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惊蛰
◎被认出来了。◎
仲夏时节, 山间林木郁郁葱葱,蝉鸣之声愈发喧闹。
清晨的露珠自叶尖滑落,滴到树下的井口里, 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两间稍显简陋的木屋里,盛姝挺着肚子起身, 换上宽松粗布衣裳。
她对着一面破了一角的铜镜,只见里面的人肤色暗沉发黄, 双颊带着斑点,下巴因为削瘦而显得很是凸出。
自来到这座小村庄后,她放弃了所有胭脂水粉和珠翠华服,如今镜中的自己看上去, 已经和山间的普通村妇无异了。
盛姝拉开帘子出去, 睡在外面小床上的宫将离立刻醒了,从床上爬起来道:“是不是胃又疼了,我给你找水袋热敷。”
她如今的月份太大, 时常难受得睡不着觉,惹得宫将离也养出了夜里随时警觉的习惯。
“不用, ”盛姝道,“明日是端午,我想下山看看, 买些东西回来。”
这里地处偏僻,只在山脚下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草市,每五日逢一次,是不可多得的消遣。
盛姝从前被困了太久, 如今只想认真过好每一日, 因此每逢年节, 都会亲自下山采买些东西。
宫将离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迟疑道:“可你这……”
盛姝道:“牛嫂之前挺着肚子还每日下地劳作, 直到生产,我不过下山一趟,无妨的。”
宫将离便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穿好鞋子外衣,一边用布条扎头发一边去厨房做早饭。
他们在这山间只有两间木屋,“厨房”则是在外面搭出来的一个木棚子,每次做饭就能看到炊烟袅袅而上。
按盛姝的话来说,很有烟火气息。
宫将离煮了清粥,又在院子前的菜地里掐了两把菜叶,炒了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出来。
盛姝怀孕后孕吐特别厉害,一直到六个月的时候还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好不容易好些了,又时常被压的胃疼,胃口一直不太好。
宫将离为了能让她多吃些,只能在村子里到处拜师学艺,如今一盘青菜也能炒的色香味俱全。
盛姝洗漱干净后在院子里的木桌前坐下,宫将离将饭菜端上来:“我前几日下山,又看到通缉令了。”
自他们搬来不久,盛姝的通缉令就传得到处都是,那时许多人走在路上都到处乱瞟,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几辈子都花不完。
好在那时盛姝很少露面,再加上宫将离时常盯着,看到通缉令就揭走,这才有惊无险躲过。
而如今,人们的热情早已过去,盛姝的面貌也有了很大变化,就算站在通缉令前,除非是从前对她特别熟悉之人,不会有人将她同画上面容姣好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吃过早饭,两人往山下走去,盛姝走在前面,宫将离就在后面看着,防止她摔倒。
说来也奇怪,从前被那样精细地养着时,盛姝时常体虚多病,吃再多滋补之物也没有用,如今到了这山间,身子反而强健了不少。
下山途中,她遇到了背着孩子的牛嫂,一个很是朴实的妇人,笑起来很是敦厚。
她笑着打了招呼,又打趣道:“他倒是会疼人,不舍得让你做活,连下山也要在后面跟着。”
盛姝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小心过了头。”
他们在这里扮演的是夫妻,宫将离回来时只说是经商失败,只能带着妻儿回来。
每到这样的场景,宫将离就会不知所措,好在盛姝总能轻松应对,他也干脆闷头不吭,装老实人。
牛嫂捏了下她的腕子:“你看你瘦的,孩子生下来也不好。”
牛嫂说着又转向宫将离:“今日我男人去山里打猎,你也跟着去打些野味给阿绫补补身子,一个大男人别总跟她屁股后头。”
宫将离自然是不放心盛姝一个人下山的,在他看来,盛姝就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似的,和山里这些乡亲活像两个物种。
盛姝笑道:“无妨,你去吧,刚好看看家里的米粮发霉了没有。”
宫将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才想起许久没去破庙看过了,于是便老老实实上了山。
为防萧霁瑾找来,他们在深山里找到一座破庙,往里面储存了粮食和药材,破庙里潮湿且山间多野兽,故而每隔一段时日就要进去补充。
宫将离起初以为盛姝只是心有余悸,过段时日便好了,却不想她竟一日坚持到今日。
谨慎得有些过头,也不知从前都遭受过什么。
盛姝这厢和牛嫂一起下了山,她身后背着的婴儿才五六个月,肤色黝黑,小胳膊小腿却壮实得很,最喜欢冲着盛姝咯咯笑。
盛姝时常逗他玩,有时还会抱抱他。
快到集上时,牛嫂突然停下,把孩子从背篓里抱出来,到一边道:“得先给他喂奶,不然一会到集上闹起来什么都干不成了。”
盛姝点点头,也跟着在石头上坐下歇脚。
牛嫂一边喂奶一边和她说着话。
盛姝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虽然她一直在试图融入村子里的人,可到底做不到和她们一样,袒胸露乳地喂奶,和周围的人肆无忌惮地讨论这些甚是私密的事,甚至还会去喂其他孩子奶吃。
她有时想起这些也甚为忧愁,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出来了可怎么办?
“好了。”牛嫂将衣服系好,又将孩子放进背篓里背上,“我们走吧。”
山下的集其实只有百余步长,一眼就能望到头,人们拿些自家做的东西,往路边随便一蹲,等着有人来问价。
走在街上之时,盛姝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张通缉令,上面是她的画像,被扔到地上,脸上粘了不少泥。
牛嫂见她停顿,也停下看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地道:“还没找到呢……果然一万两黄金哪有这么容易到手。”
做为行走的一万两黄金,盛姝有些尴尬地将那一纸通缉令踢到了犄角旮旯里,这下彻底没人看到了。
牛嫂却还没忘记方才的事,边走边道:“你说那女子犯了什么事,人家为什么一直在找她,还不许伤了人,真是奇怪。”
盛姝笑笑:“或许根本没这个人,只是有人写来这通缉令骗人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牛嫂道,“什么人能用万两黄金来找,真找到了不得亏死。”
牛嫂说着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听说咱们要和肃慎和谈呢,我听人说,前几日和谈官从县里路过,排场可大了。”
盛姝附和道:“倘若能和谈,也算一件好事。”
只是那肃慎狼子野心,只怕和谈是假,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是真。
“可不是嘛,不打仗就不用死人了。”
盛姝和她说笑着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看到有一个妇人正带着十几岁大的孩子乞讨。
那妇人穿着破衣烂衫,手里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乞求过往的人行行好,却都被人拒绝了。
从他们身旁过去时,盛姝叫住了他们:“慢着。”说着就要拿钱袋。
牛嫂在一旁道:“你就是太善良了。”
盛姝拿起几枚铜钱放进碗里:“也不多,就当是为我的孩儿积福了。”
那乞讨的妇人却不知为何身子抖了一下,而后突然抬起头来。
盛姝被她吓了一跳,继而从那张污脏不堪的脸分辨出了她的身份——邱盛氏。
盛姝又看向她旁边的孩子,像极了邱志,心下立即忐忑起来,转身就要走。
而此时邱盛氏也正盯着她,那双眸子里泛着精光,看得她很不舒服。
牛嫂问:“怎么了?”
盛姝拉着她往人群里走:“我突然想起灶间还炖着汤,我们快回去吧。”
盛姝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见邱盛氏已经带着邱志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且依旧边走边乞讨。
或许是她想多了,邱盛氏根本没认出她也说不定。
盛姝有些侥幸地想着。
牛嫂担心地道:“你到底怎么了,身后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夏天衣物薄,她一伸手就摸到了盛姝后背的冷汗。
盛姝道:“没事,我们快些回去吧。”
·
回到山上后,盛姝和牛嫂匆匆告别,然后挺着肚子回了那两间木屋。
此时日头已经出来了,山间虽然凉爽,她却依旧走出了一身汗。
回去时,宫将离正在外面给鸡拔毛,看到她后笑道:“快回屋歇歇,中午炖鸡吃,给你补补身子。”
盛姝道:“吃过饭我们就收拾一下,先去破庙里躲一躲吧。”
“怎么了?”宫将离手里还攥着鸡爪子,紧张地看着她。
盛姝这一路上思绪万千,还是觉得小心些好,她解释道:“我在山下遇到了故人,也不知她是否认出了我,但我心里就是发慌,我们还是去避避风头,等过个十几日,倘若依旧风平浪静再回来也不迟。”
宫将离迟疑道:“可你现在大着肚子,万一要生了怎么办?”
盛姝道:“现在才九个月,一般不会早产的,一个月,是走是留也能定下来了。”
宫将离其实觉得她有些风声鹤唳了,但又不敢顶撞,只能按她的吩咐行事。
中午吃过饭后,宫将离就出了门,去和村子里几个要好的人告别,说妻子想念父母,要回去住几日。
他胡诌了一个地址,离得不算远,步行至多一日就能到,那些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没起疑。
等他回去的时候,盛姝已经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背起包袱,挑了一条荒僻的小路,带着盛姝进了山。
·
自从遇到盛姝后,邱盛氏就心不在焉起来,她其实不太能确定那就是盛姝,毕竟和从前的模样差别很大。
邱志方才也注意到了盛姝,他从前就总是忍不住偷看那个漂亮的女子,那女子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致也生出了疑惑。
邱盛氏走远后也不再乞讨,只是一边走一边琢磨,最后道:“还是得去试试,万一成了,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想起路上听来的消息,萧霁瑾正带人来了边疆和谈,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倘若不试上一试,定会耿耿于怀一辈子。
邱盛氏下定了决心,将讨来的铜钱给邱志,又将饭碗收进身上挂着的布袋里:“我去做件事,你拿着这些钱在这里等着,若是十日后我还不来寻你,你就自己走吧。”
邱志黑亮的眸子盯着她,闻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钱,在墙根蹲下。
邱盛氏硬着心肠走出了十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邱志毫无反应,转头嘀咕了一句:“没良心的,和你爹一样。”
她继续往前走去,再也没回头了。
第42章 暴露
◎萧霁瑾:“哦,你很期待我来?”◎
边疆的驿站里, 亲卫收到那妇人的举报时有些迟疑,他反复盘问,那妇人一直坚持确实看到了盛姝。
亲卫最后只好去报给世子, 他盘问这么多并非是出于谨慎,只是世子这大半年杀了太多人。
因为这一万两黄金, 不少人找过来,当然他们提供的线索都是假的, 也无一例外,他们全死在了萧霁瑾手中。
久而久之,每次提起盛姝,萧霁瑾都隐隐露出癫狂之态, 这也几乎成了他的逆鳞。
亲卫到了世子的房内, 如实禀告:“世子爷,驿站外有一名妇人,说见过夫人。”
萧霁瑾眉尖轻挑, 几乎没有迟疑:“点一队人,让她带路。”
虽然被骗了不知多少次, 他每次听到盛姝的消息,还是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邱盛氏一见到萧霁瑾,就连忙上前道:“姑爷, 是我,您还记得我吗?”
萧霁瑾看到她时愣了愣,许久才想起她是谁,于是攥住她的脖子逼问:“你当真见到姝儿了?”
邱盛氏已经过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闻言疯狂点头:“千真万确, 她还挺着肚子, 像是快生了。”
萧霁瑾听到孩子还在, 立刻吩咐道:“产婆大夫乳娘都带上,到时动作轻些,谁敢吓到夫人直接以死谢罪。”
亲卫听后只觉脖颈一凉,默默咽了口唾沫,心想从暗卫洗白到亲卫,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
驿站距离村子并不算远,萧霁瑾快马加鞭,当天傍晚就找了过去。
他命人搜查附近几座村子,尤其是附近的村落,最后找到了那两间小木屋。
萧霁瑾一脚踹开柴扉,进去后却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向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姝儿人呢?”
