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弦没摸上鱼，她被人拉去化了一个脸上带麻子的妆。
再过几天就是公司的周年庆，设计部要准备一个节目，她分配到一个奇葩面试者的角色，这一次算是不正规彩排。
才化好妆，微信响了，设计部总监孙信业让她马上到会议室。
她只好赶回工位，抱着笔记本电脑和纸笔往会议室走。
孙信业叫她过去，多半是为了下个月月初的深圳珠宝展，和喜今年虽然没挣到钱，参展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宋弦才踏进会议室，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孙信业和设计部宝石组经理吴娅微并列而坐，他们对面还坐着一个穿正装的中年男人。
“孙总监，吴经理。”
孙信业：“宋弦，这是谭总，以后由谭总来安排我们设计部的工作。”
“谭总好。”
谭总点一下头，“宋弦，坐下吧。”
宋弦拉过椅子坐了下去，有些僵硬地打开电脑，眼睛掠过正对面。
公司厚实的珠宝宣传册摊开着，旁边摆放一杯美式冰咖啡，应该还有一位参会者。
孙信业：“宋弦，黄鹂休假之前，是不是把茂珠的单子交接给你了？”
宋弦愣了一下，“是的。”
“起版之前，你们核对过样品成本吗，为什么暖之兰那一款做出来，成本远远超过茂珠的报价？”
宋弦抿一下嘴，略显拘谨，“核对过了，只是这一次开的石头没有那么好，棉裂多，报废率高，加上钻石也涨了，所以比预期的成本要高了不少。”
吴娅微越过孙信业，看着她，“单单是成本高了么？你有没有看过成品，那料子比样品要水多了。”
宋弦抓上那只黑色签字笔，“对，这一批料子没那么熟，密度比样品要差一些。”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原石，在切开之前，没有人知道料子好坏。
吴娅微一个气声，“料子不好就算了，光雕那个花，金子损耗率就很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算数的，你不会算，黄鹂干了四五年，连损耗都不会算？”
宋弦垂着眼，轻轻摁压签字笔笔帽。
背锅侠真憋屈。
暖之兰算是中等品阶货品，一个蛋面的吊坠，下面是藕粉玉，上面是18k金镶嵌的玉兰花，花瓣上还镶了碎钻和红宝石。
当初黄鹂做这一款的时候，宋弦就觉得不妥，红宝石过于华丽，喧宾夺主，反而让温润的藕粉玉失了风采。
样品选用的是浓藕粉玉，稍稍镇住了红宝石，茂珠那边也挺满意，宋弦一个新人，轮不上她发表言论。
“最烦做这种款，又废料子又废人工，我们自己做，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
宋弦垂着眼不说话。
她也不喜欢和宝石组的人合作，特别是吴娅微。
吴娅微比宝石还高贵，听说她在珠宝鉴定机构“有人”，连孙总监也要让她三分。
谭总出声道：“既然这样，当初定款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沟通好？”
吴娅微：“谭总，茂珠主做和田玉，以前的单子一直都是交给玉石组来设计……”
就在这时，门被人打开了。
宋弦循声望去，目光蓦地一顿。
风骚的二八侧背刘海，高眉骨下，一双眼孤傲疏淡，隐隐带着凉气，仿佛从冬日的野外而来，和这个职场办公室格格不入。
宋弦心神微动，视线轻轻往下一垂，落在那人的手上。
空空如也。
他拉开她正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肩背往后一靠，两只手臂松垮垮搭在椅子扶手上。
那个位置，宋弦寻思，应该是谭总的助理。
但，这个坐姿多少有些不严肃，甚至不礼貌。
被迫中断的吴娅微气势稍减，“宝石镶嵌的部分我已经确认过，没有问题，石头选料不归我管，不在我们可控范围内。”
她甩得这样干净，孙信业有些不满，“现在讨论的是怎么解决问题，玉石不归你管，两克拉的红宝，三克的金，还有钻石，这些总归你管了。”
谭总新官上任和稀泥，“以后要沟通清楚，特别是这种豪镶款，不管是不是员工休假，都要盯紧，每一步落到实处。”
孙信业拿出认错的态度，“是我的失误，现在已经重新找料子，让宋弦尽快和客户那边沟通，把南非钻换成培育钻，看看他们的接受度。”
