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坦诚相告
祁青圆现在都不敢到三班这里来传话, 尤其还是跟祁宵月传话。
她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过邪门,以至于连正面碰上祁宵月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板着脸把话带给段舒宜,糊弄一下也算交差了。
段舒宜转告给祁宵月,边说还边砸吧嘴:“你最近是招惹了祁青圆吗, 她托我给你带话的时候脸拉得有三尺长,黑眼圈都快掉下来了,女神形象看久了,她这幅邋邋遢遢的样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祁宵月扯了校服外套往自己身上披, 她捏着拉链头, 一路拉到顶,把立起的衣领扁下来。
“长见识了吧?”她问。
段舒宜点头,模样煞有其事:“真的长见识, 没想到‘女神’也是两面派, 看来平日里吹得那种神仙颜值也不过如此嘛, 大家只要不化妆都跟批量生产出来的没什么差别。”
祁宵月散开随意绑起的长发,黑发倾泻,她从下往上重新束起,拉着皓腕上的皮筋重新扎。
段舒宜瞧着她无瑕的侧脸,想了想补充道:“也不是没有差别, 你跟我们这些人差别就挺大的。”
祁宵月一笑, 默认她的赞美。
她这就要去年级主任,自然要将校服穿好,头发扎好, 上次已经因为仪表问题被逮到一回了,这次肯定不能再被抓住第二回。
祁青圆来传话的时候故意没说是什么事,其实即使她不说祁宵月也能预料到,这个时间点尴尬又严肃,能让年级主任找上她的原因除了祖凡庆不会再有其他。
至于为什么是祁青圆来传话,她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祖凡庆的那个妈妈可不是什么随便可以糊弄的角色,即使祁青圆再会伪装,再会编造,在历经千帆的女人眼下也不过都是些小孩子拙劣的把戏。
祁青圆在别的事情上撒些小谎来确保自己的形象也就罢了,但现在这件事事关一条人命,再不诚实一点也活该被别人指桑骂槐地教训。
祁宵月去的时候顺便还看了一眼隔壁常行的班级,常行依旧没出现在教室,他那几个小喽啰一起聚在最后排的座位上讨论着什么,一个个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神气不复存在,耷拉着脑袋的模样甚至还有一分卑微的可怜。
他们周围的一圈位置都没有坐,所有人都隔得远远的,就连桌子都拉得很开,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好像靠近一分一毫都会被别人当成这群人的同伙。
这些人做过什么,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都害怕这些事情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祁宵月只看了两秒就移开眼,面上平静无波。
无论常行是不是造成祖凡庆自杀的凶手,这些人都不能说自己完全无罪,在施展暴力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现在自然也不可能从舆论与众人的目光中脱身。
他们的恶毒,并不比常行差一点半点。
教室外风很大,温度很凉,风带着深秋桂香倏忽而来,高大的落叶木深深扎根在两栋教学楼的中间,飘转的树叶往两侧的走廊里飞。
祁宵月想起自己之前翻看校园网时,无意间看到的祖凡庆点赞的段舒宜的感想内容。
里面有一句话是:“我们都不是孤独的灵魂。”
所以祖凡庆之前的生活是孤独的吗?
被凶恶的混混欺侮,被冷漠的同学孤立,应该是有资格感到孤独的。
但好像又不是那样,他很温和也很善良,会给之前同样无视过他的段舒宜讲题,会给妈妈偷偷准备礼物和惊喜,连被殴打之后也只是笑笑拍掉身上的土,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连祁宵月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才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她直至现在还在思考,如此干净的灵魂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是不是当初投胎时,负责轮回事宜的部分给祖凡庆分错了命格,这样的孩子本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拥有美满人生的。
但现实中好像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记得在很早之前,祁宵月刚刚接手地府的工作的时候,之前应三就对她说过:
“世界上有无数种生命,自然也就活成无数种姿态,所以我们即使穷尽一生也只能说是比别人多看了一些生命的活法,没看过的东西千千万万,所以遇到什么样的都不必惊奇,也不必插手,他们有他们要走的路,我们只负责送最后一程。”
他们也只能送最后一程。
祁宵月将下巴埋进衣领中,莫名有些怅惘。
微风凉飕飕,她加快了步伐。
——
这一走一来的空隙间,校领导与祖凌又进行了一番交谈。
这些做老师的见过太多类型的家长,他们连夜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会,应对措施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甚至做好了被死缠烂打要求巨额赔偿的准备,可一遇到祖凌,他们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被全部无视。
祖凌不提事后处理,不提学校的监管责任,连赔偿都不谈,她的话翻来覆去就只有一个意思:我只需要一个原因,一个我儿子为什么会自杀的原因。
年级主任坐在最外侧深深叹着气,根本无法接话。
还好祁宵月拯救了这个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
祖凌一直记着这个匆匆一瞥的女孩,她去三班的时候也见过,这小姑娘长得太过惹眼,很难让人忘却。而且之前祖凡庆在家里时也向她提起过班里有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心地也很好,三番两次帮过他,祖凌一直对这件事有印象。
所以自打一照面,她就对这个女孩子有好感。
跟之前进来的那个不一样,这个叫祁宵月的女孩面无表情,连眉眼都是淡淡的,安静又稳重,比之前那个满脸卖乖的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年级主任揉了揉太阳穴,让祁宵月落座:“你先坐下,老师们和这个阿姨有事情要问你。”
祁宵月落座,神情不变,眸露清光:“祖凡庆的事?”
在座的老师纷纷抬头看她,祖凌也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祁宵月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惶,也没有故作出的悲伤或是惋惜,她很平静,眉峰缓和,眼眸深沉,深邃的瞳孔中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但莫名的就让人感受到些许抚慰,好像全身的负面情绪都被那乌黑的双眸吸走。
祁宵月侧头,向祖凌微微颔首,“请您节哀。”
“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请问吧,我和祖凡庆算是朋友,能回答您的我不会隐瞒。”
祖凌看着这个小姑娘略有关切的模样,一瞬间甚至有要落泪的冲动。
她今天一天竭力忍住的泪意与焦躁好像就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这是来自阴间的抚慰,变相等同于代替祖凡庆做出的最后一次对母亲的安抚,祖凌虽不知道,但灵魂依旧会有触动。
吸了吸鼻子,祖凌维持住表情,轻声开口:“同学你好,我是祖凡庆的妈妈,我们早上的时候在十字路口见过。”
“嗯。”祁宵月认真应声。
“我想我想了解一下祖凡庆在学校里的情况,请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白炽灯下,女人的脸被照得更为惨白,毫无血色的皮肉裹着内里,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错觉。
光与影的交接处,祖凌才稍稍泄出一点强撑着的脆弱。
姿态在如何强硬,她现在,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身份。
祁宵月在她近乎乞求的目光中,郑重地点头:“好,我全都告诉您。”
————
“你是说三班的同学一直都在孤立祖凡庆?”年级主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理由啊!三班同学一向都很团结,学风也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在你们班主任都没有察觉的前提下,孤立一个学生这么长时间?”
祁宵月觉得她这句话问得有些可笑,她注视着年级主任,反问道:“这种事情,班主任没有察觉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嗯?”年级主任的脸微僵。
祁宵月语气无波无澜:“一个学生,只要有心干坏事,老师再怎么细致入微也不可能完全盘查到,更别提是这种集体性无意识的举动了,也许连这些学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更何况是老师呢?”
“可可这”对面的校领导紧紧蹙眉,不安地搓手:“可这没有理由啊。”
“祖凡庆是个好孩子,所有老师、同学对他评价都不错,成绩好性格也好,根本没有理由会处于这种境地啊。”
祁宵月顿了一下,又反问:“难道一定要为恶意找一个理由吗?”
“也许只是看不顺眼呢?”
她说:“老师应该知道二班有一个叫常行的人,他是什么样性格的人老师心里应该都有数,这样的人,平白无故去欺负一个同学,也是有可能的吧?再加上他那暴戾的脾气,对班里的同学进行一番恐吓,自然而然就没有再愿意接近祖凡庆了。”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一个校霸的威吓甚至比老师的教训还要令人担惊受怕,在这种情况下,更多学生会选择自保。”
“这就是学生之间简单又直接的相处方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其中的恶意却不比任何算计都要惊心。”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在座除了祖凌都是高知识分子,祁宵月说的这种情况很浅显易懂,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相信。他们所在的学校是湛城最有名的中学,每年升学率都遥遥领先,多少父母挤破头也要将孩子送到这里来上学,在这里当老师都要比同行脸上多一分光。
可揭开这层光华的外衣呢?这样的学校真的就不存在校园暴力的情况吗?
没有人敢保证。
其实对于这件事,祁宵月也并没有将话说完全。
常行对祖凡庆的恶意最开始可能只是一时的不顺眼,但到后来,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这份暴行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常行便宣扬祖凡庆的母亲是“妓.女”,而他也是个带病的“脏”孩子,好像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去欺负祖凡庆。
从那个时候起,这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一时兴起的欺凌了,而是常行对祖凡庆发自心底的极度厌恶,以致于情况愈演愈烈,最终导致的悲剧的发生。
但祁宵月并不准备说出这个理由。
祖凌木着脸,静静听完这一番话,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祁宵月明显看到她的嘴角在翕动,像在强忍着冲天的怒气和恨意,紧咬住的下唇毫无血色,恐怕再用力一点,下唇就要被她咬破。
“祁同学”祖凌的声音干哑,喉咙仿佛被撕裂一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祁宵月默然以应,她莫名对这样的谢意感到愧疚,事实上,她真的没有对祖凡庆做出过什么实际的帮助。
一切命定,由不得她随意更改。
祖凌的语气诚恳真挚:“同时,我还要谢谢你愿意做他的朋友,我想祖凡庆身处这样的环境,能遇到愿意帮他的你,他应该也是幸运的。”
“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肯定也是不愿看着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放心,我身为他的妈妈,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子抱着这样的伤痛离开。”
话戛然而止,祖凌的眼眸像沁了血,血色与火气交织间,犀利的眼神猛然刺向一直噤声的年级主任。
“那么现在,王老师,能请问您,那个叫常行的学生现在在哪里吗?”
32、又是跳楼?
现在没有人可以答应这样的请求。
年级主任埋下头, 根本无法在这样含着乞求与逼迫的目光中说出一个字,她嘴唇颤动, 呼吸间都是闷然的窒息感。在座的校领导也面容冷粟,沉下来的脸上凹处深深的沟壑,目光锐利又警惕地盯着祖凌的一举一动。
像无法预料到一个学生能做出什么事情一样, 他们现在也无法预料到一个母亲能做出什么事。
不论怎样,身为老师,他们都有责任要保护常行的安全,尽管这个学生做出了如此可恨的事情, 他们现在也不能向祖凌透露常行的任何信息。
十几秒钟的对峙像过了几个小时之久, 年级主任才在良心的责难与纠结中缓缓叹出一口浊气,抬眸认真地看向祖凌,开口道:
“祖女士, 关于祖凡庆这件事我感到抱”
话刚到此, 办公室的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推开, 乍然响起的巨响猛然打断了年级主任将要脱口的话。
众人目光转移,视线中,一个个头高大的男生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他面上都是惊慌之色,额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因剧烈的跑动而呼呼喘着粗气。
可能是没想到办公室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男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可顾不得那么多,他抹了一把汗就朝坐着的年级主任喊,声音急切又惊恐:
“老师!老师!你快去看看吧!”