牛嫂没见过这般贵气逼人的人,被吓得缩着脖子:“没,没有姝儿,这里住的是阿绫,前两日由丈夫陪着回娘家去了。”
“丈夫?”萧霁瑾压着怒火道,“她又嫁人了?”
他的姝儿,竟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还带着他的孩子嫁给了一个粗野莽夫,当他死了吗!
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牛嫂连忙抱着哄。
萧霁瑾对旁边的人使个眼色,就有乳母上前,把孩子从牛嫂怀里抢走了。
牛嫂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跪下道:“别动我的孩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萧霁瑾只冷冷扫了她一眼:“那个阿绫,去了何处?”
牛嫂连忙将那地址报了出来,萧霁瑾却眉头微微皱起,又看向缩在一旁的邱盛氏:“那日姝儿可曾认出你了?”
邱盛氏连忙出来道:“她,她看到我时面露诧异,而后就拉着同行的人的离开了,我,我也不清楚。”
萧霁瑾指了一人道:“你,带人去核实,若姝儿确实在那里,就先将村子围了。”
他不信这么巧,他刚找过来,姝儿就回了“娘家”,她哪有娘家可回?
萧霁瑾又令人找了个画师来,对牛嫂道:“把那个阿绫画出来,若是画得不像,就把你的孩子扔去喂狼。”
牛嫂眼泪止不住往下掉,闻言连忙去找那画师,告诉他阿绫的模样。
萧霁瑾走进卧房,入目便是一张木床,床板上铺着一层半旧的草席,男子的衣物乱七八糟扔在上面。
那木床后是一道帘子,他拉开走进去,才见里面另有衣柜、梳妆台和床榻,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虽不是什么华贵的料子,坐上去却也柔软舒适。
看到他们分床而睡,萧霁瑾的脸色才好看些。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裂了一角的铜镜,又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只见里面有两支银钗子,色泽发黑,做工也粗糙得很。
萧霁瑾低声道:“盛姝,你不顾一切离开我,过的便是这种日子?”
他将抽屉合上,又去看其他地方,将这两间小木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画师已经将画像画好,战战兢兢地拿给萧霁瑾看,他看着自己画出的小像都头皮发麻,这画的分明是个村妇,和要找的夫人真是千差万别啊。
然而萧霁瑾看过之后却笑了:“姝儿,我还是找到你了。”
不知为何,画师感到脊背发凉,他甚至怀疑世子爷是不是要疯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这与夫人相差甚大,要不再……”
萧霁瑾大概是心情好,解释道:“皮相会变,骨相却变不得,这就是姝儿。”
此时去核实的人也回来了,跪在门口道:“主子,那里并无夫人的踪迹,近几日也没去过外人。”
萧霁瑾就知道那是盛姝故意制造的假象,他道:“把整座山给我围了,一寸一寸地翻,直到将人翻出来。”
他攥紧那画像,阴鸷地想:“姝儿,这次你还能逃到哪去。”
·
破庙里,夜渐渐深了,到了亥时,盛姝对宫将离道:“你趁着天黑回去看一眼,看看是否有人找来。”
宫将离闻言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你在这等着,山间有狼群,不要离开火堆,我去去就回。”
盛姝应下,又让他背上弓箭,这才放下心来。
她坐在木板上,用毯子盖住双膝,垂眸盯着跳跃的火光。
破庙里很安静,只有火堆里偶尔传出的“哔剥”声,所以当周围出现狼的叫声时,盛姝立刻就听到了。
她撑着木板起身,一手按着腰,一手拿起木柴引火,然后放到一旁。
如此反复蹲蹲起起多次,她额间出了一层冷汗,但到底又在身旁点了几堆火,勉强围成一个圈。
等她重新坐下休息,狼群的嚎叫声已经很近了,听声音应该只有一头。
狼爪踩过枝叶的声响越来越清晰,盛姝抬起眸子,从门缝里看到一匹灰色毛发的狼。
她肚子里的胎儿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盛姝把手放到腹部,柔声道:“别怕,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同时右手攥紧了火把。
那狼大概是被门板透出的火光吓到了,又转身离开了,声响越来越远。
盛姝刚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那头狼嚎叫一声,而后狂奔而来,直接撞向了门板。
盛姝肩膀一抖,腹部刚安抚好的胎儿也开始紧张起来。
那狼大概是饿急了,撞了第一下后又有第二下,第三下,……,门板虽被宫将离修缮过,到底时间久了,被撞得摇摇欲坠,只怕撑不了多久。
盛姝握着火把站起来,她紧紧盯着门口,算着时间,宫将离也该回来了,她只要多坚持一会就能得救。
“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那木板最后终于轰然倒塌,一只撞得满头是血的狼走了进来。
那头狼打量着她,似乎是畏惧她周围的火光,只在一旁转着圈,一点一点逐渐靠近。
盛姝和它僵持着,双腿快要麻木时,这头狼终于还是走到了火把前,与她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
眼看那狼又要靠近,盛姝将手中的火把对着它带血的头丢了出去。
那头狼很矫健,当即往一旁跑去,火把擦过灰色的毛发,它痛苦地叫了一声,跳到了十几步远的地方。
盛姝蹲下身/子,重新点燃火把,准备再次起身时忽觉腹部一阵疼痛,她捂着肚子,在木板上坐下,眉头紧锁着道:“好孩子,你再坚持一下行不行?”
·
宫将离深夜出去,一路上只觉林子里格外安静,来到高地上往下看时,只见村子里的火光全熄灭了,家家户户关门闭窗,与往日无异。
明明一切正常,可他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惊涛骇浪一样。
宫将离又站在那里看了会,确认村子里确实没有异常后才离开。
今夜是个阴天,林子里暗得很,他也不好点灯,只能摸黑往回走。
走着走着忽听到有什么声响,宫将离瞬间顿住,躲到了最近的树后往夜色里看出。
他盯着那漆黑的地方许久,才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
那些人没点火把,也不说话,只是在夜色中走着。
宫将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说不定是阴兵借道?
正想着时,忽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另有一男子道:“小心些,跟在后面。”
那女人带着哭腔应了,默默跟到了队伍后面。
宫将离恍然大悟,看来真不是盛姑娘草木皆兵,是萧霁瑾真的找过来了!
他想回去找盛姝,奈何原路被萧霁瑾的人堵着,他只能从一侧的树林子里绕,只希望能先一步找到盛姑娘。
谁知越急越容易出错,他一脚踩在了树枝上,发出“咔嚓”一声。
这声音其实不大,尤其是那么远的距离,应当听不清的,但宫将离还是停在原地,不敢乱动。
黑夜里,萧霁瑾忽然停下,如鹰隼般的眸子盯着某个方向。
亲卫有些疑惑,又不敢出声,只能在一旁等着。
这时萧霁瑾伸出手,拿走了他们身上带着的弓箭,在黑夜中引弦搭箭,一支长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宫将离听到声音时铁箭已经快到跟前,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跑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萧霁瑾道:“去。”
立即有亲卫跑了上去,然而人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片衣角。
萧霁瑾看到那衣角眸色微亮,这布料与他在那张乱糟糟的床上见过的衣服布料一致,也就盛姝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萧霁瑾将布料扔进火堆里烧了,他迟早把那不知好歹的冒牌货碎尸万段。
萧霁瑾道:“追,别让他跑了。”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他干脆命人亮起火把,继续搜山,那冒牌货在此,盛姝必然也在附近。
·
破庙里,盛姝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的手指扣着木板上的缝隙,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疼痛感才逐渐缓和,而那头狼则又重新鼓起勇气,再次向她发起进攻。
盛姝再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坐在那里,不停往外扔火把,和狼僵持着,同时焦急地想,宫将离究竟还有多久才回来。
她又坚持了不知多久,最后实在没力气了,腹部的疼痛也再次袭来。
火把坠落在地上,盛姝捂着腹部,盯着木板上的裂缝道:“……宫将离,你再不回来,我真撑不住了。”
就在那头狼再次扑来时,破庙里终于传来暌违已久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噗呲”一声,伴随着狼的惨叫声,接着便只剩下人的脚步声。
或许是由于危机解除,腹部的疼痛有所缓和,盛姝抹了把头上的汗:“你终于回来了。”
却只听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哦,你很期待我来?”
第43章 生产
◎“姝儿乖,你也不想再失忆一次吧。”◎
萧霁瑾将沾血的长剑扔到地上, 踢开挡在面前的火堆,一步步往前走着:“姝儿,还是被我找到了, 怎么办呢?”
盛姝捂着腹部,想要往后退, 萧霁瑾却俯身过来,双臂撑在两侧, 将她困在其中。
她这才明白宫将离为何去了那么久,紧张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萧霁瑾的眸色黯了黯,手指滑过她泛黄带斑的脸颊:“姝儿,把自己弄成这样开心吗?”
盛姝偏过头去:“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 已经不能再让你把玩消遣, 何必再来纠缠?”
她话音刚落就觉下颌一紧,萧霁瑾捏着那削瘦的脸颊,贴着她的鼻尖道:“你以为把自己变成这样, 我就放过你了?我的姝儿怎么这般单纯?”
盛姝一把推开他:“我不是你的!”
萧霁瑾踉跄两步站住,扫了一眼身后的火堆, 又看向盛姝道:“是不是我的你说了不算,姝儿,你说,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我该如何罚你才好?”
盛姝胸膛起伏着,恼怒之下就想说一些故意激怒他的话,然而对上萧霁瑾的眸子时却突然冷静下来, 她紧紧攥着衣角, 叹息道:“我和宫将离只是假扮夫妻, 也一直分塌而眠, 别难为他。”
萧霁瑾笑道:“与我这般好生解释不是很好吗?姝儿总是剑拔弩张,让为夫很生气的。”
萧霁瑾再次上前,将盛姝揽进怀里:“好了,我信还不行吗,别激动了,伤着身子怎么办?”
他说着,将手移到盛姝隆起的腹部:“姝儿可有想我,我可是想姝儿想的睡不着呢。”
盛姝想甩开他的手,但顾忌着不知所踪的宫将离,只能僵硬地站着。
盛姝尝试平和地开口:“萧霁瑾,我也不知你喜欢我什么,可我如今模样变丑了,性子也不再温驯,这样的我,你还要抓着不放吗?”
“无妨,养颜护肤的方子多的是,哪怕千金万金我也供得起,至于性子,”萧霁瑾道,“我这里还有一瓶一日醉,你若实在不肯听话,再给你喝下重新调/教成我喜欢的样子便是。”
盛姝后背一凉,虽然已有猜测,但当萧霁瑾亲口承认,她还是觉得一阵心痛。
她失去的记忆,大变的性格,原来都是萧霁瑾所为!
那偶尔入梦的金色锁链呢?也是萧霁瑾“调/教”她的一种手段吗?
萧霁瑾亲吻着她的侧颈:“姝儿莫怕,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个罪的。”
盛姝反身推开他,踉跄着往后退去:“萧霁瑾,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你的提线木偶吗?!你口口声声非我不可,却根本都在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玩物!抹除我的记忆,用谎言为我编织一座牢笼,从来不管我愿与不愿!!”
萧霁瑾眸色阴沉:“姝儿在外面待了几个月,把心都待野了,我果然不该放你出来。”
盛姝已经顾不得害怕,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她与萧霁瑾夫妻多年,原本对萧霁瑾还是存着些情意的,这也是为何她坚持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当发现萧霁瑾对她从头到尾都是欺骗和伤害后,那点情意终于彻底被磨没了。
萧霁瑾冷笑:“姝儿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和我在一起时,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最好的,绫罗绸缎、玉盘珍馐,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巴巴跑来这山窝子里受苦……我为何要如此待你?我待你不好吗?!”
盛姝眼尾湿润:“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我只是想离开你,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你为何偏偏抓着我不放?”
腹部的剧痛再次袭来,盛姝弯着身子,逸出一声痛苦的□□。
萧霁瑾不再和她争执,而是上前道:“姝儿,怎么了?”
盛姝忍着剧痛躲开他的手:“别碰我!”