宋弦默默点一下头。
南非钻改培育钻，她直觉更不妥，但眼下没有她说话的份。
吴娅微笑了声，“孙总监，还是尽快招人吧，连个能用的都没有。”
孙信业：“要招。”
背了锅还“不能用”的宋弦垂着眼，就好像被当众罚站的差等生。
余光里，对面的男人离开了椅背，身板挺了起来，“吴经理，和喜是总监大，还是经理大？”
吴娅微一滞，面色微敛，“当然是总监大。”
他一个浅淡的气声，“是吗，我还以为和喜和别的公司不一样，经理比总监大呢。”
吴娅微失语一秒，一个干笑声，“祁总说笑了。”
一双修长的手上了会议桌，大拇指交叉打着圈圈，“那你真厉害，当面就敢这么直言不讳，我爸比我大，我不爽的时候，也只是敢在心里骂他。”
宋弦眼皮子全耷拉下来，面前的键盘字母有些虚幻。
她见识太短，没想到还能在职场办公室听到这样明晃晃怼人的话。
“孙总监，公司没有男设计师吗，设计做不好，至少还有力气搬石头。”
他的腔调拖长，懒洋洋的，听起来很欠。
孙信业音量有些低，“有的，祁总。”
宋弦好像被罚站了一节课的差等生，脸上有一种麻木的羞臊。
会议继续进行，说到深圳的珠宝展，孙信业让宋弦给新展品写文案，拿给销售部那三个参加展会的销售，时间太紧，销售人员的说辞还得加强。
宋弦应下。
“你先出去吧，不是还要彩排？”
“好的。”
宋弦起身，手忙脚乱收拾东西，一直到会议室门口，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轻轻带上门。
一个声音从门缝边飘出来。
“那麻子是做什么的？”
宋弦走了几步，才虎躯一震，顿悟过来，“那麻子”指的是她。
市场部的魏佳妮的工位离会议室不远，看见她出来，一把拉住她，“你们开什么会？连新老板都来了。”
魏佳妮跟她差不多同时间进的公司，在市场部做拓展专员，今年珠宝行情不好，很多经销商都转行了，剩下的经销商就算拿了货，退货率也很高，市场部可不好过。
宋弦还没从“麻子”的羞愤中抽离出来，并不想搭理她，“珠宝展的会。”
“你要去珠宝展吗？”
“不去。”
魏佳妮笑嘻嘻的，低声问：“祁总是不是很酷帅？”
宋弦笑不出来，“一般般吧。”
魏佳妮推她一把，“一般般？你什么眼神，上回他过来，往哪儿一站，一句话也没说，简直就是广州颜值天花板。”
宋弦定了定神，“他是广州人吗？”
“不是，他和谭总都是从北京过来的，连吴娅微都说，他看起来跟那些凡人有壁。”
宋弦鼻腔一个哼气声，“有什么屁呀！”
“有壁，不同次元啊。”
宋弦心道，那是他没开口说话的时候，吴娅微现在已经知道是有壁还是有屁了。
“听说你们设计部要换到工厂去上班了？”
“谁说的？”
魏佳妮抓上她胳膊，“你出差这几天，你们设计部小群没有人说吗？”
她定了下，“我们设计部没有小群。”
魏佳妮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宋弦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或许不是没有小群，而是没有招揽她的小群。
和喜珠宝开发部分设计和起版，设计又分了两个团队，一个做国际宝石设计，一个做玉石设计，宋弦入职半年，由玉石组设计主管黄鹂来带，这会儿黄鹂回家待产，另一个同事也辞职了，她基本上算是无组织状态，只能直接和设计部总监汇报工作。
宋弦抿一下嘴，干巴巴问：“设计部为什么要搬到工厂？”
魏佳妮凑近了些，“我们公司被收购了，就之前来说收原石的那个大老板，根本就不是买原石，人家是来收购公司的。”
她往后瞄了一眼，才压着嗓说：“黄总把我们全部都给卖了，流程走了那么久，老员工都知道，就我们这些新人被蒙在鼓里，新来的谭总是管开发和市场的，他说，设计不要和生产线脱离。”
宋弦有些呆滞，“过几天不是周年庆么，卖给谁了？”
只怕她是被蒙在鼓的最里面，见了新老板还不知道打招呼的那个。
“祁总他爸，一个大老板，周年庆也不知道还办不办。”
“……”
每个公司都有金字塔，越是底端消息越闭塞，这一次，宋弦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位置——金字塔底端的边缘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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