论武技,她的实力仍然是无人可敌的绝对巅峰,可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她已经六十岁了,还能侍奉女王多久的时间呢?

    分离对人类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偏偏王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样冷血无情。

    小的这个选择了用友人年轻时的姿态行走人间;

    大的那个更是直接拒绝记住后续所有首席骑士的名字。

    若要论起这方面的固执,这一大一小倒是不分上下。

    “……没关系的。”

    温迪忽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少年扬起嘴角,在晨曦的微光中对着蒂娜露出了最柔软的微笑,轻声道:“伊莱恩记不住的所有,我会陪她记住。”

    他会记住这一切,包括会记住她逃避去记忆的那一部分。

    不只是因为他爱着伊莱恩这一个原因。

    他当然是爱着她的,比任何人都爱她,他期待她的完美,期待她的永恒,也比任何人都理解蒂娜此刻的不安和对未来的恐惧,但是他想要这么做的理由,却也不仅仅如此——

    “不要忘了,我也是蒙德的风呀,蒂娜。”

    精灵微笑着说道。

    祂是风最为偏爱的精灵。

    祂也是统御千风的烈风之主最初亲手孕育的那一缕自由与希望的风。

    千风庇佑,永护蒙德。

    ——愿万千荣耀尽归女王。

    ……啊。

    王的骑士怔愣许久,她想要微笑,想要感慨,想要感谢他迟来的成长,可真到了这一刻,骑士仍然感觉到自己的笑容之中有种不可遏止的柔软悲伤。

    果然。

    蒂娜看着眼前的少年,她迟疑许久,终究还是伸手摸了摸温迪的头顶。

    “我很高兴看到现在的您……但也请您原谅我这位老人家的一点私心吧。”

    白发的女骑轻轻叹息着,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亦是不曾掩饰眼中的遗憾与怜惜。

    “——至少这一刻,比起赞美您的成长,我反而更希望您一直都是之前的风精灵,小殿下。”

    可即使这么说,他们也都无比默契的清楚。

    无论如何,这只能是一种满怀温情的遗憾……骑士不会期待真的存在这样的结局,精灵也绝对不会永远都是天真无邪的无忧无虑。

    正如伊利亚特留下那本不曾写完的剧本,总有些遗憾,他们不得不留下。

    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

    但是,这结果至少对现在来说,不算坏不是么?

    比起时间永不止歇的残酷,人之所以可以如此从容地在最后的时刻里停下继续奔走的脚步,比起尚未完成的故事优先选择留下回望过去的时间,就是因为人类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什么。

    在人群山呼海啸的欢呼和喝彩声中,立在女王身侧的首席骑士正望着比试台上最后的胜者。

    ——那是一张比起自己而言显得过分年轻的面容,同样也是这一届里出了名的天才,他一路跳级,最后毕业的年纪才堪堪十五岁,少年仰头看着高台的方向,目光如同幼鹰一般尖锐又锋利,不愿收敛半点锋芒。

    蒂娜很清楚,他看着的是属于自己的位置。

    ……呵,年轻人。

    但是不讨厌就是了。

    他们越过这些人的肩头,目光穿过后代人年轻的面容,仍然可以眺望属于未来的那片璀璨星空。

    初代的首席走下台,来到了跃跃欲试想要挑战自己的年轻人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剑。

    “你的名字,年轻人。”

    “伊蒙洛卡。”

    这如幼鹰一样的年轻人轻松持着一把大剑,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女骑。

    一边是年轻气盛手持锋利大剑的年轻男人,一边是面带微笑只着装饰轻甲的白发女骑,这本该是一眼就能看出孰强孰弱的画面,可包括年轻气盛的伊蒙洛卡在内,没有人会质疑最后的胜者。

    可能有些时间上的僵持,也可能会有些周折,但是结果永远不会改变。

    初代的首席骑士,仅这一个称呼就足以说明一切。

    “拿起你的武器吧,年轻人。”

    蒙德的金狮提起剑尖,最后一次站在了万众瞩目的中央。

    她的后辈是否能理解这个位置的含义,蒂娜暂时不想知道。

    还有很多事情有的学呢,年轻人。

    理解你的失败,

    征服你的痛苦,

    尊重你的荣耀,

    如风一般永远自由无畏的前进——

    也许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仍然太过遥远,但是至少此刻,有一件事情是这年轻人能够立刻理解的。

    “你若是想要我的位置,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骑士眼中含笑,纤细的剑锋折射出夕阳之下最灿烂的绚丽霞光。

    “赢过我,然后,超越我。”