“常行常行他, 他爬上了天台,看样子是,是要跳楼啊!”
————
又是这样阴沉欲雨的天气,冷冽的秋风肆无忌惮地在空旷的天台上胡乱奔走,风劲一猛,连桂花味都闻不到了。
云翳不知何时聚了这么厚,好像只要抬头就能摸到卷起的云边,站在天台上才能看到如此辽阔无垠的天空,站在下面时,目光之中就只有被高楼尖顶分割之后的景色。
常行目光呆滞地站在天台边往下望。
这里真的很高,以这个角度看下面惊惶嚎叫的同学宛若在看一群被烧着了屁股的蚂蚁,他们或是四处逃窜,或是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捂着嘴用黏着的目光盯着他瞧,那一双双瞪圆的眼睛里映出的是一个伶仃的身影,随风飘然的衣角都能令他们大声嘶叫,恐慌躲避。
怕什么,血又不会溅到你们身上。
常行浑浑噩噩地想。
他现在脑子是一片混沌,眼前是绚丽的光彩和层层叠叠的重影,他感觉自己好像是有自我意识的,又好像没有,腿上仿佛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是沉重的负累,但他依旧在一步一步地往天台边缘迈步。
耳边寂静一片,风声听不到,底下人们撕破喉咙的劝阻也听不到,一切都空茫而虚无。
只有一道源源不断的低语声一直在心尖上响,在驱使着、诱骗着他,往前走,不要停。
“别怕——继续走——继续往前走啊——”
“常行,看到了吗,前面就是极乐的入口——”
“越过这里,就是新生的世界——”
那道声音是男是女他都分不真切,可身体就是很听话的伴着诱哄声往前走。
“你不是害怕祖凡庆那个小子来找你吗,越过这道坎儿,它就再也奈何不了你了。”
“去吧,常行,向前走,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要怕——”
常行机械地迈着步子,无神的双瞳死死地盯着天台外的虚空,耳中捕捉到“祖凡庆”三个字,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乎是急迫地往天台外冲!
那道声音不曾停歇,才不过几秒的时间,常行就已经站在了天台边缘,距离坠落,仅仅一步之遥!
寒风越过身下几十米的楼层迅疾而上,常行的发丝乱飞,薄薄一件外套被风灌入,将他的整个身子往后兜去,可即使风力再大,常行的脚尖依旧抵着天台的边缘,不动分毫!
“啊———!”地下还未散尽的学生发出凄厉惊恐的嘶叫,像纷乱的无头鸟一样四处乱跑:“谁快去拦住他——他要跳楼啊!!”
“快走开啊!不要站在那个地方,小心被砸到——!”
而在这时,祁宵月等人也踹开了天台上的铁门,“嘭——”的巨响之后,数人纷纷冲入。
“常行——!不要!”年级主任冲在最前面,看到这幅情景不禁眦目。
她不敢往近走,只能隔了五六米的距离吼:“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常行!”
“常同学!有话好好说常同学!”跟上来的男老师比年级主任要镇定一点,但肉眼可见的,他的额上也在唰唰冒着冷汗,急迫得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只能小心翼翼地柔声劝:
“常行,站在那里太危险了,听老师的,先下来好不好?”
他们跑来的时候已经打了报警电话,下面也安排了老师在驱散学生,可这件事太突如其来了,根本没有预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男老师慢慢挪着步子靠近:“常行,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可以帮你,采用这种极端方式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劝阻言辞恳切,风声呼啸,卷着话音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可常行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整个人像一座已经风干的石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天台上,后方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麻木着的侧脸,混黑的眼珠里没有丝毫光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精气神,只余下一具空壳做着提线木偶,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干扰到他半分。
他的脚尖距离天台边只有不过几毫米,与鬼门关也只是一个脚掌的距离。
两位老师急得直搓手:“常行你快下来好不好,那里太危险了——”
“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你解决不了的老师、同学都可以帮你——”
耳边劝导声不断,呼啸的风吹着每一个人的头发与衣摆,心焦如焚的表情挂在年级主任的脸上,又将她的法令纹刻深了两分。
祁宵月在最后方蹙眉看着,抿唇不语。
正常人察觉不到,可她一双眼看得真切,现在的常行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他的背后,紧紧糊着一层漆黑的,泛着浓浓怨气的阴影,那团阴影将他的上半身重重包裹,宛若一个巨大的蚕蛹,只在脸部余留出一个供他喘气的口。
浓稠的血色浸在其中,黑与红在云翳下交汇融合,拼命撕扯!无数道尖利的鬼叫从阴影中迸发,刺耳的尖鸣萦绕在天台之上。
那道阴影有实体,它似一团变化多端的雾气,从深处延伸出四条细长的鬼手。
鬼手顺着常行的肩往前方滑,其中两只手捂住了常行的双耳,另外两只手蒙上了常行的双眼!
现在的常行,不过是一具被阴气操控着的傀儡,根本听不到身后人说了什么!
祁宵月扣紧了手,面色凝重。
身侧,红绿眼鬼不知何时飘了回来,昂着大脑袋在空中上下漂浮。
“大人,您不出手吗?”红眼鬼谨慎地问祁宵月。
“再不出手这个叫常行的小子就要被祖凡庆那个小孩给搞死了啊。”
他们倒是没想到会突发这种事情,红眼鬼看着前面那冲天的阴气,内心直啧啧感叹。
祖凡庆小孩狠也是真的狠,选地方选的还是自己生前自杀的地方,不知道常行死在这儿会是什么感受。
“那是祖凡庆啊?”绿眼鬼问。
“当然喽,不是他还有谁。”红眼鬼摊手,满不在意:“这附近的鬼我都见过,除了刚死的祖凡庆,不然谁还能有这么大的阴气哦。”
绿眼鬼没见过这种情况不敢乱说话,悄声地问他哥:“大人不是说祖凡庆那鬼不会害人吗,怎么现在就能控制常行这小子跳楼了?”
红眼鬼高深莫测:“诶呀这你就不懂了,鬼嘛,谁能预判到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呢?即使生前是个再好的人,死后也都忘了凡事种种,哪能保证它还是个‘好鬼’呢,再说了一命抵一命,常行死了也活该。”
绿眼鬼傻傻愣愣:“那哥你是在质疑大人之前的话吗?大人明明说”
“唉我去你个榆木脑袋,”红眼鬼打断绿眼鬼的话,偷觑了一眼祁宵月的脸色,随即举着拳头捶他弟:“别乱说话,大人说啥就是啥,你这个大脑袋真是白长了,啥也不懂。”
“我这不是好奇嘛”
祁宵月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听着他俩插科打诨的言论,眉间褶皱更深。
她的目光落在那团附着的阴气上,一言不发,眯起的眼中似有思虑。
这真的是祖凡庆吗?
阴气重重,怨气冲天,这附近除了刚死去的祖凡庆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厉鬼可以有这般实力。
莫非祖凡庆决定复仇,所以要在自己自杀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逼死常行?
天台下的空地上猛然停下几辆车,刺耳的警笛划破长空。
“快让开快让开——都回去!不要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校领导也赶了过来,扯着嗓子疏散学生。
训练有素的消防人员快速铺着救生气垫,其中两名冲进楼道往天台上跑!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静止的常行在众人忧虑的目光中,突然踏出了左脚。
这一举动无疑是踩在了所有人的神经上,一时间,失措的喊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不要——!”
“常行——!快停下!”
两位老师目眦尽裂,捏起的拳头疯狂抖着,颤动着腿即将就要冲上去救。
可他们还未来得及迈步,常行的动作却诡异地一停,整个人滞住了。
他只抬了腿,上身未动,孤零零的一只左脚没有落下,看样子像是突然被什么向后拉扯着,倾倒下去的动作一顿,整个人竟然直挺挺的僵在了空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只见常行刚迈了一只脚就停住了身子,就再次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明明还向前伏着,可整个人就很违反常理的以翘着脚的姿势悬在半空,整个景象怪异又奇特!
“诶诶诶,这什么情况,咋又不跳了啊?”红绿眼鬼都傻眼了。
祁宵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她愣了两秒才缓过神,眯眼仔细看,发现那团黑影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附着着。
“快,哥,看那!”于此同时,绿眼鬼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伸着粗指头指着常行提醒,“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常行的身上果然有些不寻常!
自他的腰侧,蔓延着一道浅灰的胳膊粗细的带状雾气,雾气环成一个圆环的形状将他紧紧圈住,如丝如弦般向后方绷直,宛若一条救生带一样将他死命地往后拖!
就是这道神秘的雾气,拖拽住了常行将要往下坠的身体!
而原本附在常行身上的黑气,此时却转了方向,由背后移到他面前的虚空中,伸出的鬼爪拉着他的左脚,将他直直往天台外拽!
一灰一黑对峙间,就形成了如此诡异的景象。
但明显还是黑色的力量更强一些,那几双鬼手不断汇聚,撕扯的力量愈来愈大。灰色的雾气不堪强力,紧绷的形体逐渐变得稀薄,隐隐有要断裂的趋势,而悬在半空的常行也因此有了摇摇欲坠之感,头直向外面栽。
祁宵月突兀一声冷喝:“快去拦!”
男老师如被一掌拍醒,猛地回过神,没有半点迟疑,他立刻就冲上去抱住了常行的腰。
年级主任反应慢了一拍,但还是快步跟上,帮着男老师去拉常行。
身侧没了干预的人,祁宵月手捏灭诀,金光闪在指尖,似有生命的金线猛然袭向那团黑气,将那两只鬼手一圈又一圈的紧紧缠起。
祁宵月猛地往后撤手,虚空中的黑气仿若被揪住了命脉,直往祁宵月这边跌撞地扑过来!
“快去抓!”祁宵月命令道。
红绿眼鬼得了令,借着力往上冲,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就要去擒。
可两鬼只飘到半途,斜前方倏地刮来一阵劲风,这风风里极大,还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如黏腻的血污泥水,只往他们这个方向刮。
“卧槽!”红眼鬼被糊了满脸的臭味,刚想继续飘却发现身体被凝滞住了,“我怎么动不了了??!”
他试着挣扎了两下,徒劳无功。
邪风敌意明显,猛烈的风势宛若一只大手,拽着凭空飘着的红绿眼鬼的腿,卷飞了两下就直直扔向祁宵月。
两鬼实力不强,还没反应过来就失了力气,只能任这股蛮力把他们往祁宵月的面上摔!
“卧槽卧槽卧槽!大人快躲开啊啊啊!”红眼鬼尖叫。
还好祁宵月一直留神关注着这边,她反应及时地侧身一避,两鬼的大脑袋就擦着她的肩侧直飞出去,一头撞上了身后的水泥墙壁。
而趁此时机,那邪风化作一柄砍刀的虚影,对着黑影身上缠着的金线猛然斩下!
祁宵月指尖一颤,金线脱落,灭诀失效。
那团黑影失了束缚,狂风呼啸而过,它混在风旋处,借着杂乱的风暴隐匿起身影,竟在片刻间消失无踪!
