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轰隆隆——
雷声大作，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中午，他们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几个中年工友围坐在那张破矮桌前，扯着三两句不咸不淡的牛皮，
“最近的活儿，可真多啊！”王叔的话，听着像是抱怨。
其他工友也跟着插科打诨，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那怎么？多赚点还不高兴啊？”
“老王啊，你就偷着乐吧！我可是听说，你都把自家的女娃子，送去学钢琴了！！”
王叔为人忠厚老实。
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嘿呦，这有什么办法嘛？俺家闺女想学，那就让她学呗！大不了，我多搬几趟货，多攒点钱就是了。”
“嘿呦！那看来这老王家，马上就要出一位大才女咯！”
......
几个人围坐在一块儿，说着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林岫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面对着几个刚搬运进来的集装箱，低眉敛眸，一言不发地脱下了自己手上那脏乱破旧的工作手套。
一上午的搬运工作，致使林岫的肩颈有些僵硬酸胀.....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王叔朝着林岫这边高喊了一声，“诶！小林！”
他是在叫林岫，
因为林岫的名字有些生僻，这周围大多数又没怎么上过学，就总是念错。再加上他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干脆叫他小林了。
“小林啊，一块儿吃饭去啊！”
闻言，林岫回身，朝他们那边看了过去，整个人都温温和和的，勉力笑了笑，“不用了，你们先去吧。”
看着林岫那一股子拼劲儿，几个工友的话题就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嘿呦！现在的小年轻就是拼啊。”
“可不是！你看小林那小身板，看着瘦小，没想到还挺有劲儿！这一上午干的，都快要比咱们一天的量都要多了！”
说到这，也有人不禁感慨道：“哎呀，年轻就是好啊.....”
“估计赚得也不少！”
“老子要年轻个七八岁，也能这样！”
“就你？！可拉倒吧！”
“行了行了！少在这儿吹牛逼了！吃饭吃饭！”说着，几个工友就站了起来。
王叔还格外提醒道：“小林啊！那我们就不等你，先走啦！”
林岫笑着回应：“好。”
.....
眼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去.....
仓库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
林岫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缓了许久，才扶着点腰，咬着牙，有些勉强地坐到面前的集装箱上。
他体型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身材消瘦，也本就不适合干这种重体力活儿。
长此以往，如今更因为常年的体力劳动，已经将他的腰压出了病来。
他明明只有三十岁，腰肩却劳损得不像话了。每天干不了几个小时，就得咬着牙，停下歇歇。
成天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担心会被人察觉到什么，从而丢了这份工作。
不过，就算他有心想瞒，估计也瞒不了多久了。
再干两年，就他这一身病的身子骨。要想再干，那会儿估计也没人会要了。
可奈何这份工作来钱快，他又实在割舍不下，便一直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虽然他确实赚得多，但每个月依旧穷得快要吃不起饭。
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可怨言的。
毕竟，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因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快的摆脱目前负债的现状.....
感觉歇够了之后，
林岫才勉强起身，缓慢地脱下了身上那脏乱的工作服，换成了日常休闲的白色衣服。
由于工作原因，他每天总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也因此很少有机会穿白衣服。
因为不耐脏，脏了也不好洗。
今天天色不怎么好，
担心外面风大会冷，他又给自己加了件灰黑色的，款式老旧的薄款外套。
这外套他都已经穿了好几年了，洗得有些泛白，袖口也都已经起了好几层毛。
至今，他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件新的。
想着，等今年把债都还清了。
明年开春，兴许能买件新衣服穿。
他随手抓了一把，那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才走出仓库.....
......
外面的风，果然很大——
林岫额前的碎发，又被吹乱了.....
他迷离了双眼，转身背对风口，用那完全不防风的打火机，好不容易才点燃了一根香烟。
抽了两口，
看着那点点星火，林岫忽然有些愣神.....
其实他平时也不常抽，
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活儿，总感觉格外地有些累人。
他边抽边往外走.....
这附近都是比较集中的运输仓库。
林岫一般会在附近的几个运输队里，来回辗转......
说白了，就是一边哪边给的钱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哪里。
也因为运输工人多，
附近其实就开了那么几家还不错的餐馆。
只是对于林岫而言，都太贵了。
所以他宁愿徒步，往外走多十几分钟的路程，去面馆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因为于他而言，时间是有用的，也可以是无用的。
如果走十几分钟，能省下钱。那时间对他来说，就是有用的。
如果不浪费这十几分钟，直接在附近吃一顿好的。那么，多出来的时间，对他来说，那就是无用的。
林岫七绕八拐，才终于走进了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里。
在巷子中间，有一家开了几十年都不涨价的老面馆。
因为经常光顾，林岫都已经和面馆老板混得很熟了，估计这会儿过去，还能给他单独加个蛋什么的。
“林岫？”
‘这个声音是——？！’
林岫脊背一僵，愣了又愣，才僵硬地回身望去......
