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月色泛着冰冷的光。
簌簌白雪压弯寒松的枝头,冷冽寒风从朱红色的墙瓦上呼啸而过。夜晚是静谧的,唯有书房里的炭火噼啪啪啦地燃烧着。
窗边,苏吟儿缩着陆满庭的怀里,桃色的面颊美得宛若朝霞,巴巴地望着他。
她的鬓发间,斜插着一小截她刚摘下来的腊梅花。
腊梅花娇艳,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挤在绽放的花丛间,郁郁清香满室,却不及她半分娇媚。
“陆哥哥,夜已深,若是想画腊梅花,需得抓紧了。”
苏吟儿的声音软软的,甜糯甜糯的,迷离的眼尾斜向上,水泠泠的眸光里含着一股不自知的抚媚,那是天下男儿都逃不掉的美人关。
陆满庭始终静坐着,双臂垂在两侧,幽幽地看着怀里娇小的人儿。
她那柔美后腰处精致的红梅,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风i情。
他不急,极有耐心地任她表现着。
直到她单薄的香肩因寒意而轻颤,他才将她搂紧了些。
他的唇角勾着诱人的弧度。
“不气了?”
苏吟儿鼓着桃腮瞪了他一眼,把头埋在他的心口上,声音嗡嗡的,既憋屈又不甘。
“气。”
陆满庭笑地肆意。
他勾起她小巧的小巴摩挲,左右细细地瞧了一小会儿,似在判断她到底说了几分真心话。
苏吟儿低垂的眸瞧着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处因着常年用剑有着细微的老茧。忽地,下巴被捏得生疼,她迫不得已张开红润的小嘴。
他似探究般,抚摸她整齐可爱的贝齿,又似惩罚。
她难受地呜咽,晶莹的口液从她唇角丝丝流溢,漫过肤白的下颌,落在粉嫩的颈间。
他清朗的眸底有一瞬间的深邃。
末了,是他一贯的温润。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绣着荷花的绢子,一点一点,极轻柔地擦拭她唇角的水渍。
“你幼时可没这么大气性。”
苏吟儿自然晓得他在说什么。
他白净的领口上,还残留着黑色的药渍,那是她今个早晨使坏留下的。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那么讲究的一个人,竟然没换衣裳。
斜着凑过去,从苏吟儿的角度,还能隐隐看到他脖子上留下的牙齿印,虽是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却混着殷红的血迹。
她微红了耳尖,在他心口处撒娇似的蹭了蹭。
“那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满庭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似在回忆曾经的过往。
那是他不堪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甜蜜。
他修长的食指轻撩起她乌黑的秀发。
那丰美的发丝在他多年的娇养下,连发梢都弥漫着醉人的光泽。
如绸缎般丝滑、如珍珠般耀眼,每一寸都散发着极致的美。
他碎满星光的眸底是少有的坦诚。
“吟儿小时候,爱笑,扎着两个小辫子。很乖。”
苏吟儿顺势把脸蛋埋在他温暖的掌心,乖乖巧巧的、温温柔柔的,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尖锐?
“骗我。阿爹说我常年生活在闺中,你又一直在军营里忙,哪里知道我乖不乖?”
陆满庭笑了:“总有法子的。”
苏吟儿无暇的藕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她没有忘记她来时的目的。
她细细地瞧着他眉眼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开口。
“陆哥哥,听说后日是大理寺汪正卿夫人的生辰,你能带我去吗?我想见识见识。”
陆满庭温和的气息顷刻间消失殆尽。
那清冷的眸底翻涌着苏吟儿读不懂的情绪,却在几息后,归于平静。
他轻轻地推开她,似不经意间提起。
“见识?吟儿难道不是想见苏怀仁吗?”
苏吟儿自知瞒不过陆哥哥,索性承认了。
苏怀仁是她的堂叔,到时也会在宴会上。
对方怎么说也该知道些父亲当年的事情。若是能问出些什么,说不定能找到娘亲的消息。
有一丝机会,总不该放过的。
陆满庭悠闲地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茶香四溢,从绘着白莲的青花瓷盏底徐徐升起,混着寥寥热气氤氲了苏吟儿卷翘的长睫。
暖茶入喉,浑身的舒坦,苏吟儿缓和了许多,那墙角的木炭不知何时也多了两盆。
陆满庭轻扣红木色的桌面。
那绣着云纹的金边窄袖,黑色和紫色相叠,衬得他气势威严、华贵异常。
“苏家不知道你的存在。”
“猜到了的,”苏吟儿柔声解释,“我没想攀亲。”
“攀?”
