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5.23日的更新
四月末的最后一个周末, 王启胜拉着他们这个小团体再次聚在二高校门前的烧烤摊。
原先几乎是每半个月就要来一次的聚餐,到了这个学期,频率直降, 这回才是开学以来的第二次。
和先前不同的是, 多加了一个人——吴封。
有了之前大盘鸡店帮文童拍视频和给闻声发消息让她管老师要名额这两次,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人或多或少都把吴封当成了自己人。
纵然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阴郁又刻薄。
好久没来这片吃饭了, 新开了几家店他们都不知道。
七枫巷对着的路口是家小龙虾,再往前两步是个干锅店。
门头的灯很亮, 一看就是才装修过不久, 脸门牌上的油烟气都比别家的少。
王启胜既想吃烧烤, 又想吃小龙虾和干锅,最后一合计,从另外两家店各要了点东西,让送到烧烤这儿来。
颜可挑着眉,十分的不理解:“你这么能吃吗?”
王启胜摆摆手, 颇有点得意:“上周末在肯德基,我一个人干了两份双人餐,完全不在话下。”
文童撇撇嘴, 为了远离她哥, 跟颜可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周佳恒的旁边。
好久没露面的温九儒这次也参与了聚餐, 李延时一边捞了闻声的手机查微信, 一边跟温九儒聊天:“曹林说你昨天去参加什么比赛?”
温九儒把餐具铺开, 没回答。
“你三天两头往省实验跑什么?”李延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手上把闻声微信里的联系人从上到下划拉了一遍。
闻声的手机原先没有密码,现在这个密码还是李延时给设的。
用的他自己的生日。
还真就符合他这拽比大少爷的人设。
闻声正在给文童递筷子, 一抬头就看到跑到李延时手上的手机。
她皱眉,伸手想拿:“你又看我手机干什么?”
李延时侧身避开。
“什么叫‘又’?”对闻声的用词表示不满,“上次要看被你拦了。”
闻声无奈:“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看我的手机?”
李延时提了下裤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手机屏幕,语调懒懒:“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加王启胜给你介绍的那几个。”
那几个?
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闻声甚至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
视线落到李延时身上。
他怎么还记得。
“真的没加。”闻声解释。
闻声通讯录里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三两下便滑到了底。
好像确实没有不认识的男生。
闻声把自己面前的碗碟用茶水涮干净,侧目再看向身边人的时候,那人已经把手机锁屏,递了过来。
大少爷像是丝毫没觉得自己查手机这一行为有什么,手往闻声这边递着,脸还朝向温九儒再跟他说话。
闻声正打算伸手接过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并不算温和的女声。
“李延时。”
烧烤店临着马路,他们八九个人拼了两张桌子就坐在路边。
此时一转身,隔了两三米的马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
车后座的窗户被降了一半,里面坐着袁娅。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女人的头发依旧盘得一丝不苟。
“你妈是不是有强迫症啊?”文童憋不住,对着桌对面的李延时悄声来了句。
周佳恒拉了下文童的袖子,示意她先别讲话。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与其说袁娅是在看李延时,不如说她是在看李延时手上拿着的手机——那个递向闻声的手机。
袁娅这情形车最起码在路边停了有三两分钟。
也就是说从刚刚李延时从桌子上捞了手机,熟稔地输入密码,到翻完再往闻声的方向递,袁娅大概率都是看见了的。
周围几桌都坐了人,互相撞击着啤酒瓶。
袁娅就在这闹哄声里,推开车门,走下来。
李延时把手机放在跟闻声之间的桌子上,望着几步外走来的袁娅,轻滚喉,想着怎么解释。
下一秒,那手机突然被人捡了起来。
是刚被七班人拉住,问作业的吴封。
他塞了个凳子,坐在闻声和李延时中间,语气不善,问李延时:“你动我手机干什么?”
说着,他把手机翻过去移到自己面前,脸上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表情。
颜可一瞬间反应过来,瞥了下李延时问吴封:“你是不是跟谁骂他了?不然为什么翻你手机。”
文童举手,帮着打圆场:“我举报,李延时翻了足足两分钟。”
袁娅目光在几人身上点了下,落回李延时身上:“又调回三班了?”
“嗯。”李延时点头,转身掰筷子。
小店的餐具不好,筷子也不顶用,随便一掰,连着的那段没掰开,倒从中间断了。
母子都不是话多的人,跟对方更是没什么要说的,袁娅得到回答,视线在几人的桌子上又扫了下,没说别的,转身回了刚刚那辆车。
因为被打断这一下,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沉默不少。
片刻后,文童用手上的筷子敲了敲桌面,指向闻声和李延时背后,小心翼翼道:“你妈好像往学校去了。”
李延时倒酒的手顿了下,脊背稍稍一僵。
两秒后放松。
可能也是因为经过刚刚那一遭,现在听袁娅去学校,总觉得哪里不大舒服。
吴封勾着椅子站起来,重新找了个桌角的位置坐下。
王启胜一脸嫌弃地看向他:“你坐我旁边干什么?”
吴封跟没听见一样,拆筷子吃东西。
闻声收了手机,拖着屁股下的凳子想把吴封空出来的地方填上,但刚拖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了手。
李延时看到,放了手里的杯子,目光上移,深黑的瞳仁和她对视了几秒,紧接着手垂下去,在桌子下攥住了她的手。
饭吃到最后,闻声收到表叔的消息,又想到吴封的母亲。
她可以确定吴封母亲的身体状况和闻清鸿差不多,如果连她家都几乎掏空了家底,那吴封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是推己及人,更能体会吴封的难处,所以闻声很想问问他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或者缺不缺钱,她知道省医最近有一个援助的项目,尽管不是针对糖尿病的,但或许也可以试试。
闻声犹豫了很久,待看到王启胜和吴封又互顶了两句时,把这话吞了回去。
可能吴封这样的人,并不喜欢别人揭他的痛处
袁娅是来找王建国的。
二高的老师在学校都有宿舍,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不到,很多老师一周都会在学校留那么一两天,班主任则更是。
王建国已经连着两周没有回家。
穿着墨蓝色西装的女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有寒暄地喊老师,甚至是连简单的点头示意都没有。
王建国从办公桌后迎上来,泡了茶,又拿了李延时最近几次的卷子。
快五十的小老头,坐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略有些局促地把李延时的卷子递过去:“李延时这几次大考小考都考得不错,二模考到了将近670,他真的很努力,好几次早上我来班里,他都是最早几个到的,孩子这成绩真的不是非要出国”
袁娅化了淡妆,带了眉峰的眉毛微微上挑,她皱眉,直接打断王建国的话:“我同意让他在国内高考了。”
王建国摸着后脑笑道:“那就好。”
袁娅把手里的卷子一合,放在一边:“我今天来是想问,除了学习,李延时在别的方面还有没有做违反纪律的事?”
王建国很明显地怔了下。
李延时虽然混,傲气也几乎冲上了天,但不是那种爱频繁违纪的学生。
“比如,”袁娅把手搭在一侧,“早恋。”
王建国这回明白了。
他摸了摸桌面上的茶杯,端起来,放在手里,没有喝,只是转了转。
老实讲,作为带了他们三年的班主任,班里谁和谁有猫腻王建国是知道的。
但只要不是太过分,或者很影响成绩,他一般都不太会管。
毕竟他,又或者是说整个二高老师的看法和现在的大环境都不太一样。
十七八岁的年龄,有些悸动你是按不住的。
喜欢这种东西是你跟他说“你别喜欢了”他就不喜欢了吗?
所以强硬地施压只会适得其反。
你只有在这个基础上去教女孩儿们怎么保护自己,教男生怎么尊重自己喜欢的女生。
况且李延时和闻声又没有影响成绩。
王建国沉默片刻,端起手中的水,喝了一口。
“应该没有。”他摇了摇头,“我们老师这边没听说过。”
袁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翘着的腿,拎了包,从沙发上站起来,高跟鞋打在办公室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王建国放了杯子,在身后喊住她。
袁娅眉头紧皱,两秒后转过身。
王建国两手交握在身前,像袁娅刚进来时一样局促。
别看他在学生面前总是一副凶了吧唧的样子,其实一见家长总会忐忑促狭,不怎么会说话。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想说两句,关于李延时。
“李延时妈妈,”王建国搓了下手,“我知道你是他母亲,您怎么教育孩子不是我该多插嘴的,”
袁娅的高跟鞋鞋跟在地面上敲了下,显现出她的不耐烦。
王建国上前一步,接着把话说完:“可是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上,这些路都是孩子自己的,选择也应该是他们做,老师和家长能做的都是引导,而不是帮他们决定,让他们必须按自己的想法来”
这次袁娅没再等王建国说完。
“关好你自己就行了。”说罢,她转身两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似乎是之前李延时的那番话起了作用,闻声隐隐往下掉的成绩突然稳住了,甚至一次比一次考得更好。
五月初的全市联考更是挤进了市前三。
文童抖着闻声的成绩单激动地跟她自己考了那么多似的。
“我的妈啊,到底要不要这么厉害??”文童快哭了,“我什么时候能这么光宗耀祖?”
颜可戳她的头,笑:“下辈子吧。”
闻声被两人夹在自己的位子上,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眯着眼睛笑。
跟闻声的成绩比,周佳恒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你那个编导考试过了吗?”他问文童。
文童咬着果汁的吸管:“过了啊。”
说完转头晃闻声的胳膊:“我文化课要是能过北艺的线,就能跟你们一起去北京了!”
闻声笑着点点头。
这大概是从过年到现在,她笑得最多的一天。
“你呢?”文越突然看向颜可,“还是出国?”
颜可表情微微一顿,抽出抱臂的手撩了下头发,撇开视线:“也不一定。”
二高每年的高考动员会,代表讲话的学生都会选两个,一男一女。
今年定的是闻声和李延时。
都在三班,可给王建国高兴坏了。
动员会那天各班排着队进报告厅时,王建国在门口遇到梅奇兰,还没忘记阴阳怪气地得瑟了两句。
王建国承认,自己这人有时候也挺招人烦的。
报告厅前侧的最上方,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
红底白字,写着“航天南路75号的学子,山河浩荡,你们亦风光”。
老师代表讲过话后是李延时,男生三年来第一次把校服穿得这么板正,但饶是如此,前襟的拉链依旧只拉了一半,半敞着怀。
他前倾身体,双手扶在台子的两侧,稿子摊在桌面上,他却几乎一眼没看。
洋洋洒洒的一篇稿子讲完,有高一旁听的学生举手问问题。
学生会的人把话筒递过去,学妹说学长你钢琴吉他篮球,甚至是连魔方比赛都拿过奖,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学东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要讲天赋。
李延时单臂挎在讲台上,略微歪了头想了想,右手掰直了话筒,俯身,调侃着开了个玩笑。
男生说:“你知道二高后面有个菜市场吗?”
拿着话筒的学妹摇了摇头,表情有一丝茫然。
李延时笑了:“严格来说也不算菜市场,家禽卖的应该很多。”
他再次调整了话筒,道:“高一我还住校的时候,早晨听过很多次鸡叫。”
提问的人楞了楞,就连前排靠近台子的地方都响起了不小的哗然声。
见了太多人给自己立“没怎么学就能考第一”的人设,还没见过在这样可以装.逼的场合,亲手撕掉标签,说自己真的很努力的人。
要怎么讲,这是李延时自己的坦荡。
他总觉得在学习上装这个逼太不尊重别人的努力,也很对不起那些只有自己才见过的深夜和黎明。
多酷啊!我超级努力,所以才走到了我想走的终点。
闻声还坐在整个台子最右侧的位置,等待下一个上台。
她敲了敲面前铺着的演讲稿,又望向不远处的男生。
蓝白色的校服被穿在他身上,仍旧有种被扯得随意的感觉。
闻声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李延时,会留意到他。
纵然并不是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很耀眼,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所以她和大多数正常人一样,眼神不自觉地,会停留那么一下。
他张扬耀眼,所以她才会觉得他比其他人都要吵那么一点。
这个学妹之后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男孩儿说自己中考是临市的第三,来二高后却发现身边各地市的状元一大堆,大概是心劲儿不足,最近几次考试都不大理想,他说自己有点迷茫,找不到前面的路。
闻声目光从那男孩儿身上略过,再次看向不远处倚靠在讲台上的人。
李延时一手还捏在话筒,斜斜地站着,他默了片刻说:“没有路就都是路,正因为前方是荒原,所以才任你芳草连天。”
“路不是找出来,是要靠你自己走,”李延时的音色一改往日的低哑,带了一些清亮,“永远没有人能规定你能怎么样,向前看,想你当下所想,做你当下想做,然后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等走了那么一段时间,再往身后看,会发现‘原来我走出了一条这样的路,这样一条我喜欢的路’。”
他嗓音清澈,说到最后带了些不怕天地的少年气,荡在这硕大的报告厅,听得让人心脏跳动的位置莫名有些热。
“18岁,”李延时再次俯低了腰,对着话筒,笑得含混,“只要你敢往前看,世界就会给你答案。”
李延时从讲台那端走过来,擦肩而过,坐在闻声旁边的位置上时,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她的指尖。
只短短的一瞬,手指上的温度撤去,闻声捏着自己的稿子,走到了半分钟前李延时还站的位置。
她和李延时不一样,上台演讲这种事,向来是提前一周就写好演讲稿,稿子周密地连个使用错误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但这次,仿佛受了李延时的感染,她不想干巴巴地念手里的稿件,干巴巴地感谢学校、感谢老师,而是突然地想说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闻声目光从角落一直注视着她的男生身上收回,垂眸很浅地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其实很可爱,左侧有一个并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总有人问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高考,说自己上街买菜既用不到函数,也用不到数列。”
台下一片哄笑,从没想过年级第一的闻声还有这样的搞笑细胞。
闻声低低垂眸,极冷的声音多了层柔和:“可是,它们是你通往自己梦想的门票。”
“中国人太多了,大家不知道怎么筛选人才,所以才有了高考,可能到之后我们会发现,高考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考试,它不考虑你长得有多漂亮,也不在乎你会不会走后门,只要努努力把分数考高一点,你就能上想上的学校,学你想学的专业,追你想追的梦,”闻声轻呼一口气,声音清透,“所以再努力一点,要在多年之后回望这段时光时,是兴奋地说‘我当年很拼命,所以我现在过着我想过的生活,做着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抱着遗憾讲‘如果当时我再努力一点,那我本可以’。”
闻声笑得很温柔:“世界上最遗憾的事不是‘我没做到’而是‘我本可以’等你二十八岁,又或者三十八岁,再回头看,会发现现在的你比以后的任何一刻都更富有,因为现在的你拥有的是一腔热血,是少年赤诚。”
偌大的报告厅很安静,只有闻声的声音轻轻混回荡着,合着五月夏风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她俯低身子,学着刚刚李延时的样子,唇凑近话筒。
“我在《步履不停》的电影中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你才25岁,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闻声轻轻笑着,把目光投向台下所有二高的学生,“而你们才18。”
第82章 5.24日的更新
因为要搬书, 整理考场,今年也和以往一样,二高在高考的前两天放了假。
放假的时间赶巧, 正好是周五。
从下午第二节 课后开始, 整栋高三楼像是放了羊,奔跑、搬书,早就带了相机想找这个机会跟全班合影的人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 总之从第一个纸飞机扔到楼中央的天井开始,一个再一个, 草稿纸, 不要的练习册被撕了纸下来, 叠成千奇百怪的纸飞机,从三楼、四楼、五楼往下掷出,兜着六月的风,在空中转着圈飞进天井。
天井里的树和盆栽上白花花地落了一片。
漫天的纸飞机,像是六月突然飞了雪。
张猛拿着大喇叭在天台上喊, 哪个班再扔哪个班全部不放学留下来值日,但几乎整个年级都参与的活动,哪还有人理他。
文童跑进来, 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跟闻声说刚在外面看到还有人浑水摸鱼扔鞋的。
她人刚站稳还没说两句, 被从前门探头进来的周佳恒叫走。
窗外人群闹哄哄的,闻声凝神看了半晌, 视线收回时, 抬手蹭掉鼻尖的汗, 抽了本子出来。
就挺突然的, 也想叠一个。
闻声凭着童年的记忆,用草稿本上撕下的纸, 叠了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纸飞机。
她拿起飞机,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像能飞远的样子。
正琢磨着怎么改改时,手上的飞机突然被人抽走,李延时眯眼,盯那飞机的眼神仿佛这飞机无可救药。
总之把闻声盯得都不自信了。
她抽回来:“很差吗?”
“一般吧,”大少爷嘴毒起来不分对象,“勉强算个残次品。”
闻声:
残次品,还勉强。
闻声把手上的飞机抖了抖:“那你说怎么叠?”
男生扬了下眉。
闻声耐着性子,试探着问了句:“你教我一下?”
李延时默了两秒,按着桌子上的飞机,弯腰,语气挺淡然:“那亲一下?”
“今天周五。”他补充。
“周五什么周五?”闻声推他,声音轻道,“又不是周末!”
明明他们约的是周六日。
李延时点头,一手还兜在口袋,很随意地应了一声:“算半个周末,那亲半下吧。”
“”
闻声疯了,这人不要脸起来怎么像个神经病。
闻声再次把他往外隔了点,小声:“班里都是人,你能不能注意点!”
