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种被爱着的虚假的错觉。
而更有意思的是,我明知道那是假的,依旧将错就错,回吻了过去。
我们一起度过了温情脉脉、如胶似漆的半个月,期间齐康按照答案预估了一次分数,我没问他考得怎么样,他也没说。
时间一天天地滑向我们约定返回老家的日子,齐康没有张罗着定飞机票和车票,也没有张罗着收拾行李,他在谨慎地评估着我的心情和意愿,与此同时,我在等待着齐康找我——事实上,我还是不想走这么一趟。
对我而言,平都这座城市给予我的是一种安定感,我在这里发家致富,我的所有人脉关系几乎都分布在这里,阴暗点说,我笃定齐康在平都需要依赖我、离不开我。
但我的故乡宁县给予我的则是一种荒谬感,我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但宁县的确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快活的记忆。
我原本是家中的独子,家境在村子里称得上富裕,我爸是村里难得的高中生,当年考上了大学,但因为上头有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弟弟,哥哥要复读、弟弟要上学,最后我爷爷声泪俱下地和我爸谈了一番,拒绝支付我爸的学费。
我爸当时不认命,出门打了两个月的零工,将将凑齐了学费,然而在登上火车前,我奶奶却病倒了。
家里明明有四个男人,三个男人却都在逼我爸留下来照顾我奶奶。
我爸枯坐在村口一整晚,第二天撕了录取通知书,把攒起来的学费给了我奶奶,悉心照顾我奶奶的生活。
然而在十多年以后,一次全家团聚时,我应该称之为大伯的男人喝醉了酒,醉醺醺地骂我爸是个傻缺,当时我爷爷、我奶奶和我叔叔脸色都变了,齐刷刷站起来试图阻止我大伯,但没有来得及,于是年幼的我和我爸妈被迫得知了真相——原来当年我奶奶并没有生病,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为了让我爸放弃读书的机会,去厂子里打工给家里赚钱的局。
我可怜的父亲,当年在我奶奶“痊愈”后,直接被家里人连哄带骗去了村里的厂子打工,他理科学得好、技术也精通,很快就当上了车间主任,也和做会计的我妈自由恋爱了。
因为“自由恋爱”,我爷爷奶奶当时出了不少馊主意,试图劝我爸“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彩礼钱。但我爸没有采纳他们的馊主意,在和我妈充分商量后,咬牙攒了几年钱,出了一笔并不丰厚的彩礼,这才结了婚。
因为有这一茬事,我父母将近三十岁才生下的我,但我生来就聪明,很快就将家里的这点破事看得清楚。
而自从那次大伯酒后失言,我们家对我爷爷奶奶那边,也就是个面子情,我妈妈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我和我外公外婆的感情也算不上深。
我父母那时候商量着可以外出打工,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大学文评,但专业技能都很不错,打工至少能多赚一些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我父母在决定出发前,工厂出了一次生产事故,我母亲那时候正好去车间给我父亲送饭,等我得到消息时后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我父母都是正式职工,也是板上钉钉因为工厂事故才出的意外,工厂领导只得赔付了一笔钱,然而就是这笔钱让我看透了两边所有亲戚的嘴脸——他们都想分一杯羹,而令人绝望的是,他们竟然也都成功了。
分完了赔偿款,这群人又惦记上了我家的房子和存款——感谢我父母的先见之明,他们竟然早早地就将房子写在了我的名下,这令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无计可施。
硬的来不了,又开始来软的,一群人争抢着当我的监护人,我迫不得已,选择了住校躲个清净。
那些晦暗的过往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我煤气中毒了。
说起来,那件事也很蹊跷,我堂哥有一次来我家做客,做客就罢了,手里竟然没有空着,而是端来了一个简易的蜂窝煤炉子和半车蜂窝煤。
那时候蜂窝煤和煤炉子在村子里还称得上是“好东西”,对我这种被父母娇养长大的、不太会生灶台火的少年来说,更称得上是“雪中送炭”。
我谢了又谢,把炉子搬进了我的房间里。
作为一个初中生,我化学学得不错,每次睡觉前都会把炉子熄灭。
有一次,我有事在外面耽搁了,办事的时候刚好碰到我堂哥,我堂哥和我聊了一会儿天,得知我要到半夜才能回村里,便自告奋勇地帮我生炉子。
我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觉得大人做过的破事牵连不到我们这些同龄的兄弟们身上,又的确感激堂哥给我送来的炉子,于是把钥匙递给了他。
那之后,又遇到了几次类似的情况,都是我堂哥帮我生的炉子。
后来有一天,我自己生了炉子,我明明记得临睡前有熄灭了炉火,但第二天却昏昏沉沉、怎么也起不来。
我躺在床上,绵软的被子仿佛有千斤沉,一方面晕晕乎乎有种人在仙境的缥缈感,一方面又浑身酸痛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我的大脑里终于翻出了“一氧化碳中毒”这个知识点,我挣扎着向床沿的方向爬,一步、两步……最后跌落到了床底。
我失去了再爬起来的力气,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从未像那一刻离死亡那么近。
——然后我听见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和一句过于熟稔的呼喊。
“许皓然,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醒?”
那句呼喊的主人是齐康,最后也是齐康发觉不对、强行砸碎了紧闭的窗户、救了我一命。
我当时惊魂未定,来不及思考意外是如何发生的,只能低头任由他人劈头盖脸地向我宣传了一通用蜂窝煤炉子的安全知识。
但等到很久以后,我再复盘整件事情,从我死后谁获利最大的角度来分析,便觉得处处都很可疑了。
——为什么要送我蜂窝煤的炉子?
——为什么要好心肠地拿走钥匙帮我生好炉子?
——为什么我明明记得熄灭了炉火,却最终出了事?
——为什么堂哥没有来看看病床上的我?是真的很忙来不及么?
我考上了大学、卖掉了家中的房子,当时就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和老家的人有过多牵扯。
然而,我却没想到,我最想带走的男人,却心甘情愿地留在了那里,一晃眼就是十多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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