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当哥哥的虽然也着急妹子婚事,待箭在弦上,却又有珍宝被觊觎的心疼。
沈长林和陆清栩猛回过神,各自转开眼神,只当做无事发生。
陆清瀚踱步走过来,懂行的什么都没提,直到沈长林走后,他才问自家妹子:“你们、那个,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陆清栩满脸不解,说着起身往后院奔去,“新到了一批药材还没收拾,哥,快来帮忙,别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
陆清瀚耸耸肩,行吧,这一个个都装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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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林今日休沐,准备趁闲去见师傅姜无戈。
从瑞康医馆走出去,刚解开拴马的缰绳,就听见前方有吵嚷声,接着一满身血污的庄户人焦急的跑到医馆门口,作揖求救。
“救命啊!求各位大夫救命!”说罢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小的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各位恩情!”
瑞康医馆经常对穷人施以援手,眼前的庄户人便是经好心人指点登门求助的。
沈长林托起那人的胳膊:“伤者在哪?”
他是从咸水村一步步走出来的,原身流淌着庄户人的血,因此沈长林对底层人民有着天然的同情。
“在那边!”这人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站起来带沈长林往边上走。
医馆的一名医士两名药童带上药箱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窄巷里,一堵矮墙下躺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伤者,躺在地上疼得直叫唤。
医者急忙查看伤情,伤轻的掉了牙,伤重的骨折,最倒霉的是头上被砸了个血窟窿。
这时听见动静的陆清栩也赶到了,她吩咐药童回去叫帮手:“伤重的全部抬到医馆救治。”
天气越发炎热,不精心调养伤口容易发炎。
方才求助的庄户人只是想讨些药,一听要去医馆,不禁面露难色:“我们、手头没钱,这位小姐,咱们庄户人皮厚实,不用去医馆,吃些药就好。”
陆清栩温声道:“放心,不收你们钱。”
说罢与医者一同继续为伤者治疗。
听这些人的口音像是华京附近小县的百姓,沈长林一问果真如此,再看那些伤民,显然是被人打的,本心使然,沈长林不由的多问几句。
一开始,那报信的庄户人不愿多言,只是连连叹气:“小少爷,您还是别打听了吧,你知道的多了,反而连累你,当官的咱们惹不起。”
沈长林今日没穿官服,但带了进宫的腰牌,借此表明身份:“我就是官。”
话音刚落,那庄户人扑通一声,竟再次跪下了:“请大老爷做主!”
原来他们是某庄子上的佃户,庄主连续几年增收田租,若他们交不上,就强行带走他们的妻女抵债,这次进京,便是庄上有几位妙龄少女被强行带走,他们来向主家求情。
谁知刚进城,还没寻到主家,就被不明身份的人暴揍一顿。
“庄主姓什么?主家又是谁?”沈长林追问道。
“庄主姓刘,是本地的大族,主家姓穆。”那人道。
穆?沈长林继续追问:“可是苏杭的穆家?”
礼部尚书便出身苏杭穆氏一族。
“小的这就不清楚了。”
沈长林冲他摆手:“你去照顾同伴吧,这件事,我会管到底。”
晚些时候,沈长林入宫去见姜无戈,将今日之事说了。
姜无戈嗅觉敏锐:“长林,你想动那些世家?”