李延时抬眸,扫了下周围。
闻声的位置在角落,四周除了几米外扭过来看戏的王启胜,其实并没有别的人。
“哪有人?”李延时看过来。
闻声斜眼看了下王启胜:“你瞎啊!”
李延时个子太高,这么弯着腰其实不大舒服,但为了不用闻声仰头,他就一直这么站着,也没换姿势。
他目光在女生攥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到他身上的拳头落了落。
忽然觉得文越说的是没错,跟刚认识的时候比,她好像鲜活了很多,无论动作还是表情。
李延时很轻地弯了下唇,随后转向王启胜:“看什么,没见过人教叠飞机?”
“”
王启胜心说你当我聋,你们刚讨论的是叠飞机吗??
他假笑一声:“教叠飞机的见过,让别人亲自己的臭不要脸的没见过。”
李延时:
大概是怕挨打,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延时转回来,看着闻声:“没人了。”
闻声尴尬到手指都僵着不想动。
她绷着脸盯了李延时几秒,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
仿佛是被闻声为难的样子逗笑,男生很轻地眯了下眼睛,紧接着眸光下落,目光擦过她的唇。
随后,直起身去拆闻声那飞机时,突然道了句:“高考完那天,你晚上必须回家吗?”
从开始到现在,其实两人亲过的次数很少,而每次占据主导位置的李延时也都是轻轻地贴一下便离开。
很轻,像是没有实感。
闻声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紧张什么,抿了抿唇,装做没听见的样子,从李延时手里抽过自己的飞机,琢磨着怎么叠。
李延时看她一眼,笑了声,没说话。
但无奈,闻声实在是手笨,叠了两三遍,叠得还像坨屎,李延时把那飞机重新抽回来,翻手折了三两下,算是挽救回来。
接着探身,从闻声的笔筒里抽了根笔,在机翼上写了个草得实在不能再草的“闻声”。
闻声也捡笔,想在另一个机翼上写名字,笔刚落了一个点,觉得太招摇,便把机身打开,在夹缝里写了个很工整的李延时。
两天后的高考,李延时的考场就在二高,闻声的则在隔壁省实验。
闻声没回家,前一天就住在二高的寝室。
七号早上八点,从二高出来,拐了一条街,到省实验门口时,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李延时。
闻声走过去:“你怎么来这边了?”
李延时抛着手里的手机:“怕你紧张。”
他两步走上前,站在马路牙子上弯腰揉了把女生的头:“来和你说加油。”
全省前二十。
他没忘闻声那个科研班录取的标准。
接连两次的失利,背水一战,他的女孩儿可以赢。
省实验门前的是条主干道,身后车水马龙,全是送考的家长。
闻清鸿还在医院,昨晚给她打的那个电话已经是极限,自然不可能来送考,不过从来上学放学都是自己的闻声也早就习惯,只是没想到还能等到人来跟她说加油。
较前几天的高温,今天清凉不少,大抵是天给这群学子的福利。
闻声顶着不算烈的日光点点头,轻吸了一口气,对李延时很轻地笑了吸,说“你也是”。
你也加油,望你我的努力都不被辜负
期待了很久的“高考后”,等真正考完却恍惚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想玩,但也没那么想玩。
想没日没夜地睡它三天,却又发现睡到早上八点便再也睡不着。
那些先前刷题时很想打的游戏,睡觉前只能快进着看十分钟的电视剧,突然间,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
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学姐们总说最好看的小说是你准备学习前打开的那本。
在某个瞬间,甚至会突然神经质地怀念那个背书背到头疼的夜晚。
不知道该说是自己疯了,还是说人们总是时不时悼想念一下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8号下午考理综,晚上是三班一个多月前就商量好的聚餐,老师里除了王建国,还叫上了和同学们关系都不错的英语老师段楠以及生物老师黄晓。
地点就定在学校对面的烧烤摊。
有不少人都过了十八岁,今天晚上多半是不醉不休。
李延时从考场出来就给闻声发了消息,说要过去接她一起过来,被闻声拒绝了。
两步路的距离还要接,把她当弱智儿童了吗?
往烧烤店走的路上闻声给闻清鸿发了消息。
先前因为怕耽误她考试,闻清鸿一直在表叔家住着,现在闻声考完了,想着把他接回来自己照顾,总不能一直麻烦亲戚。
信息刚发过去,没多久表叔直接打来了电话,说自己那边离医院近,闻清鸿一周要做三次透析,暂时还是住自己那边就行。
怕闻声觉得麻烦自己,中间电话换了个人,表婶也再三表明态度,说闻声一个小姑娘照顾闻清鸿也不方便,让她别怕麻烦,真的没关系。
挂了电话,闻声叹了口气,决定明天还是过去看看,回不回来的到时候再跟几个大人商量。
他们家亲戚少,表叔家人好,从小到大帮了他们不少忙,但长此以往地往人家家里放一个病人,终归是不好。
“在跟谁打电话,怎么一直占线?”手机刚接起来,李延时的声音就从那侧传了过来。
“家里亲戚,”闻声在路边等绿灯,“我明天想去把我爸接回来。”
李延时抬了□□委手上的酒瓶,示意他先不要给自己倒酒,掀了门帘从烧烤店出来,周围骤然安静不少。
李延时往拐角处的巷子里走了两步,问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干什么”闻声下意识拒绝,还陷在瞒着老师和家长恋爱的状况里。
李延时靠在巷口的墙上,身旁灯柱的光洒在他的头顶,他右手拿着手机,左手转了个魔方,刚在店里的桌子上拿的。
他低低地笑了声:“说我是你同学不得了,来帮忙的。”
闻声不知道别扭什么,咕哝了一句:“本来就是同学”
“是吗?”李延时站直身体,身后的青石砖在他的黑色T恤上蹭了一下,“你等会儿到了别进去,来旁边的巷子找我一下。”
闻声跟着人流往前走,睫毛颤了颤,像是预感到什么:“干什么?”
李延时单手把魔方转好,声音听起来挺混蛋的:“有点事找你。”
“我不去。”闻声道。
李延时“嗯”了一声:“那等会儿饭别吃了,我直接把你逮走。”
眼看绿灯要灭掉,闻声加快了步伐:“你有病?”
李延时笑:“你就当我有吧。”
两端同时沉默了几秒。
“来不来?”李延时再次抛了下转好的魔方。
这句问完大概等了有十秒,电话那端的女生“嗯”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李延时扬了下眉,垂眸,用腕上的电子表掐了计时。
他扔着手里的魔方想,还是应该去接的,怎么觉得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慢得像过了好几年。
下午考理综的时候他就在跑神,总是想晚上见到闻声应该这样,或者那样。
再不济,这一年来欠的总要还还吧。
得亏是他理综做得快,就算跑了几次神,也还是提前二十几分钟做完了卷子。
不过那姑娘李延时脚下换了个重心,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跑神,八成做完还要专心致志地再检查一遍。
想到这儿,李延时轻“啧”了一声,有点心烦。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
是他长得不够帅吗,但从小到大追他的人挺多的,怎么她对他就没欲望呢,等会儿问问文童她有没有喜欢的男明星
三班约的烧烤店是前不久才开的那家,门头并不难找,就在七枫巷斜对角的巷子里。
过了马路,闻声一边盯着那门牌,一边往店门的方向走,快走到门口路过右手边一个巷子时,手腕突然被捉住,整个人被逮了进去。
闻声下意识想给他一肘,胳膊被压在墙上看清李延时的脸才想起来,刚刚他叫自己过来找他来着。
一分钟前才答应,现在就忘了,闻声不由得理亏。
她倒是挺坦诚,舔了舔唇说:“对不起,我忘了。”
刚那股情绪又涌上李延时的心头。
看看,就说她没那么喜欢自己,跟她讲什么都忘。
这巷子窄,但挺深,一米多的宽度,往后看却看不到尽头,但闻声记忆里通的是家住户。
不过已经很久没人住罢了。
嫌巷口的灯亮,李延时拉着人又往里面走了几步。
渐渐消失的光亮,让闻声不自觉地挣了下:“你干什么?”
李延时停住脚,看着她那很亮的瞳仁,往巷口的路灯扬了下下巴:“不往里走,站那儿亲给别人看?”
他说得直白,闻声呼吸一滞,实在是没有跟他对这话的本事。
她别开脸,极清淡的嗓音:“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李延时拇指磨在她的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脚下一转,要往刚刚站着的地方回,笑得挺痞的,“那还去那儿亲,反正我不要脸。”
闻声一惊,反手拽住他的小臂把人拉住,耳尖实在是烫的都没办法碰:“就在这儿。”
李延时停住,回身看她,两秒后,往身后那不知道谁放的破桌子上一坐,两腿敞着,把闻声括在自己的腿之间。
他双手交叉,垂落在身前。
男生穿着版型有些扩的黑T,下面是同样颜色的工装裤。
配着他那标准的实在不能再标准的寸头,莫名有些野。
他踩了踩脚下的地,又示意了一下右侧巷子更深的地方:“或者再往里面一点,三个地方你选一个。”
仿佛很民主,还让她选。
闻声: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混蛋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
闻声绷着唇,一个字都不想回答。
两人僵持了十秒,李延时先败下来。
男生伸手,把女孩儿往自己两腿之间又牵了牵。
半坐的姿势让他没比闻声再高那么多,是低低头就能吻到的距离。
“又不理人?”李延时握着闻声的手左右晃了下。
闻声看他一眼,想说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是让人回答的吗?
还没来得及说,又听李延时出声:“你能不能主动点?”
李延时笑看着她:“不然我总觉得你没那么喜欢我。”
男生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微微下压,可能是配合了巷子里微弱的光线,听起来情绪不高。
闻声抬了眼睛,下意识往前半步,想安慰他:“没有不喜欢”
“那你表个白,”李延时得寸进尺,“之前是我先说的,转正这次总得轮到你。”
他话音里那点失落不在,闻声一噎,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她踌躇着,实在不会:“我不知道说什么。”
巷子外频频有人走过的声音,想是他们班的同学。
闻声有些紧张,总觉得搞不好就会被发现。
李延时压着闻声手腕的那只手已经带到了她的腰后,另一只手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她的后颈。
“我教你,”他声音有点低,靠近了一些,“你就说‘我喜欢你’。”
其实天还没完全黑,但傍晚的光线,带了丝残存的绯色,落到这狭窄的巷子里,更添旖旎。
闻声想赶快结束这对话,但又实在是不擅长干这种事,四个字在她唇舌之间磨叽了十几秒,终于是慢腾腾地吐出来:“我喜欢你”
李延时笑了,甚至是闻声最后一个字都没完全落下,他直接靠近,唇轻碰上她的鼻尖,跟了句:“我也是。”
答得很快,像是教她这么说,就是为了等着这么回答一样。
再接着,喉结抑制不住地滚了下,压着女孩儿的后脖颈,很深地吻了上去。
第83章 5.25日的更新
李延时的手稍稍上移, 从闻声的腰滑到了她的背,接着微微使力,堂而皇之地把女孩儿再次压向自己。
下唇被很重的吮了一下, 闻声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薄荷气息, 是李延时经常吃的那款糖。
他从靠坐的桌子上下来,揽着闻声的腰,翻了一下, 把两人换了位置,右手揉着她的后颈, 试图让她把紧闭的唇张开一些。
其实李延时也不得章法, 但比闻声要好一点。
闻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李延时带着攀上他的肩膀, 她下意识攥紧他的T恤,明明是柔软的棉布,此时摩擦在她的手心里,却让人觉得粗糙得不可忽视。
李延时捏住她的下巴,微微偏开头, 很轻的一声喘息后,商量的语气:“张开一点?”
闻声被亲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张开一点, 张开什么?
她迷蒙地望过去, 眼睛里带了水汽。
夕阳再次往下落了些,隔着错落有致的建筑, 几乎再触不到余晖。
“嘴巴, ”李延时垂头, 亲了亲她的眼睛:“张开一点, 我进不去。”
他说话声低低的,比平日里的嗓音更沙一点。
见闻声没动静, 李延时直接握着她的脖子再次垂眸吻上去,碰了碰她的唇道:“你听话,不然等会进去我就告诉他们我们在外面接吻接了半个小时。”
“你疯了?”唇被碰着,闻声往后躲,又气又急。
李延时笑着探进去:“嗯。”
等到十几分钟后,闻声靠在男生胸前轻喘着气缓神时,李延时则拍着她的背,脸上一副和她截然不同的餍足。
李延时轻拍她的后脊,笑着:“你怎么这么不行?”
闻声抬头,攥着的拳头举了举,想说“我又没这么亲过,第一次,怎么就不能不行?”。
“想说什么?”李延时像是察觉到,停了拍在闻声背上的手,俯身和她平视,他眉眼带笑,看着温柔,“这也是我的初吻,宝贝儿。”
话音落,巷口响起人声。
“李延时!”中气十足的声音,只能来自王建国。
闻声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桌子上窜下来,抓住李延时的衣服脸埋到他背后。
李延时摸着她的头,好笑:“你干什么?”
“这么黑,又看不到。”安慰她。
闻声是被亲得脑子有点混,但她不傻,她仰着脸辩驳:“那他怎么认出来的。”
听到闻声这声反驳,李延时笑得更欢了:“可能我比较帅吧。”
闻声忍无可忍,略有些嫌弃地看着他:“神经病。”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王建国说着就要往里面来,嘴里琢磨着,“怎么还有个人。”
说完王建国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他步子停住,一拍大头,扬声骂道:“臭小子!!”
李延时手伸到背后,牵住闻声的。
知道她害羞,往右一步,把她遮了个实在,嘴上笑着,爽朗道:“报告老师,是我女朋友!”
话音落,后背挨了一拳。
王建国咳了两声,看起来比李延时这个当事人还要不好意思。
他胡乱摆着手往巷子外走:“快给我过来吃饭,敢胡闹你看我不打死你!”
李延时靠着墙笑,被闻声从后又捶了一拳。
五分钟后,闻声被李延时从巷子里牵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往烧烤店的方向走。
“我们晚了多久?”闻声问他。
李延时抬腕:“二十分钟?估计里面已经点上菜了。”
闻声一愣,拉住还想往前走的李延时把他拽回来。
难得闻声这么大力,李延时被她拉的一个趔趄。
李延时今天心情好,无论闻声说什么都会顺着她。
他站在灯下,单臂撑着身侧的灯柱,好脾气的:“什么吩咐您说,大小姐。”
闻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往烧烤店那侧张望了一下,视线转回来时,吞吐道:“那不是就我们两个没到?”。
李延时点了下头:“估计是。”
“那还是算了,”闻声把被李延时牵住的手抽回来,“你先进去。”
“那你呢?”李延时明知故问。
闻声一吸鼻子:“我等会儿再去。”
说完扯着自己的裙子看了看,小声:“刚那个桌子好脏”
不知道扔那儿多久的,表面一层尘。
刚在里面的时候闻声就抗议了很多次,但李延时不听,一直把她按在那上面。
连她的掌心都刮出几道黑色的痕迹。
李延时把裙角从她手里抽出来,“嗯”了一下:“我给你洗。”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声解释。
意思是让他收敛一点。
但没想到她实在低估了李延时没脸没皮的程度。
“嗯,”他点头,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住,“我贱,我就是愿意洗。”
他勾了下闻声上身的衬衫:“等会儿回去,上下两件都给你洗了。”
“手洗。”他强调。
闻声张着嘴,看李延时那上下两张嘴皮子一沾,“吧嗒吧嗒”说出了一堆话。
她目瞪口呆了两秒,蹦出来一句:“你话怎么这么多啊”
李延时笑得眼睛都弯了,勾着闻声的后脑勺就要把人往怀里带。
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可爱。
每句话都往他心尖上戳,喜欢得要死了。
两个人在外面磨叽了半天,等真正进去,已经又是几分钟后。
闻声对于李延时非要牵着她的做法抵死不从,能跟他一前一后进去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王建国坐在最里面那桌,一边跟身旁人说话,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往门口看,频频看了好几眼,直到闻声和李延时出现在店门口。
他盯着李延时的眼神像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李延时!”王建国摆摆手,“你给我坐过来。”
学校门口的店面积都不大,这家也一样,店内撑死了能摆下十一二张圆桌,今天算是被整个三班包圆了。
没张桌子旁都扔了个啤酒框,桌子上也已经零散地上上了一些烧烤。
原先还挺吵闹的店,一听王建国喊李延时,每一秒,霎时全部噤声往门口看过来,紧接着整齐划一的“噢哟”一声。
闻声呼吸都停了,六七十倒目光钉在身上,让她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珍稀物种。
李延时调笑着回头看她,她甩手对着李延时的背又是一下。
这下整个店里的“噢哟”声更大了。
连已经端着盘子走出去的老板娘都笑着回头看了两眼。
体委站起来,举着自己那半杯啤酒冲门口喊:“那什么,我是不是该敬一个。”
王启胜在后面蹬他屁股:“滚滚滚,要敬也应该是我先敬。”
“小声声,”王启胜端着酒。
然而手刚扬出去没半米,被文童点着朝李延时告状:“时哥,打死他!!”
整店的人“轰”一下笑开,几桌人争先恐后都要站起来,起哄声一片盖过一片。
李延时侧身,挡住大家看闻声的目光,问她:“你老脸红什么?”