萧霁瑾沉声道:“盛姝,你好样的。”
他不管盛姝的反对,上前将人打横抱起:“等你好了,这账我再慢慢同你清算。”
盛姝因为剧痛而泪流不止,她抓住萧霁瑾的衣领,道:“你混蛋……”
萧霁瑾见她额间全是冷汗,也不敢再同她斗嘴,只抱着她往外走:“大夫呢,还不滚过来!”
一直待在外面的大夫这才敢露面,又是查看又是把脉,而后道:“世子爷,夫人这是要生了,得赶快找个地方让夫人躺下才是。”
萧霁瑾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破庙里简陋至极,且污秽肮脏,不由得心口一阵刺痛:“回木屋。”
他抱着盛姝,在漆黑的山路上走的又稳又快,盛姝一路上疼痛不止,只能暂且吃下一些药丸止痛。
紧赶慢赶,等回到木屋时羊水还是破了。
萧霁瑾将盛姝放到里间的床上,稳婆和侍女连忙跟进来侍奉。
萧霁瑾抹掉盛姝额头的汗,拨开她黏在脸上的额发,道:“别怕,夫君陪着你。”
萧霁瑾说着想去握盛姝的手,然而盛姝不动声色躲过,并阖上眸子:“出去。”
萧霁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只能压着脾气放缓了声音:“方才我不过一时激动,才说那些话吓你……”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盛姝又重复了一遍。
萧霁瑾手指收紧,脸色当即冷下来。
稳婆见势不妙,只好劝道:“产房里血腥气重,世子爷不妨出去等候。”
这种时候,萧霁瑾也不想和她动怒,只好起身出去:“我只要母子平安,尔等若有不尽心侍奉者,死。”
稳婆背脊一凉,更不敢怠慢了,端水的端水,喂药的喂药,生怕出一丁点差错。
萧霁瑾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出门后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宫将离。
他看着这长相甚是粗糙的男人,冷声道:“给他松绑。”
宫将离原本准备了满口污言秽语招待他,闻言一愣:“你干什么?”
萧霁瑾抡起拳头,直接砸到他脸上:“你这样的人,也配自称是姝儿的夫君!”
宫将离吐出一口血沫,看着眼前这个疯子:“老子和你拼了!”
亲卫见他要还手,立刻上前来拦,萧霁瑾却道:“都退下。”
宫将离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趁这当口,一拳打在萧霁瑾鼻子上。
剧痛之下,萧霁瑾感受到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他抬手擦掉鼻血,再次上前和宫将离打起来:“谁给你的胆子把姝儿带到这种地方?!”
宫将离也不让他,和他有来有往:“盛姑娘自愿的,管得着吗你?!”
萧霁瑾格挡住他的拳头,又踹向他的下盘:“我是她堂堂正正的夫君,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
寅时,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宫将离终于倒在地上彻底站不起来了。
萧霁瑾也好不到哪去,脸上身上全是伤,衣襟也散开了些,他将唇角的血擦了,转身道:“把人带下去关好。”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稳婆抱着孩子,满脸笑意地出来报喜,却只在火光映照中看到脸上带着伤的萧霁瑾,不由得愣在原地。
萧霁瑾看了那孩子一眼,盛姝如此瘦弱,孩子倒也不算骨瘦如柴,而且皮肤白皙,眉眼和盛姝有些相似。
他并未去抱那孩子,只往里走去:“姝儿怎么样?”
稳婆道:“夫人太过疲惫,昏睡过去了。”
萧霁瑾进到里间,只见侍女正在收拾那些血迹,而盛姝,则陷在松软的棉被里,眸子阖着,脸上带着疲惫,唇瓣上没有丁点血色。
他上前仔细看过了,见盛姝确实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等一切收拾妥当,萧霁瑾命乳母将孩子带下去,然后不顾满屋血腥味在盛姝身旁躺下,将人抱进怀里。
八个月,他已经八个月不曾这样抱过盛姝了。
萧霁瑾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姝儿,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还要走吗?”
·
盛姝是在那一阵剧痛中昏过去的,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只是筋疲力尽地想:“终于结束了。”
起初她很疲惫,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后来,大概是没那么疲惫了,开始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梦境,塞北的风雪,慈眉善目的娘亲,不善言辞的爹爹,沉稳的兄长,总是没个正形的二哥……
所有人的模样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那些人的语气和动作都无比真实,不似梦境,更像她当真经历过一样。
她本是盛家无忧无虑的嫡女,无事时跑马出游,再怼一怼京城里那些看她不惯的娇弱贵女,莫说整个京城,便是天上地下她也没怕过谁。
后来,她对萧霁瑾一见倾心,还猪油蒙了心,非要同宋端退亲。
然而在她只顾着儿女情长时,盛家早已陷入了夺嫡的争斗之中。
不过一夕之间,父兄惨死,母亲自戕,等她捧着牌位回京时,等来的却只是抄家流放的圣旨。
京中卷入夺嫡的世家门阀如此之多,为何偏偏是拿盛家开了刀?
她在被萧霁瑾囚禁之时才知道,全都是因为她——梁语心找到别苑,亲口承认是因为记恨她才让梁世崇对盛家下手。
而她呢,被萧霁瑾灌下一日醉,用锁链锁住手脚,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喊哑了嗓子,都无人应声。
直到她再也喊不出来,直到她在那暗无天日的环境里行将崩溃,萧霁瑾才以她夫君的名义出现,安抚她,陪伴她。
可萧霁瑾一走,她便又要待在那令人绝望的环境里。
久而久之,她从骨子里对萧霁瑾产生了依赖和信任,见不到萧霁瑾她会心慌,萧霁瑾动怒她会恐惧,会害怕萧霁瑾再次离开。
她就这样,被调/教成了萧霁瑾的禁/脔。
……
盛姝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她缓缓睁开眼,眸底尽是恐惧个悲伤,思绪依旧沉浸在回忆之中。
此时刚到卯时,昏暗的光线从窗牖里透进来,盛姝没来由地一阵惊慌,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助而恐惧的环境里。
待她慌乱地往周遭看去,就看到了萧霁瑾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盛姝像是回到了回忆之中,她惊叫一声,往角落里爬去,连下身的疼痛都顾不得。
萧霁瑾当即醒了,见她竟坐了起来,连忙道:“别乱动,你身子还没好。”
盛姝见他过来被吓得更狠了,抱着头道:“你别过来,我不要喝药,不要喝药……”
萧霁瑾眉头微微皱起:“你想起什么了?”
然而盛姝却只是肩膀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要过来。
萧霁瑾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将烛火一一点亮,直到房间里亮的刺眼才停手。
盛姝这才慢慢平复下来,警惕而畏惧地看着他。
萧霁瑾上前,缓缓伸出手将她抱起来:“别乱动,不然就喂你吃那药。”
盛姝方才是被梦魇着了,此时才回过神来,她躺在床上,记忆一一恢复,原来她已经逃走了,过了几个月的自在日子,却又被萧霁瑾找到了。
盛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回忆里那种深刻的恐惧也逐渐褪去。
她人生的前十七年是被父兄宠爱着长大的,若说对她影响最大的,当然是那十七年才对。
在所有记忆都梳理清楚后,盛姝抬起手,重重打在萧霁瑾脸上。
萧霁瑾被打得偏过头去,忽而笑道:“你果然想起来了。”
盛姝道:“你无耻。”
萧霁瑾按住她的肩膀,又压住她的双腿,防止她再乱动:“是,我无耻,我将你救走时,也曾想过好生待你,是你一次次拒绝我、挑衅我,绝食、割腕、上吊,就为了让我放你离开。
可你已经落到我手上,我怎会放你离开。
姝儿,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盛姝本就正虚弱,此时更是被压制得浑身动弹不得,她怒道:“你对我做尽残忍之事,这便是你的喜欢……”
萧霁瑾突然俯下/身,堵住她的唇舌。
盛姝想要挣扎,却被捏住下颌,被迫张开嘴。
萧霁瑾长驱直入,将她仔仔细细尝了个遍,直到她再没力气挣扎才放开。
盛姝看着他,眼底只有冰冷和厌恶。
那目光像是一把刀,将萧霁瑾的心口扎得鲜血直流。
他用手掌挡住那双眸子:“姝儿,听话些,你也不想再失忆一次吧。”
盛姝手指攥紧,指甲都几乎陷进肉里,却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不能再失忆一次了,否则,她怕是永远也走不出萧霁瑾为她搭建的牢笼了。
萧霁瑾将她的手指一一打开,细碎的亲吻落在手背上:“姝儿真乖,以后也要像从前一样乖乖听话,不然夫君可不保证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第44章 驿站
◎“还热吗?”◎
萧霁瑾喂盛姝吃了些流食, 又将她的唇角仔细擦干净,才道:“姝儿为我生了一个小公子,我让人抱来给你看看。”
然而盛姝却只是转过身, 只留给他一个后背:“我不想看。”
身后迟迟没有声响,盛姝以为他放弃了, 被角却突然被掀开,炙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萧霁瑾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姝儿若是累了就先歇息, 孩子自有乳娘照料,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盛姝闷声道:“日后我也不会见他。”
“好,不想看就不看。”萧霁瑾知道盛姝性子倔,左右没再想着逃活着以死相逼, 这点小性子他还是能容忍的。
身后那炙热的胸膛紧紧贴着, 让盛姝很是难受,却又不敢激怒萧霁瑾,只能自己忍着。
她斟酌好一会, 才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了口:“宫将离呢?我已经与你解释过了,你放他离去吧, 别再滥杀无辜。”
萧霁瑾略带委屈:“那宫将离将我打伤,姝儿不来关心我,却心心念念着怕我难为他。姝儿这样差别相待, 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盛姝自然看到萧霁瑾脸上的伤了,只是懒得开口问,闻言皱眉道:“他怎会将你打伤?”
萧霁瑾语气平和:“因为姝儿生产时非要赶我出去,我心情自是不爽, 恰好看到他, 就和他练了练拳脚。”
盛姝的心悬起来, 萧霁瑾根本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即便一时忍让,日后也会成倍讨回来。
她正欲开口询问时,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姝儿放心,我虽受了伤,他也没讨到好果子吃,最后还是被侍卫抬下去的。”
“你个疯子!”盛姝转身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直接抱住,“姝儿许久没对夫君这般投怀送抱了。”
盛姝犹在挣扎着:“你放开我。”
“你确定?”萧霁瑾紧贴着她道,“姝儿还想让我出去?”
盛姝只觉胸腔嗡鸣,她如今身子虚弱,萧霁瑾确实不会动她,可她若让萧霁瑾碰了壁,萧霁瑾转头就会去难为宫将离。
宫将离舍弃前程照料她多日,她不能再连累他。
思及此,盛姝只好放弃挣扎。
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变软,萧霁瑾唇角染上一抹得逞的笑:“从前我为姝儿杀过不少人,可姝儿如若肯乖乖听话,这次我可以考虑放过他,就当是给我的妻儿积德了。”
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像是不过碾死了几只蚂蚁。
盛姝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颤声问:“你都杀过谁?”
