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桃不可避免地起晚了。
醒来时,床上空荡荡的,只余她一人,她怔忪间,掀起帷帐,却正好看见世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世子!”她连忙唤了一声。
他却仿佛没听到,大步走了出去。
春桃虽觉得奇怪,但想到世子平日早起都要去澄晖院后面的湖心苑读书,便赶紧找到散落的衣裳穿好,回房间简单洗漱后,又匆匆去到小厨房准备做早膳。
今日起晚了,待会儿做好早膳只能送去湖心苑给世子用了。
小厨房里没见蓝鹊身影,春桃只当她是昨日跟青鹞她们一样吃坏了肚子还没起,便自己烧了火。
昨日吊的有高汤,春桃准备用高汤简单地煮碗青菜汤面,再煎几个虾饼,另外炒两样小菜,便足够了。
正忙活时,厨房里突然涌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粗婆子,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堵了她的嘴扭了她的胳膊,将她一路押到了正院,按着她跪在了国公夫人的面前。
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她,问:“昨晚就是你,趁世子醉酒爬了他的床?”
春桃连忙摇头,又呜呜两声,待到一旁的婆子拿掉她嘴里的碎布,她才得以开口辩解:“奴婢没有,是世子他,他让奴婢侍候他的。”
她是爬了床,但这事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她就离死不远了。且,虽是她先爬的床,可后来,确实是世子主动的。
“放肆!世子何等矜贵,定然是你趁他醉酒蓄意勾引才会如此!”国公夫人怒道。
“奴婢只是给世子送了碗醒酒汤,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春桃大声叫屈道。
“还敢嘴硬!”国公夫人冷哼一声,“那你如何解释青鹞几人昨日凑巧闹肚子之事?她们可都是喝了你酿的米酒才出的事。”
米酒?春桃愣了下,她是酿了两坛米酒,可还没到时候呢,青鹞她们是什么时候拿去喝的?
“夫人,奴婢冤枉,那米酒还未酿成,奴婢又怎会拿出来给她们喝呢?定是她们自己嘴馋偷去喝的!”春桃急忙辩解。
“还在狡辩!蓝鹊都已经承认了,是你指使她把米酒给青鹞等人喝的,为的就是让她们生病,无法在世子跟前伺候,好给你可趁之机!”国公夫人厉声道。
春桃怔住了,她分明没有,蓝鹊为何要污蔑她?
但仔细一想,便大概猜到了,多半是青鹞她们去小厨房要酒喝,蓝鹊为了捉弄她们,故意把她没酿成的米酒给了她们。
凑巧她昨晚爬了世子的床,青鹞便把这两桩事联系到一起,告到了夫人面前。蓝鹊胆子小,这才把米酒之事推到了她的头上。
“何春桃,你好大的胆子,为了荣华富贵,先是指使蓝鹊下药害人,又趁世子醉酒蓄意勾引献媚,心术如此不正,若不重罚,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学你?今日是媚主爬床,明日便是背主求荣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好好正一正国公府的家风!”
春桃万万没想到国公夫人不听她解释就要把她拖出去杖打,她吓得连忙叫冤道:“夫人,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指使蓝鹊下药,奴婢冤枉啊……”
一旁的婆子见国公夫人一脸怒气,连忙用碎布条重新堵住了春桃的嘴,又迅速将她拉出去按在春凳上,一杖又一杖,狠狠地打了下去……
三小姐谢馨如来正院请安时,正好看到春桃被婆子们押进了正院,她心知大事不好,当即甩开嬷嬷,快步往澄晖院跑去。
等到了澄晖院,她第一时间想要冲进正房找大哥,却被大哥身边的大丫鬟青鹞拦了下来。
“一大清早的,三小姐怎么来了?”青鹞问。
“春桃出事了,我来找大哥去救她,大哥他现在在哪儿?”谢馨如急切地问道。
青鹞眼珠一转道:“三小姐来得不巧,世子今天一大早就出府了。”
“啊?那春桃怎么办?”谢馨如很是着急,母亲一贯强硬,除了父亲和大哥,没有人能劝得了她。眼下父亲去上朝了,大哥又出了府,她又不知道春桃究竟犯了何事,她要怎么才能救她?