“我没有,”闻声瞪他,“你闭嘴。”
王建国也跟着笑,但笑了没两声,又板着脸把李延时和闻声叫了过去。
“臭小子,你,”王建国提着李延时的耳朵。
他想问刚在巷子里拽着闻声干什么,又像每个这个年龄的父亲似的张不开口,提着李延时的耳朵“臭小子”了半天,最后只来了句“别欺负闻声”。
李延时“诶唷”了几声,说老师你把我耳朵拽掉闻声就不要我了,好不容易追到的。
“不要更好,”王建国看他像看不对盘的死儿子,“没脸没皮。”
“那,老师教的。”李延时把桌子上的唯二两串鸡翅全捞到了闻声的盘子里。
闻声推了下,动了动唇:“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完放那儿,等会儿我吃。”李延时头都没抬。
颜可扬着手不干了:“那是我跟文童给她留的,你装什么好人。”
“你不是还能吃别的吗?”李延时指着桌子上的羊肉串,“文越,把那一盘都给她。”
别看地上放的一箱箱啤酒,但六七十个人,均下来大家喝得都不多。
所有人里,可能唯一喝得有点高的人是王建国。
盯着这群小崽子看了三年,虽然烦但也心里高兴,现在要送他们走了,一时间心里还真是感慨。
王建国喝到最后眼眶都有点红,一直拽着李延时说,女孩儿不比男孩,让他做什么都让着点闻声,要尊重她保护她,不能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到最后还要盯着李延时,问他听懂没,记住没。
李延时不是个有耐心听别人讲很多话的人,然这回却耐着性子听王建国说得很认真,末了还点头,说“我会对她好的”,语气停郑重,像跟谁承诺似的。
然而没想到他这边说完,王建国转头拉着闻声来了遍不一样的说辞,说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能迁就李延时,不行了就换个,不要这臭小子。
整个一给李延时听笑了。
合着就双标?
李延时一把拽过闻声,拎着茶壶帮她倒了杯水:“他喝多了,别听了。”
闻声甩了甩他的手,要转回去接着听王建国讲话的样子,声音糯着:“我觉得老师说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
李延时没忍住,呵了一声,什么叫换一个??
“不听了。”李延时拢着她的侧脑,看了眼表,抬手指挥,“王启胜,你等会儿把老师送回去,我和闻声先走了。”
吃了两个多小时,烧烤上了四波,这会儿也是该散的点了。
“你俩先在就走?不再多坐会儿?”王启胜挽留。
文童打他:“人家俩急着回去谈恋爱,吃你的吧。”
颜可笑笑,扬手做六在耳边比了下,让闻声有事儿给自己打电话。
李延时拎过闻声的书包提在手里,眯眼看了下颜可,转脸对文越:“你能不能管管她,让她少操别人的心。”
文越穿了件敞怀的白衬衣,里面是件同样的白T,男生放了手里的杯子,不满:“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可把空了的纸巾盒丢过去,对李延时:“快滚。”
闻声被李延时从烧烤店提溜出来时,还在纠结王建国那番没说完的演讲。
“我还没听完老师说话。”闻声晃了晃被牵住的手腕,“你很着急回去吗?”
闻声母亲走得早,在她记忆里的形象已经不甚清晰,家里亲戚又少,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以长辈的形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所以对于王建国交代她的话,她还是挺想听的。
“没什么好听的,回去我给你讲。”李延时强权政治。
李延时拎过闻声手里的书包帮她提着,手上划拉着手机,带她往外面的大路上走。
闻声正琢磨王建国后面没说的话还有什么,冷不丁听到李延时问她:“去你家还是我家?”
其实李延时在外面还有个公寓,但好久没去了,不知道日用品还全不全。
他倒也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跟闻声多呆一会儿。
“算了,还是你家吧,”没等闻声回答,他俯了身体,看她,“我今天晚上能住那儿吗?”
匮乏的生理知识让闻声对李延时简直毫无防备之心。
闻声莫名其妙地点头:“行的。”
之前不是住了好几次吗,现在又这么懂礼貌地问是干什么。
第84章 5.26日的更新
在路边打了车, 李延时被闻声带回了自己家。
尽管已经来了五六七八次,但这次来心情好像有点不一样。
门被闻声从身后关上,李延时的第一反应是——突然觉得这房间有点小, 让女孩儿无论怎么走, 那两条白生生的腿总是晃在他眼前。
李延时靠在鞋柜上,按了按眉心。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有点毛病,只是扫了两眼露出的四肢, 身体兴奋的程度却不亚于王启胜看片儿的时候。
那片儿有什么看的,李延时扫过两眼, 觉得没意思透了。
下次再逮着王启胜看, 得嘲他两句, 没品味。
闻声看李延时一直站着不动,从厨房勾头:“怎么了?”
“没事。”李延时咳了一声,走过来。
“要喝水吗?”闻声把烧水壶插上电,从顶头的橱柜里拿出一个杯子摇了摇,“有玻璃杯, 不带花纹的。”
她还没忘这少爷吹毛求疵的习惯。
李延时走过去,靠在冰箱上,伸手去抽闻声手里的杯子, 垂眸默了两秒:“什么时候买的。”
“前两天路过楼下超市的时候。”闻声问, “要用吗?”
“嗯。”李延时握着闻声的手把杯子重新塞回去。
然而手没松开,往下滑到手腕, 再往下, 摸过小臂, 握在她的肘间。
闻声挣了下:“我要烧水。”
李延时“嗯”了一声, 走上去,从后抱住她:“你烧你的。”
说完下巴搭在她的耳朵上蹭了蹭。
“你好碍事。”闻声想推他, 被人直接兜着腰抱到了橱柜上。
李延时压着闻声的手,反复摩擦着她手腕内部柔嫩的皮肤:“那别烧了,反正也不渴。”
闻声一把把他推开,挣扎着从橱柜下来,两步走到墙角蹲下,在药箱里翻东西。
大概是东西不好找,她蹲下没多久,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条腿的膝盖抵着地板半跪着。
白嫩的膝盖抵在坚硬的地板上,没出几秒,便有了红色的印子,刚被掀起的裙子翘了一半,露着白嫩的大腿根。
深红色的木地板,和冷白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找什么?”李延时提着闻声的胳膊把她抽起来,自己蹲下去,“我给你找。”
“阿莫西林。”闻声说,“刚在路上你不是说嗓子疼?”
说完,闻声皱了皱眉,跪在李延时旁边,伸手去摸他的前颈:“很不舒服吗?你声音听着好不对劲。”
像咳了很久的哑。
喉结被拇指碰到的一瞬间,李延时终于停了掏药盒的手。
他转过去看闻声。
女孩儿穿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百褶裙,散着的头发落在肩膀上,眼神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纯得让人特别想对她干什么。
甚至她的手还压在自己的喉咙,抚了两下,问“真的很不舒服吗”。
对,是很不舒服。
但不是嗓子。
李延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自制力也没想象的那么好。
李延时两手搭在药篮,眼神在闻声专注的表情上遛了一圈,突然道:“宝贝儿,你亲亲我。”
“亲亲我,我就不干别的。”他说。
闻声一愣,想把手收回来。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李延时在说什么,但还是敏感地从男生眼睛里读出危险的信息。
李延时捞住闻声的手重新压回自己的脖颈上,倾身,用唇去蹭她的眼睛和眉毛:“再摸摸?”
闻声想往后躲,又觉得身体发软,有些撑不住。
李延时直接屈腿坐在地上,抄了闻声的膝弯,把人抱进怀里。
随后身体后仰,靠上墙面,微扬了下巴,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大概是这黑T和平日里的校服不同,让他眉峰眼角都是浪荡。
“对我做点什么,”他掂了掂闻声的头发,勾唇笑,“求你了。”
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说“求你了”,像求欢又像调情。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片刻后,闻声扯着李延时的领子,往前凑了凑身体。
唇相贴的下一秒,被男生箍着腰很深入地吻了进来。
李延时抵着闻声的背把人贴向自己,另一手不受控制地掀了她的裙摆,握上她腿的那一刻,从进门就开始的躁动终于得到了一丝抚慰。
头顶的灯泡闪了下,在闷热的夏夜里发出“刺啦”一声。
衣料摩擦间,李延时的表带勾到闻声的衬衣,下摆被带起来一点,露出女生细细的腰线。
李延时掐上去,手指抑制不住地往里探进去,摸到她后背凸出的脊骨。
然而片刻后他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再往上一点就能触到那蕾丝布料的手很克制地退了出来,勾着衬衣下沿,缓慢地帮怀里的人把衣服拉好。
闻声不知道亲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像被蒸熟了似的开始往外冒汗。
“唔李延时,”她闭着眼睛,试图中断这没完没了的亲吻。
李延时的听觉被唤醒,勾着闻声的后领把她拉开。
怕被看到自己眼里的暗色,李延时手压在她的脑后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鼻子上的汗珠被蹭到男生的衣服上,闻声喘了两口气,挣扎着动了下:“好热。”
李延时阖着眼睛,头抵在身后的墙面,半分钟后手松开了点。
“是挺热的。”他笑着。
李延时身量高,闻声也称不上矮小,两人四肢纠缠在一起抱坐着,显得这角落更挤了点。
闻声拽了下衣服,按着李延时从他身上爬起来。
腿动了动,刚伸直一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男生闷哼一声,甩了甩前额被汗浸湿的碎发:“你小心点儿。”
右手边是冰箱,斜前方还有矮脚柜,甚至李延时屈着的腿前面还有把椅子。
巴掌大的地方再小心也小心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闻声也不知道李延时让她小心什么。
把被压在男生腿下的脚往外拔了拔,闻声身体晃荡了一下,眼看着又要对着刚刚那地方再来一脚,被李延时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脚踝。
他真是无语了。
李延时撑着地站起来,像扔外套一样把闻声扛到肩膀上,往客厅走。
闻声被掂得一晃一晃,她抵着李延时的肩:“不舒服。”
李延时哼笑,掏了裤兜里的糖罐丢到茶几上:“这就对了,我也不舒服。”
闻声被扔在沙发上,仰头去看他,关心道:“还是嗓子吗?”
说着要从沙发上爬起来:“水烧好了,你可以先吃药。”
刚出的汗落了一些,李延时拨了拨头发,倒了个薄荷糖塞进嘴里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嗓子是不大舒服。
闻声倒了水,又拿了药过来。
把东西塞进李延时手里后,转身要往卧室走。
李延时在后面叫住她:“换衣服?”
来了闻声家几次,对她的习惯也了解一些,进门先换衣服,怕把沙发或者床坐赃。
闻声点头,扯了下衬衣的领结:“有点热,下面黏黏的。”
她嗓音清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的声线。
但说的话实在是引人遐思。
李延时吞水的动作一顿,刚就没消的劲儿再次涌上来。
“哪里?”他偏偏没忍住,折磨自己似的问了句。
哪里闻声扯了下裙子。
这就让人有点难以启齿了。
下面穿裤子的地方,这要怎么讲?
有点像要来姨妈,但姨妈几天前才走,所以肯定不是。
闻声不懂那是什么,但李延时知道。
国际惯例,在这方面的事情上,男生总是要比女生知道的多一些。
李延时吞咽的动作慢了点,他仰着头,水从杯子里滑出来,经过口腔,流进发干的喉咙里。
客厅的灯是最普通的圆形,磨砂白的灯壳扣在吊顶上,里面的灯棒有两根,其中一根灭着,大概是坏了。
李延时终于找到理由,他放下水杯,从茶几上捡了手机,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你先洗,我出去买根灯管。”
再待下去,他和闻声总要死一个。
出了闻声家的小区,被风裹着刮了两下,那丝燥热总算是退了点。
李延时用手背去蹭鼻骨上的汗珠,却不期然地又嗅到指尖上的味道,女孩儿身上沐浴乳的香味。
她什么时候洗的澡,沐浴液的味道怎么能在身上留这么久?
女生真是神奇的物种。
说去买灯的人就在小区门口这么失神地站着,跟被夺了舍似的。
大概是他站得太久,久到看门的大爷都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李延时摆摆手,往右两步,在马路牙子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头顶树荫一片,蝉在不止疲倦地叫着。
大少爷就在这掺杂着燥夏的虫鸣里,捏着手机,一个一个人骚扰过去。
李延时:[法定结婚年龄多大来着?]
温九儒:[?]
李延时:[22?我要现在就想结婚怎么办?]
李延时:[改户口本上的年龄算不算犯法。]
李延时:[有没有地方十八就能结婚的?]
温九儒:[你傻逼吧。]
李延时被骂了也不生气。
他现在这心情,属于小偷偷他钱包他都能笑呵呵地问人家够不够。
李延时提了下裤脚,大敞着腿给温九儒发过去最后一条。
李延时:[你没有女朋友,你不懂。]
温九儒:[傻逼]
温九儒把李延时拉黑了。
李延时砸砸舌,觉得温九儒这人没气度,一共回了六个字,傻逼说了两遍。
他撩着手指在通讯录里划了一遍,把王启胜调出来。
李延时:[在哪儿?]
李延时:[聚餐还没结束?]
李延时:[少喝点。]
王启胜对于李延时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一发还是三条这种事颇为震惊。
他放下手里的酒瓶,受宠若惊到手机差点没拿住。
王启胜:[对,还在喝,咋了啊哥。]
李延时:[你怎么不问我在哪儿?]
王启胜一头雾水,刚不是跟闻声一起走了,还能在哪儿?
不过疑惑是疑惑,还是照着李延时的意思问了。
王启胜:[你在哪儿呢?]
李延时:[女朋友家门口。]
李延时:[就闻声家你知道吧。]
李延时:[我女朋友,闻声家门口。]
一分钟后王启胜回过来十分无语的一条。
王启胜:[哥你谈恋爱谈傻了吧。]
李延时面前的马路过了几辆车,其中两辆的司机路过时都往他坐的方向瞅了两眼。
毕竟帅哥笑起来是真好看。
就是不知道这一看就很拽的哥们儿盯着手机笑的是什么。
李延时把跟王启胜的对话框关掉,戳开就在他下面的文越。
李延时:[在?]
文越:[我就在王启胜旁边。]
文越:[现在滚,别让我抽你。]
李延时:[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闻声又亲我了。]
文越:[]
左侧二十米开外的路口红灯闪了下,车轮在地上刹出刺耳的声响。
李延时拍拍裤子,从坐着的台阶上站起来,满意地把手机按灭。
闻声可能不知道,在她洗澡的这会儿功夫,有人在她家楼下的马路边——开了半个小时的屏。
第85章 5.27日的更新
李延时上楼的时候闻声刚洗完澡。
然后, 他发现他有件事好像决定错了。
不该让她洗澡的,洗完澡换了个吊带短裤,比刚刚他下去前穿得还清凉。
李延时站在玄关处, 琢磨着到底还要不要进去。
进去, 好像是折磨自己,但不进去,好像还是在折磨自己。
闻声拿着手机正在翻近几年糖尿病引发肾衰竭的相关病历, 抬头看到李延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点疑惑。
“不进来吗?”她问。
李延时把买来的灯管放在鞋柜上, 一边往客厅里面走一边道:“我也冲个澡。”
五分钟后, 李延时站在浴室里, 再次懊悔,觉得自己决策有误。
就闻声那深灰色的吊带,细细两根搭在肩膀上,而她正举着条一看就是女孩儿用的浅粉色毛巾问自己:“你用我的行不行?”
李延时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你的?”
闻声点头,毛巾塞到李延时怀里, 撅着屁股去勾水龙头的开关试水温。
“我刚刚找了半天,家里没有新毛巾了,这条虽然是我的, 但我只用过几次, 你能凑合一下吗?”
李延时盯着闻声那短的不能再短的短裤,真是觉得还不如让她穿刚那裙子, 好歹长点。
现在算什么, 自己就站在这儿, 看她在自己面前翘着屁股开水龙头。
闻声试完水回头发现李延时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
“用这条不行吗?”她把毛巾往李延时鼻子前扯了扯,“你闻闻, 挺香的。”
李延时快被气笑了。
他把闻声勾到自己鼻子前的毛巾拽下来,手敲在瓷砖上:“你当我和尚吗?”
就这么死命地勾。
闻声被问得一懵,她小腿肚还贴着浴缸,凉得不太适应。
她抓了抓头发:“你在说什么”
李延时叹了口气,转身要拉帘子,无奈:“我说让你出去,我要洗澡。”
闻声鼓了鼓嘴,对李延时说的话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她转身拉开门往外走,临出门前探着头嘱咐:“毛巾放台子上了,你记得用,真的没有别的了。”
李延时这趟洗得有点久。
出来的时候闻声问他水温怎么样。
老小区,热水管道有问题,没有办法在浴室直接调温度。
女生身体偏凉,洗澡时大多喜欢把水温调很高,她怕李延时觉得烫。
“烫吗?”闻声问。
男生穿过客厅,弯腰在墙角的脏衣筐里拿了闻声刚换下来的裙子和衬衣,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直到女生又问了一遍时,才答了句:“没用热水。”
闻声放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他,微微皱眉。
李延时拿着衣服,转身看到她这表情,好笑:“这天,热水洗完又全是汗,不是白洗吗?”
李延时敲敲闻声的头,拿了她的衣服去卧室。
闻声跟上去:“你拿我衣服干什么?”
李延时拨着闻声的肩把她也往里面带:“不是说了要给你洗?”