陆满庭笑得胸腔都在抖。
他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如山的剑眉斜入鬓,指尖点在苏吟儿低垂的眉眼上。
终是没忍住,抬手给了天真的苏吟儿一个狠狠的爆栗,说出来的话沉甸甸的,像是烙印一般印在她的心头。
“记住了,除了我,你无需攀附任何人。”
苏吟儿疼地一缩,恍惚间也明白了,陆满庭话中的深义。
她是陆满庭的女人,
是权倾天下的安国君的女人。
苏吟儿乖顺地点头,两只小手拽紧了他的袖摆,再一次表明她想参加汪正卿夫人的宴会。
“陆哥哥,我保证乖乖的,不给你惹麻烦。”
她不会吃来历不明的东西,不会走脏兮兮的路,不会随意和陌生男子说话;
她会捂得严严实实的,穿厚厚的袄裙披保暖的狐裘,不染风寒不受冻......
她急切地想证明自己,陆满庭却没说话,似陷入了沉思。
他静静地瞧着她。
她桃颊粉红若娇花、盈盈美目似春水,不染是非、眸色纯净,多年来似宝玉般被他珍藏;
未沾过阳春水的如玉纤指,未沾过泥渍的崭新的鞋,未被旁人觊i觎过的目光,未曾落入凡尘的洁净,以及只有他才听过的婉转呜咽。
陆满庭的眸色几番阴晴变化。
他冷冷开口,似是不愿多提。
“吟儿,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陆满庭周身的气势寒冽,苏吟儿冷得厉害,可越是想逃,陆满庭将她箍得越紧。
乌鸦鸦的黑发散在身后,一丝寒风从半掩的竹帘悄悄拂过,吹起她额间的碎发。
她颤颤巍巍地用手撑开两人的距离,尽量回答得滴水不漏。
“四年......应该更久,”她半垂着浓密的眼睫毛,不敢看他,“从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陆满庭搂着她的大掌愈发地用力,那力道大的让她恐惧。
他不复先前的温和,凝视着她的目光渐寒。
“我不想你出府。”
这几个字,似是穷尽了他最后的温柔。
“吟儿知道,”苏吟儿抬头,倔强的眸子里迷蒙着不服输的水雾,“但我想。”
苏吟儿的声音很轻、很淡,却比黄昏的钟鸣还要震耳;
她言语中不容拒绝的坚定,像是草原上驰骋的野马,黄土泥沙间,极是难驯。
那一室的暧i昧和旖i旎宛若绚烂的烟花,绽放后消散得无边无际,只剩下漆黑的夜空。
陆满庭极缓慢地闭上双眼。
这个过程很难熬,苏吟儿猜不透陆满庭的心思,只感受到他似乎憋着一口气,瘆人的凉意渐浓。
再睁眼,陆满庭好看的丹凤眼微眯,明净炳然的眸中是惯有的温润。
他淡笑着,贪恋地爱抚她绝美的娇颜。
光洁饱满的额头,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若秋水般的无瑕双眸,殷红甜蜜的双唇......每一寸光滑细腻的肌肤,在他的指腹下温柔地划过。
陡然,他覆上她的眼睛。
黑暗袭来,苏吟儿看不见面前的人,看不见她的陆哥哥究竟想做什么。
灼灼烛火下,将她拥在怀中的清冷男人,残忍地将另一只手伸向她雪白的颈项。
她的颈项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美到发光,美到让人忍不住想摧毁。
他泛红的眼凸起,眸光狠戾,昔日温和的外表毁之殆尽,似一头发了疯的狼,将所有病态的心思一一展现。
却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猛地缩手。
不过几息,他掩下心中骇人的惊涛巨浪,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松开她,笑地昳丽且优雅。
“好,我带你去。”
苏吟儿呆怔了一瞬。
光亮有些刺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陆哥哥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雀跃着,欣喜地缠住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陆满庭坦然地点头。
苏吟儿还想再多说些什么。
她想知道后日都有哪些人去,她该穿哪件衣裳最得体,她又该注意些什么。
可话还没说出口,陆哥哥已经为她披上了雪白的狐裘。
“夜已深,改日再画。”
清清冷冷的声线,一如寻常;许是怕她多想,陆哥哥还在她头顶揉了揉。
苏吟儿知晓他忙,叮嘱他早些歇息,临走之时还娇滴滴地问他要不要吃宵夜,她去煮。
他说不饿,拒绝了。
书房内,就剩下陆满庭一个人。
陆满庭沉沉地看向桌案上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是一只红金翅,全身呈现出艳丽的红,是番邦送来的稀罕物,从前他很是喜爱。
自从上回他折断它的翅膀后,这只雀儿病恹恹的,半死不活地瑟缩在笼子里,没死,吊着一口残气。
陆满庭冷冷地扫了一眼:喂不熟的东西!