“很多,不过你大概都不记得了,”萧霁瑾看着她脸上的惊惧,竟觉得很满意,“其中有一个你应当印象深刻些,就是你给她镯子的那个小姑娘,当晚就被我杀了。”
盛姝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个女孩才十四五岁,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竟然只是因为一只镯子就丧了命。
萧霁瑾用手抚摸着她的鬓发和侧颊:“姝儿说的对,我就个疯子,所以,千万不要惹怒一个疯子。”
盛姝躺在他臂弯里,久久说不出话。
之后她便如萧霁瑾所愿听话了许多,每日只在床上好生休息,萧霁瑾喂她吃东西便吃,萧霁瑾要同她亲近时也从不推拒。
萧霁瑾其实很想将盛姝带走,就是这里让他和盛姝分别数月,他心中自然耿耿于怀。
可盛姝毕竟刚生产完,实在不便挪动,加之大夫说山间凉爽,便于调养身子,他才只得作罢。
休息几日后,盛姝终于恢复了些精神,萧霁瑾也开始村子驿站两头跑。
盛姝就这样虚与委蛇着,原以为也就如此了,却不知自何时起,总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声,隔着一道木板,清晰地飘入耳中。
起初盛姝以为是巧合,然而一连两三日皆是如此,她才明白萧霁瑾是有意为之。
那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他们曾用着一颗心脏。她虽然不能原谅萧霁瑾,却怎么也做不到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无动于衷。
一日午后,萧霁瑾回驿站处理公务,盛姝刚用完午膳,就又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她躺下拉上被子,原想装聋作哑,然而那孩子哭的实在可怜,她终于忍不住起身道:“去看看小公子在哭什么。”
侍女得了命令,就出去查看,过了片刻回禀道:“夫人,乳母说小公子许是饿了,小孩子哭一哭无妨的。”
盛姝听着那孩子似乎哭的很厉害了,每一声啼哭都落在心上,像是在抓挠她的心口一样。
她终是忍不住道:“让乳母将孩子抱进来。”
“世子爷有吩咐,夫人如今体虚,还是不见小公子得好。”侍女道,“夫人若觉得吵,奴这便让乳母带小公子出去。”
“别。”盛姝叫住侍女,这山间凉爽,万一吹了风如何是好。
她道:“并不是很吵,让他们在屋里安心待着。”
侍女便又退到角落里:“是,夫人。”
盛姝就躺在床上,听着孩子的哭声似抓心挠肝一样,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哭声才终于停止。
当天傍晚,萧霁瑾从驿站回来时,盛姝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想见孩子。”
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萧霁瑾也没拆穿她的心思,只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吩咐道:“让乳母把小公子抱过来。”
侍女这才听命,不一会乳母就将孩子抱了进来。
那孩子此时刚吃饱,心情正好,躺在乳母怀里,小肉手握成拳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所有人,而后目光落在了盛姝脸上。
乳母道:“小公子这是喜欢夫人,夫人快抱抱他。”
盛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这小家伙又软又小,身上带着好闻的奶香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
盛姝唇角忍不住翘起,沉郁多日的心情突然畅快起来。
萧霁瑾在一旁看着,想着果然有了孩子,就相当于在盛姝身上又加了一道枷锁。
等盛姝和孩子亲近够了,萧霁瑾才开口:“姝儿,我们的孩子便叫萧煦吧。”
盛姝脸上的笑一顿,冷声道:“我要他姓赵。”
萧霁瑾如今已认祖归宗,族谱上自是姓赵,只不过他思念母亲,厌恶生父,平日仍以萧姓自居而已。
他们的孩子若姓萧,那便是无名无分的私生子,若姓赵,便是可入了族谱的亲生子。
萧霁瑾神色也认真起来,在他心中,赵氏一族令他恶心,梁语心的孩子他可以不管,但与姝儿的孩子自然要随他姓。
他问:“为何?”
“我不想他当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你知道私生子有多难过,”盛姝道,“你若不肯,将这孩子记入盛家也可以,哥哥嫂嫂定然乐见其成。”
萧霁瑾原本眉头紧皱,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忽地松开:“皇帝曾封姝儿为世子侧妃,姝儿此举,是终于肯认下了吗?”
让孩子姓赵也好,他要带着盛姝一同入族谱,让天下人都知道,盛姝是他的。
盛姝没想到萧霁瑾会拿孩子威胁她,沉默片刻后道:“好,我给你做妾,只愿你能善待我们的孩子。”
萧霁瑾抱住盛姝和孩子,柔声道:“放心,在我心中,煦儿才是唯一的孩子。”
他一生都活在阴暗之中,定要他们的孩子沐浴在日光之下,长成个温润坦荡的谦谦君子。
盛姝在木屋居住了小半月,萧霁瑾才用马车将她接去驿站。
马车里空间狭小,又只有她与萧霁瑾两人,盛姝不想漫漫长路与萧霁瑾四目相对,便令乳娘将煦儿抱来。
这孩子生下时有些瘦弱,如今被乳娘悉心照料数日,已经变得白白胖胖起来,脸上肉乎乎的,像极了小团子。
盛姝拿着拨浪鼓逗弄,赵煦就伸着小肉手,笑呵呵地和她要拨浪鼓。
她笑着将拨浪鼓放到煦儿手里,又握着那只手晃动着。
萧霁瑾在一旁看得无趣,自从盛姝肯见煦儿后,每到两人独处便是如此,盛姝总拿孩子隔开他,又有乳娘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好怎样。
萧霁瑾的目光落在盛姝露出的那一截后颈上,不如从前白皙细腻,却被从前更为纤细,纤细到他一只手都能牢牢握住,仿佛稍一用力就断了。
马车里虽用了冰块,可到底有些闷热,盛姝将套在外面的那层衣裳脱了,只穿着轻薄褙子和抹胸裙。
萧霁瑾看着那暴露无遗的细长颈子,只觉马车里更加闷热了。
恰好这时煦儿突然哭了起来。
盛姝立刻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乳母道:“夫人莫慌,小公子只是饿了。”
话音刚落,还不待盛姝开口,她身后的萧霁瑾就道:“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了,萧霁瑾对乳母道:“去喂奶,喂完哄煦儿睡一觉,不必再抱来。”
“是。”乳母只好抱着孩子下去,到后面那辆马车上去。
盛姝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乳母怀里的煦儿,直到人走远才罢休。
马车恰在此时行驶起来,盛姝刚要抓住一旁的车壁坐稳,就被萧霁瑾握住手,直接拽进了怀里。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盛姝低着头道:“热。”
萧霁瑾的手抚着她的腰,钻入褙子里面:“刚好我也热,姝儿帮夫君降降火。”
盛姝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似是在推拒:“我身子还没好透。”
萧霁瑾吻上她的唇瓣,又去亲吻她脸上已经变淡的斑点,声音变得低磁:“姝儿配合些,我自然不会乱来。”
抹胸被解开了,盛姝只觉胸口一凉。
萧霁瑾在她胸口问:“还热吗?”
盛姝并不言语,只是将双手撑在萧霁瑾肩膀上,左右不过是亲吻和抚摸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正阖着眸子冥想时,盛姝突然闷哼一声,手也抓紧了萧霁瑾肩膀的衣料。
她还是低估了萧霁瑾。
在马车里的后半程显得极为难挨,直到即将到达驿站时,萧霁瑾才肯罢休。
盛姝躺在他臂弯里,脸颊像是熟透的果子,她缓了片刻才伸出手,将褪到腰间的,揉得发皱的衣裙穿好。
萧霁瑾看着春色被一点点遮挡,眸底带了点笑意,在盛姝耳边道:“姝儿将我的肩膀咬疼了,到驿站后可要帮我看看出血了不曾。”
盛姝脸上更红了,马车外面全是人,一点声响就能听个一清二楚,方才她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在萧霁瑾肩膀上咬了几口。
她当时意乱情迷,也不知轻重,只依稀记得咬的不轻。
难以忍受是一回事,想要泄愤也是真的。
萧霁瑾根本没当回事,只是在马车停下后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去了驿站二楼。
她住的是萧霁瑾的房间,里面的东西本就齐全,萧霁瑾又命人置办了许多,看着甚是奢靡。
盛姝其实还是喜欢山间那座小木屋,虽然简陋,有时还会漏雨,她却住的很安心。
回到驿站的第二日,肃慎使臣便来了。
盛姝原本正和煦儿玩耍,煦儿突然看向了窗外,她也低头看去,便看到了一群身着肃慎服饰的男人。
盛姝眉头微皱,她的父兄与肃慎对抗多年,那时朝堂上的求和之声甚嚣尘上,但父亲说过,肃慎不可信,我大颂骑兵若退,来日便再无翻身之时。
如今却又如此大张旗鼓地议和,莫非肃慎终于转性了?
盛姝嘱咐乳母待在屋里不要动,而后推开房门,借着栏杆的遮挡下了楼,并躲在了雕花屏风之后。
在一楼的大堂里则摆着一张长桌,大颂与肃慎的官员对坐着,开始谈判起来。
盛姝离得远,听的断断续续的,只能将耳朵贴在屏风上,凝神仔细去听。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凑上一人。
盛姝吓了一跳,抬眸看去,只见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着肃慎服饰,布料华贵,身份应当不低。
那人冲她一笑,用甚是蹩口的中原话道:“你是谁?我看着你很眼熟。”
自被萧霁瑾找到之后,侍女就每日为盛姝涂抹香膏脂粉,她的皮肤已然好了许多,看着和从前的差距也不是太大了。
但盛姝并未表明身份,她的父兄曾是肃慎骑兵闻风丧胆的死对头,不知有多少人记恨着盛家人。
那男人却犹不肯罢休:“你和盛昊菖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盛姝想转身离开,却被男人抓住了手腕,“窃听两朝和谈机密可是大罪。”
盛姝眉头微皱,她倒不怕什么罪不罪的,只是怕被萧霁瑾发现。
原本正在和谈的萧霁瑾突然停下,他耳力过人,听到了屏风后的动静,又看那若隐若现的衣裙,便猜出是盛姝。
只是旁边那人又是谁?
他脸色有些阴沉,起身往屏风后面走去。
屏风后的盛姝已经察觉出异样,奈何那男人一直拽着她,铁钳一般,怎么都挣不开。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沉声道:“放开她。”
那肃慎人神色一僵,继而笑着松了手。
盛姝得到解脱,立刻钻入了萧霁瑾怀里,她还有和谈之事想问萧霁瑾,自然不敢在此时触他逆鳞。
萧霁瑾原本眸色阴沉,盛姝抱上来后脸色稍霁,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楼上而去。
离开那些人的视线后,萧霁瑾才问:“怎么跑到楼下了?”
盛姝道:“看到有肃慎人过来,出于好奇就想看看,谁知会遇到那个怪人。”
她的活动范围本就在驿站内,萧霁瑾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人送回房间:“这几日先别下楼,在房间里好生待着。”
盛姝见他要走,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当真要和谈?”
第45章 回京
◎“我可以帮你离开。”◎
萧霁瑾面露不悦:“姝儿只需安心待在我身旁, 每日绣绣花听听曲,其他的事自有我来解决。”
盛姝道:“肃慎一直野心勃勃,突然求和必有蹊跷, 倘若此时不一鼓作气将其彻底铲除,必会后患无穷。”
“姝儿不愧是将门之后, 这番话不输朝上那些进言的武将,”萧霁瑾抚摸着她的脸颊, “只是姝儿何以认定我一定会输,和谈刚开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盛姝还想问他是否已经胸有成竹,萧霁瑾却只是将房门关了, 在门外道:“在房内好生待着, 我不喜欢别人看到你。”
他话音刚落,盛姝就看到门外多了两名守卫,于是只得作罢。
萧霁瑾做事狠绝, 想来不会让肃慎占了便宜去。
盛姝回到内室,看到被乳母放到床上的煦儿, 不由得心中一软。
乳母道:“夫人,世子爷又命人送来许多布匹,不如选一些给小公子做衣裳吧。”
盛姝在一旁软塌上坐下:“将布匹拿来吧。”
她突然萌生出为煦儿做些什么的念头。
之后的日子, 她对一切都不闻不问,每日除了陪煦儿玩,就是埋头做衣服。
一日戌时,萧霁瑾回到房间后看到盛姝犹在做衣服, 就拿起看了看, 见有许多明显不是刚出生的孩子穿的。
他将盛姝手里的针线拿走了:“做这么多也穿不到, 别做了, 仔细伤到眼睛。”
盛姝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想着,总能穿得到的,只是不知到时款式会不会老了。
萧霁瑾抱住她:“姝儿可还记得那件做了一半的衣服,等回去后给我做完如何?”
盛姝问:“何时回京?”
