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对许家那位姑娘小施惩戒,”姜知妤轻颤眉眼,婉转道,“听闻她与楚将军私交甚密,不知今日一见,将军可是来找我算账的?”


    楚修辰垂下的视线,彼时正落在姜知妤不带喜色的脸上,“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知柳姑娘与臣……有所来往。”


    大显向来民风开放,除却一些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不愿抛头露面,平日里若是在人群中出没也无伤大雅,只是婚前私相授受仍旧是有失体统。不过姜知妤倒是从来不把这些虚无的形式挂怀。


    只是楚修辰这样的人,天生无情,打动石头也未必能打动他的心,又岂会将俗物放心间。


    “你有没有来往,本公主都不甚在意。”


    她继续道:“本公主只想知道,许兆元如今在何处?”


    楚修辰怎样想她都不要紧,她是因柳君君而生气,还是对许兆元另眼相待,那都是他的事情,没必要多作解释。


    “将军,”一位声音尖锐的声音在房外传来,“太子遣奴才来询问,说是午后恐会有大雨,一切提前。”


    姜知妤抬眼,只闻面前之人依旧姿态舒朗,语气平淡,“知道了。”


    “那既然如此,楚将军请吧,我也正好看看皇兄会怎么做。”


    姜知妤倒是想亲眼看看楚修辰会如何走下一步棋,她不信今日楚修辰是无端到来,也对本该在此的许兆元感到疑虑。


    虽说只身着素服,面不施粉黛,姜知妤的容色却仍旧格外显眼。


    “我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啊?”


    姜知妤身旁的宫女推了推她的小臂,只见姜知妤正试图从前段密如群蚁般的人群里,瞥得姜星野的身影。


    只是,她该是如何避免,亦或减轻这场祸端。


    “皇上本命兆元押送物资同太子殿下一道布施流民,却不料他昨夜染上风寒,恐不能前往,这才托身于臣。”


    姜星野闻言,同样夸赞般的朝楚修辰笑道:“孤若早知道是楚将军,昨夜也少些担忧了,都说那明州前来的流民一路饥寒交迫,甚至有的易子而食,形势不容乐观。”


    “治国之举,贵令贫者富,富者贫。殿下此番将流民妥善安置,又赈济口粮,实乃大显之福。”


    自古以来,仁君实行仁政,对于国事当机立断,臣子也能得以施展自己远见与雄才。明州水患在万明帝姜湛这最后的两年光景中,一直都是极为棘手之事。


    前有战事才歇,后又有水患蝗灾削弱国力,城池未收,兵戈四起,敌国仍然虎视眈眈。可这最后的两年中,姜知妤被护佑得倒是极好。


    姜湛执政二十年来也算勤勉,虽是积劳成疾,也不该偏偏在自己大婚当日倒下。


    姜知妤听着楚修辰从善如流的应答,有些怔然。


    她只是史书中几笔带过的公主,无非是沾了身份尊贵这一层的光。她又究竟该如何,用自己的力量将这团薄雾拨开,重现月华?


    一路行至佛香寺的途中,姜知妤倒是好好体验了一回底层人的生活,从前她只觉得宫婢与她的区别无非是比衣着上的迥然,平日里的忙碌。而如今她才发现,她大多数时候的设想,都是基于她如今身份上,她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一位面色黢黑,身形瘦小的孩童走上前,颤巍巍地接过了姜知妤呈出的热粥,又看着一旁食篮里的炊饼,色泽诱人。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一双澄澈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肯离去。


    姜知妤见状,自然取了两块饼塞入孩童僵直的手里。


    “谢谢姐姐。”男孩另一只手稳稳当当托着碗,朝着姜知妤点头致谢。


    “没事,赶紧吃吧。”姜知妤柔声催促着,又抬头望了望此刻灰蒙的天色,还好此刻已然即将结束。


    之前在宫中,姜知妤没少听着宫里公主娘娘们说起乞儿与流民,自己所有的印象皆从他人口中得知,如今一见,却不似那般鄙陋无礼,她对这些人更多的则是怜悯。


    她一直很想回忆起前一世后续的结局,是否当真伏尸百万,又或是归于平静。


    抬眼望去,人影交织,姜星野与楚修辰等人正在不远处,心绪逐渐平静。


    脚步声逐渐变得此起彼伏,耳边无数的雨滴落音,砸落在地。


    “下雨了,大家快将东西收进去!”


    姜知妤便是记得皇兄就是在佛香寺驻足了片刻,待雨声停歇才整顿预备离寺。


    “皇兄。”


    姜星野移开被遮住视野的伞,正看见姜知妤就在自己面前。


    姜星野连忙让下属尽快收拾整顿,自己则撑着伞大步过来,“阿岁?”


    她原先不告知姜星野自己愿意一同过来,一是这种场面混乱,就算姜星野应许,皇后也不大可能同意。二是,楚修辰不会猜到她今日会前来。


    若是自己在场,楚修辰当真还会按着原来的谋划继续吗?


