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到薛放的大周将士们,也不约而同地叫嚷起来:“薛督军!”
呼喝声音极大。
几乎把那只突然出现的豹子都给忘了。
而从薛放到的方向,北原兵尽数后退,没有人愿意去试他的长枪,竟渐渐地让出很宽阔的一条路,任凭他打马一步一步经过。
倒像是这少年将军正自检阅队伍。
穆不弃所带的威远军正在那里杀的火热,猛地看到薛放同一只豹子双双赶来,众人都震惊不已。
奇的是那豹子并没有伤大周的兵马,甚至也没有再如何。
金色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薛放离开的方向,然后扭身自己跳了几跳,竟是从军中跃出,向着雪原上去了。
而在雪原方向,是随着薛放赶来的那几十匹马,除了跟着他的庞源外,却还有些并不像是士兵的人,细看,原来是涂温族的青壮。
原来牧东林跟穆不弃虽担心薛放的身体,不敢再叫他颠簸带兵,但薛放何许人也,不到半日他便醒了。
起初小梅等还想瞒着他,但没看到牧东林跟穆不弃,薛放岂会放心,给他逼问,小梅不敢隐瞒,终于承认了定北城那边御驾亲征、牧东林跟穆不弃已经追击而去的事情。
薛放一听这个,便没有再问别的。
他当然不相信一心“修行”的皇帝会突然间改了性子、有了什么御驾亲征的兴致。
一定是俞星臣声东击西搞的鬼。
薛放最是了解杨仪的为人,“皇帝”亲临,而要让北原人深信此事,那御驾亲征的队伍怎么可能少的了皇帝最重视的永安侯。
牧东林他们是追着北原人行军的路而来。薛放因为怕赶不上,灵机一动,便叫小梅去寻图兴山的涂温族猎人帮忙带路。
这些猎人对这一片自然是极为熟悉,加上薛放又不是大部队经过,只他跟几个心腹而已,却的确可行。
他们领着薛放,贴着图兴山北麓山脚的捷径小路,甚至都没有出北境,比北原军的行路方式要省三四个时辰的路程。
不过这小路只适合少数人经过,毕竟有的路是从羊肠般的山岩边上,还要过几道河流,十分崎岖。别说北原那种大部队,就算是两三万人,也要几天才能经过。
若无涂温族人带路,也绝对摸不到此处。
而在出图兴山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那只雪豹。
起初猎人们以为雪豹是来捕猎的,正自提防,没想到那雪豹冲着薛放嗅了嗅,一扬脖,竟自顾自向前去了。
可雪豹并没有远离,竟是在前等着他们一般,走走停停。
直到出了山脚前方便是雪原,涂温族的猎人望着前方站立不动仿佛等候的雪豹,忽然意识到:“它是想给薛督军带路!”
这里虽看似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但也不是没有危险的,就如同决明预判的那个湖泊……但还有比湖泊更凶险的,那就是坑洞之类。
若是不熟悉地形,马或者人陷入坑洞中,要么摔了马儿,要么伤了人,那可是九死一生。
薛放打马上前,雪豹看他一眼,撒腿就跑。
白兔起初还忌惮,薛放摸摸它的脖颈安抚,白兔毕竟是难得的神骏,当下便奋起四蹄,追了上去。
它的速度非同一般,那雪豹听见马蹄声靠近,便也随之加快,它一边奔跑,头颈微微放低,似乎在嗅着什么,金色的眼睛盯着前路,时不时地调转方向。
薛放控制白兔紧跟其后,果真一路坦途。
背后的庞源跟涂温族的人也大为惊讶,若非亲眼所见,自是绝不能信。
其实薛放已经极感谢涂温族的这些猎人,出了图兴山后就想叫他们先行回去。
不料他们竟非要跟着薛放一起,之前救了他的那老猎人望着薛放,道:“您就当我们是少将军的旧部吧,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并未尽力,今日跟着薛督军,也算是……为了少将军,为了族人,为了北境。”
薛放没有再说别的。
此刻阵中,初十四跟黎渊合力拼杀,遥遥看见阿椿的身影,正被三个北原兵围着。
初十四冲过去,从后砍死一个,大声道:“五哥带人到了!”