他把衣服搭到水池边,弯腰,手指在脚边的几个瓶子上掠了下,几秒后站起来:“用什么洗?”
闻声走过去,拍了拍李延时的腿,让他往旁边让开一点,从地上提了个瓶子上来:“倒一点洗衣液就可以。”
李延时“嗯”了一声,伸手就要把闻声手里的洗衣液接过来。
闻声手一顿,想了想,没给他:“还是我来吧。”
她想象了一下李延时帮她洗衣服的画面,觉得实在是太诡异。
别说手洗,这人八成连洗衣机怎么用都不知道。
李延时没搭闻声这话,直接把瓶子拿了过来。
“不是答应了要给你洗,”李延时开了水,又拧了瓶盖,往衣服上倒了一点,仍旧是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不会洗还不会学?”
浴室地方太小,闻声就站在男生手边,李延时捏着衣服搓了两下,嫌闻声碍事,直接一勾手把人圈进了怀里。
一边搓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展示着给问声看:“是不是这样?”
那模样不像是在问闻声怎么洗,反倒是像在隐晦地炫耀“你看我第一次洗就能洗成这样,不错吧”。
闻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眉眼不自觉地下压,较平日里那副冷冷的样子温和不少。
李延时伸手捏住闻声脸颊两侧,使劲掐了掐,沾了她一脸泡沫:“你笑什么?”
闻清鸿眼睛不好,前年时家里的灯统一换成了偏黄的光线,此时淡黄色的光洒在两人身上,让暖意直接荡到人心里。
闻声一边躲一边笑:“觉得你好自恋。”
洗个衣服而已,这个人真的好像只孔雀。
李延时两手撑在水池边,把半坐在台子上的人拢在怀里,垂眸看她。
女生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一侧有一颗很不明显的小虎牙,正悄悄摸摸地把脸上的泡沫往他T恤上蹭。
李延时放了手里的衣服,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突然问她:“清大的那个班是八月开学?”
闻声揪着他肩膀处的布料还在往脸上擦,闻言手松了松:“好像是,往年都是这样。”
“我想在你们学校旁边租个房子。”
“租房子?”闻声一愣,紧接着又纠正李延时这话,摇摇头,“分数还没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
李延时笑了,语气颇有点得意:“你怎么可能不被录取。”
话音落捡了刚洗到一半的衣服,揉了两下,接着像是觉得揉不出来泡沫是洗衣液的问题,拎着瓶子往上面一倒就是小半桶。
闻声“噌”一下从台子上跳下来,抢救衣服:“你怎么能倒这么多!”
“我再给你买一件,”李延时把她重新抱上去,“航校今年特殊情况,开学要到十月了,有两个月的时间。”
军校和部队一样,全封闭管理,一开学要想再出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延时也没想让闻声跟自己住一起,她应该没办法接受,更何况这对女孩儿也不好。
他只是想着租个房子他住那边,闻声想见自己的时候方便一点。
“这两个月我就住清大旁边,”说到一半李延时改口,“算了,房子不退了,只要我休假就住那边。”
他掂着闻声的手腕,笑着摇了摇:“你忙你的,闲了来看看我就行。”
这话说得颇为委屈,但闻声又在他脸上看不出委屈的情绪。
闻声推开他,从台子上挤下去,把泡了小半桶洗衣液的衣服从池子里捞出来,嘴上道:“你想怎么样我又管不着。”
李延时心情好得不得了,捞着闻声的腰,撩了水又开始往她脸上抹泡沫:“那就这么说好了?”
“要多来临幸我,”李延时砸砸舌,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压了声音问她,“你想不想结婚,闻声?”
不等闻声回答,扯了她手里的衣服帮她揉,自言自语:“到底什么地方十八就能结婚”
闻声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寻思自己怕不是被骗了,李延时的脑袋其实有什么问题。
不是刚,刚谈恋爱吗,结的什么婚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晚上,李延时照例是睡在客厅的沙发。
大概是晚上在厨房墙角的那通操作,让闻声意识到了什么,总之把被子扔给李延时回到卧室,砰一下把门关得死死的,再没出来过。
寒窗苦读了十二年,终于在今天圆满,更何况圆满的不仅是考试,还有两人一时间都有些睡不着。
隔着一道门,各自翻到了凌晨三点。
闻声抱着被子翻了下,屋外自从十几分钟前浴室门再度响了声后就没再有动静。
她睁开眼,瞄了瞄墙上的钟,三点一刻。
外面的人应该睡了?
闻声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握上门把,把门开了一条缝。
她眼睛贴到门缝上往外看了看。
客厅的沙发也是前两年才换的,浅蓝色的双人布艺沙发,严格来讲其实并不小,但对于那上面躺着的人来说还是短了点。
屈起的腿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可怜。
闻声盯着李延时的睡姿看了半晌,终于知道是哪里违和。
明明是连课桌椅不舒服都会自己重新做一套的人,却以这样的姿势在她家睡过好几回。
闻声合上门,转身在自己的衣柜的抽屉下找东西。
她实在不困,脑子也算清醒,她记得那东西不是在这儿就应该是在闻清鸿的卧室。
没开灯,怕光亮从门缝射出去吵醒外间的人,闻声打着手电找了好半天,在翻完最后一个抽屉时确认,应该是在闻清鸿的屋子里。
她按着柜子从地上站起来,抬头又扫了眼表。
三点半,深度睡眠的时间,现在出去应该不会把李延时吵醒。
闻声灭了手电,站了会儿,待瞳孔适应了光线后,拉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来到闻清鸿卧室,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从衣柜很靠里的盒子里摸出来自己要找的珠串。
暗红色绳子上串了很多黄豆大小的褐色珠子。
说是珠子也不准确,没那么光滑,也不是标准的圆形,更像是缩小版的核桃。
珠子一共十八颗,一年一颗,穿到成年就不往上穿了。
念往珠,江宁老一辈的传统,帮孩子留个以前的念想。
手上这串是闻声自己的,载了她的前十八年。
闻声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瞧了几眼那珠子,收了手机,推门走出去。
沙发上的人还维持着十分钟前的睡姿,单臂搭在额前,屈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十分豪放地吊在外面。
闻声很小心地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两手撑着珠串的线往外拉了拉,套在了男生带着表的右腕上。
他腕骨微微突出,隐约能看到小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黑色的运动腕表往上,挂着根朱线穿的珠串。
闻声抱着腿,托腮,盯着那珠子看了几秒,本来以为暗红色的线和他不太相称,现在这么看,倒觉得这颜色配他有种恰到好处的文童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性.张力。
闻声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哪里也有些不一样,词汇量变得越来越广。
闻声陷入“自己是不是哪里变坏”的沉思,没注意沙发上的人早就睁了眼。
手从颊边滑下时,被李延时抬手捞住。
闻声想事情想的认真,冷不丁被这么一抓,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错愕。
李延时往沙发里面躺了躺,把闻声捞上去,用被子一卷,裹在了自己怀里。
“你往我手上戴珠子的时候,”抱着她的人还合着眼,声音里有一种介于睡着和清醒之间的沉,“本来就睡不着,被你吵醒更睡不着了。”
闻声被搂的不大舒服,拽着被子动了下:“我不是送你东西吗”
夜里静,两个人的声音也轻。
但无论再怎么轻,这么交颈而卧的姿势,都让对方的声音无比清晰。
李延时两手从前面锁住闻声的手臂抱住她,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带着困意:“叔叔给你穿的?”
闻声没注意他的称呼,“嗯”了一声。
李延时晃了晃手上的珠子,阖着眼笑:“那你不怕给我了他骂你?”
闻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爸挺好的,一般不骂我。”
“那二般呢?”李延时问
“二班?什么二班?”闻声懵怔了一瞬,“我是三班的。”
李延时在她身后闷声笑,觉得他的女孩儿真可爱-
第二天早上闻声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昨天那几句聊完没多久,闻声便睡了过去。
她是睡得香,李延时却睡不着。
喜欢人的就在自己怀里,身上的衣服跟没穿差不多,别说是其他部位,就是胳膊稍微蹭蹭胳膊,他的兄弟就有抬头的趋势。
实在是没办法,凌晨四点多,把闻声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闻声按了枕边的闹钟,穿了衣服从卧室出来,看到李延时正坐在客厅跟谁打电话。
面前的餐桌上摆了好几个打包盒,闻声扫了一眼,好像是哪家的茶点。
一个虾饺有两个核桃那么大,让人怀疑里面到底包了多少只虾。
闻声刷完牙出来时,李延时刚好打完电话。
她指着身后的浴室问坐在桌边的人:“你昨天晚上又洗澡了?”
男生正在回消息,拇指在屏幕上点着,闻言抬了下眸,落回去时答了声:“太热。”
闻声拉开椅子坐下来。
对于李延时会喊人做了早餐送过来这事,她一点都不意外。
食堂一楼到三楼,没有一样东西是没被他吐槽过的,所以他实在不太可能早上起来,下楼去路边卖早餐。
闻声实在不明白,偶尔聚餐也能在学校对面吃路边摊的人,自己过的时候怎么就能挑成这样。
想到这儿,闻声又开始犯难,以后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他还是这么挑怎么办。
闻声这么想也就这么顺嘴问了出来,李延时放下手机,把那个巨大无比的虾饺夹到她碗里:“想什么呢,我又不会让你做饭。”
闻声把那虾饺咬开,看了眼,果不其然,里面有三只完整的虾。
和李延时那说什么都像开玩笑的调子不同,她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做饭吃什么”她拧拧眉。
“有钱就找人做,没钱我给你做。”男生撩着手指发消息。
闻声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个虾饺还叼在嘴里:“那还是出去吃吧。”
李延时笑,抬了头,很无奈:“吃不死人。”
闻声把虾饺吞到肚子里,想到昨天晚上牺牲的那半瓶洗衣液,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延时靠近厨房。
不是谁做不做饭的问题,是他,他这个人绝对不能做饭。
跟表叔约的上午十点,吃过饭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就打车去了表叔家。
闻声本来是想坐地铁的,但无奈,李延时非要跟着来。
到表叔小区门口时,李延时拉住走在前面的女孩儿。
李延时把东西交到闻声手上,顺便帮她把头发拨好:“我不进去了,就在外面等你,有需要帮忙的直接给我发消息。”
闻声一愣:“你不过去了吗?”
李延时最近几天笑的次数比之前三年都多:“你不是怕你爸看到我。”
闻声把胳膊上的两个袋子敞开,扒了一下看有没有少带东西,嘴上喃着:“其实也没关系。”
总觉得闻清鸿不会说什么。
“我就说你是我同学。”她强调着。
不过事实证明闻声没估计错。
闻清鸿不仅没说什么,甚而还很喜欢李延时。
除了接闻清鸿回来那日,两人在出租上聊了一路外,此后几天,李延时隔三差五就往她家跑,他不来闻清鸿甚至还要闻声打电话喊他来。
就挺魔幻的。
不过这么过了两周,三个人再度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闻声突然觉得这样好像又很合理。
别看李延时跟王启胜他们骂骂咧咧,嘴上总是一副不饶人的样子,其实他很招长辈的喜欢。
王建国一天到晚骂他兔崽子,但闻声能感觉到,很多时候王建国看他都有点像看自己的儿子。
不听话,顶嘴,全世界就他最难管最傲,但偏偏又会因为他长成这样优秀、热烈、积极的样子而骄傲。
不止王建国,段楠、张猛,甚至看门的大爷,也都总喜欢跟他聊上那么几句。
至于闻清鸿这儿,李延时又刻意讨好,礼貌、周到、有教养得像个十佳青年。
闻声怀疑,要不是闻清鸿这身体不能喝酒,两人吃个饭喝顿酒闻清鸿能抓着他认个干儿子。
真的很离谱。
再吃饭这天是夏至。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临安四季里最长的一天。
江宁习惯夏至的时候吃粽子,闻声不会包,下午的时候去超市买了一小袋,腊肉粽搞特价,她还多买了两个。
从超市出来时正好碰到李延时,男生帮她提了东西,两个人并肩一起往小区的方向走。
到家时,闻清鸿正在阳台浇他的花儿,听到客厅有动静,摇着轮椅出来,硬是要李延时进去看看他种了很久的君子兰。
关于那些花花草草,闻声这些年听闻清鸿讲了很多遍,她不想再多听这一耳朵,拎着粽子去厨房找煮锅。
李延时提着水桶蹲在闻清鸿那铁架子前,一边按他的指示从左到右地给那些盆栽浇水,一边笑着点头听老头唠叨。
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把闻清鸿哄得格外开心。
晚饭李延时说要帮忙,闻声怕他把自己厨房点了,说什么也要轰他出去。
无奈,李延时只能靠在厨房门口,做做端菜洗盘子的工作。
一直都在上学,闻声厨艺也并不怎么好。
西红柿鸡蛋,焯过水的白灼虾,茄子豆腐,全是最简单的家常菜。
李延时端菜出去时一面夸色香味俱全,一面压着声音到闻声耳边,说他学学,让她以后别做了,实在看不得她在有油烟的地方进进出出。
闻声看李延时一眼,还是对他这话抱质疑的态度。
两人端着菜和碗筷从厨房出去,却不见闻清鸿在客厅。
闻声扬声喊了两下,见闻清鸿推了自己卧室的门,摇着轮椅从里面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装酒的坛子。
他不能喝,说是给李延时的,存了二十年的佳酿。
老丈人让喝哪有不喝的道理,李延时笑着倒了一杯又一杯。
闻声话不多,一直很安静地看李延时陪她爸侃天侃地,期间偶尔给两人夹夹菜,提醒闻清鸿有什么能吃有什么不能吃。
一顿饭时间吃得有点长,吃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闻声的错觉,她总觉得没喝酒的闻清鸿比李延时还要醉一点。
“她小时候就这么高一点儿,”闻清鸿伸手比了下,回忆着,“背着个比她还大的书包,从学校出来再跟我去医院。”
闻清鸿笑呵呵地搓着手:“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夸她长得好看,聪明还听话,从小到大干什么都是自己,还要学习,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头子。”
说到后面,闻清鸿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慢了不少,有不太明显的哑。
一直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头发白了一半,瘦得看起来没比闻声壮实多少。
“她妈妈去世得早,我又一直生病,从小都没有人能照顾她,”闻清鸿声音停了停,垂眼,眉眼间有些许的愧疚,“我们声声……命不太好。”
成年人哪有那么多愁善感。
闻清鸿这话倒不显悲情,只是陈述事情。
“她以后命会好的,叔叔。”李延时压住闻清鸿的手,
闻清鸿用桌子上的纸蹭了下鼻子,不太好意思地摆摆手,指了下李延时,佯装批评的说闻声:“你看小李多会说话,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闻声放下筷子,看李延时一眼。
后者靠在椅子上,笑得很畅快,一副“叔叔说得对,你就应该好好跟我学学”的样子。
闻声杵了下筷子,接着夹菜,懒得理他。
“你呀,就该多说说话,以后到了社会,上大学了,工作了,没人帮你怎么办,”闻清鸿隔开闻声想给他夹菜的手,从盘子里挑了只最大的虾,“和人相处的时候也要有防人的心,你那么一根筋,容易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闻清鸿把剥完的虾放到闻声的碗里,又抬手捡了一只,他说的很慢,偶尔笑一下,像在自言自语:“学习,工作也都不要那么拼命,我的女儿不用那么优秀,甚至我也没想让你多善良,你保护好自己,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开心快乐就行。”
闻声微微皱眉,把碗里的虾挑还给闻清鸿。
闻清鸿其实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他很少像今天这样去回忆,去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是交代和嘱托。
这让闻声感觉很不好,总觉得像在交代后事。
桌子上的菜还剩很多,楼下传来鞭炮炸响的声音,也不知道又不过年也不过节的,谁家小孩这么无聊,在放鞭炮。
闻声站起来,提了水壶给闻清鸿倒水,努力把刚刚那不好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大概是闻清鸿病久了,才爱这么嘱咐,正好今天碰到个话多的李延时,才打开话匣子罢了。
人就是这样,在很多其实早有预兆的事情上,因为不想相信,所以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自欺欺人。
吃完饭,李延时强行揽下刷碗的工作,闻声害怕自己家的盘子被摔到明天吃饭没得用,死都不走,抓着厨房门说要监工。
然而,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人连挤多少洗洁精都不知道,不是闻声拦着,昨天洗衣液的惨剧又要发生第二回 。
李延时被赶出去之前,十分卑微地承诺以后绝对会买刷碗机。
就,他不刷碗,他也不会允许闻声刷碗。
刚出厨房门,李延时听到闻清鸿在卧室喊他。
李延时走过去,在虚掩的房门上磕了磕,推门进去。
闻清鸿看到门口站的人,招呼他过来看相册。
房间里开了盏不算亮的台灯,闻清鸿的轮椅就停在桌子前,他摆手,让李延时过去。
李延时走过去,在闻清鸿一旁的床沿坐下。
“这是闻声幼儿园的时候,”闻清鸿指着其中一张合照,“最旁边这个。”
李延时看过去:“穿花衬衣的这个?”
