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开考钟声一起到来的,还有第一场考试的卷子。
第一场考一日,要求黄昏时交卷,但如果考生没有写完,会很人性化的给三支蜡烛,然后以蜡烛燃尽为限,将试卷写完上交即可。
第一场考试,考的是试贴经五段,和杂文两篇。
科考兴起之初,原有很多科目,如明经、进士、明法、明算,还有武举科、童子科等,但随着王朝更迭,到沈长林所在的大乾朝,则只剩下进士科和武举科了。
如今的进士科吸取了其他科目的特点,例如第一场考的试贴经,就是原属明经科的内容,所谓试贴经,主要考校学子们记诵经书的能力,出题者选择一段经典,掩盖前后段落,只露中间字段,然后要求学子补齐所掩原文。
这正是沈长林的优势科目,所学典籍,他早已倒背如流。
接着是杂文,杂文包括箴、铭、论、表、诗赋等。
沈长林按照老习惯,先坐下来慢慢研墨,一边安宁神绪,一边看试卷。
【试贴经:官事不摄
导之以礼乐
汉之广矣
……】
【杂文:地东南现祥瑞呈贺表奏上螽斯为题赋诗】
这份试卷上的试贴经对于沈长林而言是送分题,提笔便能默写出来,因此没有打草稿,直接写便可,至于有关东南出现祥瑞的贺表,离不开歌功颂德之意,思考的太深入反而不好,音律、韵脚、结构更重要,锤炼整齐,读起来铿锵有力为佳。
要注意的是以螽斯做诗这题,螽斯是一种昆虫,现在主要指蝈蝈,从农业上说它是害虫,从文化娱乐上说是贵族纨绔的玩物,总之非好物。
但是,科考整体讲究雅德顺美合,总不能大笔一挥写批判诗吧。
沈长林想了片刻,想起诗经中的“螽斯羽,宜尔子孙”的诗句,便以此为点,再升华一下主题,预备做首表志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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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就到了正午,铃声再次敲响,考生们暂时搁笔,衙差们进来送饭食添水了。
午饭有两个杂粮馒头,一碗白米粥,外加一荤一素两道菜。
沈长林摸了摸碗壁,发现菜已经半凉了,怕冷油吃了坏肚子,他便只吃了馒头和咸菜,旁的没有碰。
第一场考试内容颇多,写在答卷上或许只有千余字,但字字都凝结心血,要在黄昏交卷子,时间还是颇为紧张的,于是饭后无人午歇,直接提笔继续考。
虽然写不完还有三只蜡烛的余地,却是会记名,有可能影响评分。
第一场结束后可休息一日,但不准出考场,等于在考间里发呆。
沈长林锻炼身体,吃饭,默背书本,倒也自在,将精神气养的十足。
第二场考八股文,行文仿照经义,以古人语气为之,主用排偶,破题、承题等皆有规律,但规定没有清朝科举时的八股文死板。
【德不孤,必有邻】
沈长林扫了一眼题目,这题目中规中矩,一般不会写偏,但正因如此,也很难出彩。
参加府试是大浪淘沙,优中取优,若没点特色,拿什么与别人比,沈长林沉思许久,先破题道:人之在世,慧在明理贵于和顺,紧接着承题:然,文质彬彬而后君子,为有随者而故作德行者,非正君子也……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和骈文,前者针对时事政治出题,后者取了《公羊传》中的一个典故,难度也是最高的,需要考两天。
沈长林看着题目,依旧是很中庸的选题,于是他按照上场考试的思路,逆向思维,在结合圣人思想以及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多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算是有点剑走偏锋,但对他来说,反而是胜算最大的方法。
并且,经过陆经历一事后,沈长林心里隐约压着一股气,借着骈文骈文策论,他尽情的挥洒泼墨,抒发心中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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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五夜的府试,终于在这日傍晚结束。
铃声瞧响的那一刻,夕阳如霞,几只鸟雀扑翅而起,渐渐飞远——
“长林!”
