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殊默默想了想,才道:“那位康王殿下也是闲的,若是知晓你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想必是一千个一万个也不愿意招惹你的人了。”


    温衡道:“哪里的话?我特意请这位殿下喝杯喜酒罢了。”


    虽然嘴上说话客气,神情却冷得不能再冷。


    通常玩世不恭的小侯爷露出这种表情,便是动了真怒,颜殊知道他的软肋一向是碰不得的,看来是时候为陆时安点蜡上香了。


    就在这时,温衡突然听见,元向依低低叫着他的名字。


    他遽然起身,向她而去,到她身边时,见她依然人事不省的样子,责怪地看了颜殊一眼,仿佛在为剂量大了而不满。


    他在她身旁蹲下,迟疑片刻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唤道:“依依。”


    他经常背后叫她的闺名,却从没有当面叫过。只因他一直没有这样的资格,怕她觉得唐突,才只称她“元姑娘”。


    元向依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终于看到几个熟悉的背影。


    她向着他们的背影奋力跑去,一边奔跑一边喊道:“爹爹!大哥!小语!”


    只是他们仿佛都没有听见一般,既没有停下回头,还加快了步伐,离她越来越远,眼看就追不上了。


    她喘着气,无力地停留在原地,忽而又看见一个身影。


    那身影她认得,只是比她平日所见要更加挺拔结实,少了几分俊逸风流,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之气。


    她也顾不得其中的区别,在他背后招手,大喊他的名字:“温衡!”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停下脚步侧过身来,露出姿容绝世的半张脸来。


    他逆着光,神态温柔而悲伤,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完全没有犹豫就握住他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便被他一把拉出了黑暗。


    四周的光线十分刺眼,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缓缓睁开,就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中,而自己正紧握着温衡的手,用力到将他的手都握出了红痕。


    而在她身旁,他正面带关切地看着她,见她愣神,替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她有些不好意思,就要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轻声问道:“做噩梦了吗?”


    她想了想,才回答他:“是,也不是。”


    她所追求的人和事,在心底一直都非常清晰。可前世这些如同流沙逝于掌心,到了最后,什么也没能抓住。


    在梦境的恐慌中,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所求的,竟然还有一个人。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心底扎了根。


    在无垠的黑暗中,只有他回应了她,向她伸出了手。而他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元向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和他这样对视着,左手默默紧握成拳,克制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温衡注意到了她的举动,突然用了些力道,把她拥到怀里。


    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让她瞬间愣住。他蹭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道:“不想说便不说罢。”


    她刚要提醒这里还有许多人看着,就听他继续说道:“就当是我需要你,依赖你,让我再待一会儿,好吗?”


    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她心想。


    握成拳的手缓慢松开,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用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衙内也清醒了过来,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嘴里喃喃道:“没想到还真是一对啊……没骗我……”


    有旁人看着,两人就不好再如此亲密,元向依轻轻推了推温衡,示意他松开自己。


    松开是松开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温衡别过脸去,面色不善地瞪了衙内一眼。


    丽娘也走了过来,对她道:“姑娘是最后一位了。敢问姑娘,方才都看到了些什么?”


    元向依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讲,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温衡的方向。


    “他。我看见了他。”


    丽娘一怔,瞧了温衡一眼,随即道:“可还有其他景象?”


    元向依摇了摇头。


    这可奇了,难道说这“天山雪”的致幻作用,对于元向依来说竟然没有效用?


    颜殊暗自咂舌,温衡这夫人心志之坚,远非常人能及。普通人所见大多是功名利禄、生老病死,不外如是。


    只是若是温衡饮下此酒,想必便是一个他亲近之人都能猜到的梦境。一个,有关于她的梦境。


    丽娘摇响金铃,节奏短促明快,将其余人从幻梦中唤醒。她微微一福身,道:“胜负已分,这位姑娘通过了试炼,今次的‘天山雪’便归她所有了。”


    衙内眼角犹挂着泪痕,肿着的脸圆鼓鼓的,像个小哭包,此刻颇不服气:“凭什么?她怎么就赢过我们了?不说清楚我可就赖这不走了!”


    丽娘挂着温和的笑容,对众人道:“诸位看看便知。”


    众人这才环视四周,发现后院一干物什不知何时已被打得稀烂,横飞的木屑和布帛碎片遍地都是,看起来惨不忍睹,连温衡都怔住了。


    不过片刻,他便反应过来,恐怕方才众人沉浸于梦中之际,颜殊和蛮蛮两人定是做了些什么,才搞成如今这种局面。


    饶是他家大业大,眉心也不由得跳了跳。颜殊这厮,还真是会替他败家啊!


    丽娘的表情不无遗憾:“嗯……方才除了这位姑娘,眼前景象诸位都有参与,所以还请按价赔偿。”


    温衡白了颜殊一眼,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殊比他还能碰瓷!


    衙内目瞪口呆,笨拙地想了想,却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赔钱倒也爽快,留下银票就扬长而去了。左右不是温衡夺得这酒,他正好不用磕头。


    文弱公子虽然心有疑虑,却也认了这哑巴亏,毕竟方才梦中做了什么,他真的不记得了。何况这天水阁经营多年,还犯得着来碰瓷他一个无名之辈不成?


    元向依担忧地看向温衡,温衡立刻举起双手:“我没有喝酒,一滴也没有。我原就是想陪着你来的,至于这酒,我并不感兴趣。”


    她这才放下心来,这厢蛮蛮已经楚楚可怜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我是来盛京投亲的,却找不到家里亲人了,如今身上银钱也用完了,你能不能……”


    在慷慨解囊这种事上,温衡是指望不上的。元向依叹了口气,她如何能拒绝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呢?当下便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给了蛮蛮,还柔声问道:“够不够?”


    蛮蛮捧着钱袋,便向她笑了一笑:“姐姐,你人真好。我现在没处可去,能不能跟你回家呀?我会做很多活计,可以在你家打工抵债的。”


    元向依微微有些愣神,想起自己没多少日子便要嫁人了,还是要先征求温衡的意见,便扭头看向他。


    温衡只淡淡道:“都听你的。”


    于是元向依对她道:“那你先去我那里,等什么时候家人寻来了,再行离开便是。”


    蛮蛮娇蛮活泼,天真可爱,元向依忍不住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


    温衡心想,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夫人还真是好骗。


    但是,自己的夫人何时轮得到他人来骗了?无论怎么说,他得让颜殊把依依的私房钱吐出来!


    *


    元向依左手抱着酒坛,右手牵着蛮蛮,和温衡走在街上。


    她依然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很不真实,怎么自己明明是赴小语的约,到头来却是和温衡待了一天?


    温衡送她到将军府附近的路口,她便不让他再送了,万一被她爹发现,又是平添事端。


    离婚期不过只有半月了,想来婚前不会再有机会见面,她略微思索,突然将酒坛塞到温衡怀里。


    “大婚见。这酒……留着当天喝。”


    她说完便牵着蛮蛮跑了,速度极快,似是都不敢回头看他。


    唯有温衡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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