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可仍不免抱有幻想。
请说“不”吧。
苏冉这样在心中祈祷着。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埃里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在座椅金色的扶手上敲了敲,他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向舞台,语气中含着不易觉察的一丝得意,“两年前我承包的便是这巴黎歌剧院的项目。”
苏冉觉得自己要开口回应些什么的,然而那个刚才便在脑中形成的疯狂猜想,此刻搅得她心中天翻地覆,光是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心力。
她漫无目的地盯着舞台看了好久,直到感受到那慌乱的情绪渐渐褪去,才慢慢转过头,用着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在她身边端坐神态怡然慵懒的男人,就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居住在歌剧院地下,戴着面具,拥有天使般歌喉的男人——这不是歌剧魅影本人还能是谁!?
她怎么会没想到?
……不。她怎么可能想得到!根据埃里克之前的解释,她一直以为他是离群索居的流亡贵族。她怎么可能会联想到他是游走在歌剧院地下的幽灵,想到自己来到的竟是一本书中的世界?
回想起自己还傻乎乎地给对方讲过《歌剧魅影》的情节,甚至“埃里克”这个名字还因此而来,苏冉几乎想原地去世。
她这是给男主角提前剧透了所有剧情?
现在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叙述的时候没有把一干角色的名字都透露出来?
……
埃里克回过头,看到苏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心中像是席卷过一阵温热的浪潮。但他却马上注意到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双唇,不禁倾身关切地询问:“苏,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差。”
苏冉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尽可能自然地回避着他的视线,生怕他看出自己的不正常,“谢谢你埃里克,今晚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来得更为合适。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自己混乱的情绪压下,视线扫过爆满的歌剧院,状似无意地问:“这场首演如此火爆,包厢的票一定很难买吧?”
“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埃里克的语气冷淡了下来,明显不愿意多谈此事,“作为这座歌剧院的建筑承包商,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顿了顿,蓦地放柔语气:“更何况是为了你。”
苏冉刚想开口,演出开始的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她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转过头去将注意力放在舞台之上。
伴随着昂扬激荡的管弦乐声,红色的幕布被拉起,芭蕾舞女们垫着脚尖轻盈地依次而上。
看着舞伶们曼妙的舞姿,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小声地响起:
可是,万一这一切都是巧合呢?万一他只是一个刚好戴着面具,凑巧生活在歌剧院地下的男子呢?
你还没有见过他的脸,你不能百分之百断定他就是魅影。
……
卡洛塔·茱蒂仙的歌声在这个夜晚征服了巴黎人的心,但心不在焉的苏冉却只记住了她几乎可以刺穿耳膜的高音和浓重的意大利口音。
整个晚上,她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在不引起埃里克反感的情况下看到他面具下的脸。
但她忧愁地发现,这样近乎完美的解是不存在的。
她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摘下面具。
歌剧结束后,他们重新进入柱子后的密道。埃里克虽然没有再蒙住苏冉的眼睛,但密道和机关的复杂程度,让其他人根本无法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顺利进入地宫。
两人返回地下时,已近午夜。
一路上埃里克频频看向一直很安静又心不在焉的苏冉。这种明明在他身边,却又离他很远的感觉,让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烦躁。
在看到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冉无视他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时,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毫不在意这个动作是否失礼,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苏,告诉我,是什么在占据着你的思绪,让你今晚如此沉默?”
他压低声音,语调里带着被刻意雕琢过的温柔。
苏冉还在考虑着如何看到埃里克的真容,此时对上他的目光,顿感一阵心虚,她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我……还在回味着今晚的唱段,歌剧原来是这样美妙动人的艺术。只是我现在感到有点累了,埃里克。”
“时间确实不早了,但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今晚的歌剧。”埃里克没有怀疑她的回答,这一回真正放柔了声音。他陪着她一起穿过地下湖,一直走到她的“房间”前才不得不止住脚步,略带惋惜地说:“可惜目前剧院的水平实在有限,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让你听到我心目中完美的歌声。”
想到面前男人可能的身份,苏冉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的面具转了一圈,轻轻叹道:“埃里克,这世上能有谁媲美你的歌声呢?”