“后日。”萧霁瑾埋首在她颈间,对于其他的只字不提。
盛姝道:“既然快要走了,有些事还是处理一下得好。”
萧霁瑾声音里带着疲惫:“何事?”
盛姝眸色沉了沉:“姑姑既帮你找到了我,按道理确实该赏黄金万两。”
萧霁瑾:“我会的,你放心。”
盛姝道:“不,我要你直接逐她离开。”
萧霁瑾这才抬起眸子,只见她神色冷清,没有丝毫不忍和迟疑。
“当真?”
“当真。”盛姝回答得斩钉截铁,盛家含冤流放时,这位姑姑不出力便也罢了,还屡次为了荣华富贵坑害于她。
没有恢复记忆时她心慈手软,可如今既已恢复了记忆,便不会再放过害她的人。
萧霁瑾这才想起眼前的是那个鲜衣怒马的盛家嫡女,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姝儿。
他道:“那便随你罢,只是这银钱倘若不给便是失信于人,不妨将这万两黄金分撒在你我重逢之处。”
盛姝起身道:“都随你。”
·
两日后,萧霁瑾启程回京。
由于盛姝体弱,队伍行进得极慢,足足十数日才到京城。
盛姝掀开帘子,那扇厚重的朱门便出现在眼前。
兜兜转转这么久,她还是回到了这座牢笼之中。
萧霁瑾揽住她的腰:“姝儿在看什么?”
盛姝放下帘子:“萧霁瑾,此次回京,你会负我吗?”
萧霁瑾道:“只要你肯安心待在我身边,我自然不舍得伤你分毫。”
盛姝道:“那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吗?”
萧霁瑾慵懒地道:“随你,别把动静闹太大。”
盛姝想起煦儿熟睡时的模样,这次,无论是为盛家还是为煦儿,她都必须将事情闹大了。
进城后,萧霁瑾须先进宫一趟,但还是亲自将盛姝送到了世子府前。
萧霁瑾先行下了马车,盛姝当即便听到了梁语心的声音,当真像极了一个贤妻良母。
就在梁语心忙着嘘寒问暖时,盛姝掀开了帘子出去。
梁语心脸上的笑当即僵住,略带错愕地看着她。
盛姝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对萧霁瑾道:“抱我下去。”
萧霁瑾巴不得她投怀送抱,当即将人抱了下来,并道:“姝儿安心待在家里,即便我不在也没人敢难为你。”
这话自然是说给梁语心听的。
梁语心如今爪牙被萧霁瑾拔了个干净,便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只得强笑道:“盛妹妹也回来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必定累坏了吧。”
“不累。”盛姝只冷冷应了一声。
萧霁瑾扫了梁语心一眼:“别耍什么心思。”
梁语心很是委屈,萧霁瑾如此宝贝盛姝,竟连说句话都不行了?
她连忙要解释,然而宫里的人找了过来,萧霁瑾只得即刻启程进宫。
他只带了两个人离开,其余的侍卫都留给了盛姝。
梁语心见人走远了,才低声道:“想不到你又回来了。”
盛姝也低声道:“我不只回来了,还恢复了记忆。”
梁语心一阵心虚,还想说些什么壮胆,只见盛姝扭头道:“把煦儿抱下来吧。”
梁语心正好奇煦儿是何人时,只见自后面那辆马车里下来一名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梁语心后退半步,她没想到盛姝不仅回来了,还将孩子生了下来,而且看模样,应当是个男婴。
盛姝原本想直接进去,见她脸色不太好,就驻足道:“忘了告诉你,这个孩子也姓赵。”
梁语心道:“你什么意思?”
盛姝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然而梁语心知道,盛姝能让这个孩子姓赵,自然能让这个孩子入族谱,那她的统儿便不再是唯一的继承人。
一向高傲的盛姝为了孩子,竟也愿意当妾了?
盛姝回了熙和院,只见里面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就连那些首饰衣物也都只多不少。
她来到内室,只见床上放着那件她未做完的冬衣,布料都被揉得有些发皱了。
而如今,已经是夏日。
浣青在一旁解释道:“主君一直不肯让人收起来。”
盛姝眉头皱了皱,将那衣服叠好给浣青:“先拿去收起来吧。”
她又四下看了一遍,而后便去了厢房,盯着人将房间收拾出来,给乳母和煦儿居住。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盛姝刚将一切整理妥当,梁语心就不请自来了——不过被亲卫挡在了院子外。
盛姝走上前去:“你来做什么?”
梁语心道:“我好歹是世子妃,府里的当家主母,自然要来问问侧妃可缺什么东西,我也好帮你置办。”
盛姝既然认下了侧妃的身份,那就别怪她这个正妃来压她。
盛姝道:“我的吃穿用度皆是夫君亲自挑选,就不劳你费心了。”
梁语心捏紧了帕子:“听说盛妹妹带回一个孩子,可否让我看看?我毕竟养育过三个孩子,对照顾孩子还是有些经验的。”
她必须要一探究竟,倘若真是个男婴,那就只能早做打算了,毕竟幼子夭折都是寻常事。
然而盛姝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她身后。
梁语心这才回过头,只见萧霁瑾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并盯着她道:“你见孩子做什么?”
梁语心听闻陛下赐宴,以为他会在宫中参加宴会,谁知他竟提前回来了,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道:“我不过是喜欢孩子,盛妹妹又是初次生产,便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萧霁瑾显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冷声道:“你知道我早已厌恶你,倘若你再敢把主意打到姝儿和孩子上面,日后妄想再踏入世子府半步。”
他说完就揽住盛姝的肩膀,放缓了声音:“姝儿,外面暑气未消,你身子弱,先进去吧。”
梁语心看着他们进了院子,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碎,如此下去,哪里还有她和统儿的位置。
回到房间后,萧霁瑾道:“你不必理会她,我只是借用他父亲的权势,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妻。”
盛姝道:“若她想要加害我与煦儿呢?”
“她不敢,也没这个机会,”萧霁瑾道,“我会护好你们,就算我不在,府里的所有亲卫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们。”
盛姝在桌边坐下:“我最怀念的还是从前那个家,爹爹和娘亲都在,家里的下人也都忠心不二,不必整日费心防着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萧霁瑾道:“姝儿不必担心,梁语心有我看着,这里便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知道盛姝生性高傲,若想省去一日醉的麻烦,必定不能像从前那般哄骗。
盛姝显然也听进去了他的话,大概是知道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开始逐渐将这里当做家。
而萧霁瑾,则继续忙着争权。
一日,盛姝带着煦儿在花园里游玩,恰好遇到带着两个女儿出来的梁语心。
梁语心看到乳母怀里的孩子时眸色微黯,转而笑道:“婳婳娢娢快来看,这是你们的小弟弟。”
两个小女孩一听到弟弟立刻来了兴趣,从秋千架上下来,跑到乳母面前,吵着要看弟弟。
盛姝对乳母点了下头,乳母这才将孩子放低些。
梁语心道:“听闻明日夫君要去为煦儿入族谱。”
盛姝道:“煦儿既姓赵,自然该入族谱。”
梁语心几乎恨得牙痒痒:“盛姝,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不是不喜欢萧霁瑾吗?我可以帮你离开。”
盛姝神色平静:“我逃不掉的。”
梁语心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唯一你帮你离开的人。你回到你想去的地方,我也得到我想要的。”
盛姝:“你不怕吗?不怕我走之后,萧霁瑾查到你头上。”
“我自然不怕,他是厌恶我,可他要登上太子之位,少不了我梁家的扶持。”梁语心道,“盛姝,他喜欢你没错,可我梁家一日不倒,你终究是妾。”
盛姝:“你说的对。”
梁语心原本以为她说到了盛姝的痛处,谁知盛姝却只是淡淡回了这四个字,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道:“过些日子便是煦儿的百日宴,晚上亥时,我在清风轩等你。”
盛姝看着乳母怀里的煦儿:“好。”
虽说盛姝答应了,但梁语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样平和的模样似有心中在想些旁的事。
但这都不重要了,百日宴那日,便是盛姝的死期。
第46章 平和
◎握着这样的细软腰肢,果然就不肯松手了。◎
转眼已是秋日, 萧霁瑾从朝中回来,只见盛姝正在坐在雕花窗下,眉眼柔和地看着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 旁边则是躺在坐床里的赵煦,小手握着铃铛咿呀咿呀的, 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就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可不知为何, 心中总有些不安。
萧霁瑾上前去,看着盛姝手中的衣裳,皱眉道:“这衣裳太大了些,是给煦儿四五岁时穿的?”
盛姝道:“在家中闲来无事, 便想多做一些, 小孩子长得快。”
她看向坐床里的煦儿,眸色柔和地像是一湾春水。
萧霁瑾将煦儿抱起来,掂了掂:“刚出生时跟只小猫似的, 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煦儿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从来没被抱这么高过, 开始咯咯笑起来。
盛姝有时看着他们竟也会想,倘若盛家没有出事,倘若萧霁瑾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如今是否也会如寻常夫妻一样,恩爱和睦。
可这显然不可能,萧霁瑾永远不可能放下一切。
正想着时,萧霁瑾抱着孩子坐下了, 道:“姝儿, 再过几日便是煦儿的百日宴, 我已吩咐下去, 让府里好生热闹一番,你有什么主意直接吩咐下人便是。”
萧霁瑾从前巴不得盛姝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现在却又觉得盛姝太安静了,让他很是不安。
盛姝道:“我听闻三皇子前些日子被贬为庶人,永世幽禁行宫。”
她消息闭塞,直到今日才听说赵潭被褫夺爵位之事。
萧霁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先让人将孩子抱了下去,才道:“是我做的。”
他原以为盛姝会指责他,或许去为那些不相干的人鸣不平,却不想盛姝只是道:“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护煦儿周全。”
萧霁瑾握住她的手:“我做的事让你感到不安了?”
盛姝道:“夺嫡之事本就凶险万分,否则我盛家也不会被流放。”
萧霁瑾以为她是因为盛家之事,对夺嫡心有阴影,就将她抱进怀里:“别怕,我不会有事。而且,等事成之后,我会亲自颁旨,为盛家洗刷冤屈。”
盛姝问:“那二哥呢?他若不肯归顺,你会杀他吗?”
“不会,他若不能为我所用,我便只能拔掉他的爪牙,让他再无翻身之力。”萧霁瑾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绝不动他一根汗毛。”
许是初秋暑气未消,盛姝手心出了一层汗:“若我不在了呢?”
“什么叫你不在了?”萧霁瑾盯着她的眸子,“你还想着跑?”
盛姝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眸子里的冷清:“我只是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罢了。”
听闻妇人生产后情绪会不稳定,盛姝刚怀孕时便是如此,萧霁瑾只当是她在府里闷的了,抱着她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盛姝如木偶一般被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听他道:“贤王妃一直吵着要见你,你想见他们吗?”
“不想。”盛姝知道,贤王妃见她,无非是为赵潭求情,她不想见那些人,也不想管那些事。
而且,她若是去见了,萧霁瑾必会赶尽杀绝。
萧霁瑾脸色明显好了,揽着她的腰道:“姝儿,我方才回来时去见了太医,他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
盛姝底子不好,生产后恢复得很慢,萧霁瑾虽时常动手动脚,可到底投鼠忌器,如今终于能放开手脚了。
盛姝感受到贴在小腹上的硬物,推着他道:“天还亮着,晚膳也没吃,还不曾沐浴……”
萧霁瑾却只是堵住她的嘴,尝够了滋味才道:“我先吃,到时再喂你。”
话虽如此,但盛姝看到萧霁瑾的眸色,就知道一旦开始便不能善了,她怕是要饿到后半夜,到时浑身酸软无力,哪有力气吃东西?