“对,”闻清鸿绷唇,眉心皱起,“她从小就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也不知道是像谁,我和她妈明明都不是内向的人。”
“还有这个,小时候带她去连云港,让她跟后面的雕塑合照,她就往人家雕塑前一站,别说摆姿势,连个表情都没有。”闻清鸿笑起来,像献宝一样,“但我给谁看,谁都说这丫头不笑也好看。”
李延时视线在那照片上落了落。
女孩儿大概三四岁的年纪,穿了黑白格子的连衣裙,梳了两个麻花辫,很乖的打扮,就是脸上没什么笑。
两人并排坐着,专注地看着相册,台灯的光线从斜后方撒过来,把两人的目光衬得都很柔和。
李延时牵着唇,温声:“确实很漂亮。”
“是吧,”闻清鸿点点照片,“不过这姑娘还是更像她妈妈一点,像我可能就没有这么漂亮了。”
李延时笑了,说叔叔也帅。
闻清鸿摸了摸闻声那张没有笑脸的照片,有些感慨:“小时候我还带她去看过医生,我怕她是有自闭。”
“医生怎么说?”李延时问。
“医生说”闻清鸿回忆着医生的原话,“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性子冷,他们做儿童心理疏导的时候也碰到过这种孩子,说等长大了,经历得多了,遇到热烈的人,自然而然性子就热了。”
闻清鸿往后翻着相册:“我总是希望她能有人陪,有人说笑。”
李延时沉默,跟着闻清鸿翻相册的动作,目光在这些照片上很认真地转过。
“这几次你来,我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闻清鸿笑着,“笑得多了,也会跟你开玩笑,你说的不对她还举拳头要打你,有次我还看到她翻白眼儿。”
老房子隔音不好,门没关严,李延时还能听到远处厨房的流水声,是闻声在刷碗。
身旁的小老头像几百年没见过翻白眼儿一样,兴奋地说“我女儿竟然还会翻白眼儿”。
李延时很安静地听着,也跟着笑,说闻声那个白眼儿翻得不太标准,但重在真情实感。
闻清鸿笑得声音更大了些,笑完指着李延时护犊子,说你不能说她不好看。
李延时两手举高,说实在是冤枉,她在他眼里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闻清鸿把李延时的手打掉,笑声渐淡,还是问出来:“叔叔想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李延时没吭声,但对于闻清鸿会这么问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毕竟,这么多天,应该是能看出来。
见李延时没说话,闻清鸿皱了皱眉:“是闻声不让说?还是,其实我不会反对的,但如果是没谈,”
这次,李延时接得很快:“闻声不让说。”
闻清鸿“哦”了两声,眉头舒展开:“如果是没谈的话,你当个渣男钓我女儿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李延时笑,心想要是法律允许,我甚至想明天就带她去民政局。
闻清鸿把相册合上,弯腰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个本子。
本子巴掌大小,书皮和边角都有些泛黄,但应该是被保存的好,没有一处边角是折了的。
闻清鸿把那本子递到李延时手里:“我想着这东西可以给你。”
李延时有些莫名,但还是翻开去看。
翻开封皮,扉页没有写任何东西,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备注。
但正因为这样,才更让李延时觉得这东西貌似很重要。
他坐直了些,搭在书皮上的手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准备,才接着往后翻。
入目的第一页,墨蓝色钢笔写的小字,工整但是是连笔,绝不是闻声的笔迹。
从第一行记到——
“97.5.30,她手握的力量有了很大的增长,买的玩具里最喜欢那个深蓝色的抓棒,也不知道一个小女孩儿,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
“98.1.15,断奶之后最喜欢的早饭是鸡蛋羹。”
“98.6.27,除了鸡蛋羹还喜欢鸡蛋饼,薄一点的,不要葱花。”
“01.2.26,很安静,老师说她不喜欢跟别的小朋友说话,也不喜欢玩游戏。”
“02.11.07,除了安静也不爱笑,也不喜欢看动画片。”
“03.3.30,喜欢胡萝卜,不喜欢西蓝花,花生过敏。”
“03.10.5,声声她对数字很敏感。”
“05.4.12,不喜欢炒西蓝花,但可以水煮加调料。”
“06.11.2,喜欢喝牛奶,也长高了不少。”
“06.9.11,声声还是不爱说话,芝兰,你说是不是我带她带的有问题。”
不算厚的本子,每一句都很简略,中间换了很多笔的颜色,却一字不差地记了——闻声这十八年来的所有喜好和日常。
李延时翻着这本子,像在翻一个过去且完整的闻声。
和大部分男生一样,李延时不爱看故事,也不怎么看煽情的电影,更不是个容易被什么感动的人。
但此时一页页往后翻着,他喉咙滚了滚,总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跟这个本子比,都太轻。
“我这人记性差,也不太会带孩子,”闻清鸿把腿上的相册重新摊开,翻页的手有些抖,“小时候喂她吃过一次花生米,她过敏休克到差点住院,后来就一直习惯把这些都记到本子上,偶尔看看,怕自己忘了。”
男人边说边笑,白了一半的头发让他比实际年龄看着更老一些。
闻清鸿的嗓音不像是王建国或者李军那样中气,是一听就能听出带了点文人腔调的温润,平和。
闻清鸿说:“我不反对她谈恋爱,我知道我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男人顿了下,略微有一点哽咽。
他松了相册页,抬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像每一个嘱托别人照顾自己孩子的寻常父亲:“叔叔就是想跟你说能不能对我们声声好一点?”
李延时看过去。
“麻烦你了。”闻清鸿很轻地说
闻声送李延时出门时还在拽着他问,闻清鸿刚在房间里给他说了什么,两个人神神秘秘的,还锁门。
两人说这话时正巧走到楼梯口,李延时顿住脚,从口袋里摸了摸,朝闻声展示手里的珠串。
银白色的细线,穿了褐色的珠子,和闻声之前给他的那串几乎一样。
“这是什么?”闻声拿过来看。
“你爸给我的,”李延时把珠子拿回来,“说是当年生你的时候其实是想要个龙凤胎,这是给另一个男孩儿准备的,没人给,送我了。”
闻声叉腰看着李延时手里那珠串
什么龙凤胎,她怎么不知道?
还有李延时和闻清鸿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送东西??
闻声掐着腰咬了咬唇,脸色十分得不好看:“我爸这是干什么?真要认你当干儿子吗?”
李延时故作深沉:“很有可能。”
闻声伸手想打他,被李延时顺势抓住手腕,把那串珠子套到了她的胳膊上。
“你那串不是给我了吗,”李延时垂眸,眼神柔和,帮她把珠子整好,“这串给你。”
“早知道不送你了”闻声小声念着,念完弯腰提了脚边的垃圾塞到李延时手里,“把垃圾带走,快走,最近两天都不想看到你。”
天早就黑透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两人说话的声音灭了亮,亮了灭。
李延时靠着走廊的栏杆笑,抬手去摸闻声的头:“气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爸爸。”
闻声气呼呼地又拍了他一巴掌,转身往家门的方向走,还强调:“最近两天都不许来!”
李延时望着她的背影,笑到不行。
把李延时轰走,闻声三两步拐回家里,看到闻清鸿摇着轮椅在擦客厅的茶几。
她把空调的温度打高,从厨房捡了块毛巾,走过去和闻清鸿一起擦。
大概是擦桌子时太用力,连闻清鸿都看出了她的不开心。
“哟,”闻清鸿把抹布放下,声音故意提高,“让我看看是谁惹我宝贝闺女不高兴了。”
闻声没说话,低着头,把手上的毛巾翻开,折了下,换到另一面。
闻清鸿手支在轮椅扶手上探头望她:“给我说说,我帮你打他。”
闻声把手上的毛巾一放,有些别扭的:“你和李延时。”
“我们两个谁敢惹你?”闻清鸿晃晃头,做不明白的样子。
“就是你们两个,”闻声垂着眼把手上的抹布折了又折,折完再拆开,闷着声,“你们锁着门说话不让我听。”
闻声搓着指尖,越想越生气,干脆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抬了头:“还多穿了一串珠子给他,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闻清鸿两肘还支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最近两年他的各个器官都开始出问题,习惯了这样坐,省力气。
因为打扫卫生,客厅里的灯比平日里多开了一盏,很亮。
闻清鸿就坐在茶几前,仰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儿。
片刻后,他搓了搓手,从茶几上扔的盒子里抽出一张创可贴:“我对他好,他才能对你好啊,傻姑娘。”
闻清鸿低头,眯着已经有些老花的眼把那创可贴撕开,拉过闻声的手,把创可贴按在她食指指间并不明显的口子上。
垂头,微苟着背的动作让男人看起来不再像年轻时那个所向披靡的父亲。
闻声听到闻清鸿的声音顿了顿,低声道。
“爸爸希望有人能像爸爸这样,把我的女儿也当成他的宝贝。”
第86章 5.29日的更新
高考查分这天, 闻声又陪闻清鸿去医院复查了一次。
她从下面拿完药上来,闻清鸿已经从诊室出来了。
闻声小跑着迎上去,把装药的袋子放到闻清鸿腿上, 绕到后面去推轮椅。
工作日的上午, 省医的人还是像赶集一样多。
闻声把着闻清鸿的轮椅往左边避了避,躲开一个被护士推着往前走的病床。
“不是说等我一起进去吗?”闻声皱眉,“不然医生怎么说我都不知道。”
“能怎么说, 听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些,”闻清鸿戴了脖子上的老花镜, 眯着眼去看手机上的新闻, “是今天晚上查分吗?”
闻声点头, 还是担心闻清鸿的病。
糖尿病的缘故,闻清鸿现在看东西已经重度重影,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已经头晕得有些受不住。
他把手机收起来,嘱咐闻声:“晚上查分, 如果我睡着了记得把我喊醒。”
“我要看看我闺女考了多少分。”闻清鸿笑呵呵的。
闻清鸿精神不好,但又睡不着,晚饭后闻声在他的药里掺了半片安定, 想让闻清鸿的身体强行休息一会儿。
没成想这半片安定还挺管用, 闻清鸿从九点多睡下便没再醒。
闻声放心不下,去他房间看过几次, 呼吸稳定, 像长久没睡好的人终于补了场觉。
闻清鸿长期失眠, 好不容易睡安稳一次, 晚上查分的时候闻声就没喊他。
虽说是高考,但闻声对查分这事还是没那种学生该有的热情。
她向来觉得考都考完了, 无论是过两分钟查还是整点查,分数就是那个分数,又不会变。
所以零点过了有几分钟,她才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坐在了客厅的电脑桌前。
斜前方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显示有多条未读消息。
闻声点开查分的网页,侧眼,把再次响了两声的手机拿过来。
点开微信,入目的先是那顶着十几条未读的文童的头像。
那对话框闪着,还在不停地跳进来新消息,问闻声查到没,说是网页进不去,自己每刷新一次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一秒,文童说怕这样下去,分没查到她先挂了。
闻声盯着手机笑,打字回复安慰了她两句。
再接着,闻声手指往下,戳开和李延时的对话框。
框里的信息还停在今天下午,男生问她有没有到家,往下,没有任何新发进来的消息,而是两条语音通话,来自两分钟前,她没有接到。
闻声拇指刚要点上拨出键,对面先她一秒,屏幕闪了下,对方这次直接打过来了电话。
“网络不好吗,我给你打语音怎么没接?”电话接起来,李延时这么问她。
闻声右手去摸鼠标,刷新网页,刷了两次,发现果然如文童所说,太挤了,根本进不去。
“刚刚去洗澡了,”闻声答,“没接到。”
“那现在下来?”电话那端的声音很清晰,像站在什么空旷的地方,“我在你家楼下。”
闻声松了鼠标,几步走到自己卧室,扒着阳台往下看了看,楼下没人。
那头的人像是知道她在干什么,笑了笑,说道:“小区门口,我找了片空地。”
闻声想到小区往左两步的那个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也不算,临着路片的一片空地,周围有几个花坛,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会有很多大爷阿姨在那边跳广场舞。
“过来找我?”那面的李延时呼吸不太稳,像在搬什么东西,“不着急,把头发吹干。”
五分钟后,闻声喘着气跑了过来。
李延时正把脚边的牛皮纸箱踢到树下,抬头看见闻声,两步走过来,走近了用手捂上她的脑袋,说话时的语气仍旧带点混劲儿:“不是让你把头发吹干?”
闻声拨了拨头发,其实天气热,不吹也没什么,在外面走两步,热气都把头发蒸干了。
“怕你等急。”闻声咽了下气,跟在李延时身后往纸箱的方向走。
“分数查到了吗?”李延时在箱子旁蹲下,把那箱子的盖子打开了一点,在里面扒东西,动作有点避着闻声的样子。
闻声摇头:“没有,网页一直进不去。”
“你呢?”闻声问。
李延时答:“我也没。”
李延时扒了两下,站起来,走到闻声身边,看了眼表,拿手机:“再试试?过二十分钟了,说不定能刷进去。”
这广场右面有一片不大的荒地,早先说建小花园,资金没批下来,建了一半搁置下来,现在路都没铺完,只有最开始动工时移栽过来的几棵树和修缮好的花坛。
闻声和李延时就站在马路边,头顶一棵巨大的槐树,树枝往外伸着仿佛要延到天荒地老。
左侧临街的居民楼,大部分楼层都亮着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高三的学生,都等着这个点查分。
李延时要了闻声的信息,跟她一起登系统。
两人站在路边刷了好多次,半点过,系统还是卡着进不去。
“要不明天?”闻声提议,她其实也不太着急。
“再试试,”李延时笑着看了她一眼,低头接着刷网页,“我有点着急。”
在查分数这件事情上,李延时和闻声一样,向来是觉得什么时候知道都无所谓。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李延时有点急,他看不到闻声的分,总觉得心不安。
话音落没两秒,两人同时听到从斜后方的居民楼传来一声欢呼。
老式小区,隔音不好,大夏天的又敞着窗户,很容易就能让人听到那声咆哮。
一个年轻男孩儿的声音,很激动,貌似是查出了成绩。
闻声压在网页的拇指微颤,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了那么点查分的紧张感。
如有所觉,李延时往她身边靠了靠,闻声下拉网页,再次刷新——这一次,不再是空白的网页中央转着一个深灰色的圆圈,而是弹出了闻声的信息。
名字、和考生号,但不知道是网速的问题,还是网页还是太卡,下面一排的单科成绩和总分排名全部都是空白。
闻声微微皱眉:“再等等吧。”
身旁男生的声音却顿了下。
“省前五十名的成绩好像不显示。”李延时道。
闻声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拿着手机走远了点:“你等下,我打查询热线再帮你查一遍。”
夏至过后,天气更热了点,闻声能感觉到自己鼻骨的地方有些水汽,不知道是渗出的薄汗,还是空气湿度太大凝结的水珠。
闻声抬手摸了摸,得多大的湿度才能凝成这样的珠子?
那可能还是汗吧。
身后有车轮压在沥青路的声音,疾驰而过,带的风震荡了此时寂静的空气。
闻声看着几米外李延时的背影,电话貌似打通了,他唇动了动,应该是在背自己的考生号。
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是有点紧张。
半分钟后,男生挂了电话,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查到了吗 ”
闻声话音未落已经被人搂到了怀里。
抱她的人手揽得很紧,从胸腔震荡出的低笑声响在她耳边:“第一。”
“721分,”李延时重复着,“是省第一。”
闻声手还搭在李延时的肩膀上,微微颤了下,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终于明白在网上总是刷到的那些,热泪盈眶的瞬间。
她眉眼弯弯,露着那颗小虎牙,无意识地拍了拍李延时的背:“那去清大够了吧?”
李延时笑了声,松开闻声,低头去亲她的鼻尖:“够了,他们要打电话来抢你。”
这天的最后李延时把那纸箱从树下搬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一大箱子的仙女棒。
闻声错愕,说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又问弄这个干什么。
六月仲夏,白衬衫的领子里勾了黑色领带的男生就这么蹲在路边,用火机点了支仙女棒递给身边的女孩儿。
在暖黄色的路灯下仰头看她,说:“庆祝你拿状元。”
“那要是没拿呢?”闻声问。
闻言男生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点,他甩了甩手上的烟火又递过去一根:“没拿,就算庆祝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十三天。”
两天后的谢师宴,时隔两周,王建国再一次喝多。
他端着杯子,用手掌去抹眼睛周围,说到最后,声音里有难抑的哽噎。
王建国说前天晚上他一夜没睡,用手上的考生号,一个一个,帮班里的所有人查了分数。
“每弹出一个分数,我都要看一会儿,缓很久才能查下一个,”快要年过半百的人,喝了太多酒,端水杯的手都不太稳,“我很高兴能看到你们考这么好。”
“也不是说非想看你们考多高的成绩,”王建国仰头看天花板,又抹了下眼睛,“就是天天看你们起早贪黑的,觉得这分数总应该对得起你们。”
这年高考,三班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平均分数比第二名的班级高出六分。
第一名闻声,在经历错失清大考试机会,和校长推荐资格审核未通过后,仍以裸分721分的总分排名江宁省第一,收到清大科研计划的录取通知。
第二名李延时,702,为列全市第26名,比航校实际录取分数线高出四十分。
第三名文越,697,被清大化学专业录取
文童、王启胜、周佳恒也先后收到艺校、北体等学校的录取。
这年,他们的分数,配上了他们的努力。
第87章 5.31日的更新
分数出来的第二周, 闻声被文童拉去聚会,班上一大半的女生都参与其中,美其名曰“单身女子的狂欢”。
李延时:[那你去什么?]