在见到那人的那一刻，林岫顿时目光一滞——
两人四目相对......
“.....”
如果能够让他提前知悉，
今天，他们会在这里重逢的话。
那么，林岫一定会选择留在仓库附近，花点钱，吃一顿还不错的饭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
风起云涌，
四周老旧破败。
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
大街小巷里，皆是形色各异的底层老百姓，在为了生计，热情卖力的叫喊着......
多年未见，
在这样的场景重逢，还挺可笑的。
十年了.....
现在的林岫，负债、落魄、穷困潦倒，就跟那地上的垃圾似的。
看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而风止呢.....
他依旧还是那个少爷。
只是比起过去，现在的他，看起来礼貌、绅士，穿着打扮更像一个富家子弟、商业精英了。
风止今天这一身，看起来好像也是特别精心装扮的。
就像是要去见一个什么重要的人。
尚且不说他现在身上的那些西装名表了，单单是那条精致的领带，光是这么看着，就一点也不便宜。
说得也是啊.....
有钱人，又怎么会看上便宜货呢？
......
他终于还是找到他了。
看着林岫那一身的土灰色着装，裤腿上的尘土顽固的，像是誓要与布料融为一体。
整体的灰败、暗淡，了无生机，
分明是一副劳动工人的模样。
风止的目光瞬间凝滞，言语间充斥着不可置信，他低声呢喃着那日思夜想的名字，“林岫.....”
“.....”
林岫也一直在观察着风止表情上的变化.....
他还是那样，一副涉世未深，没见过社会险恶的贵公子面貌。
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表面上，叫人一眼就看了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风止，林岫居然莫名地感觉有些可笑。
他偏头冷笑了一声，
然后懒散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抽了一口，才嗤笑着说道：“我当是谁呢？不好意思啊，大少爷，太多年不见了，一时没认出来。”
“.....”
风止听得有些傻了，
林岫的言语间，充斥着极度浓厚的市井气息.....
而那个在他记忆里的林岫，明明是一个怯懦的，连说话都会温声细语，面带笑容的温润少年。
“你怎么.....”
“我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林岫抢先一步替他问出口。
看风止的表情，看来他又猜对了。
他偏头“嘁”了一声，旋即又抽了一口，瞬间就感觉肩上的酸胀感都好了许多，笑笑说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少爷，不比我清楚吗？”
风止张了张嘴，“岫岫......”
“少他妈那么叫我！”
不知道怎么的，林岫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了。
过往那些早该忘却的记忆，
现在，跟着风止，一件又一件地，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他烦闷极了，索性直接徒手将手里的香烟捻灭，然后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堆里。
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嫌恶地骂了一句：“操！真他妈恶心死了！”
“.....”
风止就站在那，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因为他知道，林岫那是在拐着弯儿骂他呢。
可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如今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又怎么会因为一句谩骂，而轻易放弃呢？
“林岫，其实我.....”
风止想要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气氛，于是微微抬起了手。
在碰到林岫之前，就被林岫立马条件反射，侧身躲了过去——
“少他妈碰我！”
林岫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尽量和风止保持安全距离，还不忘了笑着讥讽一句：“大少爷，您这一身，我可赔不起。”
“我不是.....”
风止的手，立马僵愣在了半空之中——
今天，
他为了见林岫，特地换了一身衣服。
如今看来，倒是显得多余又可笑了。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我不是故意穿这一身的。对不起.....”
看风止那一脸的无辜且委屈的模样。
林岫就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来上两拳！
但想想自己卡里的余额，还有那没还清的债。
林岫咬咬牙，决定暂时忍忍。
“您是少爷，爱穿什么穿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
见林岫预备要走，
风止突然就有些急了，却又不敢真的动手拦他，便不是很有自信地挽留道：“都、都中午了，一起吃顿饭吧.....”似乎觉得分量不够，又加了一句：“记得吧，你以前总是盯着我，要我好好吃饭。”
“.....”
林岫看不懂、不明白，同时也不想知道，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少爷，现在究竟又想干什么？
只是觉得，他现在的行为举止，结合他的过往行为，实在可笑。
林岫便出言讥讽道：“大少爷，我就是个搬运工人，又怎么能够跟您同桌吃饭呢？”
“少爷，请您注意身份。”
讽刺完，没有片刻的喘息，林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小巷.....
.....
只此一句话。
也让风止不禁想起了，那多年以前，自己也曾倨傲地对林岫说过的话：‘林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如今，
林岫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重新还给了他。
与此同时，也掐断了风止往后想说的所有话语......
“.....”
风止站在原地，敛眸神伤，低头呢喃着，“他没有忘记，他在....报复我......”
巷子里的风，
好似又大了一些。
寒冬，即将来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