而天台边,因脱离控制而骤然昏迷的常行也刚被男老师拖下来。
他高高大大的身躯在两位老师的合力之下才勉强扶住,可能是被那阴气吸走了不少生机,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进气出气都极为微弱。
而那条救了常行一命的灰色雾气也逐渐聚拢成一人高的模糊身影,静悄悄地立在人群最侧边,影影绰绰。
云翳遮蔽了日光,模糊的面容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清晰。
清秀的眉眼,软软的黑发,还有略显瘦削的身影。
正是祖凡庆。
33、死因
“快来搭把手!”男老师喊着刚跑上来的救护人员, 急匆匆招手,“这孩子晕过去了!”
“快快快, 救护车来了吧,快送过去。”
消防人员利索熟练地背起晕厥过去的常行,扣紧他摇摆着的双腿, 迅速折返就往楼下冲。
两位老师缀在后面,男老师神色焦虑,步子迈得飞快,护着常行的后背紧跟着就往楼梯口跑, 根本没注意到站在最边上的祁宵月。
年级主任余光扫到她时才猛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学生, 她脚步放缓,越过祁宵月时顺手拍了下她的肩,嘱咐道:
“你也快下去吧, 别呆在这个地方了, 赶紧回班。”
她挂念着常行, 现在也来不及多顾念祁宵月,没多停留就跟着男老师的身影下了楼。
风声渐起,树叶纷飞,深厚的云翳被风吹散,泄露出一丝光亮, 照在水泥石砖上。开合的大铁门被风势带着缓慢闭合, 吱吱呀呀的齿轮发出令人尖酸的咬合声。
咣当一声响后,铁门狠狠砸进了门框里,锁扣坠下, 震起一片激扬的飞尘。
祖凡庆远远地立在原地,并没有被这响彻天台的声音惊动。
他既没有跟上老师们离去的步伐,也没有对只身留在天台上的祁宵月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探着头,神色平静地往天台下看,清澈的眼波中流淌着柔和的神采,安然又平和。
周围还有未散去的阴气,一绺一绺缠在祖凡庆的发上,逐渐与他软趴趴的黑发混为一体。稀薄的日光透过他的身躯在地上印出一个亮丽的光斑,温柔的颜色镀在侧脸上,连几近透明的苍白都被软化了几分。
祁宵月踩着风,缓步走向他。
“这里风景很美吗?”祁宵月两手插进校服的兜里,纤巧的下颔转向祖凡庆,淡声搭话。
这里是学校最高的天台,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很远的高塔与红屋顶,连高阔的天空也近在指尖。
祖凡庆微微摇了摇头,眼睛弯了弯,很柔软。他的眼神一直不离天台下,祁宵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纷杂喧嚣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祖凌的身影。
“我只是在看我妈妈。”祖凡庆答道。
祖凌不知何时站在了那个地方,又站了多久,四周慌乱奔走的人纷纷与这个木着脸面无表情的女人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是谁,又为何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站得很直,暗色的旗袍裹着瘦弱的身躯安静地立在人群之后,她的手一直交叠着放在腹前,即使是这种情况,祖凌依旧没有丢了她的仪态。不停闪烁的警灯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红蓝交替间,只有她一人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是无波无澜,仿若这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刚才常行跳楼的种种,都一点不落地落在了这个女人的眼中。
祖凡庆的表情有些哀伤,声音也低缓深沉,“她不应该来这里的”
这里是他丢掉生命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触景伤情。
祁宵月迎着沁凉的风,望着远方耸立的高楼,那里云深雾重,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什么都看不清晰。
她问祖凡庆:“你现在后悔选择自杀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没由来,因为即使后悔与否,结果就已经注定是这样了。
祖凡庆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哭还是笑。祁宵月侧头看他,恰好对上祖凡庆似有无奈的眼神。
他说:“我并没有自杀。”
……??
“没有自杀?”祁宵月高扬起眉,疑惑顿起,“你不是因为常行…”
说到一半她倏地住了口,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你不是自杀。”
这句不是问句,而是一句极为严肃的陈述。
祖凡庆也对自己的情况很迷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现在这个结果,只能摇头表示:“不,不是。”
他苦笑:“我根本就不会做出自杀这种事情。常行那样对待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选择自杀来逃避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应该是‘被迫自杀’吧。”
想想也是,若祖凡庆早有这种轻生的想法,他也不会忍受常行那么久的嗟磨,更别提祖凡庆本来就是很软和的性子,包容性和忍耐性也极强,还很聪明,自杀这种损己不利人的想法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但‘被迫自杀’…?
祁宵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冷声道:“把你那天的情况给我讲一遍。”
祖凡庆也觉得自己的经历很荒诞,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开口:“那天升旗仪式结束,我来天台上透气,当时天台上什么人也没有,我呆了不到五分钟就感觉风很凉,想离开。可当我往楼梯口走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无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他想起了当日烦闷阴湿的空气,被镣铐控制住动弹不得的感觉仍停留在脑海里。
“我当时走不动就大声呼救,可没有人听到。然后耳边就突然有一道声音蛊惑着我往天台边缘走,我没有意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按照那道声音的命令,迷迷糊糊地跳了楼,等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一团雾气了。”
说着说着祖凡庆都觉得自己的死法太过可笑,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说道:“就像刚才要跳楼的常行一样,我估计也是被那团黑气控制了,就被迫跳了楼还好常行救回来了,不至于再让那团黑气得逞”
他提到常行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怨怼的神色,好似这个人在他短短的生命里只是轻易而潦草的一笔。
只是为自己这样白白交代了生命感到可惜,可生死有命,他也没有太多极端负面的情绪。
祁宵月思索着他的经历,一时间没有搭话。
以她对那团黑气的判断来说,那个东西只是四方怨念多年积聚而成的一个类似于怨鬼的化身,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人类做出一些举动来增加自身的实力。
比如汲取人类的负面情绪,比如用血气滋养浇灌。而祖凡庆和常行,就是被它选中的牺牲品。
虽结果惨烈,但这东西好解决,现在更让人警惕的反而是刚才与祁宵月有过短暂交手的邪风,那风既然能斩断她牵起的金线,那就已经不单单是小小的怨鬼可以概括得了的实力了。
祁宵月越想面色越凝重,蹙死的眉尖上都是深重的思虑,眼神中也疑窦丛生。
身旁的祖凡庆没有注意到她瞬间变幻的脸色,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楼下的祖凌身上,压着嗓子自言自语道:“只是我妈妈该怎么办呢”
浓浓的担忧包裹着他,到了这种时候,唯一能使他在意的也只有孤身一人的妈妈。
干燥的空气四处吹拂,祁宵月将飞起的发丝捋到耳后,暂时抽回思绪,轻声安抚他:“你不必太过担忧。”
“你妈妈子女缘本就浅薄,这是注定的事情,可失去一个东西总会再有什么东西来填补,她未做过恶事,上天不会给她安排孤苦无依独自终老的命格。而且无论她与你如何,过了今天你也不会再记得,所以不必为此纠结难过。”
这番话说得有情又无情,祖凡庆咧了咧嘴,勉强有了一丝被宽慰到的笑意。
他知道这样唐突,但还是问道:“我妈妈之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吗?”
“由她自身。”祁宵月并不吝于给祖凡庆一点安心,但她说得也模糊,并未透露太多:“人无恶念总不会过得太差的。”
祖凡庆嘴角上扬,眼睛亮了几分。
“那那团让我丢掉生命的黑气会被捉起来吗?”他继续问。
再怎么说也是杀害自己的凶手,祖凡庆不至于心大到可以无视这件事,只不过那团黑气在刚才与自己对峙的时候已经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抓回来,他有些担忧。
祁宵月抿着唇,目光注视着祖凡庆澄澈的眼眸,肃声道:“生人犯罪有法律管,阴魂犯罪自然也有地府惩治,我们不会放过它的,你大可放心。”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若你到时还未入轮回,它在阎王殿听判的时候我会带你去,你可以亲眼看着他下无边地狱受惩,也算是给你个交代。”
祖凡庆看着她认真解释劝慰的模样,笑了笑,额上的黑发扫着眼角,眼波流转,似有些释然的神采。
“那就太好了。”他低声喟叹,然后问祁宵月:“所以你是来接我去轮回的吗?”
“按照传说里的说法,人死了之后会有黑白无常来锁魂,将魂魄带入轮回,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祖凡庆聪明又敏锐,他通过祁宵月的只字片语就猜到了自己之后的去向,却没有询问祁宵月的身份,也没有好奇自己的未来,他只是很平静地问“我是不是该走了”。
虽有牵挂留恋,但不强求。
祁宵月顿了顿,没立刻答话。
她在很早的时候干过一两百年的勾魂工作,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魂魄,有的因为尚有挂念死活不愿配合最后只能强制武力压迫,有的就是生无可恋浑浑噩噩连勾魂索都得祁宵月动手帮忙套,祖凡庆这样知趣又配合的,实属罕见。
她心里有些闷,于是叹了口气,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勾魂引路的活儿我已经不干了,估计负责你的勾魂使今晚才会来吧。”
她软声:“现在还早,你妈妈还在下面等着,你可以去看看她,再陪她一段时间。”
又滞了一下,祁宵月犹豫着,眼睫轻颤:“嗯……你若想传话,那也可以,我当没看见。”
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很义正言辞,仿若这根本不是违反规定的事情。
祖凡庆听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真的可以吗?”