李延时:[你又不单身。]
“闻声?”颜可转过来叫了她一声。
闻声快步跟上去, 低头打字。
闻声:[文童叫我来的。]
李延时:[她叫你你就去?]
李延时:[我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吃饭你怎么不来?]
学生放假, 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却一如既往的热闹,傍晚这个时间,除了有停在路边不断吆喝着“加火腿鸡柳9块”的烤冷面小车, 还有被铲子压得“滋啦”冒烟的铁板鱿鱼。
闻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块,略有一些心虚。
闻声:[颜可不是也叫我了吗?]
闻声信息刚发出去, 对面人直接甩过来两张聊天记录, 分别来自昨天和前天。
李延时:[她们俩不能独立行动?]
闻声绷着唇, 拉着那聊天记录反复看了几次,觉得自己一次两次鸽李延时的行为貌似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然而没等她再回答,手机径直被身边人抽了过去。
颜可拇指压在按键上,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有完没完?闻声手机响一路了,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 李延时拨了电话过来。
聚会的地方在学校对面的一家桌游店,需要穿过这片满是推车的小吃摊,再往里走, 右边的巷子里。
周围各种叫卖和吆喝, 人声嘈杂,闻声听不到李延时的声音, 但能从颜可的话里猜到些那人说了什么。
颜可把手机换了个手——
“女生聚餐, 带什么家属???”
“你要脸不要?”
“等会进店我就给闻声点个最帅的dm, 气死你。”
挂了电话, 颜可把手机扔还给闻声,看着她, 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闻声被文童勾着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拉住颜可,有些讨好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其实也还好。”闻声笑起来。
除了总爱给她打电话外。
话音落,手机又响了下。
闻声低头看。
李延时:[什么dm能有我帅?]
闻声唇角弯的弧度跟大了点。
哦对,忘了说,还有自恋。
女孩子吃得不多,有一半还嚷嚷着要在上大学之前减个肥,一撮人玩到晚上八九点都没有吃饭,只在桌游店要了些零食和几杯鸡尾酒。
桌游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调酒师,大学学的金融,毕业工作了半年,叛逆地辞了职,回临安开了这么一家店。
男孩儿长得眉清目秀,但大概是倚着玻璃柜调酒的样子看起来过于懒散,笑起来时竟然和李延时有几分相似。
文童一边洗牌一边悄悄地拿眼瞄那男孩儿,手停下时用肩膀撞了下闻声:“你看那老板有没有一点长得像李延时?”
闻声正叼着吸管吸杯子里粉色的酒。
鸡尾酒这种东西,有些喝起来甜甜的,没什么感觉,但后劲儿足。
闻声面前的这杯就是。
两杯进去,她反应已经开始迟钝。
文童视线没离开那年轻的老板,又问了句:“像不像?”
闻声咂了两下嘴,终于是把咬着的吸管松开。
她一手撑腮,迷蒙着眼睛看了半分钟。
“没有”闻声慢慢悠悠地吐了两个字,打了声酒嗝,“没有我男朋友好看。”
话音落,她唇角勾了下,眯着眼,笑容格外大。
甚至文童转过来时都惊了一下,她从没见闻声笑这么灿烂过。
那张极清淡的脸,原来笑起来这么好看。
暖洋洋的,像极淡的莫兰迪色调里撞进一抹橘红。
文童把闻声面前的酒拿开,一面腹诽这玩意儿果然不是好东西,把省状元都喝成傻子了,一面“得得得”了几声,说我喊你男朋友来接你。
“男朋友”三个字咬得分外重,像在回应闻声上一句的炫耀。
颜可正好从门口接电话回来,看到扶着闻声脑袋的文童。
“她怎么了?”颜可用眼神示意。
文童冲桌上那酒杯撇了撇嘴,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喝了三杯。”
颜可一看那酒的颜色就知道闻声八成喝多了。
“你看着她,我去给李延时打个电话。”说罢,颜可再次转身出了桌游店的门。
等她站在店门口,划开手机,才想起来自己把李延时拉黑了。
一分钟后,王启胜接到电话。
他两秒前刚被对面上单砍死,此时电脑屏幕正黑着。
王启胜捞了手机夹在肩膀上。
旁边的文越看了他一眼:“谁的电话?”
“颜可。”王启胜回到。
李延时被闻声放了鸽子,无聊,找他们两个打游戏。
不过他这组织的人没打,正瘫在一边沙发上玩手机。
“闻声喝多了,让李延时来接一下。”颜可张口道。
王启胜纳闷:“你怎么不直接给他打?”
“我把他拉黑了,”颜可很不耐烦,“一天问八遍哪个地方现在就能结婚,他脑子到底被哪个门挤了??”
王启胜手点着鼠标笑得贼贱:“结婚狂刚找到一国家,现在正琢磨着20之前能不能签过去把证领了。”
话音未落,被李延时从后兜头扔了一枕头。
王启胜脑袋往前,“哐唧”一下砸到电脑显示屏上,屏幕上的小人又死了一回。
王启胜也不恼,撑着身子转回去,笑得牙呲出去三米远:“颜可喊你去接闻声。”
文童把闻声从里面搀出来,陪着她蹲在马路边吹着风等李延时。
文童也喝了点,话匣子打开,跟闻声从诗词歌赋唠到婚恋八卦。
“你是不知道,就,”文童有点大舌头,“就我那个舅舅,贼不是东西,我舅妈怀孕的时候出轨,有一个小三就算了,还有小四。”
闻声用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着圈,声音顿顿的:“小四?”
“对啊!!那小三还没我舅妈好看,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文童越说越生气,张口骂了几句。
被风吹了吹,闻声没刚刚在里面时反应那么迟钝,但脑子还是不太清醒。
她用手上的树枝漫无目的地在地面上划着,突然问:“一个人真的会喜欢一个人很久吗?”
可能数学好的人,大多逻辑思维都很缜密。
闻声就是这个“大多”中最为典型的例子。
理性在多数时间都占绝对的上风。
她看过一些感人至深的电影,也听过很多忠贞不渝的故事,但还是对这种感情持怀疑的态度。
她对情绪感知不深,所以实在没办法理解爱能有多爱,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至少,在认识李延时之前,在她的认知里一直是这样的。
更何况那些爱情,说到底不都是人编的吗。
“就是现实里”闻声打的酒嗝还带着果香,“出轨、劈腿、变冷淡”
闻声不是悲观,她只是单纯的感知不到,所以对“很爱很爱”这件事儿理解得很模糊。
文童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对爱情还有无限憧憬的少女,回答得很快。
“会有的啊,”她仰头望着天,声音突然变轻,“总会有那种人,爱一个人很久很久。”
闻声也仰头:“是吗?”
李延时到的时候,马路边就这么蹲着两个石化了的雕像。
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隔了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文童身边的人穿了到膝盖的牛仔短裤和没有任何花纹的白T,两侧的头发挂在耳后,抱着腿和身边的文童一起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起来很温和,又有点呆。
文童手机响了下,她摇晃着站起来,走到一边接电话。
与此同时,闻声身后的店门开了一下,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穿了黑T和工装裤,脖子上挂了很细的一根银链子。
乖张中带一点斯文。
他走到闻声身边,弯腰跟她说了句什么。
也不知道闻声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总之视线从那远不见边的天,移到了那男人的脸上。
再接着不动了,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
李延时轻“啧”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临走到旁边,听到那男人举着手机在试图跟闻声交换微信。
李延时把男人手上闻声的手机抽走,丢回蹲着的人怀里,接着拉过那青年的手腕,用他手机上的摄像头扫了下自己的二维码。
“你加她不如加我。”李延时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直接点了通过。
会调酒的桌游店老板被李延时这操作弄得一懵,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是”
李延时提了下裤腿,在闻声旁边像痞子一样蹲下来:“她监护人。”
青年看了看两人格外出色的外貌,试探着问了句:“哥哥?”
李延时点头,领了这称谓,捡了闻声的手机检查有没有加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嘴上扯到:“爸妈说了,三十之前恋爱,腿给她打断。”
“”
那青年瞥了下安安静静蹲在一旁的闻声,觉得这姑娘有点可怜,家教太严。
年轻的老板转身,推门回到店里,文童正巧打完电话回来。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回去了。”文童指指身后的店,“她们说再开个剧本杀。”
李延时点头。
随着身后的风铃再次响起,门被关上,和闻声蹲在一起的人从文童换成了李延时。
李延时嫌蹲得不舒服,拍了下裤子,直接在路沿上坐下来。
“刚看他什么呢?”李延时用指背敲了下身边人的太阳穴。
闻声停了用树枝作画的手,朝右侧转过来。
她眨了两下眼睛,足足看了有一分钟,像是才认出来眼前这人。
女生歪了歪头,语气困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你。”
李延时一愣,笑了,伸手把闻声的脸捏成O型:“那你看我就行了,看他干什么。”
闻声后仰着头,挣脱束缚,拧眉很认真地思考了两秒,点头:“也对。”
点头时带着染了酒气的懵懂,看着很乖。
李延时喉咙滚了滚,用食指的关节刮了下女孩儿的的侧颊。
“闻声,”他嗓子哑哑的,叫到,“你再喜欢我一点?”
她推一步走一步,呆愣也不主动的样子,总让李延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李延时垂眸,挺无奈地笑了下。
大概喜欢更多的那个人总是会被牵着鼻子走一点。
“你喜欢我吗,闻声。”他去摸女孩儿的鬓角,执着地想再问问。
约莫是脚也蹲麻了。
闻声扭了扭脚踝,“噗通”一下往后,也坐在了马路上。
李延时的手扶在她的后腰,笑:“问你话呢,你摔自己干什么。”
闻声还是没回答,手上的树枝沾了一旁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红色涂料,她看了看那树枝上的红颜料,转手往李延时白色的球鞋上点了点。
李延时嘶一声:“祖宗。”
上了万的鞋,上一次碰它的人腿还被卸着。
闻声点完之后笑了笑,接着拿树枝在鞋面上画画。
李延时揉了揉眉心,在闻声手里那树枝差点戳到她自己衣服上时,帮她托了下手腕,咋舌:“小心点玩。”
没两下,白色的球鞋鞋面上,几乎被涂满了红色的颜料。
“就是”闻声指着李延时那惨不忍睹的鞋,“你像这个。”
说着,闻声拿手里的树枝又往上填了两笔,把最后的空白填上。
“这个。”她执着道,“要全部画满。”
李延时虽然不懂闻声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她。
他帮闻声擦掉沾在手上的颜料,把另一只脚伸过去:“反正都已经报废了,这个也给你画。”
李延时用手心去抹闻声指尖上的颜料,抹到最后剩了点没抹干净,直接扯了自己的T恤下摆帮她擦。
女生很乖,就低着头看他擦,也不说话。
“你在我的世界里好吵。”闻声突然道。
“什么?”李延时揪着沾了颜料的衣服,作势要往闻声脸上抹,“你觉得我话多?”
男生的话听起来像是不耐烦,但无论语调还是音色,都很温柔。
闻声忽然抽了手,环住李延时的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她在他怀里摇头,重复着:“不是,是他们都很安静,只有你很吵。”
像白色球鞋上的橘红色颜料那样吵。
“什么鬼”李延时笑着,想抬手去摸闻声的头发,手抬到一半想到有颜料,又放下。
李延时用手臂的内侧轻拍她的背。
男生微凉的侧颈贴着很舒服,闻声窝在他的颈窝拱了拱,像是清醒的,又像是快睡着:“都是你。”
“什么?”李延时问。
闻声再次蹭了蹭,很轻很轻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我能看到的都是你。”
散了暖黄色灯光的小巷,往来没什么人。
头顶树荫一片,把两人的身影拢在夜色里。
李延时一下下地拍着怀里的人,像在哄她。
临睡着之前,闻声意识朦胧地问了句:“我们会分开吗?”
“不会,”李延时拿了手机给两人打车,没太在意,笑着道了句,“反正总不会是我提的,闻声。”
第88章 6.01日的更新
闻清鸿的病越来越严重, 每周三次的透析已经无法再维持他正常的生命体征。
人住进了医院,钱再次像流水一样往外跑,好在闻声拿了状元, 省里市里都奖了不少钱, 即使有一些还没到账,但闻声手里也有不少可以支配。
李军的情况也不太好,李延时打电话和国外的医生沟通了几次, 最后还是定了七月初的票,想过去呆一个月。
丈夫的身体这个样子, 袁娅却依旧忙得不见踪影。
去机场那天是闻声送李延时过去的。
李延时掂着行李到闻声家时, 先是给了她一张三十万的银行卡。
李延时揉了把女孩儿的头, 说自己不在的这两周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
他没有明说,闻声也没有多问。
但两个人都知道,这钱是给闻清鸿治病的。
去机场的路上提起吴封,闻声说在医院又遇到过他一次,处境貌似不太好, 他有个姐姐也要做手术,实在拿不出钱了。
麻绳向来只挑细处断。
李延时说问问王启胜,看他知不知道情况, 能帮的话会帮帮忙。
机场大厅打了空调, 比外面凉快不少。
扑面的凉气,让闻声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
李延时两点的飞机, 现在刚十二点过, 还有不少时间。
闻声望着男生身后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旅客, 突然就感受到了那么点离别的氛围。
李延时抬腕看了下表:“时间还早, 一起去吃个饭?”
闻声点头。
机场的店都不大好吃,最后左选右选还是挑了肯德基。
两个人都不饿, 李延时没吃,但逼着闻声吃了点。
“好好吃饭,”李延时把盘子里的东西往闻声面前推了推,笑着,“别等我回来,觉得你又瘦了。”
闻声陪着李延时取登机牌,托运行李,又跟他走到安检口。
取票的时候工作人员跟李延时说,原先他没有订到的头等舱半个小时前有旅客退了票,问他现在还需不需要,并且因为他们的工作失误,现在升舱可以折一半的价格。
李延时升完舱,又托运行李,还被附赠了一份小礼物。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让闻声觉得命运仿佛在催着李延时走,然后走了就不再回来了一样。
“那我走了?”李延时左臂撑在拉杆箱的扶手上,望着面前的人道。
身后七八米的地方就是安检口,两人面对面站着,一黑一白的T恤乍一看有些像情侣装。
闻声探头往李延时身后望了望:“12个小时,那是明天下午”
李延时笑了下,拨了拨闻声前额的碎发:“高考完脑子退化了?12个小时是今天夜里凌晨。”
闻声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对,凌晨一点多你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下飞机了就给你打。”李延时好脾气地应着,又想到昨天晚上接的电话,“清大旁边的房子我租好了。”
闻声抬眼看他。
机场大厅突然响起语音播报,甜美的女声,在播一条通知。
闻声皱皱眉,却觉得这播报音太大了点,几乎要盖住身前人的声音。
而男生仿佛没有意识到般,嘴唇一张一合,还在往下说:“离清大一个路口,走路五分钟,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李延时笑了笑,心情很好地俯低了点身体,看着闻声:“等你爸爸的病好一点了我们就去北京?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一直呆在一起。”
男生声音低低的,带了询问的尾音很好听。
仿佛被李延时的情绪感染,闻声也笑起来。
她的变化太大,以至于好几个亲近的人都在感叹,认识这么久,还真不知道她笑起来竟然有颗小虎牙。
闻声弯着唇垂眼,摸了摸李延时空着的手腕:“珠子呢?”
