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万河也注意到闻人晏他们。
“这不是晏大美人吗,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他一瞧见闻人晏,面上原本既嚣张又阴阳的笑意变得真切了几分,拖长了语调叫唤道。
楼万河的这声叫唤刚落下,闻人晏就听见殷寻冷声道:“我先行一步。”
说着继续要往爆裂声炸响的地方探去。
闻人晏当即十分见色忘义地想:样子,反正是楼万河自己要跟孔开济打起来的,不关他事。
于是忙念了声:“我与阿寻你一道。”
本能地转身就要亦步亦趋地跟着殷寻一块走。
两人步子还未迈开,就听楼万河一边将孔开济的剑夹进了扇骨间,截住了他往大金牙袭去的剑意,一边大喊道:“你们要去探看引炸的地方?不用去了,我刚从那头过来,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后把手上拎着的大金牙,像扔物件般往闻人晏的方向扔去。
闻人晏这人与人亲近是限度的,除了血脉至亲,或是特殊情况下需要照顾的孩童、老人、伤员,从来都只让殷寻近身,自然不会让什么阿猫阿狗随便往他身上扑。
他不动声色地往殷寻的方向挪了一步,手中握扇一抬,团扇弧边抵住倒过来的大金牙下颚,硬生生停住了大金牙的动作,朝楼万河问道:“所以你为何在这?怎么跟人孔大侠杠上了。”
“温婉说他药材少了几味,听说桥市上有,所以我来看看能不能给他找回来。”
他口中的温婉,其实叫温晚意,是当年闻人晏带着殷寻,专程前去天山请来中原的神医谷圣手。
孔开济看见大金牙倒向闻人晏,眸色一暗,转身便想越过楼万河,朝闻人晏他们的方向袭去。
楼万河手中折扇一旋,再次挡了上去:“想着让他开口求我把药材给他,结果!”
说着气上心头,折扇一展,扇叶边缘处尖利的铁刺朝孔开济剐去:“我花了真金白金,刚拿到手的药材,就被孔大侠给推攘进江里!”
“我说了可以赔你。”孔开济被缠得不耐烦,开口道。
“连温婉都找不着的药材,你赔得了吗!”
他与温晚意是对多年的冤家。
江流公子喜欢给人纹自己写的诗。然而他自称“才情天绝”,可但凡上过学堂、读过一点经文的人,都觉得他写的是一手臭诗。通篇是矫情酸意,平仄不分,韵脚不压,少数能经传唱的“大作”,皆是因为过于滑稽,而能供说书的顺口溜上一溜。
被纹上这么些个东西,当然会有觉得不堪其辱的侠士,就算是剐去自己的皮肉,也得把这诗文给掀下来。正巧楼万河常住的小居,有个特意搬来的邻居。
少有人知道,本该圣手仁心的温晚意其实是个被铜钱味熏入骨髓的贪财鬼,不放过一切敛财的机会。
他有活骨生肌的本事,所以特地与楼万河比邻而居,每每楼万河给倒霉侠士刚纹完诗,倒霉侠士刚剐完皮,出门左转就可以掏钱找温晚意治伤,唯一的缺点,就是收费比较贵。
楼万河看温晚意很不顺眼。但人在江湖混,总少不了受伤,动谁都不会轻易动大夫,所以他只能不放过任何诸如此番的挤兑机会,去找温晚意的茬。
而楼万河能与温晚意认识,是因为闻人晏。
他当年初出茅庐,到江湖上游走,刚迈入楚水城远近闻名的醉香楼,打算一品这里的佳肴美酿,鼻间就突然逸入一阵桂香。
猛地抬头一望,穿越楼中雅座,落入眼中的是个陌生“少女”。
伊人持扇半掩面,眼睛如小鹿般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看得楼万河心绪乱飞。
他这人虽然诗不怎么样,但身上的风流韵事倒是很多。据楼万河自己说,那与人牵手、接吻等闻人晏人长到二十岁都没敢对殷寻做的风月事,他打十岁起就开始做了。每每只要看见漂亮姑娘,定会站住脚,上前去撩拨几句,且总能把人哄得飘飘然。积攒下了不少花前月下的故事为人传唱,甚至许多妙趣横生的话本都以他为蓝本、原型。
江湖人称:话本子天尊。
楼万河端出一副他自觉最为好看的样子,在立冬将临的时节,任由寒风吹拂,手摇折扇,活像个儒雅的翩翩公子。
“少女”抬头,迎面向他望来,扇面轻启,露出那绝美的脸庞,嫣然一笑,恰似万紫千红拂入心扉。
就这样,两人相视而笑,“少女”一手微微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那搭讪撩人的话语已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少女”居然直直地与他擦肩而过,根本没看见楼万河这人!