若只是单纯的佃农被欺案,沈长林没必要特意说给他听。
“没错。”沈长林也不藏掖着,“世家大族结成党羽,吸取民脂民膏,积累巨额财富,本就是大乾毒瘤,今国库空虚,正好开刀驱毒,一举两得。”
姜无戈素来厌恶那些假惺惺的世家大族,沈长林的提议正合他心意,只顾虑一点:“皇上初登大宝,天下流言绯绯,正是非常之时,此刻动他们,恐怕会引起震动,于大局不利。”
“学生却不这么看,正所谓灯下黑,趁着大局未定,一鼓作气将他们收拾了才是上策。”沈长林说完苦笑,“若拿不出银钱添补空缺,按照户部那帮人的意思,便要增收赋税,那样的结果是最不利的。”
朝廷若失去民心,便离覆灭不远了。
“你说得对。”姜无戈自嘲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师傅比不得了。”
沈长林连连摇头:“师傅肩上的担子比我重,思虑自然多。”
各世家盘根错节,官场上多的是他们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姜无戈将影镜司一部分人借调给沈长林,加上武德司的人马,开始秘密调查各世家鱼肉百姓,大肆敛财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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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至,天气燥热不堪,沈玉寿抵达南方重灾区,开始调查亟需修整的河堤水坝,顺便考察民情,监督本地官员赈灾事宜。
沈长林协同内阁处理朝廷庶务,和要钱的户部官员扯皮打嘴仗,还要分心安排两司密查各世家,忙碌非常。
闲暇时,他喜欢去瑞康医馆坐一坐,同陆清栩聊上几句,便是最大的放松。
这日,家里做了艾叶糯米糍,钱氏让沈长林捎些给陆小姐尝尝滋味。
沈家人知道陆清栩的存在,默认这俩小辈有意,现在沈玉寿的婚事基本定下来,钱氏自然开始操心沈长林了。
见沈长林听话的提着装艾叶糍的食盒出了门,钱氏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不仅她高兴,陆清栩见到一篮子绿油油的糍粑时,脸上的笑意也久久不散。
“夏日里吃这个最清火消暑了,我去泡一壶茶,你等等。”
见自家妹子这副笑盈盈的摸样,陆清瀚在心中幽幽叹息,沈长林到底给小妹下了什么迷魂药,她对别人可从没笑这么欢,不就是糯米糍吗,像没吃过似的。
陆清栩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那般高兴,她不是那种多思绪的姑娘,高兴就是高兴,便不去多想。
待她泡好一壶普洱回来时,沈长林俯在案上,已阖眸睡熟了。
昨夜忙于公务,他差不多熬了个通宵。
陆清栩放下茶具,用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身边的男子。
也不知沈长林是不是在梦中处理着政务,只见他眉头轻蹙,薄唇紧抿,连睡觉都是一副深思摸样,可见公务之繁忙。
陆清栩心疼的叹息一声,看来,得给他做些安神的香才是。
正想着,药童听从陆清栩吩咐,抱着半个冰镇的西瓜跑来:“这瓜特别甜……”
“嘘。”陆清栩急忙示意药童安静,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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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一寸寸移动着,也就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两位穿铠甲的御前军士兵闯了进来。
“小沈大人可在?!”
他们才从万华巷出来,听钱氏说沈长林去瑞康医馆了,急忙寻来。
那两个士兵嗓门极大,沈长林被惊醒了:“何事?”
“皇后难产,请沈大人速速进宫。”士兵急道。
沈长林急忙起身,预备进宫。
陆清栩跟着站起来:“要不我跟着一起去吧,或许我能帮上忙。”
“好!”沈长林应得爽快,那些御医怕错,有时不敢用药,陆清栩技术精湛,或可帮着参详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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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用力啊,就快出来了!”
人还未踏入寝宫,就听见女人凄惨的尖叫伴随产婆的催促鼓励声。
外面,站着手足无措的御医和新帝姜昶。
姜昶数次想要冲进产房,都被御医们拦住:“血腥之气会冲撞龙体,圣上万万不可进去。”
陆清栩听出那尖叫的不对劲:“皇上,我帮你进去看看。”
“好,你快去,告诉蓉娘,我就在外面陪她。”
沈长林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姜昶:“皇上,擦擦汗吧。”
姜昶顾不得擦汗,他紧紧攥着沈长林的手,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自责的喃喃:“都是我的错,早知产子这般危险,就不叫蓉娘有孕了,都是我的错……”
这时,产房内再次传来凄厉的尖叫,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微弱,姜昶心中预感不好,又往产房里冲,再次被御医们阻拦。
恰好陆清栩从产房里往外走,只见她脸色惨白,惊惶的看了沈长林一眼,沈长林问:“怎么了?”
