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谢霁庭都在米铺扛包,肉眼可见,他的背越压越弯,这日午后,谢霁庭扛着米袋过门槛时,一不小心绊了下,摔倒在了米铺门前的台阶上,额头上瞬间磕了个大包出来,手上也血淋淋的。
何春桃刚好在收拾桌子,看见他摔伤,她心里毫无波澜,甚至看到他头上顶着个大包,还觉得十分滑稽有些想笑。
却见对面李红杏扭着腰上前,语气心疼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俊的脸,要是划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说着便捏着手帕往他额头上的包按去,谢霁庭一个躲闪没让她碰到,李红杏却不死心,指着他的手道:“哎呀,这手怎么也流血了?快,姐姐帮你包扎一下!这么好看的手,伤了可惜了!”
何春桃被她那矫揉造作的语调恶心得受不了,端起碗碟就回后厨去了。
谢霁庭也有些受不住,连忙后退几步,说了句‘不用了’,又随手从衣摆上扯下一根布条把手上的伤缠住,重新背起米袋进了铺子。
李红杏倒没有追进去,只回头看了眼桃原食肆,见何春桃早已不在外厅了,不由暗忖道:“何春桃这女人的心肠难道是铁做的不成?看到昔日的主子情人摔伤,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故意关心谢霁庭想要刺激刺激她,她竟半点都不在乎,还直接回后厨去了?看来她平日的温柔和善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米铺贾老板见谢霁庭受了伤,便让他提前下了工。
谢霁庭领了工钱回家,经过集市时进去买了条鱼,想着回去煮些鱼汤给三妹喝,好给她补补身体。这两天,她身体好了许多,也没再发热了,只仍旧有些虚弱。
到家后,却见三妹昏倒在床上,脸红得厉害,额头比上次更烫了,嘴里还在说些胡话,他连忙跑到镇上医馆去请陈老大夫。
陈老大夫对他还有些印象,知道病情反复极为凶险,当即提了药箱准备出门。
“陈老大夫,在下今日来得急,没有借驴车过来,可能要劳烦您随我走回去了。”谢霁庭很是羞愧道。
“无碍,医馆有驴车。”陈老大夫摆摆手,又问:“你会驾驴车不?”
谢霁庭闻言更羞愧了,他学过骑马,却没学过驾车,更没学过如何驾驴车,于是他摇了摇头。
陈老大夫不以为意,直接朝里喊了句:“小萍,把驴车赶出来,送我们去趟双坪村。”
没过一会儿,一辆驴车从侧门驶了出来,车上驾车的竟是一个看着才五六岁的小女孩。
谢霁庭很是震惊:“她这么小……”
话还没说完,陈老大夫就打断他:“放心吧,小萍驾车熟着呢,不会出事的。”说完抢先一步上了驴车。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跟着上了驴车。
一路上,驴车果然驾得又平又稳,那小女孩甚至不用他指路,就知道双坪村在哪儿,显然是之前去过了。
“小萍是您的孙女儿吧?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能干了,您可真是好福气!”谢霁庭寒暄道。
“算是吧。”陈老大夫摸了摸胡子,和蔼一笑道。
谢霁庭愣了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算是这一说?
此时,车外传进来小萍的解答:“算是的意思就是,我不是爷爷亲生的孙女,只是他收养的。”
“不错,小萍是我在山上捡的,我无子无女,就把她当孙女儿养了。”陈老大夫笑着解释。
车外,陈小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次您说我是在街上捡的,上上次您说我是田里捡的,下次,您干脆说我是在战场上捡的好了!”
“是吗?爷爷老了,记性不好,有时候记错了也不一定。”陈老大夫呵呵一笑。
谢霁庭一时有些沉默,山上和街上还有田里应该差得挺远的吧,记性差到这个地步,他很怀疑他开方子时会不会写错什么药材。
但镇上只有这么一位大夫,他再担心,也只能暂时先相信他了。
到了家,谢霁庭将陈老大夫引进侧屋为三妹诊治,陈小萍一个人在正屋坐着无聊,见这家就在山脚下,便出门到山上玩去了。
陈老大夫见病人情况凶险,先扎了几针暂时稳住病情。不过,关于怎么治,他诊完脉后,还是上次的说法。
要么,花二十两银子用贵重药材根治,辅以每日针灸治疗;要么,还是像上次那样开些表面驱寒退热的药,只是那样随时可能病情反复,就像今日这般凶险。
谢霁庭当然希望能够根治,不然下次再这般凶险,万一救不回来……
但是这二十两银子,他现在根本弄不到,也没有人会愿意借给他一个流人。一般人光是听说他是因为谋逆案流放,便对他避而远之,又怎么可能会借钱给他?
不,兴许,有人会借。他心里突然有了人选。
他犹豫半晌,才做下决定。
这时,陈小萍从山上摘了一兜果子回来,见要回镇上,便坚持留了一半果子在他家,带着另一半果子上了驴车,驾车带着他们回雁归镇。
到了镇上,谢霁庭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下了驴车,缓步沿主街往前走去。
很快,他走到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中间,往左,是红尘酒馆,往右,是桃原食肆。
红尘酒馆的门大开着,里面李掌柜就站在柜台后,朝他抛着媚眼,似是在无声地邀请他进去。
桃原食肆的门则半掩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今日,无论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势必要抛下他的自尊,让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从英国公府被抄家,到被打进大狱,再到流放至此,他失去过许多东西。可唯独自尊这一样,他始终守着,不愿丢弃。
但今日除了自尊,他显然还要丢掉些其他东西。
往左,丢掉的是廉耻;往右,却不止要丢掉廉耻,还要摒弃良知。
夕阳西斜,云霞变幻,金红的光芒斜射到他身上,透出一股秋末的萧瑟来。明明没起风,却无端有种秋风瑟瑟的凄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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