祁宵月微有烦躁地摆摆手:“说了可以就是可以,别磨磨唧唧的,我要是反悔了你可就没下次机会了。”
这就有些胁迫的意味了,话音还未落,祖凡庆就陡然消失在原地,骤散的雾气跑得太快,空气中还遗留了零星的一点死气。
祁宵月撇嘴,“啧”了一声,眉目拢起。
可真有你的祁宵月,当人还没一个月就连职业守则都明知故犯了,所以说麻烦还是人麻烦,这零星的一点小情绪都能干扰到她公正的判断。
祁宵月抠着手心,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
她掏出兜里的手机,纠结了下,还是给黑无常发了一条消息——“祖凡庆的魂魄找到了,今晚就能带走。”
琢磨了会儿,她又啪啪敲上一行字——“你要是脚程快的话就先跟着派来的小鬼去找那股怨气的源头,总之,别来太早,晚八点之后再来勾魂。”
看着对话框上冒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祁宵月当机立断地把手机锁屏,丢进口袋里,直接杜绝了对方的问话。
要是被黑无常知道她纵容魂魄与亲人联系,免不了又要被唠叨,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个小心眼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年终考核的时候暗中参她一本。
即使现在不在地府了,她也不容自己的履历有任何污点。
身后,刚目睹了这一番谈话的红眼鬼揉着自己的大脑袋,小声嘀咕:“啧啧啧…大人啊,还是心太软…”
绿眼鬼傻了吧唧地反驳:“我看大人可一点都不心软,她刚才任我们被砸进墙里也没有伸手救诶你看我的脑袋,”
绿眼鬼在自己的脑壳上按了按,被按到的地方瞬间瘪下去了一块。
它的声音委屈巴巴:“我的脑壳都被砸凹下去了啊——”
同样少了半块脑壳的红眼鬼:“”
一旁听得真真切切的祁宵月:“”
天台上,风声未息,绿眼鬼抱怨的声音在四处回荡。
而天台下,正踱步离开的祖凌忽的感受到手边有一股微凉的触感,冥冥中,似有什么东西轻轻挽住了她的手,又软又柔。
34、赏雪吗
祁宵月回班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常行跳楼的事情, 群体太健忘,祖凡庆血淋淋的教训还没过几天, 他们就能对常行跳楼的原因侃侃而谈。
“这绝对是心虚!肯定是这个理由没跑了。”
“我也觉得,畏罪还能潜逃呢,他这畏罪跳楼也说的过去吧。”
“别看他们那一群之前能横到天上去, 一惹上大事不还是一个比一个怂,我真是看透了。”
“不是说祖凡庆他妈妈来了吗,常行是不是被逮到了什么把柄才跳楼的…”
这句话仿佛是按到了什么开关,正在热切讨论的同学像被戳到了痛处, 瞬间都噤了声。说话的同学一时不慎说快了嘴, 现在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地与周围人互相觑了眼。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嘲笑常行的,在这件事情上, 谁也不比谁清白无辜。
“哎呀说这事儿干嘛, 晦气晦气。”反应快的男生开口缓和气氛, 立刻拉着板凳往自己位置上退,一副不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模样。
众人回神,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好事,聊这干嘛。”
“没听见打铃吗, 快回去, 别让老师抓到又要挨批。”
“诶上课了上课了——”
祁宵月正好踩着上课铃进门,听了一耳朵他们最后的几句话,她略有兴味地挑眉, 舌尖抵着齿缝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段舒宜边给她让开位置边嗤笑,颇有抱怨地跟她碎碎念:“你别听他们乱讲话,这群人永远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谁都要在他们嘴里走一圈,真行,好像不讨论别人自己就不能活一样。”
祁宵月耸耸肩,不置可否。
段舒宜咬了下下唇,低声嘟囔:“宵月,你说常行会得到惩罚吗?”
纵使祖凡庆的死因并不是因为常行,但他的所作所为依旧不能被原谅。
祁宵月偏头对着窗,生锈的铁窗棂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锈斑,她看了会儿,将窗推开一条缝,凉风渗进,她眨了眨眼睛,“谁知道呢。”
身旁的段舒宜失望地叹气,小脑袋垂下去。
秋风乍起,厚实的窗帘都被掀起一角。窗外阴翳散尽,天高云清。
上课铃声响彻校园,老师抱着教案踏进了班级,翻飞的书页里已经留存不住谢落的桂花香,祁宵月扫着班里或直立抑或懒懒趴下去的身影,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
刺耳的警笛和被血染红的地砖好像都只是在梦里短暂出现过的虚幻景象,秋风刮过,落叶铺地,等到寒雪来临时,便不会有人记得了。
但真正有罪的人,一定会被心虚与愧疚折磨,日日夜夜都要活在良心的责难中,不能挣脱。
祁宵月脊背靠着椅子,指尖哒哒敲着桌面,在段舒宜丧气的叹气声中又轻声说了句:“但他做的孽总会要还的,生时不还,死后也必定被追着讨债。”
“放心,这一点,没有人能逃得过的。你我不能,常行也不能。”
“他该承受的一点都不会少了他的。”
————
今年北方依旧落雪很早,才12月底湛城就迎来了细雪降临。
祁宵月裹着围巾在公交站台边站着,现在不太冷,她套了身浅白的羽绒服才出门,白皙的脸上有一圈微红,被冻出来的,还有些可爱。
呼出的白气从唇边溢到眼角,朦胧水汽糊在眼前,祁宵月扯了扯搭在下颔的围巾边,把它往上拢了拢。
手机在掌心不停振动,屏幕闪了又闪,段舒宜又给她发了一长串的感叹号。
这小姑娘韩剧情节入迷太深,从早上刚飘雪的时候就开始给她发信息加夺命连环call,催她今天一定要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起看初雪。
据说一起看初雪的人会一生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当然如此纯情的罗曼蒂克情节自然不会发生在祁宵月身上,她身边算得上男人的掰着指头数也只有她的渣爹和两只一天到晚只会叽叽歪歪的大头鬼。
而且那两只大头鬼今天还告假去吃了火锅,目前祁宵月能联系到的也只有他渣爹祁继仁。
所以这个看初雪的浪漫活动跟她并没有任何干系,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期,她当然另有安排。
公交车到站,祁宵月刷卡上车。这个时间点人不多不少,她选了个不挤的地方插兜站着,悠闲地赏雪景。
雪天的交通总会拥堵一点,公交车走得摇摇晃晃慢慢悠悠,湛城的发展总比大城市慢了一拍,两侧划过的街道也少有高楼,它还留有十几年前的味道,红架子支起的小摊随处可见,遍地也是流走的路边摊。
雪不大,细细碎碎地飘,路上没有人打伞,祁宵月侧着身透过窗往外看,飞扬的雪花纷纷落落,均落在她深邃清亮的眼眸里,映得她的眼睛都像裹了层透亮水膜,汪然一片。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祁宵月往手里扫了一眼,随即略显惊讶地抿了下唇。
竟然是应三给她发了条消息。
这人一回京市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没有了音讯,祁宵月有空也不会想起应三的存在,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两人就像以往很多年那样,保持着微弱但不中断的联系。
应三发来的是一张照片,祁宵月点开大图,发现也是一张雪景照。
照片上是一棵只剩枯干的树,细瘦的枝节上承着零星堆起的雪花,正絮絮地往下飘着碎雪,脆弱的老枝摇摇欲坠。
祁宵月问他:“京市也下雪了吗?”
她调到相机模式,随手拍了一张车外流逝的景象,发过去,附言:“湛城这里下雪了,很小,挺漂亮的。”
应三:“是挺漂亮的。”他没有回答祁宵月的话,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最近怎么样?”
祁宵月觉得这句话可太符合他们之间敷衍的同事情了,寒暄客套得都没有一点心意。
她有点被自己的想法闷到,撇撇嘴咬着唇回:“挺好的,吃喝不愁,庸庸碌碌,不比你辛苦。”
这话说得颇有股指桑骂槐的意味。
手机这端的应三罕见地微微一笑,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祁宵月牙尖嘴利明嘲暗讽的小样子,有些花就是不能随便招惹,稍一不留神就要被刺扎到。
但这刺扎得他心甘情愿。
刚想再说什么,祁宵月那边却不配合了,祁宵月不想跟他聊,冷漠无情地给他发了条——“我还有事呢,你好好赏你的雪景吧,有空再找你。”
随即她就锁了屏,不想看到应三再发过来的消息。
笑话,这人都可以一两个月销声匿迹,现在他一发消息自己这边就颠颠地赶着回,搞得跟她一直在等这人的消息一样。
天都冷了,应三也得晾一晾,省得他以后得寸进尺敢一两年都没个踪影。
乱七八糟地想着,公交车停了站,祁宵月把毛茸茸的帽子罩在头上,跟着人流下车。
这里是比较旧的一片居民楼,附近没有地铁站,想来的话也只能搭乘公交。
这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巷子多,路难走,下水道上铺着的石砖都不牢稳,一脚踩上去就会咯噔一响。
祁宵月沿着记忆里的路饶进小巷里,巷子很宽,两侧有低矮的小院房,黑茎的葡萄藤在二楼绕了一家又一家。
巷道两侧饭店林立,蒸腾的热气冲破玻璃门涌出来,溢出的饭香浓郁又勾人。
现在还早,四周擦肩而过的都是挎着菜篮的老年人以及拖着尾巴跑过的大黄狗。
前面有个挂着红牌子的小卖部,祁宵月拐进去买了根棒棒糖,五彩的糖纸看起来有些廉价,她扯着包装纸的角把它剥开,将紫色的糖球塞进嘴里。
唔葡萄味的。
她暂时没走,小卖部的空调风吹得很猛,她歪着头往外看,外面小雪未停,有妇女带着孩子出来攒雪球。
风很弱,女人们扯着嗓门说话的声音很大,她听得真切。
“哎呀,这都快腊八了吧,过两天得去买点核桃仁。”
“诶,腊八粥给凡庆他妈带点去,今年凡庆走了,她肯定不煮这东西了。”
“知道知道,我记着。”
稍远处昏暗的楼道口里有个瘦弱的女人拎着两个黑色袋子下来扔垃圾,她没停留,丢了手里的垃圾袋就上了楼,折角的地方有个高大的男人身影立着,在等着她一起上楼。
祁宵月面无表情地嚼着糖块,仔细盯着女人的背影。
她好像比之前更瘦了点,厚厚的棉袄裹着也有一丝瘦脱骨相的纤弱感,不过那头乌黑的长发依旧惹眼,披散在肩上更是抓人眼球,模糊的侧脸也仍然白皙似雪,完全没有一点老态。
还跟之前一样的窈窕,一样的风韵雅致。
“暧!”柜台上的老婆婆猛然在祁宵月的眼前挥了挥:“小女孩家家的别看!”
她年纪很大了,白发花花,眼阴沉着,脸上皱纹满布沟壑纵横,话有些尖利:“那家婆娘可不干净,这儿子才走了多久啊又有男人天天往自己家跑,呸,小心看了长针眼!”
