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下,只听得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不让你坐,岂不是扫了三皇子的兴。”李寒池眉梢染上寒意,“何况这位置是三皇子特意为你留得,我可不是那不识趣的人。”
谢资安敛眉,一边入座一边做出副恭顺的模样:“谢小将军赐座。”
打东厂来得时候他就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缨这招儿借刀杀人用得妙,亏得李寒池能忍。
在公主府门前,李寒池摆出的阵仗的的确确是冲着他的命来的。那会儿皇上太后都还没问话,李寒池都敢动手,现在他没了倚仗,反而束手束脚了。
他有些琢磨不透李寒池了。
“人全了,上酒菜。”朱缨笑了笑,“再顺便叫几个姑娘上来,高公子等久了,眼都昏了,下次可莫要再认错人了。”
高骏冷不丁地被朱缨点名,四肢百骸都颤了下,他慌慌张张的把眼睛从谢资安身上移走,端起一杯酒。
“三皇子可真喜欢拿我开涮,行了,今个是我色令智昏,让诸位见笑了,再自罚一杯赔不是。”
他一口饮尽,夸张地冲众人倒了倒空酒杯以示没有作弊。
众人皆被高骏滑稽动作逗得捧腹大笑。
但唯独高骏旁边的那两位没笑,冷得像是与世隔绝了。
没多久,一排水灵灵的姑娘拖着长裙从门外走了进来。
高骏眼睛蹭一下亮了,他爹近些日子管他管得严,死活不让他出来鬼混,这可把他憋坏了。
前天朱缨递上请柬,他本来兴致缺缺,但一看是在一醉芳华办生辰他笑得嘴都快裂到后脑勺了。
三皇子的请柬他爹总不能随意驳回去了。
不过还是有两点不好的,一是他与朱缨没什么交情,二是李寒池又不打算去。
他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一想到他要独自面对朱缨就心烦,这人看着比鬼还渗得慌。
但又想到美酒和姑娘,他就按耐不住,于是他跑去求了李寒池好久,李寒池才答应陪他来。
本以为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好事全在后头呢。
他当即揽了个身姿婀娜的姑娘入怀,见李寒池不为所动,凑近脑袋:“景宸,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被李寒池冰冷的眼刀吓走了,连带着谢资安身边都没姑娘敢靠近,他立马把后面的话沉进肚子里。
心想得了,也就谢资安敢坐你旁边了。
他偷偷觑了眼谢资安,别说那小腰看起来比他怀中的姑娘还要软,还要细呢。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不怕撑死吗?”李寒池幽幽开口道,“以前我也没见你这么喜欢看他。”
高骏吓了一跳,小声道:“说来还真怪了,我以前也见过他几面,连他那张脸都记不住,今儿个光是听他说了两句话,就被勾了魂儿了。”
“景宸,你不觉得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吗?”
从前一众世家子弟聚到一块玩,谢资安总是跟在后面,不怎么爱说话,看着文文弱弱的。
除了赵成霄,没人愿意理他。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大家都有了固定玩伴,更是没人理他了。
而他自己也不爱出门交际,天天就憋在谢府大院里,比黄花大闺女还要难见。
“变得更像狐狸精了?”李寒池挑眉。
高骏联想到谢资安的说话、神态、身姿,顿时觉得狐狸精这三字仿佛是为谢资安量身定做的。
他一拍大腿:“哎呦,他就是狐狸精,景宸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他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量不自觉提高了好多,一堆人偏头看他,只隔着个李寒池的谢资安坐在那儿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李寒池是真想把酒樽里的酒泼到高骏那张大脸上,说话都透着寒气:“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朱缨虽坐得离他们远,但不忘与周围人说笑的同时,将那边剑拔弩张的情况全部揽收眼底和心底。
他是有些失望的,该着的火势没着起来,刚准备添一把火,它竟然自己烧了起来了,颇有燎原之势呢。
谢资安的右手没好全,握不住东西。他只能伸出左手去握酒樽和拿筷子,倒不是他真有心思吃喝。
而是李寒池坐在他旁边,他若一动不动僵得跟个僵尸一样,不免又落了这人“怕”字的口舌。
他的左手用了有一段时间了,但用得还是不大顺。
就像现在他想夹颗花生米,被李寒池右手一碰,它便从两根筷子间掉了。
那剥了皮的生花生像是存心与他作对,滚哪不好,偏偏滚到了李寒池的酒樽前。
真是他不惹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体弱到连个花生米都夹不住?”对方哂笑,“要爷儿喂你吗?”
谢资安举起自己颤着的右手,叹道:“是真体弱,不是装得,那夜小将军不是全看见了吗?”
