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两个馒头配一碗面汤,还可以夹肉片笋干吃,这顿饭已经直追过节才有的水准。
贺青山有点大咧咧的,真的很想大口喝面汤大口啃馒头,可有顾北同席,他不得不小口的细嚼慢咽。沈玉寿一开始也有点不适应,在家吃饭时从没立过这么多的规矩,但他性子本就斯文,以前吃饭也不粗鲁,稍微调整一下就达标了,倒是贺青山因为呼噜噜的喝汤,被顾北安罚去饭馆送食盒。
相较之下,沈长林做的很好,因为顾北安所立的规矩,是他原世就遵循的。
但是顾北安的要求远不止于此,吃过晚饭后一刻钟,他开始了第一堂课,礼仪课,顾北安亲自示范见长辈时应如何鞠躬行礼,给长者磕头时又要注意什么,而同辈之间作揖又该如何等等,并要求今后在课堂之上,按照这套礼仪行事。
紧接着又教他们称呼,如同窗间不宜直呼其名,要在后面加一个兄字,如长林兄,青山兄等等,称呼对方的母亲为令慈,父亲为令尊……
这些东西贺青山学过一些,但仅限于知道,在实际生活中使用较少,而沈玉寿则完全没有听过,沈长林在现世学过一些,不过已经忘记了大半。
顾北安滔滔不绝的说了半个时辰,喝了一口水,面色冷峻道:“饭前我曾说过,规矩我只说一遍,授课也是如此,接下来你们自己演练对话和行礼,我在一旁看着。”
这下三人都惊呆了,顾北安高密度的说了半个时辰,他们能记住二分之一就不错了。
但是顾北安的神情明白的告诉他们,不够,听过后只记住一半远远不够。
沈长林先站出来,左掌在外作揖道:“青山兄,好久不见,今日可好?”
“啊,长林兄,多谢记挂……”
顾北安冷冷的打断贺青山:“错了,男子作揖左掌在外,重来。”
上过顾北安的课后,沈长林才明白李童生的要求多么松,为人是多么仁慈温和,不过想想这差别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他们性格不同,二个去李童生处读书的大多只求识的几个字,而顾北安则直奔科举摘桂而去,自然严苛等级不同。
食不言寝不语,站如松坐如钟在顾北安这里不止是古话,而是日常要遵循的原则。
“时辰到了,准备下课吧。”
贺家来人接贺青山回家,而沈长林沈玉寿两个,则要面临离家第一夜。
顾北安上课时冷峻严肃,课下又恢复温柔和气的样子,他无家眷也无随从,打理内务与日常琐事倒算在行,先去厨房烧火煮热水,随后唤学生来看火,待水开了各灌一藤壶用来喝,剩下的洗漱。
“洗脸,漱口,脱衣裳,叠被子,这些你们都会吧?”
沈长林一边往灶膛里添柴边答:“回老师,我们都会。”
“这便好,寒门子弟求学路漫漫,身边无亲人随从照顾,就得自己照顾自己,若无独立生存之能力,吃不得苦,即便有天分,也是徒劳的。”
听顾北安这般感慨便能大致猜出,他的求学路亦是很苦的。
*
许是这一日累了些,沈长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沈玉寿有点失眠,他天性敏感,初到一个新环境,心绪难免波动,听了一会风声才渐渐酝酿出困意,随手帮沈长林掖了掖被角,这才进入梦乡。
第二日的卯时中,天色微明,兄弟俩有生物钟自己就醒了,没曾想顾北安起的更早,已经洗漱妥当去外面买了几个烧饼回来。
说好学生的一日三餐由他负责,顾北安便会尽力安排。
伙食费目前是收二百文一人,按照顾北安这般日日在外买的标准,其实他自己还要贴一些,但目前还没想出更好的替代法子。
待沈长林沈玉寿洗漱妥帖坐下,贺青山也到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是从家里带了小粥四碗,还温热着,一师三徒对坐用了早饭,期间晨光破晓,太阳渐渐东升,顾北安马上要去衙门报到,临行前他给学生们布置了早上的功课,分别是抄书,背书,以及复习昨日所学礼仪,并道午前自行休息半个时辰,中午他回来后大家用饭,接着就要马上上课。
老师一走,贺青山松了口气:“咱们先歇一会儿吧。”
沈玉寿摇了摇头:“还是先背书吧。”
贺青山又看向沈长林,沈长林已经拿起了课本:“顾老师说晚上考我们背书,背不出要打手心。”
“……对哦。”贺青山一脸沮丧。
这便是顾北安的高明之处,他白日要在衙门点卯,管不到学生,于是干脆不管,只给他们下硬指标,下班后逐个考察,考察不过就会严厉的处罚。