出场顺序是按照考间号码大小排的,各县的案首排在前,因此沈长林这回出来的很早。
顾北安白雪已在考院外等了一下午。
“先生好,师母好。”沈长林急忙朝他们跑去。
白雪摸了摸沈长林的胳膊:“小长林,你瘦了。”
在考院里虽然饭食管饱,但考生们怕影响答题,基本都吃五六分饱,沈长林自然也是如此,六日过去,下巴都尖了一圈。
同窗们也陆续出来了,不仅个个都瘦了,有的夜里没睡好,眼睛下方还有黑眼圈。
贺青山瘦的最明显,一见沈长林沈玉寿就如见救星般的扑过来:“太难了,府试太难了,这几夜我做梦都在提笔写字。”
沈玉寿没忍住笑了笑,收获贺青山一个哀怨的眼神。
他是擦线进入府试的,心理压力格外大些。
沈长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考完了,便不要多想了,放轻松一点。”
另一边,顾北安和白雪已经清点好了人数,确保一个都没有落下后,白雪揉了揉沈长林的脸颊:“咱们小长林说的真好,考完了,就尽情的放松几日吧。”
府考要十日以后才出成绩,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至少还要在景安城再待十日。
除了那晚吃了一顿好饭菜外,众学子们还没有好好的逛过景安,于是纷纷精神一振,将考试的阴霾彻底抛掷脑后,眼泛精光:“顾先生,咱们先去哪里?”
“去洗澡。”
顾北安的话刚说完,众学子不约而同的害羞一笑,府考期间除了洗脸洗手,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沾过水呢,身上确实有点馊。
景安城内大大小小的澡堂有数十家,消费水平高低不同,有最便宜的大澡堂子,数十人泡在一池热水中,也有独享的单间,顾北安受不了几十个大汉泡一池洗澡水,但单间价格又过高,也不方便谈话,最终选择了包房,一个包房内有四五个小浴池。
知道顾先生是极爱洁净的,学子们非常孝顺,让老师独占一池水,他们三个四个凑堆。
一行人中只有白雪是女眷,她对泡澡没兴趣,恰好澡堂边上就有一间书肆,他们去泡澡,她便去翻翻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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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走进包房,沈长林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赞叹,泡入加了艾叶的热水中,他舒服的闭上眼睛,温暖的感觉传送到四肢百骸,让人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真舒服,景安城的百姓们太会享受了。
不过,在知道价钱后,沈长林默默流下了贫困的泪水,这包房包一个时辰要五吊钱,即便在永清县开起分店,也不是他能时时享受的。
大澡堂子则便宜许多,一人十文钱,想泡多久都行,但想想那洗澡水的水质……
还是算了吧。
待他们洗完从澡堂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不过街面上依旧热闹,行人来往如织。
接下来,自然要填肚子了,在考院过了几日寡素的生活,今夜自然要吃一顿好的弥补一番。
白雪听表姨说龙凤酒楼的饭菜不错,便带着一行人前去品尝,点了龙凤酒楼的招牌菜梅子鸭、盐渍鹅脯,以及肉酱卷饼等,各色佳肴琳琅满目,摆满了一大桌,考完后众人没有心理负担,吃起来更加舒心。
“待会我们去笔店瞧瞧吧,上次见里面的羊毫笔很是不错。”
“我想去帮小妹买几块手帕带回去……”
“再去布坊看看吧……”
一边吃一边聊,各自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赴考虽被小人恶心了两日,但整体上来看,还是颇为顺利的,没有人生病也没遇见意外,学子们准备的盘缠还有很多富余,都想着好不容易来景安城一趟,要给家人带特产回去呢。
沈长林和沈玉寿也在咬耳朵,上次买了梳头水给钱氏和罗氏,她俩用的很高兴,这次准备买两只款式简单的镀银簪子回去,想来奶奶和娘亲会喜欢的,沈如康喜欢做手工,两人准备去找一找工具铺子,若有永清县没有的稀罕物件,就买上一套给带回去。
还得买些糕饼、糖块等小吃,以及小木雕,小扇坠,小穗子等物件,好向同窗以及熟人分享,这些东西或许算不上特别,但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到景安城来,能收到一件产自景安的礼物,就足够他们高兴很久很久的了。
“客官,桃花酿来咯。”
桃花酿是景安的特色酒,据说是将酒埋在桃花树下酿造而成的,启封后还会加入花酱,喝上一口满鼻腔都是花的芬芳气息。
白雪喝了一小口,惊喜的瞪大眼睛:“好喝。”
这酒酿造方法有意思,滋味也好,唯一不美的就是价格高昂,因此在场诸人,一人只得一杯,尝过滋味儿,便也不枉此行。
四月中旬的夜晚,竟有几分闷热了,顾北安顺势推开了窗户,让夜风吹进来,徐徐的风着几丝潮气,没半刻,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又是一年雨季来临。
突然降临的雨驱散了不少行人,但是从龙凤酒楼的窗户往外俯瞰下去,整座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行人无数。
沈长林撕下一只烧鸡腿,边啃边看向窗外,灯影在闪动,楼下的各色喧嚣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种低低的轰鸣声,如伴奏一般,竟叫人沉醉。
这是景安城,这里是烟火人间。
沈长林看看手中油汪汪,香气扑鼻的鸡腿,又看看楼下的繁华街景,心想,要是钱氏、罗氏、沈如康他们能来看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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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雨也停了。