可萧霁瑾怎会给她逃开的机会,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好姝儿,我已经禁欲一年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盛姝知道萧霁瑾此时不可能停手,干脆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默默阖上了眸子。
几乎是后背刚落到床上的同时,腰间的衣带就被扯开了。
盛姝抓紧了衾单,微微侧着头。
萧霁瑾看到她的模样时眸色微冷,捏住她的下颌粗暴地吻了上去,并攥住她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
禁欲多日,萧霁瑾食髓知味,握着这样的细软腰肢,果然就不肯松手了。
盛姝最后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萧霁瑾亲口喂了她什么,之后便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巳时,她才在浣青的侍奉下起身。
盛姝到厢房里,乳母正在一旁收拾东西,煦儿则自己躺在坐床里。
或许是看到了盛姝,他又开始咿咿呀呀起来,并把小肉手撑在床上,撅起屁股翻了个不甚优雅的身。
那一刻,盛姝又惊又喜。
浣青在一旁道:“夫人快看,小公子会翻身了!”
乳母也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赵煦,并哄着他再翻一次。
可是赵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干脆趴着不动了。
盛姝将他抱起来,柔声道:“今日天气很好,娘亲带你到园子里玩。”
乳母在一旁道:“夫人,小公子太沉,还是奴抱着吧。”
“不用。”盛姝想,她又能抱煦儿几次呢?
他们出了院子,只见所有仆从都忙着张灯结彩,盛姝这才想起还有三日便是百日宴了。
她忧心忡忡地抱着煦儿,赵煦却只是伸着手去够垂落的红绸子,够到了就特别兴奋,笑咯咯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盛姝险些抱不住。
就在这时,盛姝看到梁语心从游廊里走来:“把这些请柬都分发出去,让认路的去,别送错了。”
绯烟领了差事,抱着那一堆帖子去了。
梁语心抬起头,似才看到盛姝一样,笑着走过来:“夫君政事繁忙,我做为他的妻,当然要为他分忧,亲自操持这百日宴。”
盛姝知道以萧霁瑾如今的身份,百日宴要请的权贵必然不少,诸多繁文缛节,自然需要一个妥帖的人来办。
梁语心好歹是大户人家出身,做起这些事应当得心应手。
她微微侧身,故意让梁语心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才道:“你若能将萧霁瑾哄去你院里,才是你的本事,我也会感激你。”
梁语心盯着她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痕迹,眼红得几乎滴血,她虽已为人妇,实则与独守空闺并无区别,每每孤枕难眠时,自然也会格外想念。
可无论萧霁瑾还是宋端,都没给她留过一点念想。
她想象不出,究竟是爱到什么程度,才会留下那么多痕迹,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变成他的。
盛姝等她被刺激够了,才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梁语心道:“你当真舍得走?”
盛姝将煦儿伸向带刺花丛的手拦回来,淡声道:“只要你敢放我走。”
“好,那便说定了。”梁语心伸出手,摸了摸赵煦柔嫩的小手,“这孩子和统儿幼时倒是有些相像呢。”
盛姝并不想同她继续敷衍,正欲找借口离开时,小煦儿突然头一歪,直接睡着了。
盛姝先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后将他抱在怀里,带着回了熙和院。
她将赵煦放到坐床里,对乳母道:“奶娘可否说说百日宴都有哪些规矩,我也好做些准备。”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乳母发现她虽然看着不爱说话,实则很好相处,对小公子也总是凡事亲力亲为,便将知道那些规矩一一告知。
·
萧霁瑾回来时见盛姝正在准备抓周用的物品,书册、算盘、荷包、胭脂、笔墨……全都系上了红绸子,摆了一满桌。
他从袖里拿出一块铁疙瘩,放到桌子上:“将这个也放进去。”
盛姝这才抬起头,只见是一块兵符,手掌大小,猛虎形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还不待她说什么,萧霁瑾就伸手拿走了放在桌上的荷包:“这个换给我如何?”
那荷包是红色的,上面绣的是赵煦最爱盯着看的小鸭子图案。
盛姝道:“那是给小孩子拿来玩的。”
萧霁瑾不满道:“那小崽子从头到脚穿的都是你亲手做的,我的那件冬衣到今日还躺在柜子里,更别提荷包香囊这些东西,便是给小孩玩的我也要了。”
他说着将荷包放进怀里。
盛姝看着他胸前被撑得鼓起一块,那幼稚的荷包还露出个角来,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萧霁瑾一时看愣了:“你终于舍得对我笑了。”
盛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又低下头摆弄手里的东西。
“你都多久没对我笑了,”萧霁瑾道,“我知道你怨我将你囚在身边,可我只能这样做,你才不会离开我。”
盛姝没说什么,只是道:“这兵符还是收起来吧,到时场面混乱,若是丢了就麻烦了。”
萧霁瑾道:“无妨,你知道我是何意思。”
盛姝指尖微顿,她只知道如今赵统养在瑞王府,由瑞王亲自照料。
萧霁瑾道:“我说过,若是个男儿,我便亲自教导,让他承袭我的一切。”
盛姝将一柄玉如意放到桌子上:“我只盼着他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萧霁瑾改口道:“那就让煦儿自己选,大不了我们再生一个就是。”
说完,他的眼神就变得暧/昧起来。
盛姝觉察到不对,立刻道:“我昨夜很累,今晚想好好休息。”
萧霁瑾端起她面前的茶盏,将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明早再休息也一样,我会吩咐下去,不让她们吵到你。”
盛姝唯恐被他直接按到床上,连忙道:“浣青,传膳吧。”
至少要吃过晚饭才行。
萧霁瑾看她被吓成这样,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决定日后还是克制些,不然姝儿谈之色变可怎么办?
第47章 设计
◎难得迎合他。◎
百日宴那日天高气爽, 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府里来了不少女眷,盛姝早已不认得当下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只是让浣青和乳母将煦儿抱出去走了个过场。
萧霁瑾虽身居高位, 但除了婚宴根本没办过宴会,即便长子出生时, 也不过由着梁语心请了几个亲近之人而已。
这次难得热闹一次,梁语心早早换上那身蓝色织锦裙, 又将一头乌发高高挽起,上面缀着珍藏多年的金钗,把世子妃的派头做足了。
盛姝不想出这个风头,她可巴不得听别人的阿谀奉承。最重要的是, 今日瑞王妃也会带着统儿过来, 那个母亲不牵挂自己的孩子呢?
正在水榭上与人相谈甚欢时,外面忽然传来通传声:“瑞王妃到——!”
梁语心脸上的笑意几乎要遮掩不住,众目睽睽之下, 她极力克制住才没有跑起来。
她到水榭下去迎,只见瑞王妃正牵着赵统走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赵统脸上,一刻也不舍得收回来。
虽说从前她因为统儿不能帮她笼络萧霁瑾而恨铁不成钢过,可这好歹是她的亲生孩子, 又一连数月未见,她恨不得将统儿直接抱进怀里嘘寒问暖。
可碍于瑞王妃还在,她只能先上前规规矩矩行礼。
“起来吧,”瑞王妃低头对赵统道, “统儿, 还不拜见母亲。”
赵统这才上前, 恭恭敬敬行礼:“给母亲问安。”
梁语心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连忙上前,蹲下/身想要去摸他的脸。
然而赵统却后退一步,直接躲了过去。
梁语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赵统道:“统儿,快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赵统却只是一板一眼道:“劳母亲挂心,儿子过得很好,母亲不必惦念。”
梁语心面如死灰,原本欢呼雀跃着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看向瑞王妃,很想质问瑞王妃对她的统儿做了什么,却又碍于身份权势,什么都不敢问。
瑞王妃有些厌倦地道:“行了,还不快起来,多少人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梁语心只好若无其事地起身,再回头面对那些女眷时已经恢复了满脸笑意。
她安排着所有人入座,却再没心思与人交谈,只是一次又一次看向坐在瑞王妃身旁的赵统,说不出的心酸。
瑞王妃道:“我那孙儿呢?还不快抱出来让我瞧瞧。”
乳母只好将小公子抱了过去,由着众人去看。
瑞王妃将那孩子好生夸了一番,又拿出玉项圈,亲自给赵煦戴上。
赵统身为兄长,也准备了一把金锁,有模有样地送给这位庶弟。
梁语心看着统儿进退有度的样子很是欣慰,可心里就是难受得紧。
让所有人都见过之后,乳母便以小公子饿了为由,将赵煦抱回了熙和院。
彼时盛姝正在为煦儿整理衣物,见到乳母回来后将煦儿抱进了怀里。
浣青将今日的事全都说了,盛姝听完只是将那玉项圈和金锁拿下,道:“放进库房吧,除了主君亲自置办的东西,其他的都别给小公子用。”
小心一些倒也正常,浣青将那些东西拿去放了起来,还专门与小公子的用品隔开才放心。
·
晚宴开始前,梁语心好不容易才得一点空当,她先是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去了一趟熙和院。
盛姝自然是亲自出来见她的。
梁语心借着遮掩,将一只拇指大小的瓶子给她:“里面是迷药,晚上将萧霁瑾迷倒,去清风轩见我,你便自由了。”
盛姝接过瓶子:“我又焉知这不是毒药。”
梁语心道:“我还没傻到会害自己的夫君,自然我也不会冤枉你,因为萧霁瑾根本不会信我。”
盛姝这才打消了疑虑,冷声道:“东西既已送到,世子妃还是回去吧。”
梁语心脸上也露出不悦之色,又做出隐忍的表情,然后离开了。
堇兰苑外有一道抄手游廊,梁语心本想回去换身衣裳,谁知恰好看到赵统正和婳婳娢娢站在廊下。
他牵着两个妹妹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去抱两个妹妹。
梁语心看着他们,泪水当即止不住往下流,她上前一把将几个孩子抱住:“统儿,我就知道你没忘记娘亲……”
然而赵统却只是往后退去:“母亲安好,我只是来看望两位妹妹,现在该回去找祖母了。”
梁语心抓住他:“统儿,你和娘亲说实话,是不是祖母要你这样说的?是不是祖母骗你说娘亲不要你了?”
“难道不是吗?”赵统凌冽的眸子盯着她,“母亲心中只有荣华富贵,儿子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不,不是。”梁语心想诉说她的无奈,可赵统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梁语心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跌坐在地上,抱着两个女儿低声哭泣起来。
晚宴上,梁语心另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裙出场,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粉味,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发红的眼圈。
那些贵女惯会见风使舵,愈发明白她在府里的地位,便都上赶着去巴结盛姝,却都被挡在了熙和院外。
眼见萧霁瑾权势滔天,随时可能被过继为储君,她们被挡在门外也不敢说半句不是,只是托侍女将礼物都送了进去,这才兴致缺缺地离开。
梁语心眼看着那些贵女垂头丧气地落座,不禁冷哼一声,过了今夜,这世上便再无盛姝这个人了,她的统儿,她的一切都会重新回来。
然而她在席间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萧霁瑾,最后派人去问,才知道萧霁瑾直接回熙和院陪盛姝去了。
她脸色难看至极,可这么多宾客看着,也只能强忍着坐在那里,与他们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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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院,盛姝看着满堆的礼物,一时有些头疼,小煦儿倒是不客气,流着口水去扒拉那些东西,看到好奇的就打开,玩够了再换下一个。
盛姝看着很是想笑,就命人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拿来,让煦儿抓周。
煦儿此时精神正好,坐在红绸上,将周围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就是不肯伸手去抓。
乳母和浣青就在一旁哄着他抓,他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对自己小脚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低头扣着脚趾,任他们怎么哄都不肯出手。
就这么僵持了快半刻钟,几人都要放弃时,他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放在角落里的兵符。
盛姝微愣,她故意将兵符放到角落里,谁知煦儿还是一把抓中了这个。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萧霁瑾的声音:“煦儿原来喜欢这个,以后爹爹都给你。”
赵煦大概是听懂了,呐呐地回复他。
萧霁瑾走到盛姝身旁:“不是说好等着我吗?”