*
大理寺正卿夫人的寿宴,很快就来了。
出门前,苏吟儿端坐在铜镜前,由洋桃领着一众丫鬟伺候她梳妆打扮。她素来不喜欢热闹,加之前几日才出过府,宴会于她没什么吸引力。
她想要的,莫过于能找到些娘亲的消息。
洋桃怀里捧着一件小立领的加绒裙袄,裙袄是明艳的粉绿色,外罩一层透明的白纱,白纱上缀着颗颗耀眼的流珠,是京城当下最时兴的款式。
洋桃身后站着一排小丫鬟,小丫鬟手里拖着各式精美的匣子,匣子里全是金贵繁重的首饰。
首饰盒里躺着七彩步摇、桃花簪、祖母绿耳坠、翡翠玉钩花手镯......全是最贵重、最夸张的稀罕物。
苏吟儿连连摇头:“太招摇了。”
这些比上次那对血红色的镶金翡翠耳坠还要招摇。
洋桃笑了:“别呀!您今日去的可是最爱比较的女人堆,哪能落下风头!”
苏吟儿没反驳,却还是挑了款式最简单的发簪和耳饰,不过都是艳丽的大红色。
她不在意比较,但还是会顾及陆哥哥的喜好。
洋桃拗不过她,将粉色的桃花簪斜着插入美人髻。
“小姐呀,安国君现下可疼您呢!”
不仅带小姐去庙会,还带小姐参加同僚的宴会,这是打算将小姐公之于众呢!
洋桃让丫鬟们都下去,神秘兮兮地对苏吟儿说:“您要不借机同安国君说说,把婚事给办了?”
苏吟儿哪里不知道洋桃的心思。
关于她和陆哥哥的婚事,她不着急。她相信陆哥哥定有安排,不会委屈她的。
她想求的是能够自在出府,陆哥哥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管束她。
苏吟儿:“洋桃,有关我的生辰礼物,你说我什么时候提出来,会比较合适?”
洋桃以为苏吟儿说的生辰礼物是指婚事,喜道:“自然是主子高兴的时候呀!”
陆哥哥高兴的时候?
他和同僚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吧。
*
苏吟儿出府的时候,由洋桃和清秋陪着。
纷飞的白雪下了一整晚,整个京城裹着耀眼的白。
阳光甚好,从遥远的天边破云而出,金灿灿的,拂过寒冽的空气,泛着浅浅的暖意。
马车里,苏吟儿和陆满庭相对而坐。
不同于上次去庙会时的低调,今日这马车极尽奢华。
马车主体用上好的金丝楠木而建,四周扶手雕栏玉砌、窗花细致精美,八盏绘着“陆”字的花灯从芜殿式屋顶垂下,随着前行的马车荡起招摇的弧度。
马车里暖炉生烟、余香寥寥,长垫上铺着雪白的狐裘,地上是绣着牡丹花的红色绒毯。
苏吟儿端坐在窗前,纤白的手指拂过金色茶盏的帽檐,却也只是蜻蜓点水,忽地缩回她宽大的袖摆中,片刻的迟疑后,又悄悄搭在怀中的暖手炉上。
陆满庭凑近了几分:“怕?”
男人离得近,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莹润的脸颊上,痒痒的,仿佛她一抬头就能碰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她抿着唇,瞧着他衣摆上的六爪龙纹,思量了几息才缓缓开口,那双如水的美眸娇怯怯的。
“怕做不好,让陆哥哥难堪。”
陆满庭清润的眸底晦暗一片。
他执过苏吟儿蜷缩的纤手,托在他温暖的掌心,用略带老茧的指腹,一点一点,抚去她手心里紧张的汗渍。
他的声音素来的温润:“忘了我前几日是如何同你说的?”
他说,除了他,她无需攀附任何人,更无需讨好任何人。
陆满庭解下他腰侧的墨绿色玉佩。
这块玉佩呈长方形,通体透亮,正面的六爪祥龙腾云驾雾,背后刻着精致的小篆“陆”字。
这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将这块玉佩仔细地系在她玲珑的腰侧。
大庸国的女子多不带玉佩,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常以玉簪、玉镯等作为配饰。
玉佩乃男子的贴身之物。
男子的玉佩系在娇小的女子身上,显得异常突兀,却格外地显眼。
“你若是不喜,回府后再取下来,”
陆满庭勾起她的下巴,目光似刀锋般锐利,带着压迫说道,“记住了,我安国君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便是有不对,也只他一人可以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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