她说着就有些上火,撒气般驱赶着祁宵月:“还买不买东西了,不买就快走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祁宵月咔吧咔吧咬碎糖球,笑了下,没争执,径直出了小卖部。
她没再继续往巷子里走,而是沿着原路折返回去。她像没有什么目的似的,辗转来到这个地方只为买一根棒棒糖。
糖球碎块尖锐的棱角刮着舌头,舌尖上都是令人不喜的劣质糖精味,但祁宵月依旧嚼得津津有味。
刚才那个扔垃圾的自然就是祖凡庆的妈妈祖凌,即使没露正脸,祁宵月依旧可以确认。
她可能就是闲了,所以想来看两眼,确认祖凌还活着并且过得还行就安心了。
她当初跟祖凡庆保证过他妈妈不会过得太差,现在也算证实了她的承诺。
有新的人会代替祖凡庆去爱她、保护她,即使深刻的痛不会被抹去,但必然会给予一些宽慰,兜兜转转,总不会是太悲伤的结局。
身后孩子的嬉笑声活泼又吵闹,微凉的空气伴着雪花往祁宵月领口钻。
她踏过残缺老旧的石板,听着石头撞地的咯噔闷响,被帽子遮掩起的眉眼缓和又温柔。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祖凌常行用来攻击祖凡庆的言论是什么,至于那些言论到底是真是假,她也不愿意再去深究了。
现在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让另一个人永远陷在悲痛与自责里无法挣脱。
在这些琐碎的计较里,总是还活着的人更重要一点。
日光稀薄透明,巷口的灯不受控,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
脚下铺着薄薄一层雪,祁宵月一直低头看着路,等到视野里的景色由明转暗,她才似有所觉地缓缓抬起头。
视线之中,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在灯下站了多久,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领上有些碎雪,整个人肃然又冷冽。
柔和的光线从他的肩头一直镀到侧脸,像一条线条流畅的金线,将这个人硬生生框进祁宵月的眼眸中。
祁宵月蓦然有些颤动,这个身影太过熟悉了,好像从几百年前,就有这样一道身影默默地将自己慢慢嵌进她的记忆里,以蚕食的方式,沉默且坚定地侵蚀着她所有的防范和警惕。
可能是听到声音,男人转了头,黑发晃了晃,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满身冰雪蓦地被春水融化般,情意来得迅疾又猛烈。
他突然笑了下,拎着手机的一角朝祁宵月摇了摇,清雅平和的声音一贯的好听,在雪天里,却陡然多了一分温润。
他说:“赏雪吗,祁大人。”
35、往事
段舒宜说, 陪你一起看初雪的人可以陪你走过一辈子。
雪冷寒天中,漫漫雪花洒落, 祁宵月只想起了她的这一句话。
雪积了一层,鞋底踩在上面吱呀响,应三走得随意, 微晃的黑色衣摆在一片白中显眼又夺目。
祁宵月静静地注视他朝自己走过来,呼出的热气化作雾气,朦胧视线中,她能看清应三淡笑的眼神。
她想, 这双眼睛太亮了, 跟平日里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周遭行人来往注目,远处的鸣笛声沉闷又聒噪,冷风拂过脸侧, 刚刚捂起的温热又在顷刻间被带走。
祁宵月像被这冷风醒了神, 脱口而出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是刚才在微信上她应该问却没问出口的话, 现在时机恰当、气氛合适,她的潜意识里就是现在、此刻,应该且必须进行一番感情交流。
应三的身形一滞,他缓慢地收回脚,将脚尖的位置落在距离祁宵月将将一米远的地方, 稳稳地站住了。
传过来的轻笑声温柔又无奈, 应三徐徐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祁宵月从善如流。
“赏雪。”他答。
应三露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和祁宵月的聊天界面,聊天框终止在她的那句——“你好好赏你的雪景吧, 有空再找你。”上。
“既然大人忙得没空找我,那就只好我麻烦一下自己来找你了。”
应三说得理所当然,祁宵月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她呼出一口气:“那你也不必大老远从京市来一趟吧。”
应三把手机收回兜里,笑了下,没说话。
“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应三说:“发给你的那张照片就是在你学校门口拍的,只是没想到你今天不用上学。”
“调休。”祁宵月眨眼,慢慢回答。
北方冷,雪化得慢,翻飞的雪花落在祁宵月的睫毛上,凉飕飕的,她伸手抹了一下,眼神有些模糊。
她倏地想起好像不是第一次跟应三一起遇见这样的雪了。
在他们刚入职的前一百年中的某一天,似乎有比这猛烈数倍的纷扬大雪。
她当时也是被模糊了一只眼,只不过与现在不一样,她当时是被自己的血糊住的。
那年恶鬼侵犯人间,地府遭袭,地下十八层震动不安,全地府抽出了百分之九十的鬼使去阳界收拾烂摊子。
她和应三也在其中,当时两人联手追伐一只从深渊逃出来的厉鬼追了七八天,拼死才将它斩杀于北边深林。
厉鬼消散的那一刻,他们也因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那时就恰巧落了雪,雪花比现在的要大许多许多,每一片都落在两人满身的血污上。
深冬寒雪,参天的高树枝节相错,天幕压得很低,漆黑昏暗。
祁宵月用力眨着眼,糊在睫毛上的血迹让她连眼皮都掀不开,勉强只能看到被树枝分割后的片片高空还有洒落的雪花,“你看,下雪了。”
高空云翳深厚,没有星子,雪花旋转飘飞,蹁跹舞动。
祁宵月的头上还在渗血,鼻间飘的都是她自己和应三混杂在一起的血腥气,撕裂的伤口处蔓延着灼痛,但这些都不比这一场雪值得人注意。
她仰躺着,任雪花飘落在自己的唇角与眼中,发自内心的感叹道:“真漂亮。”
应三就躺在她身边,他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难以接近,虽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但依旧有力气嘲祁宵月:“你现在都快死了。”
意思是你清醒一点,现在活命要紧。
祁宵月斜眼睨他:“你懂个屁。”
她艰难地伸着手去接雪花,咧起的嘴唇在不断地往外冒血珠:“我这叫什么,我这叫向死而生的浪漫。”
“那祁副使,你的浪漫现在能让我们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吗?”
“不能。”祁宵月翻白眼,继而哑着嗓子怼道:“但你放心,你一定会比我先死的。”
她说的是实话,两人耗尽心神奋力追捕,一直都是吊着一口气在强撑,如今厉鬼消散,他们也已力竭。
应三实力比她强,受的伤也比她重,现在两人身下的这一小摊血泊有一多半都是应三贡献的。
应三没生气,反而接话:“那也行。”
“你若有幸未死,还能替我收尸。”
祁宵月咳了声,沉默,静静地看自己上方轻轻飘落的雪。
顿了数秒,她突然问:“认真讲,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说不好。”应三答得很平静:“若救援赶不及的话就会。”
“挺好。”
“怎么说?”
“能跟你死一块儿,那我的结局也不算太可惜。”
应三艰难地转了一下头,血淋淋的脸对着祁宵月,满目红色之后,他的眼神清亮而柔和。
祁宵月听到他极为微弱的叹气声,“那还是活着吧。”
“你这是还嫌弃我呢?”祁宵月一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挣扎着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她想了想,说道:“也是,全地府的小女鬼都想着能跟你死一块儿,也够你挑花眼的了。”
“她们那是因为喜欢我。”应三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你呢?你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强啊。”祁宵月答得没心没肺,“现在死在这儿,还是跟你一起,算算怎么也能在我的履历上再添一笔。”
应三一哽,咬了下牙。
“你可不是人,死了还能投胎往生,你死了可就魂飞魄散了,还有心思琢磨你的履历?”
祁宵月听他终于有了特别的反应,终于不受控制地笑了笑,忽的又被上涌的血气呛了下,咳了两声缓气,随后说道:“开玩笑开玩笑。”
“反正生死不由我了,开心一下不行吗?”
她絮絮叨叨地嘟囔:“你也是,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笑过,现在咱俩都快再也见不着了,你能笑一下给我见识见识吗?”
女孩的声音气不足,很软很哑,短促的尾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清晰明了,应三的意识很模糊,思绪却跟着这股声音一阵又一阵轻轻地波动。
下意识的,他就跟着话音勾了勾唇。
祁宵月只觉得身边躺着的人有轻微的颤动,侧头看去,应三已经缓缓闭了眼。
他脸上都是血,血后便是苍白,薄削的唇上黏着血痂,嘴角处,轻轻翘着一个极为微小的弧度。
周遭深林郁郁,无边的寂静中,只有身边人微弱的喘息音,温热又坚定。
“想什么呢?”应三歪了歪头,将祁宵月从思绪中拉出来。
祁宵月有一瞬间的晃神,眼眸深处,应三正略有戏谑地注视着她,坚毅的面孔上挂着些许浅淡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次从生死边缘逃离出来后,应三好像就真的很常笑了,几百年倏忽而过,地府很久没有人提起之前那个冷酷铁血、面无表情的应三大人了。
“没什么。”祁宵月摇摇头,把纷杂的想法甩出去。
“应三,”祁宵月喊他:“你还记得恶鬼临世的那一年吗?”
应三挑眉,没料到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当然记得。”
他笑:“昔日祁大人可是伏杀三千里,所到之处众鬼闪避,连当初的勾魂所正使见到你都得夹着腿跑,任谁也不能忘了你那时的英姿啊。事情结束后阎王爷可是对你赞不绝口了两个月,天天念叨自己拣着了个宝贝。”
夸了一番,应三问:“你这是突然想追忆一下自己的光辉过往吗?”
“那倒也不是,就是突然觉得活着挺好的。”
“感慨这么深刻?”
“怎么,不允许吗?”
祁宵月把脸埋进围巾里,提步向前走:“当初是挺风光的,战后我躺了近三个月,天天都有鬼使提着果篮上门慰问,我收到的花都能够铺半个三途河。后来懒得跟他们应酬就不见了,结果一个一个都赖在门口不肯走,我记得”她转头:“那些鬼使好像都是你帮我踹出去的。”
应三跟在她身侧,缓缓收了笑,侧影掩住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是我,所以你现在要延迟感谢吗?”
“我没找你算账都是好的。”祁宵月说:“一脚下去断一根骨头,之后人家见着我就跑,真行,我近一百年积攒的威信没有你一脚下来的作用大。以前我随时还能收到花,现在连走个路都是清场效果。”
“没人招惹,不是挺好的吗。”应三语气淡淡。
祁宵月停住,忽的转头盯住应三,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这件事我琢磨几百年了,总觉得你当初是故意的。”
应三高深莫测,“当然是故意的,当年地府那么乱,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心怀鬼胎想要对你做些什么,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包括掰断了南界鬼王的一条胳膊?”
“自然。”
祁宵月无语:“怪不得我说它怎么突然就想清楚不跟我献殷勤了,原来是被你揍的。我说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它光找鬼给自己安胳膊就找了一个月诶。”
应三老神在在,“客气。”
祁宵月:“”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踏着青石板走。祁宵月走得慢,应三也不着急,闲闲散散地迈着步跟在她身边。
“祁大人现在还有事情吗?”
祁宵月疑惑:“没有,怎么了?”
应三食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串车钥匙,他晃了晃,意图明显:“没有事情的话就赏脸陪我一起看看雪?”
36、win-win
豪车成排, 摩登女郎,酒香烈烈, 电音刺耳。浓密的香水味交接碰撞,野性的气息随处洒落,昏暗的空间里大腿与小臂不停摩挲, 暧昧的嬉笑不绝于耳。
应三冷着脸靠在真皮座椅上,第三次用大拇指去按太阳穴,自他坐下开始,他的头就开始不停抽痛。
隔着频闪的灯光, 他遥遥向对坐的祁宵月递过去一个十分难解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真的。”
刚送完眼波,一杯滚着白沫的酒递到他的手边,白无常独有的大嗓门扯着喉咙在喊:“啊!这是多难得的相聚!啊!这是怎样令人感动的缘分!来来来, 大人, 我们碰一杯!”
他已经喝得耳根烧红, 神志不清,满身酒气,端着杯子的手颤巍巍的像只鸡爪,杯中的酒液随着他颤动的幅度在左右摇晃。
应三冷冷杀过去一个眼刀:“端稳了,你敢把酒洒在我身上我就剁了你。”
“唔。”白无常缩了缩脖子, 感受到了杀意, 说话的声音减弱了一分,“好好好,不喝不喝不喝。”
他斜着身拐了一个方向, 腰拧着,手臂伸出去,细长的手掌托着酒杯,直直得向对面递过去,声如洪钟:
“既然如此,来!祁大人!你喝!”
坐在对面无端被cue满脸黑线的祁宵月:
沉默感受着诡异气氛的应三:
“大人!”白无常大着舌头,说话一字一顿,气势十足:“小的那么长时间都没见您了!您老人家当人当得还爽不爽啊!您不用担心,地府的事儿小的给您解决的都妥妥的,您就安安心心留在阳界,最好别回来了!来,感谢之情不多说,全在酒里了!干了!”