顾北安允许众人学子结伴四处自由的逛一逛,待一个时辰后在酒楼下汇合。
“青山,和我们一起逛首饰铺子吧。”
沈长林沈玉寿邀请贺青山同行,贺青山正好想给妹妹买手镯,点头答应了。
顾北安和白雪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不断,没那么重的玩心和购物欲,便没有去逛铺子,而是并肩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前走,散步消食,谈天说地,不失为一种乐趣。
“卖花咯,卖花喽——”
迎面走来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篮子里放着一簇簇的月季花,白雪看了一眼,不由的噗呲一笑。
她一笑,顾北安就脸红了,想起那次狼狈的模样:“别笑了。”
“那你给我买枝花。”
顾北安选了一簇粉色的:“给。”
白雪捏着月季花,摘了一朵簪在顾北安头上,自己也簪了一朵:“好看吗?”
“好看,哪里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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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学子们一直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顾北安给他们安排了简单的功课,一天只用读书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只是需要结伴而行,并提前告知他行踪。
平日读书够辛苦的了,偶尔放松几日也无妨,再说,多去市面上逛逛走走,也有益于开阔眼界。
沈玉寿沈长林贺青山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争取将整个景安城走一遭,他们好奇心重,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极了。
这日傍晚,三人迎着落日回到凤翔巷,刚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许微妙。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我给娘亲买的金簪子、胭脂、香粉全不见了。”一位叫江绍原的学子面色凝重道。
这位江姓学子是富农出生,家境颇为宽裕,这次赴考,就数他带的盘缠最多,府试结束后,江绍原用剩下的银钱给母亲买了很多东西,就存放在房间的衣柜里,今日早晨还在,下午回来后就不见了,所遗失的东西价值约三十两。
三十两,对一干穷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们这院子,只有自己人进出,送饭的婶子从今日起就不来了。”
“绍原兄,你是不是记错存放位置了?”
沈长林皱了皱眉:“我们帮着一起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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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找,便是半个时辰,房间不宽,每一寸空间都被翻遍了,仍旧没找到。
“我有一个提议。”贺青山高声道,“不如去其他人的房间看看。”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反驳:“青山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中有贼吗?”
“对,我就是这样怀疑。”贺青山毫不避讳,“东西没有长腿,不会自己跑了。”
“你!贺青山,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贺青山耸耸肩膀:“不是我想的龌龊,但现在事实如此,心里没鬼,检查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贺青山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沈长林和沈玉寿也见怪不怪了,他为人直率,也比较好管闲事,经常为此和同窗争辩。
贺青山这样的性子,爱者爱极,恶者恶极,两极分化比较严重。
这一次,沈长林站在贺青山这边:“三十两银子的东西不是小数目,我们还是查一查吧,互相之间证明了清白,也免得背地里猜疑,那才不好。”
沈玉寿也点头:“说的对,不然大家心中都会有疙瘩的。”
失主江绍原蹙眉思索一番:“诸位同窗,今日得罪了。”
三十两银子,就算对富农子弟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众人从左手边第一间开始查起,并不乱翻,一间一间来,很快,就到了沈长林沈玉寿的房间,为了避嫌,二人都没有进门,让同窗们翻查。
“找到了!”
突然,里面传来了江绍原惊讶的喊声。
不仅失主惊讶,沈长林和沈玉寿也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但进屋一瞧,金簪子、胭脂、香粉的确是从他们的房间找出来的,众目睽睽,千真万确。
“在沈玉寿的书箱里。”
沈玉寿急忙解释:“不可能,我甚至不知绍原兄买了这些东西,我绝没有拿。”
沈长林也为他作证:“今日我和玉寿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他。”
有同窗道:“你们是兄弟,你为他作证不算!”