他立即寻着“少女”的动作追视而去,只见“她”站定在楼万河身后一位少年面前,脸上添了满满殷勤。
反观那少年,神色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看上去全然没把美人放在眼里。
这场景,让楼万河频频皱眉。他身上有所有风流客的毛病,见不得漂亮姑娘被人冷待,哪怕那冷待的人本身长得也很俊美也不行。
他落座醉香楼,心思全不放在佳肴上,一路紧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反正主要是“少女”在说。
没过多久,那少年就起身离开。楼万河见此,觉得自己机会来了,连忙起身,踩着倜傥的步子,朝“少女”走去,一顿风花雪月的辞藻十分熟练地接连而出。
只见“少女”轻笑抬眸,温言道:“阿寻一会就回来了,请您离开。”少打扰我们独处。
“少女”的嗓音不似楼万河料想中的那般温柔甜美。可他没多想,只关注“她”口中的“阿寻”,心想这肯定就是刚刚的少年,他不想让美人误入歧途,想让他迷途知返,嘴上念着:这男子初始对人冰冷,日后只会更冰冷,姑娘家家的不要为那种冷心冷情的臭男人委屈自己。
简直活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妈子。
说得顺嘴了,手上也起了动作,十分自然地就想搭到面前“少女”的肩上。
可他指尖还未碰着人,就被反手一抓腕,直压到了桌上。
楼万河抬头见“少女”另一手拔下发间珠钗,尖利的钗子在他手背上比划,言语间没了最初的温和:“我叫你离开。”
楼万河想要抽手,却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得,顿时心下大骇。
闻人晏早就被这莫名其妙的人给说烦了,尤其还一个劲说阿寻不好,火气“蹬”地窜了上来:“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什么,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若是嘴里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手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就付出应有的代价,不是么?”
他话语轻慢,听着让人发寒。
“这行走在外,不仔细打听打听门道,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很容易等命丧黄泉了,还直犯糊涂。”
楼万河从那一天开始,日益深刻地意识到,面前的粉黛美人,头上戴着的并非是单纯的搔头点翠,而是能杀人不见血的利器。那双指骨修长的玉手,也非什么纤纤葇荑,而是能扭断人脖子的修罗爪。
什么持扇伊人,远观尚可,亵玩要命。
最后,楼万河被刚好路过来吃饭的温晚意给解救了下来。
温晚意后来说:“不知为何,当时见闻人兄要剁你手时,就想起了我在天山上养的药猪,一时怪想的。”
把楼万河气得半死。
至于他为什么能侥幸跟闻人晏结交,是因为他无意间的一句话。
楼万河是个典型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乐天性子,而且是名字加名头中“江流河”的水都倒进他脑子里的那种乐天。
他听说闻人晏在摘星桥市上送红豆枝被拒的事,躲在温晚意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闻人晏叫嚣道:
“哈哈哈,我觉着你俩挺合适的,你是少盟主,他是少庄主,就是鸳鸯、连理都不及你们这般天生一对,就该绑死在一起。”
他本意是想嘲讽,谁想,这话落到闻人晏耳中实在是太中听了!说得真好!
闻人晏就此对楼万河稍有改观,从下流胚子,变成了偶尔会说话的下流胚子。
再后来,温晚意常来均天盟作客,楼万河又与他杠上,两人不是你追,就是我赶,所以楼万河也常在闻人晏面前晃,晃久了就熟了。也就从温晚意口中得知,楼万河的满肚子风月,就像他的“才情天绝”一样,全都是他自个吹出来撑脸面的,他这人,就是个铁怂货。
楼万河与孔开济那边在对峙,闻人晏这边则摆出均天盟往常为人主持公道的样子,打算替孙阁主平息一下事端。
团扇依旧抵着大金牙的脖子,问道:“你怎么就得罪孔大侠了?”
“什么孔大侠,他分明!”说着,大金牙全身一颤,额角流出冷汗,硬是把到嘴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他低下头,猛地大睁着眼,突然暴起,对闻人晏就是一个飞扑,被侧身躲开,抵在脖上的霎时从团扇替换成天问剑的剑鞘,殷寻皱眉看向大金牙。
“闻人少盟主,孙阁主说他把你混元珠送你了,你有带在身上的吧,我……”
“他抢了我东西,我要讨回来。”孔开济高声打断。
随着他的话音,又是一道剧烈的爆裂声响起,间隔要比上一回还要更短,且不出所料是从「寅」字画舫处传来的。
孔开济镇定得完全不受影响,趁着画舫震荡,错身躲开楼万河,伸手就把大金牙捞到自己身边,威胁道:“听话,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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