他说着就有些站不稳,脑袋摇摇晃晃,前倾着身子就要往前栽。
应三及时在身后拉了他一把,半起身直接把他手里的杯子夺过来,“嘭——”一声放在玻璃桌上。
“哎呦,我给大人的酒!”白无常愣愣地瞪着眼睛看那翻滚的酒沫,朝祁宵月委屈道:“大人您看呢,应大人不让您接我的酒,是不是不给您面子!”
祁宵月头痛地看着面前已经醉成烂泥的下属,吐出一口浊气,用手罩住眼不想看见他:“滚一边去,别碍我的眼。”
白无常伸着指头:“您这话说的就是在伤小人的”
“再说一遍,滚。”
“大大人——”
“哎呦呦,我滴乖乖!”黑无常端了杯果汁来,见状急匆匆地拉回他的手,截住话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完蛋玩意儿,你看清前面是谁了嘛!”
他才刚走了一会儿,没想到这边就已经喝成这个鬼样子。
“你给我清醒一点!疯了是不是?喝嗨了上头了是不是?!你说你那二两肚怎么敢这样灌。”
“我我怎么就不清醒了!”白无常醉得东倒西歪,指头朝天一通乱指:“我这还还能再干三瓶!”
“干尼玛。”黑无常敲着他的脑袋把他拖到后面的沙发上,那桌上的抹布塞住他的嘴,“给我安生会儿吧你。”
“抱歉抱歉啊两位大人。”他抹着额上的虚汗谄媚地朝应三和祁宵月道歉,“您两位也知道,小白他一喝醉就是这个狗样,您两位宽容一下,宽容一下。”
应三坐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支着,阴沉的脸色看起来情绪十分不佳。
也是,刚要跟暗恋对象两人世界时突然插足进来一群无关人士,任谁也不可能开心的起来。
他烦躁地敲了敲表盘,精瘦的手腕处青筋若隐若现。
祁宵月赶在他将要发火的边缘先开了口,“所以小白急急忙忙打电话来说有要事相商,就是大白天的来夜店喝酒?”
她磨着后槽牙,“行啊你们,现在是上班时间吧,擅离职守还公款吃喝,你们俩是不是不想干了?”
黑无常嘀咕:“那我也不知道让他叫俩人来热场子他就把您两尊大佛给叫来了啊”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黑无常闭麦,手在嘴边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顺便扇了一下昏睡过去的白无常的脑袋,满脸恨铁不成钢:“您说得对,这种行为就是该打!”
他卖惨:“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干基层的有多辛苦,三百六十五天午休诶,今天就是活儿比较少,我跟小白才攒了个酒局来喝一场。”他并着四根手指头,“我发誓,这真的不是公款吃喝,这些都是我们自费的。”
“顶级会所,豪车接送,美女作陪。”祁宵月冷笑:“看来你们这些年小金库还真攒下不少。”
“说吧,除了你们还有谁。”
黑无常闭了闭眼,一横心,颤巍巍伸出了手指头开始掰:“有帮孟婆打杂的那个王姓小女鬼”
“嗯。”
“有生死簿登记处的杨书记”
“嗯”
“还有轮回事务处的吊死鬼小姐姐”
“嗯?”祁宵月要被气笑了:“真行啊你们,社交圈挺广泛啊。”
黑无常卖队友卖的没有一丝心虚:“大人,你听我们解释,这件事跟其他小鬼无关。”
“都是你跟小白的锅?”
“不,不是,没有我。”他义正言辞地指着醉倒过去的白无常,“这都是小白一人惹出来的事情。”
“您说他今天为什么会喝成这个鬼样子,就是因为他最近碰着了事儿,为爱买醉啊!”
“你说什么?”祁宵月听到这茬就来了兴趣,连对面一直一声不吭的应三也扫了一眼看过来,“你说清楚一点。”
黑无常一提到这件事就来劲了,他把拿来的果汁还有瓜子零食推到祁宵月面前,给应三倒了杯酒,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掀嘴皮开始掰扯:
“您两位可能不知道,小白前几个月去京市勾魂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姑娘。你说他这个鬼玩意活了这么多年,按理说见过的漂亮姑娘没一万也有两千,但不知道为啥就突然就对这女的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忠贞不二了,天天趁着职务之便就去看人家,一天到晚朝思暮想,就想跟人家在一起。”
“人鬼情未了?”祁宵月磕巴磕巴嗑着瓜子,吐槽:“阎王爷是不会允许的,趁早放弃吧。”
“就是啊。”黑无常拍大腿,“我也是这样劝的啊,不管用!”
“人家姑娘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你说这事儿完不完蛋,堂堂一个在神话传说里留有姓名的鬼使,天天跟个偷窥狂一样跟在人小姑娘的身边。本来我也没想多管的,他乐意就让他作去呗,反正我相信小白的鬼品还是有的,不至于干出什么违背职责违背道德的事儿,可是前几天他突然跟我说,那姑娘暴毙了。”
“啧啧。”祁宵月感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
应三斜斜看过来,重复道:“暴毙?”
“对,暴毙。”黑无常痛心疾首:“小白就两天没去看她,那姑娘就突然离世了,昨晚她的魂魄刚被勾魂所的人勾走,小白当时正在忙,知道的时候再赶过去也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现在那姑娘已经喝了孟婆汤,准备排号入轮回了。”
祁宵月抿了一口果汁,随口问:“查生死簿了吗,因为什么暴毙的?”
“查了。”黑无常摇头,“但是没有,上面只写了暴毙而亡,没有具体原因。”
“小白跟着她的家人一晚上,听他们的只字片语好像是说,女儿染上了什么邪魔,请了曾家的人来帮忙驱邪,结果把人给害死了。”
他抬头,看向应三:“应大人常年留在京市,应该知道有姓曾的一个玄学世家吧?”
应三直起身,双手交叉地抵着下颔,睫毛下沉着一片暗影,“知道。”他说。
他的声音有些沉郁,黑无常没听出来,祁宵月抬眼瞧去,面上有些犹疑。
她若有若无地卷了卷自己头发,感觉应三的这个反应有点奇怪。
“曾”这个姓她已经听到三次了,一次是那位神秘的应家长辈提到的,一次是在常行宿舍时从那路过的师徒口中听到的,一次就是现在,从小黑的口述中听到。
“这曾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她问,目光紧锁对面的应三,观察着他的反应。
“倒没什么不同寻常。”应三答,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京市四大玄学世家,应曾叶顾四大家族,应家为首,曾家次之,其余两家平起平坐,都是玄学界的主心骨。”
“那不应该啊。”黑无常疑惑:“好歹也是个厉害人家,怎么驱鬼还能把人家小姑娘给害死了,别是个冒牌世家吧?”
“不会。”应三对曾家的实力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曾家小辈都极为出色,只要不是太过厉害的邪魔,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差池,如果敌人太过厉害,他们也不会随意动手拿一条性命开玩笑。”
“所以你说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黑无常发愁,他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小白,惋惜:“真是可惜了,小白几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个看对眼的,本以为能等到她魂归地府,相识一番,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唉,你说这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死了个不明不白呢?”
“好奇吗?”祁宵月打掉手上的瓜子壳,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朝他看,“好奇就去找找答案啊。”
“嗯?”黑无常扬起脸,“大人你的意思是?”
祁宵月朝他伸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搓了搓,笑得眼睛眯眯,“简单啊,我帮你们找答案,你们给我点报酬。”
“我们win-win怎么样?”
37、离开之前
“不要。”黑无常一口回绝, 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大人, 小白做您下属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您这帮下属解决个小问题怎么还要钱呢。再说了, 您现在当人当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喝,攒那么多钱也没用啊。”
“你可就抠吧。”祁宵月知道从黑无常这个吝啬鬼拿钱难,不甚在意地歪了歪头, 笑得很好看:“做人才更需要钱, 我从现在开始给自己攒棺材本儿不行吗?”
黑无常纠结,“那您要多少?”
祁宵月比出一个手掌。
“五万?”
“加俩零。”
“我去您他妈是要盖皇陵吧!”黑无常暴起。
应三一直倚在沙发上默默听,闻言适时地朝黑无常斜过去一个眼刀, 这一眼威压深重, 杀气腾腾, 好像他再在祁宵月面前蹦出一个脏字就要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黑无常脖子一凉,又讪讪地坐回原位。
“您给个亲友价。”黑无常搓搓手,摆出一副苦瓜脸,整个人凄凉又穷酸,“您也知道, 小的欠了隔壁饿死鬼几千万的债, 以我这个低薪”
“打住打住。”祁宵月比暂停,“说了多少次,别在我面前卖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身家,五百万而已你拔根腿毛也有了。”
“你这可不是拔腿毛”黑无常不满地嘟囔:“您这可是褪鸡啊”
“你要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咯。”祁宵月眯眯眼,极其善解人意,“反正小白穷得叮当响也掏不出钱,你不替他出我也就不接这个麻烦事儿了,要是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原因也可以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鬼使擅自插手人间事务可是要被降级削职的哦~”
她的话阴森森,勾起的笑容明晃晃地表明着一个意思——“宰大户”。
黑无常哆哆嗦嗦:“您您这可是威胁。”
“谁说不是呢。”
“我要往上告的话,您这可就是收受贿赂的罪名。”
祁宵月抬起手,闲闲往斜对侧一指,“那你告吧,管风纪的就在这儿坐着,你连书面报告都不用打了。”
应三莫名被cue,极其配合地点了点头,肃着脸地朝黑无常看去。
黑无常接收到应三的死亡眼神,喉咙发紧,僵硬地咽下一口口水。
完了完了,地府的未来真是没有希望了,官官相护包庇纵容,这泥泞恶臭的官场原来只有他一人两袖清风、廉洁做鬼。
他对此真是十分、非常、极其的痛心疾首!
“八折行不行。”
祁宵月果断拍板:“成交!”
黑无常:
靠,这么好说话!果然被耍了!
“您就不能坑我坑的委婉一点。”他欲哭无泪。
祁宵月悠然一笑:“哎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合理交易,快乐你我嘛。”
“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小白解惑,四百万而已,为了爱情,值得。”
黑无常面如死灰,后悔莫及,恨不得直接扇自己两耳巴子:“槽,这狗屁倒灶的爱情,好他妈的费钱!”
“主要是还他妈不属于我”
他去角落蹲着思考鬼生了,祁宵月平白赚了一笔,心情极为愉悦地嘬着果汁。
应三问她:“怎么想起来要去京市了?”
他了解祁宵月,为了钱还不至于让她大老远跑去京市办事,除非是有什么别的不得不去的理由。
祁宵月莞尔:“很敏锐呀。”
她在兜里掏了掏,捏出来一根食指长的木条,木条上有些简单的纹理,看起来普普通通。祁宵月拿着它,看向应三。
“认识吗?”
沙发处隐秘,黑咕隆咚的环境里,木条正泛着幽幽绿光。
应三怎么会不认识,这根木条看起来并无异常,却是五百年古木上坠下的灵枝,是他们应家人独有的属于自己的身份凭证。
应三挑眉:“我二伯的。”
“怎么会在你这儿?”
“你家的老爷子热心肠呗。”祁宵月转着木条,声音懒洋洋:“之前偶然碰到的,说看我有缘就送我了,让我年底若有时间就去京市参加玄学大会,看样子估计是想招揽我加入他们玄学界一起惩奸除恶、除魔卫道。”
“你有兴趣?”
