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善交际,朋友一直很少。”虞尤薇强撑着缓慢地讲,“在死之前,我一直都是对自己,对人生满意的。我爱我的事业,并且把它做到了拼尽全力的最好,回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我只有满满的成就和自豪。”


    虞尤薇自嘲地一笑,“直到那一天。”


    昔日同学同事,各行各业曾和她有过交际的人们,媒体们都来到她的葬礼。


    她看到了以前两三年都见不到的人。


    成为灵魂的她无措地在空中飘着。


    她不知道自己都死了,为什么还能在这待着?为什么母亲忙忙碌碌,却像有些急于遮掩似的加速主持葬礼?为什么他们来的这么晚,若是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她还能再跟他们叮嘱几句项目上的事……


    她其实开始还挺欣慰能自己参加自己葬礼的,好期待她的祷告词会怎么写她的一生。


    但当媒体人拿着麦克风,对着摄像头说,“接下来跟随我们的镜头,看下英年早逝的科研人员凄苦的一生。奔于项目的她,至今未婚,也没有处过对象,即使她特别好看……”


    她匪夷所思地蹙眉,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个了么?


    她又陆陆续续地听到大家说:


    “好可惜,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要是有个孩子得多漂亮,多聪明。”


    “才二十多岁,太快了,什么都没体验过就走了。”


    “哎,该早点嫁人的,最起码还能有人照顾她,说不定就不会走的那么早了。”


    密密麻麻的话,像无数苍蝇似的在她耳边绕。


    她站都站不稳。


    只有安云,只有她一个人,一袭白衣哭得泣不成声。


    安云哭诉着过往,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曾星星点点的照拂,期许的鼓励,在安云心里那么重要。她也才知道安云一直把自己视为榜样,是真正认可自己的能力,肯定自己生活态度的。


    那个怯生生,乖巧地缩在教授身后,笑容甜甜地看世界的女孩,一直有在偷偷地看自己,想跟随她的步伐。


    安云痛惜她的早逝,遗憾她的止步于此,心疼她的病痛折磨,想念她的音容笑貌。


    可除了安云,他们只遗憾于她早死,还没有嫁人生子。


    好像只有嫁人生子才是对的。


    而她辛辛苦苦,殚精竭虑的事业不值一提。


    她的人生充满遗憾,充满不堪,没有完成一个人最基本的事。


    他们都在惋惜她。


    无止境的说,无止境的叹气。


    她受到冲击地一步步后退,这一生自己竟是失败的?


    她又看到自己的助手声泪俱下的在她遗照前,跟她忏悔,所里为了申报奖项,把他这个活人写成了项目负责人,删掉了她这个死人。


    他求她原谅。


    原谅?原谅什么?


    原谅他、他们抹掉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切成果吗?


    听着大家的遗憾对话,回顾自己的一生,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以灵魂的形式在她的葬礼上,哈哈大笑。


    多么可笑啊……


    眼泪止不住的流,心痛得之前的病痛都及不上万分之一。


    可她还是没有消失。


    她眼睁睁地看着助手以她的项目,登上了星际诺贝尔奖的领奖台,英姿勃发、喜极而泣地发言,接受采访,名垂青史。


    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对她讳莫如深,不再对任何人提起她,好像怕人耻笑。


    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教育孩子,别像虞教授似的,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凄凄凉凉的。


    一天又一天,然后看着大家渐渐的不再提起她,彻底把她忘记。


    她还是没有消失,日复一日地飘荡在世界,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人听见她。


    她看着他们用她研发的产品幸福生活,看着他们用她总结的规律进一步解锁宇宙的秘密,看着他们功成名就,财源滚滚,儿女双全。


    她就这么飘着,看着……


    直到再次重生。


    “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接手了这个项目,并且身体已经被影响。”她眼神空洞,“即便我想拒绝,都来不及了。”


    安云怜惜地看着她。


    突然发现死后亲眼看到一切,比死了就结束要残忍得多。


    已经不是感同身受的痛处和遗憾,安云现在好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再深深地刺痛虞尤薇已经破碎的内心。


    “你不恨吗?”安云轻轻地问。


    为什么还在实验室里?