短暂的惊讶过后,埃里克的眼睛因为盈满喜悦而熠熠发光:“只要你不厌倦,我愿意一直为你歌唱。”
他们像往常那样道了晚安。
洗漱过后,苏冉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将藏在指缝间已经洗干净的蘸水笔头滑进了自己的掌心。
锐利的、甚至有些扎人的金属笔尖抵着她的手掌,刺痛让她因为困倦而变得昏沉的意识瞬间清明了不少。
等到埃里克睡下,趁他睡着时偷偷窥探他面具下的脸。
这是她思考了一整晚唯一想到的可行的计划。
她仔细观察过他面具佩戴的方式,她有一定把握可以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悄悄解下他的面具。
闭上眼,苏冉慢慢放缓自己的呼吸,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握着笔尖的右手却紧紧收紧。
时间的流逝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缓慢。
好几次险些睡去,她感到掌心的皮肤都快被扎破时,终于听到埃里克从管风琴前起身,移动去了盥洗室。水声渐歇后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由远及近地响起。
然而埃里克的脚步声却没有如她所想走进他的“卧室”,反而在她房间的“门”前停下。
说是卧室和房门,这样的形容其实并不恰当,毕竟这地下建筑的结构和普通房屋大相径庭。
湖岸这一侧这片空旷的空间本是埃里克用作休息的地方,因为苏冉的出现,他用天鹅绒的帷幔将这片空间一隔为二,并体贴地为她单独围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可以用绳子来控制如同幕布一样开合的装置便是她房间的“门”。两人的“卧室”也因此只有一布之隔。
苏冉一直尊敬并相信着埃里克的品格,并且囿于地下条件所限,她并没有对这显得没有太多隐私的设计有任何抱怨。
她听到他穿过帷幕的声音,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她可从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在她睡着后走进她的房间!
一时间,错付信任的愤怒和怀疑的惊恐快速地划过心间。
他要干什么?
因为恐惧被心脏加速泵出的血液迅速流遍全身,她十分庆幸自己正背对着埃里克,否则她在微光中抖动的眼皮一定会将她出卖彻底。
他的脚步声在她的床前停下,然后没了声息。
她维持着呼吸沉稳的节奏,努力竖起耳朵。
空气里似乎传来玻璃摩擦的轻响。
紧接着,一股异香飘来。
这是一种苏冉很熟悉的味道,她每天早上都在这幽幽的香气中醒来。
她一直以为这是埃里克在卧室放的一种特殊的熏香。
可现在,当她闻到这比平时浓郁许多的香气时,头脑里竟一阵发昏,几乎马上就要失去意识。
这居然是迷香!?他为什么要在她睡着时给她闻迷香?
惊惧之中她忙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攥紧。
笔尖扎进肉里,这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岌岌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伴随着这阵疼痛,她搭在身侧的左手被轻轻捧起,柔软温热的唇片贴上了她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埃里克轻啄着她的指尖,满腔柔情又心怀崇敬,如同骑士亲吻他的女王,信者膜拜他的神祇。
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那强烈的情感透过这克制又细密的亲吻,也能将人焚烧起来。
苏冉觉得她的灵魂在此刻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被他感情的深刻和纯粹所打动,几乎要落下泪来;另一半却被这其中隐含的热烈和疯狂吓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心脏疯狂鼓动,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害怕埃里克在亲吻她的时候感知到她飞速跳动的脉搏,从而发现她还醒着的事实。
她不想在此刻让埃里克用尽手段小心翼翼掩藏着的举动和情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不敢去想之后会发生的事。
终于,他停止了亲吻,将她的手轻柔地放回了她的身侧。
她以为接下来他还会干点什么,但他却在黑暗中,留下一句像是诗人叹息般的呓语。
“晚安,我的珍珠。”
听到他缓步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冉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因为过度的紧张,此刻她的手脚发软,连背后都湿了一片。
她尝试着用左手将戳进右手手心里的笔尖拔|出来,可这只还带着男人温度的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后,苏冉将沾着点点血迹的铁片扔到一边,颓然地闭上眼。
那只被埃里克反复亲吻过的左手慢慢攥成拳,然后放在了怦怦直跳的心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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