“有啊。”祁宵月笑得像只小狐狸,灵动的眸子里都是狡黠:“阳间的玄学界诶,我在地府混了几百年都没接触过,这趟必须得去开开眼界。”
“小黑小白的事情就顺手帮他们办了,不是涉及到曾家吗,我倒要看看这个曾家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能让你都讳莫如深。”
应三浅笑,执起酒杯抿了一口,频闪而过的金光扫在他的眼角,流露出的神色多了分神秘莫测的味道。
“你若有兴趣,就去。”
他眼神一落,茶几上一弧银光骤然掠过,一封烫金邀请函就静静摆在了祁宵月的面前。
“这是什么?”
“VIP邀请函。”
应三徐徐开口:“头等舱机票,总统套房服务,车接车送,以及玄学大会上位嘉宾待遇。”
顿了一下,他又添上一句:“全国送出去不到十张。”
邀请函上流转着金光,火漆图案精致华美,连信封上都飘着淡淡的灵气,熠熠光彩抓着眼球。
祁宵月托着腮说:“不得不说,你们应家是真的很有钱。”
“面子工程总要做足。”应三喝酒像品茶,慢慢悠悠,不为所动,“老爷子就喜欢金灿灿银闪闪,每年都要这样大张旗鼓宣扬一番。”
“倒是跟你家清风道骨的形象不搭。”
祁宵月一点都没客气地收下,摸到手上的柔软且细腻的触感,她啧啧感叹:“所以说有后门可走就是好,抱大腿抱的没有任何难度。”
她开玩笑:“作为这张邀请函十分之一的拥有者,我感到很荣幸。”
应三点头:“客气。”
他问:“你去京市的话,如何跟祁家解释?”
祁宵月弯了弯眸,回答:“不需要解释。”
她手指环着杯柄,指甲轻轻敲着玻璃杯壁,声音叮咚清脆。
“那家人现在天天噩梦缠身,阴气不散,疾病缠体,连祁继仁的公司都受到影响,事事不顺。他们觉得是我搞歪门邪道招来的祸害给他们带来了灾难,现在全家人视我为洪水猛兽,巴不得我一去不回呢。”
她说得风轻云淡,说道末尾还笑笑,露出一排可可爱爱的小白牙。
“这可不就遂了我的愿嘛!”
————
湛城天景路3号,别墅内——
“你要去京市?”祁继仁紧紧皱眉,满是横肉的脸上阴郁不定,“去京市干什么,你又要去惹祸?”
“您老人家对我的认知也就停留在这种程度了。”祁宵月剃着指甲,嘲讽他。
“反正我呆在家里你们也烦,正好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这个解释可以吗?”
“不行,我不许。”
“哎呀!你怎么还拒绝呢!”方茹一听就急,暗中抓了一把祁继仁的手,温柔笑笑:“孩子现在都大了,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了,我们当大人的就不要束缚着他们了。”
她低声提醒祁继仁:“你忘了上次请来的大师是怎么说的了,说我们家里有妖邪,得尽快送走,要不然全家都得跟着遭殃。趁这个关头让宵月离开不是两全其美,你在犹豫什么呢!”
方茹明显比之前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整个人苍白无力,像一月之间老了数十岁,瞬间变成了老妪。之前她的温柔作态还能激发祁继仁的怜悯之心,可祁继仁看到她现在这张脸就厌烦,连她的话听不进去。
祁青圆坐得远远的,出声劝:“爸爸,既然妹妹想去京市,就让她去吧,妹妹开心就好。”
“对啊对啊。”方茹连声附和。
祁宵月一直没抬脸,有一阵没一阵的听着方茹母女俩的话。
果然如她所料,这对母女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将她逐出家门的好机会,只是也不知道这将倾的大厦是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要死皮赖脸地抓着,宁死也不撒手。
“其实你反不反对跟我也没关系。”祁宵月磨好指甲,张着手观赏,满意笑笑:“反正上次你不是说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了吗,我不需要你养我,你也就没资格管我了。现在就是最后例行给你报备一下,万一你哪天良心发现女儿失踪了再报警,最后还是给我添麻烦。”
“你!”
方茹把将要暴起的祁继仁压回去,勉强挂着笑对祁宵月说:“这是什么话,你爸上回说的就是气话,宵月怎么还当真了呢。”
“你想去京市就去吧,让你爸多给你一点零花钱,玩得开心一点。”
祁青圆乖乖巧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小鹿眼睛,“对,妹妹玩得开心,不用担心家里,我会照顾好爸妈的。”
“我担心个屁。”祁宵月闲闲扫她一眼,不给面子。
她站起身,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钱就不必了,留着那点钱自己攒着吧,省得以后家里破产了连饭都吃不起。”
“你说什么!”
这下祁继仁忍不住了,“你再说一遍!”
最近公司经营确实不好,项目接连停摆,豆腐渣工程频频被曝出,董事会天天按着他弹劾,就差把他逼下位了,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愁得祁继仁满心冒火。
只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连自己女儿都嘲弄他这个当爹的无能,这怎么能让他忍得下去。
“嘻。”祁宵月皮笑肉不笑,小指头在虚空点了点,“好好保住自己那点棺材本哦,别被这对母女坑得连死后的墓都买不起。”
“祁宵月!”
方茹和祁青圆同时大喊,脸僵得像石像。
这是戳到她们心窝子里去了,百般算计,结果算计来了一个即将面临溃散的家业,她们现在比祁继仁还要愤恨。
“你给我站住!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祁宵月连眼神都懒得给了。
“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什么意思不能自己动脑子想,整天搞那些城府算计搞得头头是道,这点话都想不通?”
“啧,真是费口水,自己好好体会吧,我走咯。”
“喂!你给我说清楚!!不许走!!”
祁宵月转头,长发旋转过一个极为洒脱漂亮的弧度。
她走得没有一丝犹疑,除了自己的证件,她没有带走任何一样与这个家有牵连的东西。
门渐渐关闭,门框与缝隙合拢,祁宵月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从此刻开始,她就彻底与祁家断了关系,以后管这家人是生是死,都跟她无关了。
屋内两个女人狗急跳墙的辱骂声不绝于耳,间或加有哭嚎,祁继仁愤怒的吼声撕裂宁静。
而屋外细雪已停,满目雪白,热烈的日光打在雪上,折射出刺眼的金黄。
应三等得不久,见祁宵月轻快地踏出门,他微微一笑。
“走吧。”
38、抵达
与山水之城的湛城相比, 京市就像是一只披着金刚铁皮行走在钢铁森林里的庞然大物,数百公里的距离, 眼前的景色便逐渐由清秀山水过渡到了林立高楼。
祁宵月出了出站口,嘴里嚼着糖,插着兜倚在大厅的柱子边耗时间。
她戴着墨镜和口罩, 黑色的帽檐压得极低,只有两绺黑发从耳边垂下,软软地搭在胸前。
她没有任何行李,全身上下唯一能算得上值钱的东西只有她的手机和那张邀请函。
过往行人匆匆, 不少人路过她身边时都忍不住驻足一下, 偷偷打量这个纤瘦挺秀的少女。
所有人都在思索:裹得这么严实,莫非是哪个十八线小明星?
而这位不知名的“小明星”正等得百无聊赖,戴着耳机跟应三通电话。
“我刚夸过你家财大气粗, 下一秒这接机的就晚点。”祁宵月磨着后槽牙:“你说实话, 那张VIP邀请函是不是唬我的。”
“谁让收到这张邀请函的都是压轴大拿, 喜欢耍大牌晚点到呢。”应三的声音在电流的传播中有些沙哑,但依旧清亮好听,“安排过去的车辆现在都还没有出发,估计至少还要等三个小时以上。”
“远道而来好歹也是客,你就这样让客人白白在这个机场等三个小时?”
祁宵月看了看周围人一层套一层的厚重棉服, 又看了看自己简简单单一身单薄羊羔毛外套。
她夸张卖惨:“再多等十分钟我都能冻死在这儿。”
应三想了想, 安抚道:“现在有班飞机刚到,上面也有参加这次玄学大会的修士,不过没有专车接送, 你若不介意,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酒店。”
“人家抱团来的,我一个外人怎么跟他们一起?”
“四海之内皆兄弟呀。”应三的语气像在开玩笑:“都是小家族派出来学习的弟子,这年头低级一点的正派修士都差不多是穷光蛋,跟你拼车还便宜一点,他们会同意的。”
“”祁宵月无语,“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自己打车去呢?”
应三:“酒店在市中心,从机场打车过去至少三百起步,如果你愿意花这个钱那也不是不可以。”
祁宵月:“你就掐准了我也是穷光蛋。”
应三轻笑了声,说:“不敢。”
听这语气就知道她答应了这个提议,应三嘱咐道:“这次来的应该都是年轻的孩子,看模样也好找,你跟他们一起包个车去,到地方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祁宵月应声,还想说什么,登机口突然一阵骚动,接连出现一群高挑的身影。
祁宵月瞧了一眼,低声:“还挺准时,这就来了。”
她挂断电话,把耳机摘下,将帽檐抬了抬,去看那群引起骚动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这年头的家族还保持着以前的门派传统,家族内弟子一同出行必须统一着装,光是余光一瞥,没人能不被这群人吸引目光。
五个身影,全部黑羽绒服黑裤子,黑口罩黑墨镜,除了中央的一位染着杀马特血红头发的半大姑娘,其余都刚从油漆桶里捞出来的一样,复制粘贴得没有一点技巧。
他们一个个脊背挺直长腿带风,拎着的行李箱倒是整齐划一的雪白,远远看过去宛若一群五子棋成精。
祁宵月弯了弯眼,真实地被这道风景线给逗笑。
周围人议论纷纷,她后知后觉地拉下自己的黑口罩,总觉得戴着实在有点蠢兮兮。
他们朝出口走了一段路就停了步子,好巧不巧正好停在祁宵月前方五米处。
众人聚拢在一起,红头发的女孩在跟他们讨论打车事宜,祁宵月勾了勾唇,走上前:
“你好,请问是来参加玄学大会的修士吗?”
她声音温软,目光和善,五人被惊动,目光齐刷刷地往她身上瞟。
“你是?”红头发女孩很警惕。
“我也是来参加这次玄学大会的。”
“哦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嗯”祁宵月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尴尬模样,犹豫着开口:“我一个人从湛城来的,第一次来京市这个地方,请问能跟你们一起拼车去酒店吗?这里我不太熟悉”
都是女孩子,红头发一瞬间就领会了祁宵月的担忧,正巧他们这边拼车的话还余一个空位,少付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可以可以。”红头发一口答应,“出门在外相互照拂嘛。”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祁宵月,试探性地问:“你也是来学习的?”