盛姝有些心虚地道:“也不算迟。”
萧霁瑾也没同她计较什么,只是将煦儿抱起:“外面来了许多拜见的人,我本想让你热闹热闹,可看模样,倒是吵到你了。”
盛姝道:“我又不认识他们,没什么好见的。”
萧霁瑾握住她的手:“也是,姝儿有我就够了。”
正说着话时,忽有人过来禀道:“世子爷,世子妃派人请您过去。”
盛姝道:“你去吧,今日来了许多人,你不露面不合适。”
萧霁瑾露出一丝厌恶:“请帖是她发的,让她自己应对去。”
侍女不敢再多话,连忙退出去传话了。
可过了没多久,又有人过来道:“世子爷,王妃说今日来的不乏权贵,怠慢不得,让您好歹出去露个面。”
萧霁瑾眉头皱了皱,今日来了许多举足轻重的朝臣,他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但又不想丢下盛姝,就道:“姝儿,陪我一起去吧,不用说什么,只需坐在我身旁。”
盛姝道:“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我见外人吗?如今我不想见他们,你应该高兴。”
萧霁瑾见她不愿,俯身在她额间轻吻:“傻姝儿,我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我真正的妻。”
他抚摸着盛姝的鬓发:“罢了,你若不想露面就算了,我去去便回。”
萧霁瑾出去后,盛姝对着满桌佳肴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又起身去抱煦儿。
浣青道:“夫人,你这几日总是抱着小公子,当心胳膊疼。”
盛姝道:“无妨,煦儿喜欢我抱着他。”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赵煦在她怀里笑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那块象征着权力的兵符。
乳母道:“小公子的眉毛鼻子眼睛和世子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性子也是。”
“他还小,不过一时觉得新鲜而已,看不出什么的。”盛姝道,“我只希望他日后能平安顺遂,别去沾染那些血腥之事。”
乳母便改口道:“夫人心善,小公子必定也心善。”
盛姝道:“你们也忙了许久,都下去休息吧,我看着煦儿。”
浣青和乳母不疑有他,只是行礼告退了。
等人都走过后,盛姝脸上才露出不舍,她低下头,亲了亲煦儿柔嫩的脸颊:“娘亲也不想离开你,可娘亲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你待在爹爹身边,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煦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盛姝把煦儿放进坐床里,拿一个拨浪鼓让他自己玩着,而后来到梳妆镜前,拿出了梁语心给她的那瓶药。
她将那些粉末倒出来,用指腹涂抹在唇瓣上,又用脂粉在上面遮了一层,而后将药瓶放进了抽屉里。
等她做完这些没多久,萧霁瑾就又回来了。
他脚下很稳,脸上也无异样,只是在走近时,盛姝才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盛姝眉头微皱:“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萧霁瑾吩咐道,“将小公子抱下去。”
他怕熏到孩子。
乳母便过来,将孩子抱去厢房哄睡。
萧霁瑾揽着盛姝的腰:“不好闻吗?我去沐浴。”
其实那酒气并不重,但此时才戌时过半,盛姝便应了一声。
萧霁瑾就命人备热水,而后进了浴房。
约摸过了两刻钟,萧霁瑾确定闻不到丁点酒气了才推门出去。
他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裸/露着胸口,直接走向了坐在软塌上的盛姝。
盛姝正在想事情,被他吓了一跳,还未开口就被堵住了唇。
萧霁瑾怕吓到她,只是浅尝辄止,谁知盛姝突然伸出手圈住他的脖颈,并主动吻了上来。
盛姝极少会主动,随着记忆的恢复,除非被弄得狠了,否则不会给他回应。
这样难得的主动宛如冷水倒入热油,彻底将萧霁瑾的占有欲激了起来。
盛姝也开始不管不顾起来,她的指甲嵌入血肉中,留下一道道痕迹,不断地迎合着,索求着,像是要将心中压抑的感情尽数宣泄而出。
……
亥时过半,已经夜深人静,萧霁瑾也熟睡了过去。
盛姝叫了叫他,见他没有反应,才起身穿上衣服,又将长发挽起。
她最后拿起一支金簪放入袖中,而后便推开了房门。
第48章 尸骨
◎“姝儿,我错了。”◎
秋日的深夜有些寒冷, 盛姝敛着衣袖,在夜深人静中走向清风轩。
今日刚办过宴会,又将那些宾客一一送走, 人来人往,想来是守卫最为松懈之时。
她在黑夜中走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 终于来到清风轩旁。
清风轩一面临水,暖黄色的烛光自窗纸上露出来, 像是给水面镀上了一层金光。
盛姝右手捏紧了袖中的金簪,左手推开房门进去,只见里面站着两人。
一个是正在焦急的梁语心,另一个则是名十八九岁的女子, 只是看样貌陌生得很, 不像是府里的人。
盛姝的目光自她垂在两侧的手上扫过,只见上面覆着薄茧,这大概是一个练过武功的。
梁语心见她打量那人, 便笑着道:“这是我从外面找来的,她会护送你离开。”
盛姝往旁边退开半步:“事不宜迟, 那便带路吧。”
梁语心便率先出去,那女子则站在旁边,等着盛姝先行。
盛姝走向她:“你不走吗?”
那女子抬眸望向她, 突然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刚想动手,就被一支金簪插进了脖颈里。
温热的鲜血喷洒了一地,那女子瞪大了眼睛, 直直倒在地上。
梁语心听到声响后回头查看,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 不可思议地道:“你, 你……”
盛姝却很冷静,丝毫不像刚杀过人的模样,她握起一旁的烛台:“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后。”
梁语心见势不妙,转身就要往外跑,盛姝却先她一步,将烛台摔倒在门前,火势立刻蔓延起来。
梁语心道:“你疯了吗?我是在帮你离开!”
盛姝握着烛台,在烛火映照中看向她:“帮我离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再杀了我的孩子?”
梁语心心生恐惧:“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盛姝又推倒一个烛台:“你无非仗着梁世崇是你父亲,觉得无论如何,萧霁瑾也不会休你,更不会对你梁家发难。”
“你知道就好,”梁语心道,“是我害了你盛家又如何,他需要我父亲帮他登上皇位,即便他厌恶我,也还是不能休弃我。”
“是吗?”盛姝道,“那如果你借帮我离开之名,将我骗到清风轩并杀了我呢?”
梁语心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连连后退道:“你敢陷害我,就不怕我日后虐待你的孩子?”
房间里已经被火势包围,并冒出浓烟来,梁语心看着火海中的盛姝,觉得她像是个疯子一样。
盛姝悠悠道:“我猜,他会让梁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你……咳咳咳……”浓烟呛入口鼻,梁语心剧烈咳嗽起来。
盛姝道:“你早该知道,我这人睚眦必报,还敢来招惹我盛家。
我盛家受过的冤屈,日后你梁家也要受一遍!”
梁语心已经咳嗽不止,她骂道:“……早知有今日,我当初就该直接弄死你!”
“你能吗?”盛姝道,“有萧霁瑾拦着,这些年你又何曾真的伤到过我,反而只能眼巴巴看着你的夫君为我痴狂。”
梁语心被戳中了痛处,此时恨不得上前掐死盛姝,可她吸入太多浓烟,连说话都难。
盛姝抬眸看了一眼,房梁快要塌了,在最后一刻,她将梁语心推了出去,而后房梁倒塌,彻底堵住了出路。
梁语心被呛得咳嗽不止,依稀听到有说话声,等抬眸看去时,只见家仆已经在开始救火。
那些家仆看到她后微怔,而后上前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世子妃,里面可还有人?”
梁语心嘴唇微微颤抖,支支吾吾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有。”
家仆虽不知里面是何人,但还是尽全力扑救,奈何他们发现得太晚了,房梁被烧塌了,他们根本进不去。
等到最后将火扑灭时,已经是寅时,而清风轩也只剩下一片废墟。
他们筋疲力竭的坐在废墟里,感慨着不知是哪个人倒了霉运,就这样死在了火海里。
·
卯时,萧霁瑾忍着头痛醒来,却只见身侧空荡荡的,不知盛姝去了何处。
“姝儿。”
他唤了一声,却没人应。
萧霁瑾想起昨夜之事,以为盛姝是生气,跑去厢房了,便起身想去将人抱回来。
可他绕过屏风出去时,只见桌案上放了一张纸。
萧霁瑾皱起眉,拿起那张纸,借着昏暗的天光看起来,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去清风轩了,梁语心说会帮我离开。我知你必会震怒,但不要迁怒于煦儿。”
萧霁瑾将信纸攥入手心,咬牙道:“盛姝,你怎么敢,再跑一次。”
他推开房门出去,大步往清风轩而去:“通知下去,封锁京城及周边城镇,不许任何人进出——把梁语心给我带过来!”
然而等他气势汹汹地来到清风轩时,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还有前面平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一具尸骨。
萧霁瑾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家仆跪在地上道:“禀世子爷,昨夜我们发现清风轩走水,便赶来救火,来到之后只见世子妃从里面出来,我们问里面可还有人,世子妃说有,但当时火势太大,实在救不出来,最后只收殓出一具烧焦的尸骨。”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详细地禀明一切,是因为从那尸骨身上发现不少金簪珠钗,只怕并非是婢女,而是哪位贵人。
萧霁瑾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蹲下身来,鼓起勇气掀开那块白布,入目确实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扑面而来,可他却似失去了所有知觉一样,只愣愣盯着那具尸体。
——尸体旁边散落的珠钗是盛姝这段时日时常戴着的那一套,纵然已经被烧得发黑,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家仆见状,在一旁道:“世子爷,世子爷?”
萧霁瑾这才回过神来:“梁语心呢,让她立刻滚过来!”
亲卫道:“世子妃天不亮就套了马车回相府,属下已经派人去拦。”
萧霁瑾道:“就算回了相府,也直接将人抓回来。”
亲卫见他神色阴沉,又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和悲恸,便连忙应下,而后跑去直接抓人。
·
梁语心自知承受不住萧霁瑾的雷霆震怒,本想趁着天将亮回相府,找父亲和哥哥商议如何应对,却不想被亲卫半道截住了。
她想要喝退那些人,然而一名亲卫直接将她抓走扔到马背上,又堵住了她的嘴,二话不说就将她带往世子府。
剩下的暗卫看着在马车里哭泣的两个小姑娘和瑟瑟发抖的侍女,最后只好将所有人一同带了回去。
马背上一路颠簸,梁语心脸色苍白,被扔到地上时几乎要吐出来。
可当她看到萧霁瑾那张阴沉可怖的脸时,所有难受的感觉都被巨大的恐惧所代替。
萧霁瑾就蹲在那具尸体旁,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你把姝儿藏哪去了?”
梁语心咽了口唾沫,她知道以昨夜的火势,盛姝根本不可能出来,她便更加心虚起来。
萧霁瑾见她不说话,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说,你将我的姝儿藏到了何处?你想用姝儿威胁我是吗?再不把姝儿交出来,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梁语心觉得他像是要疯了,只能道:“是盛姝自己放的火,她想用她的死诬陷我,挑拨你与父亲的关系……”
“你胡说,姝儿没有死,”萧霁瑾的手指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她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梁语心被憋的脸颊通红,不断扣着他的手,在那只手上划出数道血痕,萧霁瑾却都似毫无知觉一样。
梁语心大着胆子道:“那么大的火势,盛姝根本不可能出来……这都是,都是她设计好的……用她的命……换我梁氏一族的命……”
“梁氏?”萧霁瑾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她还记着盛家的仇,想要你们梁氏满门的命,对吗?”
梁语心惊愕住,她原本想提醒萧霁瑾不要中计,可对上萧霁瑾眸子里的疯狂,她甚至怀疑萧霁瑾会如盛姝所愿。
可她来不及说什么了,因为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她就被生生捏断了脖颈。
萧霁瑾把她丢在地上:“把尸体抬到后山喂狼。”
亲卫见他如今的癫狂模样,无一人敢出声,只是默默将梁语心的尸体抬了下去。
至于那两个小女孩,现在没人敢提及,唯恐世子爷一怒之下把亲生女儿一块掐死了。
萧霁瑾将白布扯开,脱下外衣把那具烧焦的尸骨小心翼翼裹好,抱着回了熙和院。
他边走边道:“姝儿,你不就是想报仇吗?我帮你报,把梁世崇,梁语鸿,梁语心都杀了如何?