“皇后娘娘是难产,已有大出血的症状,现在该用催产药,让孩子尽快脱离母体,否则、大事不妙。”
姜昶顿感天旋地转,急忙对御医喊:“快,快备催产药。”
领头的御医扑通一声跪地:“皇上,催产药会损伤胎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啊。”
在皇家,从来是子嗣比母体重要,往常遇见这等情况,都是先保小再保大,何况……
领头的御医目光闪烁一下,尚书大人早有吩咐。
“备催产药,你们耳朵聋了吗?!”姜昶捂着胸口,气息都有些喘不匀了,他本就患有心疾,不可过于激动。
这些御医固执的很,沈长林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领陆清栩去药房。
陆清栩从来没有为产妇接生过,不过她熟背了好些催产药方。
待催产药和吊命的人参汤药端上来,姜昶已不顾御医们的阻拦,扑到了产床边,他抚摸着皇后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闺名。
皇后已陷入昏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快,将药灌下去。”陆清栩道。
见宫人和产婆唯唯诺诺不肯上前,她干脆让皇上帮忙,先灌催产药,而后是人参汤,最后灌一碗浓浓的红糖水。
“唔——”混沌中的皇后终于转醒。
沈长林坐在外间,听声便知道皇后缓过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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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午到日暮,终于,皇城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婴儿啼哭。
“恭喜皇上,娘娘产下了一个小公主,母子平安!”产婆笑盈盈的抱着小婴儿,向圣上道喜。
虽然不是小皇子,但这是圣上第一个孩子,还是嫡公主,想来圣上不会太过嫌弃,产婆心里打个小算盘,偷偷的窥探天颜,心想这份赏赐恐怕不会少。
可姜昶根本没空理会孩子的事,他焦急的询问陆清栩:“蓉儿如何?”
生产完以后,皇后再次陷入昏迷之中,陆清栩检查着她的身体,神情凝重的摇头:“皇后娘娘有血崩之状,需要即刻用药调理。”
“只要能护她周全,随便用药。”姜昶攥着皇后的手,眼圈都红了。
那个小女婴躺在产婆怀中,乖巧而可爱,只可惜她的父皇母后现在无暇顾及她,沈长林吩咐产婆唤奶娘来。
就在众人忙碌的当口,那领头的御医唤一太监到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得信儿,乔装一番后悄悄出了宫,往礼部尚书府上去。
也不过一日时光,皇后产女血崩,再不能生育的消息,便在华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真的假的?皇上后宫仅皇后一人,若皇后再不能生育,那得赶紧选妃呀,不然可就后继无人咯。”
“事情是真的,但放一万个心吧,哪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美人愿意给皇上生孩子,你们担心什么!”
“这不是新帝专情嘛,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大臣劝圣上选妃,圣上可是理都不理!”
“专情?世上真有专情的男子么?我看只是说说而已……”
流言四动,华京城的百姓闲暇之时,都在讨论这件事,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谣言愈传愈烈,就连钱氏都听见了,她好几次忍不住想向孙儿打听这事的真假,但想到这是皇帝的家事,而自己又是个好和人聊闲天的,真怕自己哪日忍不住,同外人胡乱掰扯这事,从而惹祸上身。
所以钱氏一忍再忍,到底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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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十假九真,而皇后不能再生育的消息,恰好是真的。
有无男嗣,姜昶无所谓,可满朝文武,尤其是礼部尚书比皇帝本人焦急多了。
他已连续上书多次,恳请皇上选妃。
姜昶的心思本就不在朝政上,更对生男嗣继承皇位这种事不上心,在他看来,若非养父养祖父之命,他都懒得坐这皇位。
这日早朝,礼部尚书纠集一批大臣,再次提起这件事,姜昶被他们念叨烦了,挥挥袖子道。
“无嗣便无嗣,从宗室中择一优异者继承大统便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礼部尚书跪下,痛斥皇帝胡闹:“圣上正当壮年,怎可口出如此有辱先帝之语,圣上在民间二十载,先帝日夜牵挂,苦苦寻找,臣以为,圣上应秉承先帝遗志,绵延子嗣其为一,为大局着想其为二,臣恳请圣上充盈后宫!”