    虞尤薇的痛劲好像有所缓解,能稍微坐直些了。


    她轻轻地靠在椅背上,虚弱地讲,声音时不时得疼得断一会儿,“恨,怎么能不恨?”


    “我曾经很厌恶所里的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参与了抹杀。”虞尤薇平静的诉说,“也尝试着离开科研行业,去试试他们说的幸福生活。”


    “可惜,我做不到。”


    虞尤薇此时才落下一滴泪,苦笑又很豁然,“有些故事大概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我尝试放弃我所热爱的一切,去过安逸的所谓幸福生活。”


    “我做那些的时候,一丁点没有快乐的感觉,反而满满的自责,觉得虚度光阴,无聊无趣没有意义,没有激情。好像在放弃的那一刻,我就死了。”


    “只有在做实验,探索生命的奥秘的时候,我才是充实的快乐的。即使我知道没有人会记得我,也没有人会认可我的一生,但我仍热爱科研。”


    虞尤薇低头无奈地笑,笑得肩膀抖动,“最起码我的研究成果,造福了后人。”


    “……。”


    安云静静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神。


    “还有几年可活,就好好活。”虞尤薇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这病一阵一阵的,左右也习惯了一辈子,这点痛不算什么了。”


    “一个星矿而已,怎么就放弃了呢?”


    安云不愤道。


    看着隔离室内的石头,虞尤薇道,“上一世我们做科研就已经把所有能防护隔离的,在一开始就隔离了。可我还是得了,而且即便是研究后,也没有找到治疗方法。再退回来的如今,更是没有,未来……已知的没有。”


    “有我了。”安云道。


    虞尤薇看看她,“你想做什么?”


    安云扬起嘴角,“我跟你一起做。”


    “不行!”


    虞尤薇斩钉截铁道,“我已经研究过一世,都不确定能不能研究出解决法,不可能因为点概率,把你搭进去!”


    已经知道会死人的项目,让谁来参与都等于选谁来死。


    不知道就算了,可知道完全做不下去。


    这也是虞尤薇为什么没把这个项目甩给别人的原因。


    自己已经得了,别再坑另一个了。


    “我很厉害的。”


    安云骄傲地轻抬下巴。


    “我知道。你做出上一世的安云做不出来的东西,我才会猜你不是她。”虞尤薇依旧不容商量地道,“那也绝不可以。”


    “……。”安云着急地看她。


    她决绝地回视。


    两个人相对而立,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最后是虞尤薇痛得一下蜷缩,才打破僵局。安云忙扶住她,“学姐……”


    “你来找我是有其他事吧?”虞尤薇握住她的手,长舒一口气挺过来,转换话题,“什么事?”


    那个也很重要,安云闭眼,也没别的办法了,“我想参与周教授组的生物项目。”


    “生物?”


    虞尤薇诧异道,“你不是学机械的吗?生物……你会么?为什么要去那个组?”


    安云尴尬地笑笑,“原来的安云学的是机械,我学的是生化和机械双门。”


    “哦对,我忘了,你不是她。”


    虞尤薇垂眸,再次努力坐稳,“好,我帮你,但是你要展现出来在生物专业的能力,我才有办法让周教授认可你。”


    “谢谢学姐!”


    虞尤薇微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


    还以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安云以后,会不愿意会关照自己的,安云叹气,“对不起,借了原主的光。”


    “不是。”虞尤薇看她,“你是很好的女孩,跟以前的安云一样好,都让人喜欢。”


    ——我帮你,只是因为你。


    可能是头一次表明自己的身份还被认可,安云眼眶一下湿润。


    虞尤薇温柔地摸摸她的脸颊,“你值得所有人爱的。”


    虞尤薇想起其他事,“还有……,我虽然活过一世,但我只知道自己的事。”


    “或许因为不爱出实验室,了解到的信息有限。”两个人的身份摊开,她有话就直说了,“上一世你的哥哥,在我知道的时间里,被人陷害下入大牢,没了兵权。”


    “我回来时,我自己的路没法挽回,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哥哥做了决定,直接不让他知晓一些事,不让他选择,直接避开。”


    虞尤薇垂眸,“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可能他会怪我,但如果让他选,他可能还会坚持,然后螳臂当车。”