一晃数日过去,草台书馆渐渐步入正轨。
顾北安摸清楚了三位学生的学习进度和脾气,贺青山学的多一点,因老祖父是童生,见识也多些,但是人有点浮躁且学的不扎实,而沈家两位兄弟天资更好些,但学的较少,于是干脆一起重新打基础。
他的这个打基础,比李童生的要求残酷多了,《三字经》《音律启蒙》等等基础经典要求滚瓜烂熟的背,形成肌肉反应那种,这基础经典三人都会读会背会默写且知其意,因此顾北安只花三日就带他们过了一遍,紧接着就学《论语》。
一日学两篇,明白含义后就读背默,按照顾北安的意思,他们这一年要过一遍四书五经,下一年学年则学经史子集,诗文,八股文等。
“练字、背书、默写好比一座房的地基,只有地基打的又深又稳,房子才会坚固。”
同顾北安生活是很舒服的,他照顾人很周到,也不爱摆架子,但是做他的学生,却是极其辛苦的,首先要求严格,其次学习进度极快,最后是他上课的怪毛病,他真的只教一遍。
若上课时没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没做笔记,基本下课后一脸懵。
渐渐的,沈长林琢磨出了顾北安的深意,同时更了解他这个人。
科举这条路上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诗文八股只是基础,往后还要熟读文豪诗文,历史典籍,伟人传记,甚至还要培养一两个拿得出手的特长,方能参加茶会诗话会拓展人脉增长见识。
可以说愈往上走,这条路愈陡峭。
顾北安要借此磨砺学生的意志,培养其专注力,实在不懂,课后再问到他,他还是会仔细回答的。
顾北安的这套教学方法,有点像填鸭式教学,也有些像衡水模式,苦,枯燥,累,但底层人物没有选择的自由。
对他三人来说,这条最苦的路反而是捷径。
沈长林沈玉寿贺青山都熬住了,逐渐适应这个节奏后,倒觉得有几分松快,因为他们学业均进步很大。
不过这时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顾北安闹财政赤字了。
书馆中午晚上授课,贺青山家在县城也不便回去吃,便也交了伙食费随众人一同用饭。
三个学子的伙食费加起来六百文,顾北安贿赂衙门大厨花费二百,剩下四百文要买早饭晚饭是远远不够的,加上他不愿在吃这一块苦自己苦学生,隔三差五就有一顿肉食,钱花的就更快了。
这日,顾北安面露难色对孙教谕开了口。
“顾训导既无家眷,又无需租房,也不雇随从,怎么会缺银子使呢?”
顾北安只好一一言明。
“哎呀,为何不早说,我有一计,顾训导听听看使不使得。”
孙教谕当官不咋地,经济头脑还算不错:“书馆隔壁住着一户人家,吾妻认得,因日子拮据经常帮人浆洗缝补换银钱,顾训导若愿意,给六百文一月,叫那家人每日早晚做好食物送来不就是了,这样可比在外买划算,不过一顿四人餐只有十五文钱,按照这个标准,日日有细粮肉食吃是不能的,也就是杂粮馒头白粥,小葱豆腐一类,顾训导要想加餐,就当日多给十文八文的,叫割些肉买尾鱼做添菜,不然没有赚头,人家也是不肯的。”
“好主意,那麻烦大人帮忙牵线了。”顾北安一琢磨,深觉可行。
至此,一直困扰的吃饭问题便解决了。
隔壁人家光婆媳女儿加一起就有四位,劳动力充沛,极其爽利的答应下这份差事,人勤快也准时,无论刮风下雨,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定准时送来。
不过,为了多挣银子,那菜里是极少见荤腥的,顾北安想开荤了就提前给十文钱添肉菜,三两天添一回,也不过再多花一百文钱,这样算下来伙食费竟比他一人吃的时候差不多,并且更方便,坐在家中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转眼到了三月,沈长林沈玉寿终于得空放假两日。
书馆一般初一十五放假,但因顾北安也是那两日休沐,正好有时间全天教学,所以新书馆的放假时间为月底的最后两天。
钱壮近日在县城一家粮铺打短工,偶尔会来看看两个小侄子,早早知道了他们放假的日子,这日特来送他们回咸水村。
路上,风柔柔的吹在脸上特别舒爽,钱壮一手拎着一个大步走着:“这些日子想家吗?”