后宫之事,一般由太后皇后操心,在朝堂上公开议论此时,也是极罕见的。
“……”姜昶无言以对。
南玉山庄蒋氏族训,夫妻四十无后方可纳妾,他已有一女,便不算无后,况且,娶蓉娘时他就发过誓言,此生不二娶,即便小公主没有活下来,他也不会娶第二人。
“圣上若不答应,臣愿死谏!”
礼部尚书一脸肃穆,他有种莫名的自豪,自己议论的是关系到大乾千秋万代的大事,比什么水患、财政赤字、边贼袭城重要千倍百倍。
一语掷地,礼部尚书抬眼悄悄打量圣上,见圣上依旧神情淡漠,他咬着牙,当真一头朝旁边的大柱子撞去。
沈长林都惊讶了。
与此同时,姜昶终于有了反应,他站起来,走了。
临了幽幽丢下一句:“穆大人,柱子是撞不死人的。”
满室哑然,接着有人反应过来,赶紧将躺到在地,撞得七荤八素的礼部尚书搀扶起来。
姜昶说得没错,这个撞法看似惨烈,想死还是很难的,沈长林抱着手臂,非常贴心的说:“穆大人,要不您考虑一下其他法子,譬如白绫毒酒?”
礼部尚书穆大人脸上青一片白一片,怒瞪着沈长林,然后咬牙切齿道:“圣上之所以如此,全被你等佞臣所蛊惑!”
沈长林翻了个白眼:“我听闻穆家有两位适龄女子,如今正在家中受宫规教诲,还是花大价钱请的宫里老人,另外,还请了平昌人教学平昌话,穆大人口口声声为皇上着想,我看,你是想为家族巩固富贵吧?不然,为何圣上还没点头纳妃,你就先一步培养起人选来了呢?”
“你!”穆大人扶着同仁的手勉强站起,“简直一派胡言!”
“哼。”沈长林轻蔑一笑,不再与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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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沈长林蹭杨家的马车一起走。
杨敏然有些担忧道:“我们查到的证据还不够多,今日朝堂上你与他撕破脸皮,恐打草惊蛇啊。”
沈长林承认,自己确实性急了,但细思一番:“暗地里我们早已水火不容,早一日撕破脸和晚一日撕破脸,又有何区别?”
“也是。”杨敏然眉头紧锁,“他不顾体面逼着皇上纳妃,就是想将穆家女塞入后宫,来日产下男嗣立为太子,他们穆家便可长盛不衰啊。”
“没错。”沈长林也看破了这一层,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暗地里全是自私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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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栩在宫里留了好些日子,奉命照顾产后虚弱的皇后。
一直待到小公主满月,她才从宫里出来。
姜昶是个特别感恩的人,陆清栩回宫的第二日,就下了道圣旨,封她为县主,沈长林现在依旧是海青县县令,只不过一直待在京城,姜昶想了想,给他封了正六品的翰林。
他本想将品级再拔高一些,但听说一甲进士若未入翰林,是会遭人耻笑,他方如此。
陆御史从没想过自家女儿有朝一日会成县主,当日就要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陆御史认为赏高于功,受之不安。
沈长林倒是坦然,他这段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晋升品级是合理范围,何况,按照惯例,状元本就是从六品翰林做起,他不过是重新站回了起跑线。
再说陆御史,进了宫没说几句,姜昶就要给他加封太师衔,理由是教女有方。
见新帝完全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反而想给陆家老少继续加封,陆御史赶紧出了宫。
这位性子温吞的新帝,骨子里有点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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