阿椿眼睛一亮,两人拼力又砍倒另外两名敌军,阿椿才道:“戚将军受伤不轻,方才又跟我和桑野冲散了……不知在何处。”
初十四担心戚峰,便道:“别急,我看看。”
正欲纵身跃起,“小心!”阿椿却看向他身后。
原来一名北原兵趁机冲了过来,不料那敌军还没到初十四跟前,便身子一晃倒地。
竟是在后面的黎渊从地上踢了一把刀过来,正中那人后心。
初十四扭身跃起,阿椿一笑:“踩着我。”
正好初十四觉着看不真切,且还得提防底下北原兵,闻言轻轻降落,踩在阿椿肩头,放眼看去。
他眯起眼睛,立刻把现场看了个大概,同时也扫见远远地,北原兵退开,中间薛放一人一马,倒提长锋,威风凛凛地向着杨仪俞星臣所在之处奔去。
初十四脸上笑容一闪而过:“那小子……”
可回头又一瞧,笑容收敛。
他匆忙伸手指了指南边:“戚峰在那……”
初十四轻轻跃落,却又拉住阿椿又道:“桑野在左翼方向被围住了……我去救他,你跟小公爷去救戚峰。”
黎渊知道他们之间感情非同一般,便道:“我去找戚峰,你们去救桑野。”
不由分说,他已经闪身离开。
初十四跟阿椿对视了眼,终于联手向着桑野方向冲去。
戚峰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是最先杀入敌阵的,身上的铠甲都被血浸透。
之前桑野跟阿椿等冲来,总算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很快又有大批北原兵冲来,身不由己,将他们再度冲散。
手中的兵器早不知换过多少次,此时拿着的,是一根长枪,拄在地上,这样才能支撑着他不倒。
因为极度的体力耗费,神智几乎有些不太清楚。戚峰拼命咬紧牙关。
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了,他抬手擦了几次都没有弄清楚,后来才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眼睛受了伤。
有敌军见他已经无力再战,便欲捡个便宜,偷偷地从他身后袭来。
戚峰人不动,飞快地挥枪向后一挑,电光火石间已经将人戳死。
身形将倒下的瞬间,长枪重新支在地上。
“峰哥……”
银铃般的笑声,有人在他唤道。
戚峰知道那是佩佩……被他“扔在”羁縻州泸江三寨的他有了身孕的妻子。
当时戚峰决定要来北境的时候,佩佩立刻察觉到了,她们摆夷女子情热如火,戚峰担心她会不许自己远离。
不料佩佩悄而不闻地给他准备好了路上的东西,只悄悄地说道:“办好了正事就回来,路上的花儿再好看也不许多看一眼,知道吗。”
可在戚峰点头的时候,她却紧紧地将他抱住,好像一辈子也不会松开。
戚峰走那日,佩佩没有送行。
木亚叮嘱了他很长的一段话,又说:“佩佩不敢见你,怕舍不得你走。但是……”他指了指身后一棵硕大的芭蕉树。
戚峰看到那树后佩佩的裙摆一角,他知道他的妻子躲在那里含着泪在目送他离开。
“峰哥……”
耳畔又想起了佩佩的叫声,戚峰一个恍惚,这才看到有一名敌军已经冲到跟前,他想也不想,一拳捶了过去。
但身前的人虽被打退了,身后的却已经来不及了。
枪尖戳上来的时候戚峰没感觉到疼,因为身体几乎已经脱力到麻木,再多一点伤也无所谓。
眼见敌军的枪将他穿透,远远地一把刀扔了过来,直接砍在了那人的头上。
戚峰抬头,看到有一道极其矫健的身影冲了出来。
那影子透着几分眼熟,戚峰看不清,也一时想不起是谁,还以为是黎渊等人。
几个本来想趁机将他斩杀的北原兵都被那人迅速清理,而那人冲过来扶住他的胳膊:“你……”
一个字,唤醒了戚峰的记忆,让他猛地惊动:“你……?”