“放起来了,”李延时勾了下身后的包,“不舍得戴。”
磨久了,穿线断掉,换的话会可惜,总觉得不是闻声头开始给的那只。
闻声看了眼时间:“该进去了。”
李延时点头,推了行李箱。
转身时,闻声听到有雷声,她回身朝门口看了看,天色暗下来,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闻声突然想起来,今早看天气时,说是有雷暴。
没想到是这个点。
她看着航站楼外渐渐飘起的雨,一时有些失神。
热了这么久的临安终于是要凉快起来。
“我走了?”闻声看李延时再次抬腕看表。
李延时点头,抬眼时正好撞上女生的眸子。
浅灰色的瞳仁,看起来总是很亮。
确实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李延时伸了手,去拍闻声的侧脑:“回去吧,叔叔还在医院等你。”
李延时看着女生点头,又看着她有些犹豫地动了下,但没转身。
李延时再次拍她,温声:“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这句话像是终于安慰到闻声。
闻声终于缓过来神,把自己从离别的情绪里拔出来。
她低头再次看了眼时间,指着身后:“那我走了。”
“嗯,”李延时应声,“你走了我再进去。”
闻声没再犹豫,边后退边转身往门口走去。
李延时望着女生的背影,勾了背在身后的包,拉开拉链,想把闻声给他的那珠串戴上。
刚把手串从背包里掏出来,李延时的手肘便被人撞了下。
珠串掉在地上。
“对不起。”赶飞机的男人拖着行李箱,从李延时身边匆匆跑过,点着头示意了一下。
李延时捡起东西,再抬头时闻声已经走出去了一些距离。
长发披在肩后,正不疾不徐地往门口走。
明明也没很远,但莫名的,让李延时觉得那背影只要再缩小一些,他就再也看不到了。
李延时咽了下嗓子,突然拿手机拨了闻声的电话。
接起电话的人停住脚,下意识转回来看。
李延时追上去。
“怎么了?”闻声盯着小跑过来的人。
李延时俯身喘了两口气,再直起腰时,刚刚那丝急躁的神情已经被抹去。
他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上前半步,揽着闻声的后脑把人抱进怀里,同时把糖罐塞到她手上。
说出口的话带着一如既往的调笑:“还有二十几颗,你每天吃一颗,吃完我就回来了。”
“闻声,你亲我一下,”李延时松手,弯腰,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亲我一下我再走。”
很多时候我们怕分别,并不是单纯地怕分开,而是怕搞不好,这就是最后一面-
李军的病房旁边就是间休息室,李延时几乎没有回过在这边的房子,下了飞机到医院,就一直在休息室住。
他养成习惯,每天晚上九点前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等闻声的电话。
知道她忙,不想打给她,但又怕错过她的电话,所以提前便开始等。
“谈恋爱了?”李军靠在床头在翻一本财经杂志。
李延时从门口走过来,低头看手机时,眼睛里的笑掩都掩不住。
他绕过去,坐在李军床前的椅子上,一边划着手机里的消息,一边笑着“昂”了声。
算是回李军的问题。
李军拍拍手上的杂志,十足的揶揄:“收敛点,笑成傻子了。”
说完,合上册子,盯着李延时,语气温和:“你同学?什么样的女生,讲讲。”
李延时扣了手机,卖关子似的抻了腰,腿往前面伸,脚抵着床腿。
“什么样的?”他像是在回忆。
“她不太爱说话,但笑起来很好看,有时候会有点呆,冷不丁说的话却会让人觉得很可爱,”李延时两腿大敞坐在木椅子上,垂在两腿间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身上那副戾劲儿敛了去,“她很聪明,也很努力,高考考了721。”
李延时抬头,笑得很骄傲:“爸,你知道吗,她是第一。”
李军扭开一侧的台灯,撇撇嘴,反复被李延时的表情肉麻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第一。”
“嗯,”李延时垂眼,两手交叉,握在一起,还是笑,“她比你儿子厉害多了。”
李军点点身旁的水杯,示意李延时给自己倒水,看着李延时满面春光的样子也笑。
笑完又说什么时候带来给他看看,他要看看这么厉害的姑娘是怎么看上自己儿子的。
完了翻身开始在枕头下胡乱摸着自己的手机,要给李延时打钱,说是小姑娘第一次谈恋爱,对人家好点,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不过分的都要给买,过分的也要给买,就得宠着。
李延时把水杯放到李军的床头,压着他要转钱的手,笑得很开怀,说我知道,还说她最近没什么时间,下次带她来,你一定会很喜欢她
不过李延时倒没说错,闻声最近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她在闻清鸿再次失去意识被送到抢救室时,终于从医生口中得知他确切的病情。
“肾功能有不可逆的损伤,各项指标,”医生顿了下,看了眼闻声,“你是他?”
“女儿,”闻声答,她扶着桌子,秀气的眉毛紧锁,拧成了一道川,“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医生是个看起来比闻清鸿还大几岁的中年男人,他没有直接回答闻声的问题,而是推了下眼镜问道:“你是还在上学吗?”
“刚高考完。”闻声回答。
医生点点头,停了在键盘上敲字的手,脸上略有一丝了然,再之后便是犹豫。
他有一儿一女,都跟闻声岁数差不多。
闻清鸿的想法他大概能理解。
医生吸了口气,把桌上的笔拿起来又放下,迟疑道:“你父亲需要换肾。”
“他心脏也有点问题,我们建议是最好也要做个手术。”医生把笔放下,向后靠了靠,“换肾的事情早就跟他说过,但他自己主观意愿不强,一直选择保守治疗,但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太理想。”
闻声花几秒钟时间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接着第一句就是:“我能捐吗?”
“成年了吗?”医生问。
闻声点头:“生日刚过几个月。”
医生考虑了一下,坐直身体,开了张单子:“明天可以做一下配型。”
几天后,结果出来,闻声并不符合捐献的条件,那这种情况就只能排队,等适配的肾.源。
好在上天并没有把路绝完。
就在闻声配型结果出来的几天后,院方再次找到闻声,给了她一个消息。
临安本地的一家医疗公司和医院有对口的公益项目,项目是关于器官移植的,这家公司也跟国外的很多医院有合作。
两天前,传来消息,说是合作的医院中有一个日本的患者跟闻清鸿配型成功,能捐献给闻清鸿一颗右肾。
主治医生说让闻声准备一下,无论是钱还是闻清鸿的思想工作。
单纯肾脏移植的费用并不算高,十几万左右,加上心脏的手术也不过二十几万。
花钱的地方主要在后续的治疗,吃药打针这个事儿,像个无底洞,住一次院就是不少钱。
闻声理了一下手里现有的钱,其实还差点,她想先自己想想办法,不够的话,再用李延时给她的那个。
她向医院提交了国家援助申请。
不到一周时间,申请结果下来,大概是念在闻声的高考成绩,唯一一个名额落在了她的头上,手术费用可以减免80%,另外后续的药品也将在原先报销的基础上再增加30%。
医生在把申请结果交给闻声时还感叹地念了句,说学习好果然有学习好的好处,拐回头要好好教育家里的两个认真念书,说不是闻声成绩更好的话,这名额可能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了,那学生也是闻声他们学校的,姓吴。
闻声想了下问,是不是叫吴封。
医生点了两下头,说好像是这个名字。
闻声拿着申请单回去,在病房里坐了会儿,趁闻清鸿睡着再次出去。
她记得上次遇到吴封是在三楼。
闻声坐电梯下去,在住院部的三楼转了两圈,终于找到吴封母亲在的病房。
顾念吴封的自尊心,她没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会儿。
男生比高考前还瘦,头发大概是很久没剪了,前面的刘海长得已经能遮住眼睛。
他母亲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很简单的饭菜,米饭和炒的四季豆,右手边一碗紫菜蛋花汤,医院食堂免费提供的那种。
整张桌子,没有一点荤腥。
闻声背过身,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看着从眼前路过的人。
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穿着大很多的病号服的孩子,以及手上挂着吊瓶的女人。
都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过更多更真诚的祷告。
生老病死,怕是让人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世,而什么都不做。
闻声直起身体,转了下站得有些麻的脚跟,往电梯间走去,她打算跟医生说一下,放弃援助资金,把名额给吴封。
她还有没到账的奖金和李延时给她的钱。
闻声知道,吴封比自己更需要这个名额。
住院楼的电梯间在最右边,一共四个。
闻声按了上行键,“叮——”一声,门开,她走进去。
门关上的同时,右手边的电梯同样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发盘的很整齐的女人。
她穿了浅灰色的西装,右手拎了一个挺贵的包,紧锁的眉头仿佛她的表情一贯如此。
助理在旁边领路,把她往左侧一排的病房带。
两分钟后,吴封所在病房的门被敲响。
吴封按住想要起来的母亲:“我出去一趟。”
袁娅在门口等了五秒,看了三次表。
她向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她唯一一点的耐心除了她家那公司外,也就是能给李延时分一分。
吴封从里面走出来,带上房门。
袁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下:“上次在学校门口问你,你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月前那次烧烤,袁娅找完王建国出来,在路边遇到了吴封。
吴封瞥开眼,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使力,攥成拳。
袁娅拧眉,再度看了下表:“要说什么?我只有三分钟。”
吴封下颚骨动了动,看起来像是轻轻咬了下后牙。
片刻后,他动了动唇,开口:“他们会分手的。”
袁娅看他。
吴封转过来,盯着袁娅,声音像很久没有喝水似的哑:“我要钱。”
“我妈和我姐姐的手术费。”吴封说。
第89章 6.02日的更新
袁娅很轻地眯了下眼睛, 把包放在靠墙一排的座椅上,翘着腿坐了下来。
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吴封。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把刚十八的孩子当成年人一样对待,面对面站着和他谈论事情。
能坐下已经代表想听吴封说下去。
“闻声的父亲需要换肾。”吴封舔了舔干裂的唇, 索性一股脑说出来, “□□来自一个医疗公司和医院合作的公益项目。”
走廊上偶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朝他们这侧看了眼。
吴封别开视线:“我前两天看到新闻,那家医疗公司刚换了最大的股东,叫亚美。”
袁娅搭在膝盖上的手很轻地敲了下, 她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转了转那根黑色的细表带。
吴封看过来:“亚美是你们家的公司, 对吧。”
袁娅放下翘着的腿, 两指相互捻了捻, 没说话。
吴封定定地看着袁娅:“中断项目,或者跟闻声说志愿者突然不想捐了,把她爸和李延时放在一起,她一定不会选李延时。”
袁娅看了眼腕上的表,抱胸, 盯着吴封看了几秒,眼神略微有一些微妙。
男生很瘦,比李延时矮大半个头, 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 都让人觉得他像匹野狼。
在山林里厮杀,杀掉同伴, 最终能活下来的那种野狼。
“你不是跟他们关系很好吗?”袁娅问。
吴封拽了拽身上的衣服, 把已经洗发白的下摆折进去, 再抬眼时, 很坦然地说:“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想要钱。”
走廊上很静, 回荡着他们说话的声音。
两秒后,袁娅再度看表,从座椅上站起来,对身旁的助理道了句:“你和他谈一下,要多少给他。”
闻声上楼先是回病房看了眼闻清鸿醒了没有,再是从抽屉里拿了申请单,出了房间,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跟医生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后,医生答应闻声帮她把递交的申请撤回来。
“但不一定撤的成,”医生跟闻声说,“要看往上提交到了哪里。”
闻声点头:“嗯,我知道。”
医生看了眼桌子上的日历:“因为申请流程比较麻烦,就算能撤回至少也要六七个工作日,下周吧,援助人选确定更换的话我再告诉那边那个孩子。”
闻声再次点头,表示明白。
怕病人家属空欢喜一场,院方大多都会在事情板上钉钉之后再通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闻声走到走廊尽头的座椅上坐下,拿着手机计算器,核算了一遍手头的钱。
没有援助项目的话,手术费还差两三万。
闻声往前趴了趴,用手腕抵了下额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是很想用李延时的钱。
她不算矫情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在和李延时的关系上,她和很多陷入爱情的人有点相似,下意识想维持一下“你看我真的是喜欢你的人,而不是为了钱”的自尊。
或者她可以去带家教,闻声想。
先前有一个辅导机构联系过她,给得很多。
闻声长舒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垂眸瞥到手机,习惯性地去点锁屏密码时发现,被李延时用他自己生日设的密码,她早就已经点习惯。
肌肉记忆,没过脑子,就输了进去。
闻声手指摸在手机的边框,很浅地笑了下。
一切都会好的。
等闻清鸿做了手术,身体恢复一点,她就可以和李延时一起去北京,拿奖学金,带家教,她这么聪明,只要努力,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往后的生活根本不成问题。
闻声垂眼笑着,眼底一片柔和的神色。
一切都会好的,她默默念着。
李延时也说过,只要他们努力。
他们都相信事在人为。
闻声又坐了一会儿,再回到病房时,闻清鸿已经醒了过来。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闻声走过去,拿了床脚的枕头塞到闻清鸿的背后。
闻清鸿支着身体往后靠了靠,接过闻声手里的水:“不大睡得着。”
闻声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望着病床上的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病号服的颜色太单调,人穿上这衣服,总会显得更苍白一点。
像是人生命脆弱,恍惚中一旦抓不住,就会流逝。
闻声帮闻清鸿掖了掖被子,从边角到缝隙都塞得很好。
闻清鸿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垂眼时拇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磨了磨。
“声声,”他艰难开口,“要不手术咱不做了吧。”
闻声塞被子的手停下来。
闻清鸿的视线落在闻声纤细的手腕上。
女孩儿不算矮,但骨架纤细,身上的肉拢共没多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孩子太瘦,要多吃些的样子。
闻清鸿想到这么多年,自己给闻声做的饭还不如她给自己做得多。
他很多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经常带闻声下馆子,记得上次去外面吃饭,还是几年前。
闻清鸿眼睛有点湿,他没抬头,拉住闻声的手:“咱不治了吧,爸爸年龄这么大了,做了手术也不知道能活几年。”
“不行。”闻声固执地摇头。
她拉了椅子,坐在闻清鸿的床前,不看他,弯腰把床底的箱子勾出来,帮他叠衣服。
这事没得商量,她绝对不可能放着自己的父亲不管。
省医的床位一向紧张,闻清鸿住的三人间,病房外的走廊上拉了两张床,是没等到床位又不得不住院的病人。
闻清鸿的床在最靠里,左侧和另一张床之间拉了帘子。
右边的窗开了一半,风从外吹进来,带了丝丝凉意。
临安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有很多雨,即使不下雨也是阴天或者多云。
不热,甚至连燥意都没有。
很多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闻清鸿都会想这病到底要不要治又要治到哪种程度。
他总是想多陪陪闻声,看她再长大一点,有喜欢的事业,结婚生子,有爱她的人。
但又会觉得,自己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体,给的不是陪伴而是拖累。
他和每一个父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比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他可以为了闻声做很多很多事情,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很难过,对于她的幸福,他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天上午医生查完房,让带的研究生喊闻声出去一下。
“手术暂时可能做不了了。”
闻声带上房门出来,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闻声懵了一下:“为什么,不是说会抓紧安排手术时间吗?”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医生皱了皱眉,也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他今天早上接到上面的通知,说是日本的捐献者说暂时不捐了,具体原因没有讲。
之前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原先定好的捐献者事到临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变卦。
这种捐献本就是自愿的事情,院方也不好讲什么,但有一点有些奇怪。
“亚美的人说,你有一些资料填的不完善,他们想跟你当面谈一谈。”医生说,“亚美的人刚刚来过电话,说就在下面等你。”
“亚美?”闻声觉得这个名字哪里有一点熟悉。
李延时跟袁娅不合,家里公司上的事他也很少关注过,变更名字,收购小的公司,又或者跟哪个企业的项目合并,他都不太清楚。
至于闻声,更不可能知道。
但她隐约记得,这名字谁提过,有点熟。
闻声回病房拿了东西下楼,跟着亚美的助理到临安市中心一栋写字楼下,上楼,见到休息室里坐的袁娅时,才发现,生活远比戏剧更狗血。
袁娅正听身旁人汇报着什么。
看起来比袁娅还要大几岁的男人,穿了最简单的衬衣西裤,有些谢顶,躬身站在袁娅一侧,局促而卑微,话说到一半就被袁娅打断。
袁娅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只是每一句都仿佛往人心尖上戳。
整个休息室的气氛都很压抑,闻声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她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只讲对错,也只注重自己的意愿。
“出去吧。”袁娅翻开手里的文件,“明天要么给我看报表,要么给我看辞职信,这个项目的一切损失记在你的身上。”
男人深吸一口气,抹了把头顶的汗,试图解释:“这个项目会推迟,是因为政府那边”
袁娅停了写字的手,抬头,她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情绪:“那关我什么事?我只看结果,完不成就辞职走人,赔钱,公司绝对不会帮你多承担一丝风险。”
“坐吧。”带闻声来的助理帮她拉开一侧的椅子。
闻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说是休息室,其实更像一间小型的会议室。
中间一张深红色的椭圆形实木桌,袁娅在离闻声三四个位置远的另一端。
女人依旧是先前见的那副样子,穿了件白色的雪纺衬衫,右手边放了几个文件夹,她正一个个拿过来看。
闻声出门时走得急,除了手机没有带任何东西。
她用脚尖抵了下桌子下方的挡板,低头看了眼手机。
病房的插座好像有些问题,电没充上,还剩百分之十。
她突然的,有点累,就像手里这个即将要自动关机的手机。
闻声以为袁娅跟她谈接下来的事情时,至少会认真些,毕竟这关于李延时。
但和她想的不一样,除开进来时看她的那一眼,袁娅的眼睛自始至终几乎都未离开过那堆文件。
她边签那些文件边跟闻声讲那些事情,期间有人进来汇报工作,她还会停一下,接个电话。
就好像闻清鸿的命和李延时的理想,在她看来,真的不值一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闻声的血都有点冷。
“我再说一遍,分手,”袁娅手抬眼看了下闻声,“器官移植的手术可以继续,李延时也可以去他想去的学校。”
闻声手垂下来,捏上自己的衣服下摆,她定定地看着桌子那侧的女人。
那女人说完这话接着低头翻文件,仿佛并不在意闻声的回答,笃定她一定会答应一般。
闻声深吸一口气,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闻声可以理解袁娅不认识闻清鸿,所以在阻止手术进程时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但李延时呢?
为什么她几句话就可以随随便便抹杀别人三年的努力。
闻声嗓子发紧,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可置信:“航校录取他了”
“嗯,”袁娅把手里的文件往后翻了一页,“但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的体检不通过。”
声音很轻地飘出来,带着空调的凉气。
闻声却觉得,像石头般沉重地砸在她的心里。
“你自己选,”袁娅说,“他上那个航校还不如不上大学。”
袁娅微微皱眉,不太理解:“那兵有什么好当的。”
其实在闻声的想象里,她想过这么一天。
袁娅不同意,想让他们分手。
但大概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闻声很少去想这个事。
偶然模糊地想到,就会想起好久前的那个晚上,李延时在她的卧室,跟她说等等他,等他再有能力一点。
他们已经考上大学了,只要按部就班,好好上学,找到工作,一点点的越来越独立,很多事总有解决办法的不是吗?