    “有些坚持是没有意义的。”虞尤薇歉疚道,“我为我私自做的决定道歉。”


    原来阻止的是这个。


    虽然安云更倾向于把恶心的家伙们揍死,而不是避开,但也是种好的选择。安云摇摇头,“谢谢。”


    虞尤薇如释重负般笑笑,然而又严肃道,“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安云来参加葬礼时,是锦衣华服,身边还有跟随的亲兵。但看上去她不是很开心,而且亲兵也不是很尊重……,更像是被囚禁。”


    “我猜可能是因为安昼的降职入狱吧。”


    虞尤薇担心地道,“万事小心。”


    安云头一次接收到自己原本的剧情。


    震惊后,她郑重地点头。


    心里更加感激虞尤薇,明明自己深陷泥潭,却还想着撑别人出去。


    “可以把星矿现有的资料都拷给我一份么?”


    虞尤薇知道她的用意,垂眸,谁不想活着呢?自己也想,哪怕机会很渺茫,但也想抓住。


    虞尤薇把所有资料和她上一世整理出的成果都交给了她。


    “我的事不急,你先把要给周教授准备好。”


    安云把芯片放好,随口道,“我觉得你的生活超级棒,特别了不起,比那些碎碎念的人强很多倍。”


    安云甜甜地一笑,然后挥挥手,“我走了,等我下次来。”


    虞尤薇看着她消失的门口。


    她刚刚是在认可自己的生活方式吗?


    虞尤薇不敢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她不觉得自己蠢,自己失败么……


    —


    星矿上的危害比安云想的还要严重。


    不是微生物寄生,而是被核辐射还要强得多的辐射。


    不止这的科学检测手段检测不出来,赛博时期的手段也检测不出来。


    若不是知道虞尤薇后期症状,和现有数据关联分析,谁都不会意识到那个大隐患。


    隐蔽、强渗透性、强腐蚀细胞。


    安云想起了在污染区捡到的在强磁阵污染下,仍稳定不变的石头。


    或许,打败自然的只有自然。


    安云在实验室废寝忘食地研究那块石头为什么那么稳定。


    沈明启来看她好几趟,更加坚定安昼的猜测,突飞猛进的成长是因为背地用功。


    默默地帮她把饭买好,沈明启顿顿定时送去,然后帮她一起做。


    ……虽然只能打打下手,生物的事,他真不懂。


    “我知道了!”


    研究得头发乱糟糟,宛若鸡窝的安云,从显微镜后抬起头,兴奋地大喊一声。


    吓了沈明启一跳。


    “做出来了么?”


    “还没,还差点。”安云找到了石头稳定的原因,还差个介质。说不定游戏商店里有,她点开游戏,进去找。


    与此同时,虞尤薇也在奔走。


    “我知道你说的安云,现在所里谁不知道她?”周教授被虞尤薇磨得无奈道,“可是她是学机械的。”


    虞尤薇开始举例子,“她做的机甲里有基因分析。比咱们生物系的还要准确和快速,这说明她是懂生物的。”


    “那只不过是个流程,能一样么?”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虞尤薇大方微笑道,“她一开始机械还所里倒数第一呢,不还造出来跨时代的机甲,说不定我们眼里没学过生物的她,还会带给我们惊喜呢。”


    他俩正好走进实验室,在各种试管、仪器间,正中间是最显眼的巨型培养管。


    俊美不似凡物的少年,闭眼树立在透明液体中,水里卷起的裤脚刚好停在膝盖,遮住点蜿蜒上漫的金色脉络,却显得更加神圣和神秘。


    周教授看着他,身后是割下来的他的肉,可他此刻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短短几分钟,再严重的伤,他都自愈了。


    比任何一种异能都强悍。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教授看着他,那个安云会在生物上也是转机吗?


    “等她来找我时,我考虑一下吧。”


    虞尤薇眉眼舒展,开心地点头,“好。”


    安云还不知道虞尤薇为自己做了这些,只悄悄把自己做的隔离服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她在商城里找到了可以承载那种分子链的介质,改了改,然后把石头的分子链优化下做成了新的隔离服。


    虞尤薇还在为终于劝动固执的周教授而开心,一推门,就看见安安静静,躺在那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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