    姜知妤眉眼上挂着雨珠,挑着眉撇撇嘴,“赈灾这么好玩的事情,皇兄居然不叫我。”


    其实今日涌来不少难民,狼狈落魄的模样各异,姜星野原先还庆幸着姜知妤未曾过来,否则或许待不了一刻便受不了想要回去。


    姜星野抬手,轻轻擦拭姜知妤额上的雨,傻呵呵笑了笑,“胡闹够了?还不赶紧进去?白白让雨淋?”


    姜知妤就知道,皇兄还是不会朝着恣意妄为的她轻易发火,嘟囔着嘴道:“王兄,我……我肚子疼。”


    “那便进去灌点热汤。”姜星野仍旧敦促着她,让她别站在外头。


    “我……我还头疼!”姜知妤有些急迫。


    “行行行,我这就让人收拾一下。”


    姜知妤见他似乎仍然顺着自己而来,连忙制止,“咱们现在便回去吧,行不行呀皇兄。”


    的确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姜知妤并没有办法能与他解释,接下来将会发生何事。


    且不说大雨已至,大家需避雨休整,就算要离开,此刻也不是姜星野一句话便能决定的。


    今日她前来,一是为了观测许兆元的一举一动,前一世柳君君能如此猖獗,许兆元当是心知肚明且默许的。二便是,得想个由头,让皇兄等若干人撤离佛香寺。


    禅房内浮香缭绕,与屋外瓢泼的雨形成了一动一静两个画面,姜知妤看着墙上偌大的一个静字,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


    直到……


    “不是让你们照顾公主的吗,照顾到哪里去了?”


    小宫女吓得险些失了御前仪态,忍着泪道:“回太子殿下,公主说她冷,想喝碗姜汤,奴婢回来就发现公主不见了……”


    “找,都给孤去找,找不到你们都滚!”


    姜星野喝到一半的热茶被摔到门外,寥寥热气还在蒸腾,他气得有些捋不顺气,浅咳了几声便带人一同前去寻找。


    幼年时,小五便是他最为头疼的手足,给他惹下的祸事不少。若是这一次她失踪,姜湛与薛郁离定当不放过他的。


    尽管阿岁如今也已然十岁有六,但在他面前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前不久他还听闻她风风火火去将军府中吵嚷着要伐树,实在是难办。


    姜知妤从小门的夹缝中,看着皇兄带人四处搜寻不到,便连忙下山出寺寻她,看着他急得疯狂的模样,又忍不住想起儿时一道玩躲猫儿的游戏,皇兄比自己大上两岁,处处都让着自己。


    虽说不是姜知妤一母同胞,可她没有手足,姜星野也的确是最疼她的。这样子的一位好兄长,大显的储君,不该是两年后那般结局。


    所有人都被姜星野所惊动,甚至住持也派了几位弟子下山企图寻人。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他们离开佛香寺,越早越好。


    雨势渐弱,姜知妤看着面前那株新竹在雨中被不停击打着叶面,却仍旧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她本想再躲避一阵子,却不料倚靠着的门被她压得移动了数寸,发出极大的开门声。


    随后便有一旁的人警惕问道:“是谁在那?”


    顺着小门跑出,姜知妤竟发现是另一条通向下山的小道,虽不识得回宫的路,可姜知妤仍想躲避一阵子,绣鞋在沾了雨水的小道上踩过,显得分外泥泞。


    如梦初醒后的每一日,她都觉得十分不真实。即便回到两年之前,那时所有一切尚早,唯独她十分难捱。


    她需得藏起那颗心来。


    脚底一个打滑,姜知妤便扑倒在地,又因地势是朝着下,姜知妤在地上翻滚而下,直到被一块大石挡住才得以停下。


    只觉浑身火辣辣的刺痛,浑身也被泥污浸染,她试图爬起,却很是无力。


    都到如此狼狈的时候,姜知妤仍然在想,若是自己在这荒郊野外没有被人发现,姜星野当如何,在宫中顶替了她一日的姜汐宁又该如何?


    姜知妤微微支起身子,可脚却是使不上力气,只能在地上匍匐着挪动着,素色的宫裙早就染得一片的泥印子。


    天色渐晚,姜知妤似乎挣扎了许久,也不过爬了区区几步之远,到底上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她的双手与膝盖早就被地上的石子磨得通红。


    她真的累了,一点点的力气也没有了。


    心里又开始埋怨起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疯狂,如今自己既后悔,又不能理解。甚至她还在想着,若是当真留在这了,不知可否还有下一世。


    意识模糊之际,姜知妤只觉手脚一轻,早就冰冷的身子覆上了一团温热的身躯,被男子牢牢抱起,正抱着她缓步下山。


    早已开始混沌的意识,以及挪动手脚时产生的一些疼痛,又在告诉她,不是做梦,是真的。


    姜知妤微微抬眼,只能模模糊糊看着那人的下颌,想努力看清,却不知是因为冷着,还是因身上的伤开始微微颤抖起身子,只能竭力往他身上蹭着,扑面而来,是一股熟悉的气息。


    似乎,曾经在很多很多年前,她有过同样的经历。


    “我……我是不是……认识你……”她哑着身子,语气微弱道。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