他抬眸看向那人面上,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张久违的、仿佛梦中的脸。
穆不弃——也就是韩青,跟戚峰四目相对。
先前初十四站在阿椿的肩头,“鹤立鸡群”,曾经向着戚峰的方向指了指。
远远地穆不弃看到,便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果真遇上!
他有许多话,可又像是无话可说。
幸亏这会儿也不是个叙家常的最好时机。
穆不弃言简意赅道:“撑着。你不能死。”
“乌鸦嘴,谁说老子会……”戚峰力气耗尽,嘴上却不肯饶人。
穆不弃一手扶着戚峰,一手用刀,将蠢蠢欲动上前来的敌军毫不留情地解决。
直到四五个北原兵冲出来,合力杀上前。
穆不弃见他们来的凶猛,只得暂时松开戚峰,挥刀挡住。
戚峰在后望着穆不弃的身影在面前腾挪纵跃,血渍满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本来已经支撑不住,此刻不知如何,竟重新将枪提起,冲到穆不弃身旁。
“你……”穆不弃逼退两名敌军,转头看向他,满目担忧。
“你也不能死,”戚峰说道:“我可不想孩子没出生就没了舅舅……”
穆不弃心头巨震,一时竟忘了出刀。
幸亏黎渊及时赶到解了围。
大周的士兵们因为薛放的到来,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唤。
斧头隐隐约约听见是叫“薛督军”,还不明所以。
直到看见前方白马若隐若现,士兵向着两侧急速后退。
斧头一颤,手中的太极刀跟着落地。
“十七爷!”斧头叫了声,撒腿向前跑去。两只狗儿也跟着狂吠。
付逍原本只盯着前方试图冲进来的那些北原兵,并没在意别的。
听见斧头叫嚷,他才一惊。
当看到那道从万军丛中策马而出的少年之时,付逍身形一晃,几乎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薛放向这边来的时候,正看到晓风,艾静纶,金燕燕跟罗洺几人,正同侍卫们一起,苦苦抵御想要攻入的北原精锐。
他们几个都算是武功平常的,对付一般士兵自然无妨,但跟精锐对上,未免勉强,早就险象环生,何况艾静纶跟罗洺原本就负伤了。
过于紧张,让他们都没发现薛放的来到。
直到薛放打马靠近,他人在马上,银枪一挑,两个想拦路的敌兵相继倒跌出去,其他人急忙后退,如见煞星。
薛放的左腿轻轻一撞白兔,白兔立刻追逐上去,配合得当。
刷刷两声,对方的兵刃几乎才举起,就已经成了枪下亡魂。
正欲对晓风众人下手的几个敌军见状骇然,当下也顾不得了,立刻后退。
谁不知道薛放当初一连挑了北原四名大将,活活吓死蒙岱的事情。
若说这些事他们不曾亲见,那先前往冻土重镇的两战,自然也知道了薛十七的厉害。
白马,长枪,英武俊美,年纪却轻——现在北原军中,一旦看见这样的人,简直心有余悸,被吓怕了。
薛放的周围顿时又空出了偌大一块地方。
这里异乎寻常的寂静,传了出去,原本正激战的双方不知发生何事,纷纷看了过来。
当看见那白马长枪的少年将军的时候,又有许多欢呼声响起来:“薛督军到了!”
原先散开对敌的大周士兵们,此时纷纷冲出来,他们围在了薛放周围,刀锋一致对外,杀气冲天!
薛放冷冷地看向对面的北原兵,道:“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如今三面包抄,你们若还想见到你们的家人,便立刻向北。”
北原兵们面面相觑。
薛放道:“回头看看吧,你们的中军大旗已经被斩断,很快便将溃退,现在逃还能有命,再过一刻,此处便将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簌簌然,细碎的声音,那是脚步向后挪的声响。
就在北原兵们迟疑的时候,因为牧东林在后卫,穆不弃在右卫,两面包抄,引发的波动总算后知后觉传到了此处。
一触即发,大军果然开始溃退!