你还想要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被我关着?
那我不关着你了。
还有一日醉,我这就扔了,再也不威胁你了。
还有什么,还有盛济和宋端,我也不难为他们了。
你还想要什么……你想吃酥山吗?还是想要养狸奴……
你只要告诉我,我都答应你。”
“姝儿,你别这样……”
他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那具黑乎乎的尸骨,痛哭流涕起来。
“姝儿,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这样罚我……我再也不逼你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醒过来……”
“姝儿……”
“……”
***
熙和院里,崔氏抱着哇哇大哭的赵煦,在门外喊道:“世子爷,您快出来看看吧,小公子一直在哭,再哭下去真要生病了,世子爷……”
自那日萧霁瑾将尸骨抱回熙和院后,已经过了三天三夜,他紧闭房门不吃不喝,梁家的人找来也置之不理。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亲卫才让崔氏抱着孩子在门外叫。
崔氏苦苦哀求近小半个时辰,房门才突然打开。
萧霁瑾站在门前,眼窝深陷,下巴上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头发散落几缕在额前。
他只身着白色中衣,上面带着黑色的灰尘,像是……像是抱着尸体时沾上的。
萧霁瑾哑声道:“小声点,你们吵到姝儿了。”
乳母不敢再说话,只在亲卫的眼神示意下抱着孩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道:“您看看小公子吧。”
萧霁瑾把孩子抱起来,赵煦大概是太久没见过父母,一到他怀里就停止了哭泣,还咯咯笑了起来。
萧霁瑾抬起手,想要摸他,却又放了下来:“小没良心的。”
萧霁瑾在赵煦脸上亲了一下,赵煦被他的胡茬扎得偏过头去。
萧霁瑾把孩子还给崔氏,道:“看顾好他,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崔氏连忙抱着孩子下去了。
萧霁瑾将身后房门关好,才道:“调兵,先去相府,再进宫。”
他要用鲜血染红京城,让这些人为他的姝儿陪葬。
作者有话说:
女主没死。
第49章 疯狂
◎失去盛姝的第三年,萧霁瑾终于还是疯了。◎
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镇上, 盛姝站在窗边,看着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落。
不知煦儿怎么样,有没有哭闹, 那些人能不能照顾好他……
她忧心忡忡地想着,却听“嘭——!”的一声, 宫将离从外面跑回来道:“不好啦!萧霁瑾领兵血洗相府,又杀入皇宫, 直接弑君篡位了!”
盛姝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她猜到萧霁瑾会为她报仇,却没想到会这样疯狂。
“是五日前的事,”宫将离道,“他已经称帝, 并立, 立你为皇后,立小公子为太子。”
盛姝皱起眉来:“可我已经是一具尸骨了……”
“萧霁瑾就是个疯子!”宫将离道,“京城都传疯了, 他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当皇后,每日同吃同睡, 还要所有人把那尸体当皇后,谁敢乱说一句直接赐死。”
盛姝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这到底算什么,明明将残忍的事做尽,却又抱着一具焦黑发臭的尸骨不肯松手。
宫将离道:“我们还是想办法快走吧,我看这就是个疯子——但他对小公子还是不错的。”
盛姝眉头微皱:“你先回雍州, 免得萧霁瑾起疑心。”
宫将离被萧霁瑾放走后一直待在京城里, 伺机救下从世子府跑出来的盛姝, 如今在萧霁瑾那里“盛姝”已经葬身火海, 他若再不返回雍州反倒令人生疑。
宫将离道:“我这就回去,你在这里躲躲,过些时日我再来接你。”
“不必再来接我,”盛姝道,“我想离煦儿近一点。”
萧霁瑾俨然成了疯子,她怕事情失控,更怕煦儿受苦,她只想远远地守着她的煦儿。
宫将离离开之后,盛姝又搬了两次家,后来终于在京郊的一座小村庄里安顿下来。
她学着那里的妇人织布,每过十日进一次城,换取粮食和银钱,顺便打听些消息。
每次进城,都能听到关于帝后的传闻,萧霁瑾似乎真将那具尸体当成了活人,一直不肯让她入土为安。
但除了抱着尸体、不肯纳后宫之外,他这位皇帝当的也算贤明,时日久了,人们竟赞扬起了帝后深情,坊间甚至有小册子以此为原型,写起了人鬼情未了的凄美爱情故事。
这些事盛姝只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有时听来竟还觉得甚是有趣。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已是两年光阴过去。
于盛姝而言,这两年平淡如水,不过弹指一挥间。
于萧霁瑾而言,却是抱着冰冷的尸体,时时刻刻煎熬着的两年。
只有偶尔见到煦儿时,他才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一日清晨,萧霁瑾正在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
他披衣起身,走过镂空檀木雕花窗格,就见书桌旁奏章落了一地,两岁的煦儿正坐在其中,双手将磕掉一个角的玉玺从地上捧起来。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他就没怎么抱过煦儿了,只是偶尔由乳母带着过来,隔着几步远看上一眼。
不知不觉间,他和姝儿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萧霁瑾走过去,想和他说话,他却丢了玉玺往后躲,像是害怕的样子。
萧霁瑾向他伸出手:“煦儿,我是爹爹。”
然而赵煦久久不敢回应。
萧霁瑾有些无奈,莫说是两岁的稚童,任由谁看到他整日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也会害怕。
可是……
罢了。
萧霁瑾在他对面坐下,把玉玺拿起来递给他:“我陪你玩。”
煦儿犹豫片刻,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走到他面前接过玉玺,然后坐在那里继续玩起来。
在晦暗的光线下,萧霁瑾陪着他把那些奏章搭成房屋,又把砚台之类当做人放进去,或者将奏折摞成半人高,再一把推倒。
发现小太子走丢的乳母找过来时,看到了便是他们父子将奏折推倒哈哈大笑的场景。
不由得眼眶一红,默默退了出去。
及至天光大亮之时,煦儿坐在萧霁瑾怀里,抓着他的手,让他将那些奏折重新搭起来。
萧霁瑾抱着他,认真地道:“煦儿,爹爹抱你进去好吗?”
赵煦此时早已忘记从前见过的惊悚的一面,只是搂着萧霁瑾的脖子,呐呐道:“爹爹抱。”
萧霁瑾便抱着他起来,带他去了内室,走到那张放着尸骨的床前。
赵煦被吓得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动不敢动,几乎要哭出来。
萧霁瑾抚着他的背:“煦儿别怕,这是你娘亲,娘亲很疼煦儿的,你一直不来见她,她会想你的。”
赵煦盯着那具尸骨,别过头,趴在他肩膀上道:“不是娘亲,不是娘亲……”
萧霁瑾先是有些失落,而后突然萌生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这真的是盛姝吗?
他悲戚地想:“姝儿早已被我逼死在那场火海里,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赵煦催促道:“爹爹,走。”
“好。”萧霁瑾抱着他出去,将他还给在外等候多时的乳母。
可自那日之后,他就像着了心魔一样,明明事实便是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侥幸,忍不住想万一,想着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这不是姝儿。
这两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姝儿还活着,盼望得久了,就成了心魔。
而煦儿的一句话,让这心魔再也压不住了。
恰在这时,肃慎蠢蠢欲动,再次举兵来犯。
萧霁瑾只对驻守边境的守将下了一道密旨:“退至雁门关内。”
朝堂上,朝臣们为派谁前去迎敌争吵不休,萧霁瑾只用手撑着额头,始终一言不发。
后来所有朝臣都看向他,等着他来裁断,他却只是起身道:“皇后该醒了,朕去看看她。”
朝臣们知道他对皇后用情至深,也习惯了他时常说出的这些令人脊背发寒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几个老臣走出宫殿,三言两语一合计,决定以后每日轮流给两岁的小太子讲学。
不是他们杞人忧天,而是这位陛下整日神色阴郁,言语癫狂,指不定哪日就真的疯了,他们要早做打算。
萧霁瑾一路沉默不语,直到来到“盛姝”面前,才终于开口道:“姝儿,我知道你不想我做个昏君,可我真的撑不住了。”
他握住那只焦黑的手:“姝儿,我不想当皇帝了,我原想着将煦儿养育成人便去寻你,可我坚持不住了。
宋端在雍州势力如日中天,这皇帝给他做好了,想来他也不会亏待我们的煦儿。”
“至于我,”他眼角湿润道,“我去陪着你好不好,我知错了,你别再躲我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别再这样惩罚我了……”
他的眼泪止不住掉落,面前那人却只是静静地躺着,分辨不出五官的面容对着他,像是在望着他一样。
萧霁瑾觉得心口很疼,他捂住胸口,渐渐哽咽起来。
“姝儿,我真的好想你……”
*
九月中旬,肃慎不费一兵一卒攻克雁门关。
众臣哗然,在殿内请求出兵不得,数名朝臣以死明志,萧霁瑾却始终只守着那具尸骨,谁都不肯见。
盛姝住在京郊,很快就从邻居大娘那里听到了消息。
之前两年,萧霁瑾在治国一事上从未出过差错,却不想突然就变得昏庸起来。
她起初不信,可等跑到京城里,才明白如今大颂已经风雨飘摇。
雁门关失守的第五日,萧霁瑾又下旨招募十八岁到五十五岁之间的壮丁,要大兴土木,为皇后修建陵寝。
盛姝只觉荒唐至极,只能不断给二哥传信,让他们出面稳定大局。
雁门关失守的第十日,盛姝亲眼看着官吏挨家挨户搜查,将所有男丁强行带走。
是夜,盛姝站在窗前,听着衙役在村子里抓人的声响,手指扣紧了窗棂。
她最终,还是将那封信寄了出去。
萧霁瑾已经疯了,她不能看着无辜之人枉死,为今之计,只有与兄长里应外合,另立新帝。
而此时的皇宫内,萧霁瑾原本正在抱着煦儿玩耍,暗卫却突然跑过来,跪在他面前道:“主子,属下有要事要报!”
萧霁瑾如今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在最后的时日好好陪着煦儿:“嗯,那就等太子睡着再说。”
暗卫道:“此事和皇后娘娘相关!”
萧霁瑾身子一僵,只觉耳畔轰鸣,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他让人将煦儿抱下去,便迫不及待地道:“说。”
此时他脸上保持着镇定,四肢却早已冰凉,手指不断冒着冷汗。
暗卫道:“属下查到,夫人出事那一晚,宫将离曾出现在世子府附近,后来又在京郊逡巡五六日,才返回雍州。”
萧霁瑾头一次这般畏畏缩缩不敢开口:“你是说……”
暗卫道:“主子,属下认为那夜的事有蹊跷,夫人她,她……说不定还活着。”
萧霁瑾突然笑起来,脸上却又悲戚至极:“即便如此,天涯海角,我又到哪里找到她?”
“她若是连煦儿都不要了,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摆脱我,又怎么肯再见我最后一面?”
暗卫知道这两年他快被折磨疯了,连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找,只要夫人还活着,总还是能找到的。”
可于萧霁瑾而言,只要再见到盛姝一面,哪怕此时将他千刀万剐,他也是愿意的。
他必须要见到盛姝,这两年如鬼魅一般活着,他早已厌倦了。
萧霁瑾道:“下旨,命周边郡县上献一千名妙龄女子,五日后在宫门前,为皇后殉葬。”
暗卫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带回这消息,能让萧霁瑾重新振作起来,却不想他为了见到盛姝,反而变得更疯狂。
萧霁瑾看着远处的天空,轻声道:“姝儿,你若还活着,就出来吧,那怕是来杀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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