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一早来复命,只见百里逢集端坐在会贤堂里,正翻看着一卷书,问道:“百里公子,将军呢?”
百里逢集望着内室道:“不知为何,将军最近好似夜里总是睡不好,若是不上早朝,每每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朝颜姑娘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了。”
她为何睡不好,你百里逢集不知晓么?朝颜腹诽。自是二人夜夜笙歌,鸳鸯榻里交颈相卧导致的呀。朝颜别有意味地看了百里逢集一眼,眼神忽就愣住了,她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小姐……她,她……不是,将军她不是有了吧?”
百里逢集抬眸:“有什么?”
朝颜指了指肚子,“孕。”
百里逢集脸上极有礼,好似在回答夫子问题一般,认真又端正地说:“将军不曾有孕,朝颜大可放心。”
朝颜大喘了一口气,明白过来,似自言自语,“哦,哦,吃了杀精药便好。”
“……”百里逢集想着花清眠嘱咐过,两人没有同房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就拿起书,又坐回椅子上看了起来。
太阳如盘,高挂正空时,花清眠才顶着一脸倦容醒来。
朝颜忙打了水,侍奉她洗脸,为她梳头,说着今日来报的事情,“将军,那张屠户我捉来了,眼下牢房里关着呢。他只说自己是想为弟弟报仇,才在百里公子的茶里下了蒙汗药,把他捆起来,死活不肯说幕后主使。”
花清眠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道:“那他可说了,为何将百里逢集绑了,连柴房门都不锁,他还跑了?”
给花清眠梳头的手停了一下,朝颜咯咯笑了起来,“说这个才好笑呢,等我将这发髻挽好了,再讲也不迟。”
她利落将发髻理齐整,将妆奁拉开,选着珠钗,才笑着说:“那张屠户说自己气冲冲本来想去磨刀,砍了百里逢集的双腿来着,可他是个做卤味熏肉的,屠杀的都是禽类,没有趁手的大刀,就去寻刀了,去了宰猪的李屠户家。可巧李屠户正在杀猪,今日又忘了磨刀,一刀拉开猪颈子,刀刃不利,没能一刀毙命。那猪自是疯了似的满院子跑,张屠户见势不妙,就跟着李屠户一起抓猪来着!哈哈哈哈哈哈!”朝颜一边说,一边笑,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原本选好的珠钗落在妆奁匣子里,花清眠也笑趴在梳妆台上。
百里逢集听见动静走进来,就看见主仆两人如同两个作乱的小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她竟然也有这般单纯的时候。
他忘记自己为何入屋来,左右看了看,忙装作找书的模样。
见百里逢集一身白衣,磊落潇洒的样子,花清眠更想笑了。她强忍着笑意,“这个借口虽是好笑,于我这里,可是说不通的。可拷问了?”
朝颜给小姐簪上珠花,“家法伺候,打了二十大板呢。”
“不认?”花清眠问。
“不认。”
门外仆人敲了两下门,报:“军师来了。”
“寻易,快来说说,你那里是什么情况?”花清眠对着入门的江寻易说。
百里逢集拿了书,欲出去,就被花清眠叫住,“逢集,过来坐。这没什么你听不得的。”这话说得又暧昧又亲昵,朝颜和江寻易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可百里逢集手中的书卷却抖了一抖,有些受宠若惊。
江寻易坐在桌前,说道:“张屠户几日前将弟弟带回乡下,看来是早有准备。别的东西,没留什么痕迹,查不到。将军看,怎么办?”
“那看来张屠户是受人指使,想放逢集走的。”花清眠说道。
屋内其余三人听了这句,皆是一惊。朝颜的小手捂住惊讶张开的嘴,瞧着江寻易,似在感慨,两人真如夫妻之间一般感情深厚呐。江寻易冲她眨眨眼,意思都懂,都懂。
“我待将军无二心。”百里逢集忙说。
花清眠手指落在桌上,点了点,“与你无关。”
朝颜请示:“那张屠户?”
花清眠道,“关他几日,让他涨涨教训。告诉他,日后别再干这坏事了,遇到旁人,他小命今日绝矣。然后打发些银钱,让他离开王府吧。”
江寻易问道:“就这么容易放了?”
花清眠:“女王赏赐的人,不然我砍了?打狗不是还得瞧主人呢?”
江寻易一笑,不再继续说这事。从腰间摸出檀木佛珠,拨弄起来,“阿简说的是。”
花清眠:“况且,咱将军府给的月俸很高,不管他身后是什么人,这桩事没办好,他能留着命都是不错了。一个看见邻居家猪跑了,都要放下手里要事去的追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大概是被人拿着弟弟性命做要挟,才出此下策。打也打了,关几日也算罚了。回头朝颜打发了吧。”
朝颜应声。
一旁的百里逢集皱了皱眉头,好似明白了过来,;问道:“所以张屠户没有找我报仇,是因为……”他将“猪”这个字,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我想吃酱肘子。”花清眠笑着看百里逢集,手上拉住朝颜衣袖,“就吃李屠户家那头猪的。”
朝颜捂着嘴偷笑,“好嘞!”