这种溃退是极其危险可怖的,因为恐惧像是会传人的病,一旦患上,便如烽火燎原,会让士兵失去所有战力。
薛放看得出来,沉声喝道:“还不快滚!”
有北原士兵猛然一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他爬起来,向后逃去。
然后是更多。
弘吉亲王那边,已经稳不住了。
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没有了。
大旗被砍断,本就是不祥之兆,那人明明不是大周的皇帝,但北原的士兵们不知道此事!于是竟都目睹了一番大周皇帝大展神威的场面,如此已经动摇了人心。
这里是北原的疆域,本来是他们的地盘,可他们从刚一赶到之时,精锐的骑兵便先在这里栽了大跟头,现在又被三面包抄了,地利全失!
至于人和……本来弘吉还想着,自己二十万大军,兵强马壮,自然是所向披靡。
但他忘了一件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他之前不回头,在冻土死磕,那未必拿不下冻土。
但他在冻土咬崩了牙,又为了针对“御驾亲征”,死命驱使士兵们折返。
要知道北原这些士兵虽强,但一路从本国冲到冻土,恶战之后,又急忙顶风冒雪冲杀而回,他们的疲惫可想而知,只是最初因为要杀戮而忘记了,但只要败相初显,那种疲惫便会变本加厉!
反观大周,天时——他们有御驾亲征,“天子之威”!地利——他们有抢占先机,三面包抄!人和,他们的兵马虽杂,但竟万众一心!每个将领都勇悍不屈,每个士兵都舍生忘死!
还能说什么?
眼见后卫跟右卫都已经撑不住了,弘吉咬紧牙关,正欲挥刀下令死战,却有人拉住他:“亲王,再战下去,怕会全军覆没!”
正此刻,一直毫无动静的弗邑关派人赶到。
北原军开始了溃退。
大周兵马趁机掩杀!
薛放调头,斧头已经忙不迭地扑上来:“十七爷!”
他只顾高兴,几乎忘了别的,随着薛放跟白兔到了里间,薛放便看见马车后,正跪在地上的杨仪。
直到看见她,薛放才翻身下马。
不料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斧头慌得去扶:“十七爷。”长枪脱手坠地,斧头才发现枪身上全是血。
“十七爷?!”他的声音变了。
此刻晓风艾静纶等人也围上来。
“十七爷!”
“表哥!”
“薛督军……”
薛放抬头,看着他们道:“你们做的不错……”咬紧牙关他起身,向着杨仪身旁走去。
付逍勉强站在马车边儿,向着薛放一笑。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一个对视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形,不必多言。
直到薛放走到杨仪身边,杨仪还没发现。
斧头正欲叫她一声,却被薛放制止。
先前杨仪用尽全力,把俞星臣伤口处的箭簇拔了出来。
那沉甸甸锋利的铁东西落在旁边雪地里,杨仪仔细地清理了伤口,敷了止血生肌散。
正要用桑皮线缝合,有人拉了拉她,杨仪头也不抬:“待会儿。”
那人单臂将她捞起,杨仪惊愕,那人却又将她松开。
底下膝头却多了一点东西。
原来方才她着急之中,直接跪在雪里,已经半天了,膝盖都要冻僵而不自觉。
杨仪以为是斧头:“快好了……”正要去摸桑皮线,忽然顿住。
再度将头转回,杨仪看到那张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脸。
她呆呆地看着薛放,半晌,想起身将他抱住,但她的双膝早麻了,手虽然张开,人却无法动,不由自主向着他歪了过去。
薛放及时地把杨仪拥住。
杨仪呼吸紊乱,贴在他的颈间,说不出的喜欢。
但那喜欢正自涌动,还没来得及蔓延,杨仪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她定睛看向薛放,这才发现他发端,领口,乃至她方才紧紧靠着的脖颈上……都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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