谢资安进来的时候,右手颤得厉害,李寒池没看到那疤还当他是怕自个怕得要紧。
现在谢资安把右手完完全全的露出来,他一眼就看清了谢资安右手手背的疤痕。
谢家没没落前,谢资安也是被娇养长大的,一双手养得又白又细,尤其是他的指骨十分修长漂亮,比姑娘们的还要好看。
因此,手背上的疤痕被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李寒池看着这疤,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的那个雨夜。
眼前人倔得要死,躺在血泊中几乎赔了命,硬是咬着牙不肯吐露账簿的半个字,哪怕账簿触手可及。
他拧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用惯使的吊儿郎当的口吻说道:“伤成这样,还跑出来给别人过生辰,心里怕不是惦记着什么吧?”
“小将军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废人能惦记什么?”谢资安缓缓放下举着的右手,眼眸平静,“无非是惦记怎么活着。”
闻声,李寒池没回话,他倒了杯烈酒,一口灌进嗓子,嗓子眼顿时火辣辣得疼,眼尾都被辣红了,不过身上的寒气倒是散退了许多。
说实在的,他是佩服谢资安的硬骨头。
可是谢资安千不该万不该连累赵成霄,成霄被他父亲从公主府领回去后,受了戒连床都下不来了。
成霄身子骨比不得常人,自幼就弱,平日里穿得稍微薄一些都得咳嗽好几天,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刑罚?
赵家和李家向来亲近,他与成霄一起玩到大,成霄天天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成霄的身体状况。
所以他听说了成霄受刑后,又气又急,先是跑去赵府去看望成霄,赵家的人却以成霄闭门思过为借口将他拒之门外。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愣是没处发,这才约着高骏骑马去要谢资安的命。
时至今日,他因为成霄的事还是打心眼里厌恶谢资安的,但谢资安也没有错。
如他所说的那般,无非就是想活命,能有什么错?
他把账簿交给陆炳秋,必死无疑。交给朱月,虽然残了右手但还能留条命。
他们谁也没错,错得是那些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人。
李寒池冰冷的目光穿过不相干的人和物,落在了有说有笑的朱缨身上。
半响,他收回了目光,脸色有些阴沉。
“以后。”他顿了顿,嗓子干哑的犹如卡了个石头,“我与你再没有梁子。“
“你离成霄远些,我自然不会找你麻烦。”
谢资安捏着酒樽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转头看向李寒池,神色是藏不住的诧异,李寒池是当真愿意放过他吗?
作为书中最大的反派,李寒池的这番话和他的角色定位有太大的偏颇了。
虽然谢资安搞不清楚李寒池怎么想得,书里的反派路线因为他的到来有了那些变动,但少一个想弄死他的人总归是好的。
李寒池放下酒樽,站起身来,众人纷纷看向他。
高骏扯了扯李寒池的衣角:“景宸,你这是干嘛呢?”
“酒也喝好了,菜也吃好了,今日多谢三皇子的盛情款待,生辰礼物我一早备好了,一会叫人送过来。”李寒池说,“五军营还有些事,我先告辞了。”
谁都知道李寒池五军营的总兵就是挂个名儿,给他闹着玩的,哪会真有什么事等着他处理。
朱缨先是看了眼李寒池,又看向李寒池旁边的谢资安,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既有诧异又有糊涂。
李寒池压根不是请求朱缨,而是通知。
他说完提脚便向外走了。
高骏见李寒池走了,尽管不得头绪,但也是连忙松开怀里的美人儿:“云袖,下次我再来找你啊。”
“景宸,慢点走,等等我啊。”
高骏慌慌张张的往外追,追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冲着屋里头端坐的朱缨作了个揖,“三皇子,真是对不住啊,一会我也叫人把生辰礼物送过来。”
什么生辰礼物,他俩谁都没备过,李寒池那么说了,他总不能落下,回头随便买点东西再让人送过来。
高骏说完就一脸急色追了出去,景宸也真是的,要走也不提前说一声,他可不想独自面对朱缨。
“景宸,你别走那么快!”
“……”
他们俩走了以后,屋里冷清了不少。
谢资安一抬眼便对上朱缨审问般的眼睛,他是真冤枉,他可什么也没做。
朱缨搭了戏台子,本是留给他和李寒池唱得,那人唱到一半先走了,现在留他一人唱独角戏也唱不起来。
他缓缓起身作揖:“小人也先告辞了,东厂还有事等着小人呢。”
谢资安可没像李寒池一样胡扯,东厂确实有事等着他呢。
谁让他杀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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