    第80章 下雪了

    蒙德著名的地标之一,王庭学院,并非依从历史的选择逐渐分出诸多学派,而是从一开始便分门别类仔细划分各大学院,其中各大学院皆有大量优秀的人才毕业,这些人才不仅仅是输入蒙德的各个角落,更是如同这片自由之地的流风一般,吹入提瓦特每一处人力所能抵达的地方。

    伊蒙洛卡是学院的天才,也是本届的决斗赛冠军,军事学院的毕业条件最为严苛,有人猜测这是因为女王的长桌之侧尚且还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军队的统领之人。

    初代的剑术的确是登峰造极,但是那仍然只是女王身侧的利刃,并未承担起军队的要职。

    他九岁随着身为佣兵的父母来到蒙德,十二岁考上军事学院,十五岁完美跳级毕业,十六岁进入高塔骑士团,并在二十岁那年接过了初代首席骑士的礼仪佩剑,完成了两代首席的交接。

    你是被予以重望的天才,伊蒙洛卡。

    父母如此说道。

    ——你是家族最后的期待,伊蒙洛卡。

    我们的家族流淌着只为取悦众神的斗争之血,在诸神纷争的战场上,人类的武技与战斗只是闲暇时用以取乐的消遣愚戏,但我们仍要继续这么做,因为这就是我们一族存在的价值。

    去为了女王挥剑吧,伊蒙洛卡。

    用你的强大去取悦烈风的魔神,用你的剑锋去侍奉唯一的女王。

    这样就是正确的么?

    是的。

    所有人都这样说。

    这样就是正确的,伊蒙洛卡。

    可年轻的骑士仍然只感到前途是一片雪白的迷雾,不知如何前进,也不知要如何后退。

    女王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期待他,伊蒙洛卡很清楚。

    与初代几乎称得上形影不离的侍奉不同,身为烈风之主的女王并不需要他的守护,倒是他在接任了首席骑士的位置后,仍能在高塔看到蒂娜·古恩希尔德往来的身影,那个时候她已经七十岁了,仍然是精神矍铄步伐矫健,初代的首席最后主动揽下的工作是担任了伊蒙洛卡的指导老师——在很久以后,这也是第二任首席一生之中唯一真心认可的恩师。

    蒂娜·古恩希尔德在七十二岁的一个平静温暖的夜晚里永远离开了她所爱的一切,她下葬那天女王不曾出面,只是让阿莫斯转送了女王最后的一件礼物——那件取自最初梣木的树枝上,也是女王使用至今的梣木手杖,将与她的首席骑士一同长眠。

    不久之后,劳伦斯送上了一柄青金石镶嵌的手杖,取代了之前的那一柄。

    至此,与蒙德之主一同开创新蒙德的初代们,只余下了寥寥数位仍在人世。

    王在初代的首席离开以后鲜少与接任的臣子们对话,但是来自高塔的每一条政令仍然坚定不移地在蒙德推行着,或者说,比过去任何时候的执行力都要更高。

    与同时经历过烈风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心怀惘然的初代们不同,在女王安稳的统治中出生的蒙德人拥有的是对女王坚定不移地信仰和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张扬,人类寿命的短暂和初代的权力交替不曾改变了任何事情,反而坚定了蒙德人民对女王信仰的巩固。

    正如风永不停歇,人们坚信着,只要女王继续君临蒙德,那么一切都不会变化。

    人民将狂热的信仰悉数交付给女王的同时,也在下意识遗忘着女王长桌之侧的一众臣子们;伊蒙洛卡二十五岁才算是得到了女王交付的第一个工作,却只是负责与群山之国芬德尼尔联络。

    对于这样谁来都可以的工作,他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此消极抵抗,不过两年之后他的脚步却多了些迫不及待地意思,第三年的时候他吞吞吐吐同高塔的女神官询问过有关蒙德是否允许联姻的问题,只是阿莫斯大人还未回答,正巧和劳伦斯结束了交谈一同从书房走出来的女王却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了。

    “芬德尼尔的王室受白树的庇护影响,衰老的速度要比普通人缓慢许多,你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里就不会有人拦着你。”

    骑士倏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才无比狼狈地告退了。

    伊蒙洛卡三十岁那年,第一个同时流淌着芬德尼尔和蒙德血脉的孩子在白树的祝福下平稳出生。

    王依然没有出面,只是小殿下温迪亲自来了一趟,送了一瓶据说是在女王的工坊里偷偷存放至今的蒲公英酒,这还是初代莱艮芬德极少数留存下来的亲手作,在如今的蒙德称得上有价无市的奢侈品。