贺青山凝神看着江绍原手上的东西:“绍原兄,可否给我看看。”
江绍原将东西递了过去,贺青山一边翻看,一边不忘为好兄弟作证:“今日我也一直和玉寿在一起,我也可以帮他作证。”
刚才和贺青山互怼的学子立即说:“你们三个好的穿一条裤子,你的话也不作数!”
“……”这下轮到贺青山无语了,但是在案件纠纷中,亲友回避,确实是符合常理的,因此他没多说什么,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物件。
沈长林沈玉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贺青山的话没错,物件不会长腿自己跑,江绍原的东西找不见,有可能是他自己记错了位置,但跑到沈玉寿的书箱里,那一定是人为的。
这时候,沈长林猛然想起当日慧能小师傅帮沈玉寿测字,说他会遇小人妨碍。
今日想来,真是准的不能再准,早知道,就问那萌和尚要个什么锦囊妙计,应对之法了。
沈长林清了清嗓子,为今之计,便只能发挥一下他前世的本领,他是学刑侦的,其中有一门科目是痕迹学,简而言之,便是一件事情只要发生,便会在过程中,过程前后产生痕迹,而他,需要找到这些痕迹,推理还原出真相,还沈玉寿一个清白。
“等等!”这时贺青山突然有了发现,“绍原兄,你买的这胭脂盒子摔破了。”
沈长林一喜,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出现了:“诸位同窗,这胭脂方才只有江源兄,青山兄碰过吧?胭脂盒是破的,如果其他人手上身上或物品上有胭脂的痕迹,是否证明那人也有嫌疑?”
诸学子想了想:“自是如此。”
失主江绍原也表示:“早上盒子还是好的,要破,也是在小偷手里破的。”
听到小偷二字,叶青文的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一下:“为何说偷这般刺耳,万一是误会呢。”
“不告而拿者,就是偷窃,这有什么可误会的。”贺青山奇怪的看了舍友一眼,斩钉截铁道,“如果小偷不仅偷窃,还栽赃陷害,要罪加一等。”
叶青文吞了吞口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我再查一次,先看诸位衣裳上有无胭脂痕迹。”贺青山十分积极主动,他就喜欢管这些事情。
这次依旧从左边查起,轮到叶青文的时候,他突然一甩袖子就要走:“够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赃物都找到了,还查?!”
说罢就往房里钻,顺势要关门,贺青山仗着体型优势抵住房门:“青文,发什么邪火?”
此刻,叶青文的脸已红透了,他不停的摸鼻子、咬嘴唇,小动作不断,在心理学上,一个人小动作越多,说明此刻越心虚,心里藏着事。
沈长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这是什么?”
他穿的是深色棉袍,中衣却是浅色,因此手垂下时看不出端倪,但一抬手臂,中衣上赤红一片的胭脂痕迹,便无处遁形。
“你做什么!”叶青文慌张极了,拼命用力想将沈长林推开,好在贺青山眼疾手快,拦下了他的手。
“你躲什么,大家都看见了。”贺青山说着对江绍原道,“你快闻一闻,这是不是你那盒胭脂的味道。”
江绍原买的是景安城特产的一种胭脂,里面有几味独特的香料,他嗅了嗅:“味道一样。”
“我……”此刻叶青文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可辩解的理由,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明白,现在怎么辩解都晚了。
沈玉寿一直很镇定,清者自清,失望的是同窗栽赃:“青文兄,你是为何啊?”
怎么这样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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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要从那日叶青文冲到隔壁院子与小戏子们吵架说起。
他完败而归后,就一直记着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戏子,府考结束后,叶青文在城里逛的时候,竟又再次遇见了她。
冤家相聚,自然要拌嘴,但吵着闹着,竟熟络起来,小戏子还带叶青文走戏院的后门,让他悄悄到里面来看戏,小戏子还没出师,不能做主角,只能演小姐身边的丫鬟,叶青文却看的如痴如醉,觉得她比主角亮眼。
死板的书生遇见毒舌小戏子,话本子一般的剧情,竟在身边发生了。
小戏子喜欢漂亮衣裳、首饰、脂粉,常和叶青文提起,她有多羡慕角儿,角儿有那么多的珠宝华服:“有朝一日,我也要成角,到那时候,我送票让你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看戏!”