江寻易是个极惯察言观色的,收了指尖佛珠,挂到手腕子上,“那我也去了。”
花清眠瞥了一眼那佛珠,“啧”了一声,“这跟寺庙里老和尚用的可真是一模一样。”
“嗯……佛珠不都这样?”江寻易一脸无辜。
花清眠指了指,“等我给你寻个好的。”
江寻易笑着叹了口气,阿简今日心情好似不错。
才退出钟灵苑,就听花清眠唤他,回头就见她走出院子,说道:“我才想起来,关于百里逢集,你欲言又止,有话还没同我说。”
江寻易问:“花月国和邺国那场战役,你可觉得哪里怪?”
花清眠根本没有参与,怎会知晓?她只摇头,不语。
就听江寻易细细道来:“当初将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百里逢集打下了马。就说他出自文臣世家,可能派出来打仗,武艺自是可以的。如今想想,他那日状态好似不太对。”
花清眠:“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邺国里头有花月国的细作,害了百里逢集?如今花月国里又有邺国的细作,要放百里逢集?”
“我去查查,也许顺着这条线,能有些发现。”江寻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来:“阿简,待百里公子可是真动了心了。”
这话是肯定的语气,可花清眠听出了一丝叹息,便问:“寻易是担心我?”
“阿简是大将军,自是思虑周全。”江寻易道。
花清眠知晓,江寻易是关心她才会如此。她拍了拍江寻易的肩膀,“放宽心,我心里有数。”
离这月十五越来越近,江寻易忙完将军府上的事情,就奔钟灵苑的书房来。家仆见是他,忙研磨侍奉。这月十五浮屠寺庙会,府上人尽皆知,将军要为她师父祈福。往常祈福所用的经文多半出自江军师之手。他接过沾满墨汁的毛笔,挽起袖子,开始抄写经文。
朝颜走进屋来,“诶,江大哥?小姐呢?”
“不知,许是同百里公子去赏花了。”
“哦。我去寻她。”朝颜转身就走。
“回来!”江寻易抬头叫住她。
朝颜:“怎么了?”
“十五那日要去浮屠寺,你忘了?”江寻易故意逗道:“怎么将军要供奉的佛经,都只我一人抄?朝颜这是要偷懒?”
“我可没有偷懒,我方才将王屠户送走了。还苦口婆心劝导他日后别行差踏错,给他银钱,让他做买卖呢!哎呀呀,张屠户被我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瞧瞧我这不比抄佛经造化还大呢!”朝颜振振有词。
“可见往日的佛经没白抄,如今我们小姑娘朝颜,都有慈悲心了。”江寻易打趣道。
“慈悲心?即便是有,也不是抄佛经学来的。”朝颜神情落了下来,不知是对佛经有了敬畏心,还是想到了旁的事情,说:“这本就是将军让我这般做的。不过,我也想,若有一日我犯了错,能有人这般对我就好了,便同张屠户多说几句罢了。”
江寻易见她好似真是为自己未雨绸缪,不禁笑叹她人小鬼大。
他足比朝颜大十岁,他眼里,朝颜不过还是个一十八岁的小姑娘。见她近几年在将军府里帮花清眠打理内府,肉眼可见地成熟不少,懂得事也多,如自家姑娘出落大发了,很是安慰。
便笑说:“多抄抄,总是利于修身养性的。待到日后你犯了错,害了人,入了地府,同阎王讨个饶,就说,‘我成日里惯抄佛经的,魂魄上都印了佛印呢,请阎王老爷万要看在佛祖的份上,莫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才是’。”江寻易一边故意压低声音,扮作阎王爷模样,捋捋没有的胡须,一边笑着递了一根毛笔给朝颜。
“江大哥怎这般贪玩的!”朝颜故作嗔怒,气哄哄地说。她这才发现,自己不能着了他的道去,她从来不愿写字的,忙朝门外退去,边走边念:“朝颜朝颜,说的就是早上开的花!一大清早的,军师大人可莫要摧残我!”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江寻易抄得累了,坐在一旁休息,顺便看了几眼手上这本佛经,是从前没瞧过的。
少顷,百里逢集折了带露水的花,走进屋来,抬眼便见江寻易,问道:“江兄,在看什么书?”
近日百里逢集与花清眠关系很是融洽,江寻易总是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来,有心想试探试探他,敲打他几句。指着经文道:“我若说我在看经文,百里公子有何高见呢?”
百里逢集顺手将花枝插入瓶中,知江寻易有心要同他论道说佛,或许还要说些旁的东西来,就道:“心行慈善,何需努力看经?”[1]
江寻易哼笑一声,道:“心行不得善,所以需要看经。”
百里逢集品出来江寻易的笑里藏刀,就顺着他的话说:“江兄看着不像行不善的人。”
“百里公子瞧着也不像扮猪吃虎的人。”江寻易话里有话,又笑道:“是以,若遇到表里不一的人,我定是行不善的。”
又道:“将军于我是主仆,可你也知晓,她救过我性命,于我有再造重生之恩,我年纪虚长她几岁,当她如自家妹妹。若你待她不好,我便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了。”
江寻易话里的深意,百里逢集尽数明白了。这是在敲打他,莫要算计花清眠,不然江寻易虽看起来温文尔雅,可也是厉害角色,是不会放过他的。他眉眼一抬,端得恭恭敬敬:“将军也救过我性命,恩将仇报不是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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