    “你应该知道的,想要把东西放进女王的工坊没那么容易,但要想拿出来有时候反而更难。”

    看着初为人父的骑士的眼睛,温迪的眼神却有些无奈的温柔:“她只是还需要些时间缓过来,并不是不在意你们。”

    “我明白的,小殿下。”芬德尼尔的小公主亲手收下那瓶酒的时候,她的丈夫就站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点头回答着,“老师离开我的时候,我也是一样的。”

    他与恩师相识不过数年,迎来分离的那一刻仍然是锥心之痛;初代对王来说,可是的的确确付出了一生的时间的。

    那可是近七十年的形影不离,真真正正的灵魂与一切的交付。

    没有人能做到蒂娜·古恩希尔德的程度,伊蒙洛卡也许可以超越老师的剑术技巧,但他永远也达不到恩师曾经真正抵达的高度——

    而这样的疼痛对于身为永恒的神明来说,不会痊愈,不会消失,只会无限地拉长,亦或是任由时光缓慢且残酷地磨损一切记忆的鲜活细节……那个时刻太过遥远,至少现在来说,王被旧人的离去磨损出的伤痕仍然是鲜血淋漓的样子。

    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去接受、去习惯人类几十年一次的更迭换代,伊蒙洛卡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没有人会质疑女王对人民的爱,就像是无人会怀疑母亲对孩子的爱,正如这瓶在一个无比完美的时间节点送来的蒲公英酒,即使他已经错过了普遍认知的最佳开启时间,但时光的沉淀反而会赋予它无与伦比的珍贵价值。

    人民愿意等待。

    伊蒙洛卡的长子七岁那年,在孩子惊喜的欢呼中,亦是在母亲不安的注视中,自天空飘摇而下的雪花在青翠不败的叶片上留下了冰冷的痕迹。

    ——被誉为永远的青翠之国的芬德尼尔,迎来了它的了第一场雪。

    ***

    “芬德尼尔受灾的范围比我们想象中的大很多……”

    “冻伤和雪灾的影响还是其次,雪中的污染物尚不明确,伤病的人数也不在少数……”

    “几乎所有的水源都被污染了,无法饮用;目前储存的食物所剩不多,芬德尼尔太过依赖和蒙德的贸易往来,几乎没有自己的储备粮——星银矿石倒是有的是,但是那东西又不能吃。”

    “够了。”

    劳伦斯皱眉,叫停了这些人聒噪的声音。

    他侧头看了一眼仍只是低着头平静翻阅所有报告的女王,又重新看着这群说了半天也没有拿出一个可行方案的无用后辈们。

    “先挑最要紧的来,无法饮用的水源和来自天空的污染是当务之急,炼金术士们还没有研究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吗?”

    “还没有,大人……”对方呐呐道,只是还不等劳伦斯发怒,女王已经随手扔下了手里的文件,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不是你们能够处理的范围,也不是蒙德的炼金术士们能够承解决的麻烦——芬德尼尔的污染是会扩散的,不能用常规办法把山民接入蒙德,诅咒是与血肉共生的,让他们出来只会造成污染的二度扩散,蒙德的商贸太过发达,让他们进入王城,不可以。”

    人群之中始终沉默不语的伊蒙洛卡倏然变色!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女王的身侧,劳伦斯却立刻侧过身,将他挡在了自己的前面,蹙眉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并非质疑陛下的决定……”骑士的口腔弥漫开痛苦的血腥味,但他也无比清楚,女王此刻的决定,残忍,却也正确;所以他也只是强忍愤怒地低声道,“但那里有我的家人……!”

    “那又如何?”

    劳伦斯对此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污染陛下的蒙德,玷污王的荣耀,你若是想要与你的妻儿一同去死我不会拦着你,但你不能在这里祈求陛下的宽容——哪怕你是现在的首席骑士也不行。”

    “不用在这里吵起来,劳伦斯。”

    女王的青金石手杖落在地上,杖尖之下传出比之前的那一把更加沉重冰冷的声响,她还有些不太习惯手杖的重量和青金石的手感,但是无妨,最合适的那一把已经送走了,余下的没有区别。

    新换的手杖,她迟早都要习惯的。

    “群山之国也算得上余的领土之一,所以这一次在完全封锁芬德尼尔的所有对外通路后,余会亲自前往那里解决——时间不会太短,不过嘛……其他方面,应当和余在高塔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至少刚刚劳伦斯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

    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污染王的领土。

    天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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