今日叶青文见院里人少,便起了歹心,傍晚出门赴约的时候,偷了江绍原的东西,结果没等他出门,江绍原就发现了,慌张中叶青文推开沈家兄弟的房门,将东西随手藏在沈玉寿的书箱中,因为慌乱,他还跌了一下,胭脂盒就是那时摔碎的,中衣袖口的胭脂痕迹,也是那时蹭上的。
“我没想诬陷沈玉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很想满足她的愿望。
叶青文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他哀求的看向江绍原:“绍原兄,我只是一时糊涂,胭脂我赔你一盒新的,原谅我一回,可好?”
说罢又看向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贺青山,十分痛苦的说道:“我知我不该,我错了,我应该早早的站出来,承认东西是我拿的,这件事情,全是我一个人的过失,但是,求你们莫要宣扬出去,你们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叶青文二十一岁,是甲班学子,平时待诸位同窗还算亲厚,见他痛哭反省,很多人都起了恻隐之心,并迁怒那个小戏子。
“倒也不全是叶青文的错,那个小戏子也太虚荣了。”
“叶青文也不容易,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也没造成严重后果嘛。”
沈长林深呼吸两口气,实在忍无可忍:“险些冤枉了我兄长的清白,这叫没有严重后果?什么叫严重,将人屈死才算吗?”
“再说,且不论小戏子虚荣与否,叶青文,她有要求或者诱导你偷东西吗?没有吧,我看,虚荣的是你!不自量力想满足她的愿望,没钱就偷,要被抓现行了就栽赃,现在被发现了又痛哭流涕,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你主动为之,你哭成这样,倒是我等的过失了?”
说着,又对各位同窗严肃道:“你们也不要慷他人之慨,失主是绍原兄,被冤者是我兄长,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你们有何权力说三道四,再说一句远话,诸位都是立志科考为官之人,这般糊涂和稀泥,将来也要做糊涂官不成?”
一番话振聋发聩,沈长林在他们中年级最小,但一直表现的很老成,也经常发表一些高深见解,因此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同窗没有惊讶,反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随后而来的是面红耳赤。
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细想确实糊涂。
叶青文瞪大空洞的双眼:“我没有……我……”
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若沈长林还没来景安城,没有经历过这般多事情,见叶青文痛哭反省,或许,他会动恻隐之心,但是经过陆经历一事,他明白个人德行有多重要,叶青文今日能为小戏子稀里糊涂偷东西,明日为官了,便能为其他的事贪污受贿,一个没有原则,受不住底线的人,得到惩罚是咎由自取。
夜里,顾北安和白雪从秦俊茂家中赴宴归来,听了此事亦震惊不已。
最痛心的,莫过于顾北安,叶青文的成绩虽不算特别优异,也是他教/导数年的学生,竟做出此等蠢事。
后来回到永清县后,顾北安将叶青文从县学除名,叶青文此后没有参加科考,因为没有县学的免费食宿和赶考路上的补贴,以他的家境,根本无法承担路上的盘缠钱。
而他,原有机会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一次错误的选择,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见选择多么的重要。
第二日下午,一个同样重要的选择也摆到了顾北安面前,知府大人的随从来小院传信,宋大人要见他。
顾北安按时赴约,宋槐程笑笑,问道:“听说顾训导十分擅长算数?”
本朝科举不考算学,但顾北安自小对算学感兴趣,自学过《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
顾北安点点头,十分谦虚:“比常人会的略多几分。”
“顾训导自谦了。”宋槐程双手覆于身后,今日带着少见的温吞,悠哉的说:“知府衙门里,税课司大使一职正空缺着,不知顾训导可否感兴趣?”
课税司是负责一府税收的官员,亦是正九品的官职,但是实权很大,一般都是知府身边的红人,并且课税司干的是实事杂活,非常的锻炼人,上一任景川府课税司大使,如今已调往他府,升了正八品的县丞。
宋槐程等于给了顾北安一架登云梯。
“宋知府,无功不受禄,下官要问一句,为何?”
仅仅因为他会算数吗?
自然不是,宋槐程脸色一凛:“本官要你查地下黑钱庄的税收,该抄家的抄家,该治罪的治罪,拿出雷霆手段,清理潜伏在暗处的蛀虫。”
地下黑钱庄的人情网很复杂,和衙门里的官员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本府的官处理起来反束手束脚,正需要顾北安这样外调空降官。
并且,想到那日顾北安带人击堂鼓告状的出格行为,宋槐程便觉得此人血液中留着一股什么都不怕的冲劲,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年轻人,毛躁一点没什么,只要能将事情办好,照样能堪大用。
“你不必急着答复,府试放榜前想清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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