为什么非要现在,一定要现在分手。
就不能再等等,他们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往前走了。
闻声食指扣着桌子上的黑色皮面,略微有些长的指甲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很轻地“啪”一声,前沿的地方断掉了半截,勾到里面的血肉,猛疼的那一下,十指连心,几乎让闻声失去呼吸的能力。
闻声的脑子突然没办法思考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
她怎么选择,又是怎么样的结果,分手,手术,和李延时的学校,这三件事,她根本无法想象其中任何一件不得善终。
为什么,就非要选呢?
大概是闻声沉默了太久,袁娅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她的那堆文件里抬起来。
“不想分?”女人问。
闻声穿着纯白色的短袖衬衫,她垂头坐在哪里,瘦削的肩膀看着只有薄薄一层。
良久后,她出声,很冷的嗓音带着粘腻的哑:“嗯,我不同意。”
第90章 6.03日的更新
闻声绞着衬衫的下摆, 努力平静道:“我不分。”
肾.源总还有办法,亚美这么大的公司,卡一个志愿者的捐赠未免太离谱, 而且她还可以再问问医生, 或者让李延时帮忙问一下国外的医院,至于李延时的学校,已经发了拟录取, 真的会因为做手脚的体检结果就真的去不了吗?
一瞬间,各种想法像潮水般涌进闻声的脑子。
闻声松开手里的衣料, 深吸一口气。
会有办法的, 总不能像个被牵着鼻子走的狗一样, 袁娅说什么,她就一口答应。
她要好好想想,想到解决办法。
刚劈断的小半截指甲已经掉在了桌子上,闻声的指尖吊着一滴血珠,她却并没有意识到, 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指腹压在桌面上,棕红色的木质桌沿上留下一点很不明显的血迹。
闻声拉开椅子,往门口走。
袁娅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 出声叫住:“我送你去国外的学校, 学费和生活费”
闻声背对着身后的桌子,打断她:“我不去。”
闻声回身, 看着袁娅, 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别人一定要按你的想法来?”
强行按自己的意愿掌控别人的人生。
闻声望着袁娅, 在温度陡然降低的空气里和她僵持了几秒。
最后没有过多停留, 转身往门口走。
然而袁娅根本没好好听闻声讲的话。
她不关心,也并不在于。
袁娅把签字笔扔在桌面上, 再次垂眼翻文件,对着即将走出去的背影:“改变想法了联系我。”
接闻声过来的助理并没有送她回去的意思。
闻声出了休息室,有些晃神的站了会儿。
大概是察言观色或者得了袁娅的授意,总之闻声在休息室门口站的这几分钟里,没人来问她一句。
等缓过来神,闻声左右看了两眼,往右找到电梯间,从电梯里出来,穿过大厅,走出这栋压抑的写字楼。
她站在楼前空旷的的广场上,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秒,并没有觉得呼吸变得顺畅,而是愈发脱力。
刚刚在上面顶着的劲儿,毫无预兆地卸了下去。
广场上的人步履匆匆,一瞬间,闻声突然发现,这座城市里的人大多数都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苟延残喘。
为了钱折腰,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不得不低头。
很无奈,却不得不低头。
闻声扶着一旁的灯柱,很缓慢地蹲了下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扶着灯柱的手有点抖。
她垂眼看着地。
要怎么办才好呢,原来掺了感情的事真的比做数学题要难很多。
闻声眨了眨眼,有一滴泪,毫无预兆的,从眼角掉在鼻骨上。
闻声在路边蹲了半个小时,直到脚腕发麻,再也蹲不住。
她找到最近的地铁口,搭车回了医院。
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是找到闻清鸿的主治医生,问等下一个肾.源要多久,又问还有没有别的渠道。
医生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时间不确定,渠道暂时也就这么多。
出了办公室,闻声给李延时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国外的医院,有没有合适的配型。
闻声没有讲跟袁娅见面的事情,只说肾.源暂时有点问题。
她怕说得太透,被袁娅知道,闻清鸿和李延时的事都再也没有了转机。
父亲对闻声实在太重要,她实在没办法赌。
李延时接过电话后忙了两天,给闻声回了消息。
说是用李军的关系联系了各大医院,暂时没有好的配型,但各医院都说会留意,如果有愿意的捐献者会第一时间联系闻声。
告诉闻声消息的这天,李延时那里是上午,而闻声这儿则是傍晚。
李延时能感觉到,他每说一句,闻声的情绪就会更低半分。
他以为只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配型。
“闻声,我们不着急。”李延时宽慰她,“再等等,嗯?”
电话那端女孩儿的声音很低,重复再问“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李延时从未听过闻声那样失落的声音。
李延时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盯着窗外绿油油的植被,想到李军和闻声,忽然就觉得,今年的时间过得好慢。
他垂眸,目光搭在落了尘的窗台上。
跌跌撞撞,不过六七个月,却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第二天上午,闻清鸿再次经历了一次急性生命体征下降。
闻声跌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童和颜可大老远跑来陪她,然而出了电梯,看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闻声时,两人的脚双双顿住,她们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很徒劳。
两人在拐角的地方站了半分钟,最后是颜可扯了文童的胳膊走上去。
“闻声?”颜可在闻声面前蹲下来,试着叫了她一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需要的话我那里还有。”
闻声摇摇头,俯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童走上去,坐在闻声的另一侧,递过去一个信封:“这是我和我哥的。”
“手术费还差多少?”颜可问。
片刻后,闻声抬头,她像刚听到颜可的话般轻点头。
“够了的。”闻声握着手里的信封。
缺的是别的。
文童努力想说点什么,让此时的气氛不要这么低沉。
“我上次去你家帮你找东西的时候,在叔叔房间的壁画后面找到张卡,”文童装作笑的样子,“叔叔是不是背着你藏私房钱?”
“卡?”闻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童点头:“对啊,就在床头的画后面……”
文童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开玩笑,没想到闻声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文童停住声音,然而闻声却忽然想到什么。
她跟两人说让她们先回去,接着抓了手机往尽头的电梯间跑。
搭车回家,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那壁画后找到一张银行卡。
看摆放的位置应该是被人有意一直放在这里的。
闻声拿着卡去了楼下的银行,卡插进ATM机,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地就输了自己的生日。
界面跳出来——里面有整整二十万的存款。
是闻清鸿存的钱。
闻声拦了辆出租回医院,从楼下一路跑上去,推开病房门,几步走到床前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湿意。
她向来不是爱哭的人,却在短短的一周里,三番五次的抑制不住那频频要湿的眼睛。
“爸,明明有钱,为什么跟我说交不起手术费,不治了。”闻声扬着手里的那卡片,“你存了二十万,不是吗?”
闻清鸿清醒没多久,本来还迷糊的眼睛,看到闻声手里的卡却恍然清明。
他一把夺过那张卡,想要往枕头下藏,打着马虎:“没钱,这里没钱。”
闻声疯了似的去扒闻清鸿的手,一边哭一边问他:“为什么要存钱,爸,你为什么要存钱啊!”
几乎是在文童提到这张卡的一瞬间,闻声就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想往这个方向猜,也不敢往这个方向猜。
闻清鸿手上没力,几下被闻声拉开,他看到闻声拿着那张卡还是在不停地问自己,究竟为什么手术都不做,非要存这笔钱。
同病房的另外两个人都有检查,并不在。
闻声就站在闻清鸿的床边,执着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闻清鸿眼睛有点红,把闻声拉过来,试图把卡再次拿回来:“声声,别动这个钱。”
闻声不给,闻清鸿就仰头看着她。
两分钟后,闻声贴着床沿蹲下来,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她两手扒在床边,额头抵在手背上,还在重复:“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风从窗外溜进来,卷了闻声的一缕头发。
闻清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半晌,终于道——“这是给我们声声存的嫁妆钱啊。”
“我过得好不好不重要,能再活多久也不重要,”闻清鸿一下下地顺着闻声脑后的头发,语速很慢,“可是我们声声得过得好。”
闻声手从床上滑下去,闭了眼睛,她就知道……
“即使我走了,不在了,我们声声也要过得好。”男人笑着,“说了,你是爸爸的宝贝。”
所以存了钱,就算不做手术也要存这笔钱。
保不了她衣食无忧,但至少可以给她留个余地。
闻清鸿很难过。
他的声声这么好,但却生在了他们家,给他当了女儿。
“对不起啊,声声。”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瞬间的苍老。
闻声头埋在闻清鸿的手边,整洁干净的白床单被泪浸湿。
她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声音,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肩背一抽一抽的,有很多小动作。
很安静,只是脸湿了一片。
许久,等脑后顺着的手渐渐垂下去,闻声抬头,帮已经睡着的闻清鸿塞好被子,拿了手机,从病房里走出去。
她颤着手去翻几天前袁娅的秘书给她发的那条短信。
拇指太抖,以至于闻声上下划了半分钟,都没有把那条消息找出来。
文童担心她,算了时间把电话打了过来。
闻声接起来,头往后,靠在走廊的墙上。
“声声,你回到医院了吗?”
“文童,我真该死。”闻声背抵着墙往下滑,她硬咽着,“我真该死。”
文童被她崩溃的声音吓到,从沙发上站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闻声摇头,脸埋在膝盖里一遍遍重复道:“我真该死,文童,爸爸给我留了钱,我却犹豫。”
“你知道吗,我竟然犹豫了,我在三个选项里犹豫。”闻声哽咽,“我怎么能只想到自己,文童。”
闻声的声音非常崩溃,文童被她的情绪感染,心绞着成了麻绳。
文童不知道前因后果,根本无法把闻声的话连成一个顺畅的逻辑,但还是一句句地安慰道,宽慰她没事。
闻声哭了很久,挂了电话,又那么抱着腿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良久终于按亮手机,给袁娅打了电话。
大概是袁娅早就做好了她会妥协的准备,所以沟通很顺利。
袁娅答应让她带闻清鸿去北京做手术,也答应不会卡李延时的录取。
袁娅说会送闻声去瑞士读书,所有费用她一次性给清。
然而闻声只要了学费,生活费那部分没收。
她很固执,她不想她和李延时的这段感情再被任何多余的东西弄得更“脏”。
袁娅的要求里除了不能跟李延时讲这些事情外,最重要的就是,闻声消失。
那种查无此人,人间蒸发,不要跟李延时有一丁点联系的消失。
闻声答应了。
闻声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手术时间定下来,她就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给瑞士的学校递材料,准备断掉不仅是李延时,还有和文童、颜可……整个临安的关系。
家里的东西打包的都差不多,有袁娅疏通关系,瑞士的学校在申请发过去的第三天就给了offer。
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唯一有一件事情被闻声一拖再拖——跟李延时提分手。
隔了一个大洋,闻声不说,李延时自然不可能知道短短一周多的时间,这边发生了什么。
每天晚上两人照样打电话,只是闻声的话越来越少,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偶尔会回答一两句,说自己心口疼。
李延时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照顾闻清鸿有点累,要不要请护工。
闻声又会推拒,偶尔会解释一下,说可能是天气太闷,单纯的心里难受。
李延时笑说最近明明很凉快,经常下雨,不比前两年那样的燥。
话落,李延时问闻声喜欢什么样的天气。
闻声那面静了很久,突然道:“夏天。”
“像前两年那样,很热的夏天。”闻声说。
李延时语气很混蛋,说是不是自己不在了太久,她最近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
“相思病吗?”男生很不要脸地问。
闻声低头,极清淡地笑了下,盯着手腕上跟李延时一样的那串珠子,承认,说“是”。
日子就这么快速又缓慢地流逝着,糖罐里的薄荷糖每天被吃掉一颗,越来越少。
终于到临出发的前一天,闻声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晚上。
她坐在自己的卧室里。
摸摸这个,又动动那个,发现恍若未绝间,一切都沾了李延时的痕迹。
被他坐过很多次的椅子,写满他签名的笔记本,甚至于搭在台灯上的护腕,和他用过的杯子。
她仿佛还记得杯子里的热茶以及凌晨两点,深夜涌动的暧昧。
闻声接起李延时的电话时,用手挑了面前的日历。
七月二十七,晚上十一点四十。
再过二十分钟就是七月二十八,李延时的生日。
闻声摸着日历想,怎么一拖再拖,拖到了这一天——要在李延时的生日说分手。
电话接起来,闻声没说话,李延时也没吭声。
他靠在病房的窗台前,静静地听着那侧女孩儿的呼吸。
听了半分钟,猝然低头,笑了声。
也是奇怪,只是听声音,他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她。
几个小时前李延时买了机票,飞临安的。
生日,他还是想和闻声一起过。
而且听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的临安,会有粉霞。
那个“在难得一见的天气,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见到你”的粉霞。
“明天晚上有,”李延时说,“你不是想看?”
闻声愣了一下,想起来好久之前,在省图书馆,她是讲过一次。
“还好。”她答。
闻声食指无意识的划着桌面,她垂眸想。
明天晚上,她已经走了。
总归是不能和李延时一起看,那看不看的也没什么关系。
李延时蹲下来,左臂伸长搭在膝盖上,声音带笑,拿闻声经常说自己的话说她:“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话音落,闻声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李延时觉得奇怪,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亮着的屏幕,接着重新放回耳边。
又等了几秒,对面人终于张口,但说的是另一件事:“国家援助的资金申请下来,批给吴封了,还有一些资料要填,我发给了你,你过两天回来帮我带给他。”
李延时笑得很好听,手机换了个手:“你现在知道和男生避嫌了?”
然而奇怪的是,和刚刚一样,李延时这么开玩笑,对面却依旧没有声音。
“闻声,怎么又不说话?”李延时舔了舔唇,突然的有一点慌。
他对电话那端说:“说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闻声松开抓住衣料的手,转而搭在眼前,她捂着眼睛,把脸很深地埋在臂弯里。
“李延时?”她突然叫他。
“我在听。”男生声音温柔。
闻声想说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想了想又觉得现在这样说,那等会儿要说的话又算什么。
今天已经一次两次,李延时说过话后,闻声没有回音。
李延时等了一会儿,好脾气地问了句:“你要说什么?”
“生日快乐。”闻声盯着那跨过十二的秒针。
李延时一愣,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钟。
纯白色的墙面,很简单的黑色表盘。
秒针刚过正点。
闻声那边是凌晨,他这边却是正午十二点。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明明一样的数字,却又仿佛隔着永远也跨不过的距离。
李延时周身被洒了暖烘烘的光。
他索性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手臂架在膝盖上。
他想,明天回去可以和闻声一起看晚霞,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来这边见李军,对了,还要带她去拿先前平安符……
保佑平安的平安符。
往后的日子会再顺一些。
想到这儿,李延时垂眼,牵了唇。
有他在,即使不求符,他也总会让她事事都更顺一点。
“快乐,”李延时回答对面 ,低笑声从胸腔溢出来,“有你在怎么会不快乐。”
你掐点祝我的生日快乐。
李延时想。
就是有点遗憾,他这边错了十二个小时。
不过没关系,往后的生日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李延时,我们分手吧。”听筒那端突然道。
李延时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了两秒,他屈起两条腿,按着地站起来。
阳光依旧如三分钟前的那样,温暖,和煦,甚至背对窗户站久了,晒的人后背发烫。
李延时却觉得身体里流动的血蓦然被冻住,后脊发凉。
他垂在身侧的手搓了搓指尖,掩饰性地笑了下:“闻声,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他问对不对,他甚至不敢用一句肯定句。
他那样放肆张扬,偶尔混蛋起来什么都不顾及的人,用疑问句,不太确定的向她讨一个肯定的答案。
对吧,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闻声蜷腿,环抱着自己坐在椅子上。
那种延伸到四肢,像针扎一般的疼痛再次从心口弥漫出来。
闻声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难过到一定程度时,是真的会有生理性的反应。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仿佛手一松,就再也没力气接着说下去。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闻声舌尖发颤,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我们分手吧。”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李延时。”
周遭的空气恍若静止,听筒里安静的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是因为我很久都没有回来吗?”男生的声音带着努力克制后的平静,试图哄她,“我买了明天的票……”
“不是。”闻声打断他。
病房里没开窗户,正对面墙顶空调吹出的凉气扑在李延时的身上。
李延时握着手机的手微有些抖,他闭了下眼睛。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想问为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女生说。
闻声不会说谎,也不会找理由。
她翻来覆去只会这么两句,却每个字都偏偏在往李延时心里插。
李延时手垂下来,他往后,轻靠在墙上,压着下巴,稍稍垂了头,脊背微弯。
他想到闻声这两周越来越少的话,又想到相较于他自己,闻声的喜欢从来表现的都不明显。
所以是反悔,还是发现没那么喜欢他,所以想要分手?
李延时背抵着墙,有点使不上力气,但仍然笑了笑,去哄闻声,问她怎么了。
他想,女朋友生气了他就要多担待些。
哄哄她,道个歉,让干什么干什么,总归是不分手就好。
或者说哪怕闻声没那么喜欢自己,也没关系,慢慢来,他不生气,也等得起。
“是你觉得我哪里有问题?”李延时问闻声。
“你讲出来,”他声音顿了下,“我可以改。”
闻声不想再听下去,她没办法听李延时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我可以改”。
闻声开口:“不是……”
然而李延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像是怕她一张嘴就会再说出那两句扎人的话。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李延时依旧是温声笑着,哄她的语气,低低的,“你知道的,我听不了这个。”
“不说分手,好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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