两个孩子齐声:“想。”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经常做梦,梦见我回家了呢。”沈玉寿说道。
沈长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梦见,我养的那些鸡……”
毕竟是成人芯子,沈长林没有沈玉寿那般恋家,但是那些鸡实在叫他牵肠挂肚,忧心它们吃不好不下蛋,这样将会损失一大笔的鸡蛋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钱壮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个小财迷。”
等回到家中,沈长林才发觉自己多虑了。
钱氏罗氏不仅将原有的鸡照顾的很好,还新抱了一窝鸡仔回来,如今有三四两重了,在院里叽叽喳喳叫着撒欢。
原先家里鸡养的少,一个是没那么多饲料喂养,二个鸡蛋拿到镇上去要蹲很久才能卖出去,但沈长林让鸡蛋有了销售的路子,钱氏尝到了甜头,她就将心思放在了上面,至于饲料,挖蚯蚓挖野菜配上娘家送来的糠,将鸡养的又肥又壮。
“在书馆学的怎么样?”
“顾大人待你们好不好?”
“饮食可合胃口?”
钱氏有问不完的话,期间她与罗氏去县里看过两回,上次见面是十日之前,那些问题也都是问过的,但她仍不放心。
“在书馆学到了许多新东西,顾大人极好,很照顾我们,三餐都有热饭菜,隔两日就吃一回肉,贺家也常送菜来。”
听沈长林这般回答,钱氏稍安心。
“奶奶,不用担心我们。”沈玉寿也在一旁宽慰。
钱氏摸摸乖孙儿的头:“你们也不必担心家里。”
过了一会沈如康提着大草鱼进来院子,原来一早他就去丁子仁家买鱼了,预备叫媳妇炖上一锅鲜香麻辣的酸菜鱼叫两个小子开胃补身。
吃饱喝足后,大人们在阳光下选着春耕时要播的种子,其中一包有点特别。
去年沈长林花三十文买了一包不知名的种子,秋日播下去只零星发了一点芽,大部分是枯种,加上原主老爹留下的地过于贫瘠,家里又没有多的劳力侍/弄,最终只有十几株顺利长大。
沈长林认出来这是西葫芦和草莓,他很兴奋,这两样食物在这没有见过,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能卖上好价钱。
但果实太少了,所以去年收获后除自家人尝了一些,其他的都收集成了种子。
“奶奶,把这些种子都种下去吧。”
钱氏有点犹豫,不过回忆起西葫芦和草莓可口的滋味后,她又有几分动心,琢磨一会后点了头:“种!就算不成也就亏点肥料钱和力气,凡事要试试才知道嘛。”
沈长林经常将试试挂在嘴边,养鸡卖蛋、绣应季荷包都是他试出来的,小心谨慎的家人逐渐被影响,变得更乐于变通和尝试,就连沉闷的沈如康,近日也研究起怎么编更好看更舒适的竹席、竹篮子、竹筐子了。
假期只有两日,第二日午饭之后兄弟俩又得回县城去。
钱氏装了鸡蛋和瓜果菜干让他们拿去做添菜,又各给了一百文钱塞在荷包里,孩子出门在外,身上有点钱她放心一些。
“奶奶,爹,娘,我们下月就回来,你们不必挂心,我和玉寿会互相照顾的——”
沈长林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外头一阵敲锣打鼓,不由的扭头看去。
只见里正刘行走在前面,后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元元之民,赤子之心。
“别愣着,快抬到家里去!”里正热情的说。
钱氏认不得匾额上的字,急忙求助沈长林:“上面写的啥?”
“意思说咱们很善良,是好百姓。”
里正笑的嘴都合不拢:“没错,不愧是县里读书的,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上次县令随手所写沈长林之事传到知府那以后,又被知府当做本辖区的善迹写到了给巡抚的公文里,巡抚大人批注“元元之民,赤子之心。”
顾北安听说后,老瓶装新酒,用升官那套忽悠县令造了一块匾额给沈家送去。
永清县生员稀疏,没有县学,如能建成,必是一笔漂亮的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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