正当谢馨如焦急万分时,门外春雨突地飞了进来,叫唤道:“湖心苑,湖心苑……”
谢馨如眼睛一亮,又见青鹞捂住春雨的嘴反被春雨狠狠啄了一口,便明白了,原来大哥没有出府,而是按惯例去了后头湖心苑读书。
谢馨如当即转身,离开澄晖院,往湖心苑跑去。
跑到一半,就见春雨追了上来,很快飞在了她前头,把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等到谢馨如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正准备上桥去湖心时,却见大哥已经带着春雨大步走了出来。
“大哥,春桃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一群婆子押到了正院,您快去救救她!”谢馨如连忙请求道。
谢霁庭点点头,将春雨交给她看管,抬脚大步离去。
见春雨还想跟上去,谢馨如连忙抱紧它,安抚道:“大哥去了,春桃就会没事的。你还是乖乖地陪我在这儿等着吧。”
正院,春桃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杖,背臀上起先还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现在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她起先还会呜呜呜地叫冤,后来知道没用,便再也没吭声,只想着留些力气,留些力气等他来救她。
她想,他一定会来救她的!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被打死的。
可是,她等啊等,一杖又一杖,等到她奄奄一息,几近昏迷,他都还没有来。
她想,她应该是等不到他了,即便等到了,大概也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片衣摆飘过,和今晨消失在屏风后的衣摆一模一样。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救她了!
春桃喜极而泣,他真的来了,他心里真的是有她的。
谢霁庭缓步走进正厅,还未开口,就见母亲半是疑惑半是惊讶道:“庭儿?你怎么来了?”
“儿子来给母亲请安,今日来迟了,望母亲见谅!”谢霁庭温声道。
谢母面色稍缓,指着门外院中挨打的春桃道:“你来得正好,这个叫春桃的丫头,昨日先是指使蓝鹊给你院中的婢子们下药,又趁你醉酒蓄意勾引献媚,简直是心术不正!今天我要杀鸡儆猴,好好正□□里的风气!”
“母亲何必为了一个婢女动怒?”谢霁庭劝了句。
“你要替她求情?”谢母有些吃惊。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是真的看上了那丫头。那丫头除了长得有几分艳丽外,并无其他长处。外面那么多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也没见他多瞧一眼,何况是这么一个俗艳的丫头。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只有极有才情的女子,他才会高看一眼。
这个春桃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绝无可能入他的眼。所以她才笃定是春桃蓄意勾引,这才让人把春桃押来杖罚。难道,她猜错了?
院中,春桃听到国公夫人对世子说起她指使蓝鹊下药的事,她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连一点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她想,没关系,世子既然来救她了,就一定会相信她。
正厅里,谢霁庭沉默了下,昨日午后,春雨飞到书房,突然叫了几声“春桃姐,通房”,他本觉着奇怪,没想到夜里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无论她有没有指使蓝鹊下药,她为了当上通房,趁他醉酒蓄意勾引都是真的。
“母亲忘了,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您先前不是还说,要吃斋念佛一段时间,为外祖母好好祈福么?”谢霁庭笑着提醒道。
谢母被他这一提醒才记起来这事:“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那这段时间确实不能沾血了。不过这丫头……”
“一个心术不正的婢女,发卖出去便是,何必脏了母亲的手?”谢霁庭淡声道。
谢母见他面容平静,并无半分不舍,这才信了他是真的为了她着想,而不是为那丫头求情。
“庭儿所言有理,那便依你说的办。”谢母说完吩咐一旁的仆妇,“去,叫个牙婆过来。”
“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谢霁庭说完转身离开正厅,一路穿过庭院出了正院。
春桃早在世子说出‘发卖出去’那四个字时,心就彻底凉了,明明是温煦春日,她却仿佛一下子置身于万丈冰窟,冻得她骨头缝儿都疼。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头想要看看他,可从头到尾,哪怕他从她身边经过时,他都没有低头看过她一眼。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昨晚的那些炙热那些温柔,都不过是假象!他只是,只是酒后乱性而已。
他非但对她无意,甚至经过昨晚,还厌极了她!
她是他衣服上不小心溅到的油汤,也是他濯濯清名中无意沾染的污点。
溅到油汤的衣服要拿出去烧掉,玷污了他清名的她,自然也要被发卖出府。
他和她,本就是云泥之别,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他就会对她负责?就会收她做通房,甚至纳她为妾?
他不但不会对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子负责,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可笑的是,昨夜她还沾沾自喜自己赌对了,今日才知,她这一赌,不但赌掉了她的后半辈子,还赌掉了她这条命!
春桃满心悲怆,痛悔莫及,早知他如此心狠,她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昏死前,她想,若有下辈子,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不再靠近他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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