祁宵月太年轻,比这个女孩还小上三四岁,任谁也只会认为这是哪家出来的小弟子,因此红头发并没有多在意。
对比自己弱小的,尤其还都是年轻人,根本就提不起警惕心。
祁宵月眼眯得像弯月,“对,来见见世面。”
“据说这次得来不少世家长辈还有云游四方的得道高人,我入门晚,知道的也少,自然得来见识见识。”
红头发认同地点头,看模样也是同一个想法。
“那我们就先走吧,车上再聊。”
“好。”祁宵月笑着点头。
他们叫了滴滴,红头发和祁宵月一辆,两人坐在后座,还外加一个小胖子坐在副驾驶。
小胖子年龄也不大,圆滚滚的像个球,他眼睛大又亮,耳垂厚,是个面善有福缘的,只不过就是嘴碎,从一上车就开始扯着祁宵月聊天。
祁宵月长得精致好看,眸子一软就是温柔有礼的面相,就招男孩子喜欢。
“你第一次来玄学大会吧?”小胖子从前侧探过头来问,祁宵月的表现就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鸡新手,他猜得没有一点难度。
“是。”祁宵月点头,“玄学大会每年都有吗?”
“四年一次。”红头发科普,“我四年前也来过一次,那次是叶家主办的,没有这次规模大。”
“你这次来得算是值了,据说应家的那位隐世长辈都会出山传授两句,去听一场胜读十年书,可比我们从那些纸上学的东西有用多了。应家不愧是应家,这大家族的底蕴到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光看这次应家请来的大师就知道这次玄学大会该有多精彩了。”
“切——虽然是这个理儿,但邀请函也很难搞好不好。”小胖子说:“光我们手里这种都被拍到50w以上了,更别提更高级别的邀请函了,要不是我们家主与应家有交”
“咳咳”红头发警告性地看了小胖子一样,截住他的话,“反正你都能去了,那么多嘴。”
小胖子讪讪,转移话题:“不过50w也确实值,光听听这些前辈的见解就能获益匪浅,更别说万一能被哪个高人看中收做弟子,这种机缘哪是钱都比得上的呦。”
“也不是这样的话。”红头发补充:“你知道那个有名的杨毅道人吗?”
祁宵月:“谁?”
“就是杨家养的一个挂名长老,能力是挺高,为人也太次了。”红头发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玄学界谁人不知他养小鬼修邪道,偏偏抓不住把柄,杨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他不就是厉害一点儿嘛。就这样的‘高人’,他就算求着我做他的弟子我也不做。”
祁宵月看了她一眼,热烈鲜艳的发色之下,小姑娘的眼神出奇的坚定。
透过表象,她的灵台清明,骨骼尚佳,心性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苗子。
她突然好奇:“你还没有师傅吗?”
像红头发和小胖子这种家族出来的应该就由家族负责教导,只是看这俩人虽然懂得多,但却不怎么入道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受过系统化的教学。
红头发抿抿唇,眼神有些黯淡,明显不愿意多说。
祁宵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她眨眨眼,转了话题:“那你是学符篆的吗?”
玄学之类道法万千各有分支,红头发和这个小胖子身上的灵气都是淡青色,攻击性不强,应该都是符修。
“咦,你咋知道的?”小胖子惊疑,“你也是画符的?”
“不是,我猜的。”祁宵月面不改色:“我对面相略懂一二,看两位都与笔墨有缘,应该就是符修了。”
她说:“两位现在额间灵气充溢,眼有金光,怕是此行会有贵人相助,这次玄学大会应该就会有轮到你们的机缘了,可以期待一下。”
“哎呦!”小胖子忽的一拍大腿,眼睛放光:“真的假的啊!”
“我们会遇到贵人?”
祁宵含笑点头,内心失笑。
“命数就是这样显示的,我不会瞎说。”
“姐!你听到了吗?我们这一趟来对了!会有机缘在等我们!”
红头发倒是很平静,她侧眸地看了看祁宵月,对她的说法只是笑了笑,但没太在意。
也是,祁宵月现在也就是个刚成年的模样,看样子估计学东西的时间还没小胖子长,哪能有这种观相的本事。
就算真是学相法的,就算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学,准确率可能也只能有个三四分。
不过这也是好意,红头发还是秉着善意向祁宵月道谢,小胖子吱吱哇哇地乱叫,期待得不得了。
拐过路口,两侧车流如织,鳞次栉比的大厦交相错落,三人往窗外看,被瞬息而过的风景恍惚了眼。
司机粗着嗓子喊:“看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拿好,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就是洲际酒店了。”
祁宵月的指尖抵着车门,倏地露出一抹笑。
她可算是到地方了。
39、杨毅
付了车费, 红头发和小胖子去跟自己家族的人汇合,祁宵月先去办理入住。
酒店大堂灯火璀璨, 透亮的瓷砖折射着灯光,像沉着一湖静水。
大堂内香风阵阵,悠扬的音乐飘在上空。现在入夜, 窗外灯景绚丽,环湖的高树影影绰绰,静谧优雅。
时间还不算晚,有不少风尘仆仆的修士也是刚到, 西装革履, 衣冠楚楚的的也有,但更多的是不修边幅的长髯大叔,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放行李, 就寻着地方跟周围人攀谈。
侍应生见惯了这种场面, 正端着酒杯游走在人群之中, 礼貌地为聊嗨了的修士递水添酒。
这座洲际酒店也是应家旗下的,准确的来说是专门由应三管理的,应家这一脉三个儿子,两个哥哥接了应老的衣钵,专心管着玄学界的相关事务。只有应三一人学了金融专业对口, 这才接手了家里大半的产业, 柯源洲际酒店就是其一。
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市能临湖建一座酒店,应家的实力可见一斑。
而此时,办理入住的前台正诚惶诚恐地检查着祁宵月的邀请函, 不时抬起头打量面前这个年轻昳丽的女孩,满眼写着惊讶。
她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身份证,一点一点核对着出生日期,待完整核对完最后一个数字,她侧脸与身旁的同时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里读到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面前的这个女孩,的的确确是19岁,而从她手上接过的东西,也确实是应家发出的全国不到十张的VIP邀请函。
VIP邀请函的含金量有多高在这里工作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些天招待了那么多来自天南海北奇奇怪怪的人,这是第一个拿来这张邀请函的。
“祁小姐,您的信息已登记完毕。”前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递来,“这是您的房卡和邀请函,请您收好。”
黑色的房卡上绘着一截冒着绿叶的树枝,金银镶边的图案,看起来就有些个性奢华。
与其他人手里拿着的绿色房卡都不一样。
“谢谢。”祁宵月接过,没在意地把邀请函丢进口袋里。
前台见过大风大浪,震惊犹疑也只是一瞬,随即就转变成了热情温柔的笑脸,柔声提醒祁宵月:“祁小姐,欢迎您入住柯源。今明两天在酒店三楼宴会厅里都有为来参加玄学大会的嘉宾举办的宴会,您若有兴趣尽可前去。”
“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也请随时与我们联系,我们会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祝您愉快。”
“好。”祁宵月礼貌笑笑,点头。
她没有行李,于是婉拒了侍应生的帮忙,自己对着房卡找房间。
柯源酒店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也不仅仅是凭应家的势力,光是服务态度以及酒店内置,就足以让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感受到高级服务的舒适。
所以说更别提是现在拥有着总统套房的祁宵月了。
应三只要偏袒,那就偏得彻彻底底。
祁宵月本以为应三给她安排的地方也只是级别高一点罢了,没想到应三就很直接,一点也没考虑地给她安排了顶级VIP待遇。
她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站在电梯门口,正恭敬地候着。
男人后面跟了三个高挑漂亮的服务生,见她露面,就一齐躬下身去,声音整齐划一:“祁小姐好。”
“祁小姐,欢迎您入住柯源。我是柯源的经理,王然。”经理喜庆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他侧身,伸着胳膊往走廊尽头一挥:“您的房间在8-001号,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我知道在哪。”祁宵月躲过经理热情地招呼,脚步加快往前走。
王然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祁小姐,餐车已经备好,请问您有什么忌口的吗,我让服务员为您准备好再送到您的房间里。”
“不用,我不饿谢谢。”
“酒店4-7楼对应着健身房、桑拿馆、游泳池和娱乐场所,如有需求,我们还为您准备了SPA按摩服务。”
“嗯,知道了。”祁宵月转身,做了一个推拒的动作:“不用跟着我,我暂时什么都不需要,你们请自便。”
“好的,祁小姐。您若有需要可以随时与我联系,柯源竭诚为您服务。”
经理略有发福的身子再次一鞠躬,他正好停到了另一个电梯口前,只听到“叮——”的一声,经理反应迅速动作熟练地一转身,带着三个服务生再次朝电梯内弯腰,声音整齐划一:“欢迎您入住柯源。”
从电梯内,走出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祁宵月本已经走出了几米远,听到声音也没在意。可来人气息不太一般,才不过三秒钟,这一整个走廊里的空气都有些躁动不安,恍若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人物,想要纷纷躲避。
她顿步,略有好奇地往后看,恰巧刚出现的那个男人也在盯着她的后背,视线交汇,男人眯起鹰眼。
“呦。”男人细索的一身骨架撑起一副刻薄的面孔,两人还未有反应,他先哼出一句含着浓浓讽意的话:“真是不来不知道,应家办事越来越让我大开眼界了。”
“这次连半大的奶娃娃都能被请来,是当玄学大会是哄孩子的儿戏呢!”
话音落下,气氛瞬间凝滞,长长一条走廊上,暖光都要被冻僵。
经理直起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笔直地站着,敛起的眉目透着股严肃:“杨毅先生,请您慎言。”
“我在你们应家的地盘上可从未有过慎言。”杨毅咧咧嘴,露出泛黄的牙,“一个刚成年的小屁孩,也能跟我住一层楼,你们应家作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经理未有怒意,但明显表情不太好。
“祁小姐也是我应家邀请来参加玄学大会的人,还请您放尊重一点。”
“呵,尊重?”杨毅满不在乎,“有实力才能尊重,这什么也不懂的外行被请来这个地方,是让玄门百家看笑话的?”
祁宵月身上气息平和普通,自身灵气也杂乱无章,一看就是个刚入门还没学出什么名堂的小弟子。
祁宵月没想到她这才刚到京市一天,就有人上赶着要找她的事。
而且杨毅这个名字还有点耳熟,莫非就是红头发之前提及的那个养小鬼修邪道的?
她不由得打量了一番。
杨毅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显老态,皱纹深重两鬓斑白,他瘦削异常,宛若皮包骨一样,乍一看行将就木阴气沉沉。
他的身上,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鬼气,他灵台之处也有拇指大的重重鬼影,看起来就像是邪魔外道。
看来红头发说得没错,杨毅就是个投机取巧用炼化小鬼来修炼的不入流人士,只是她没想到这年头竟然连一个修邪道的都能在应家的地盘上嚣张撒野。
难道玄学界已经人才凋敝到了这种程度?
祁宵月心思转了两圈,笑眯眯道:“杨毅先生,您也是前辈,难道不知道玄学大会自古以来就是为了聚集百家人士来探讨学问,深究玄学之法,从未有年龄、性别、能力之分的吗?这点常识怕是刚入门的小孩都知道吧。所以纵然我能力低微,依旧是有去参加玄学大会的资格的。”
“况且,我再不入流但好歹也算是正道之士,修习正道之法,只是不知道那些自诩高人的修士凭借外道又能在玄学界够得上几分分量呢?”
“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如重锤落地,祁宵月轻飘飘地说完,还扬唇对着杨毅笑笑,好像一切都无关痛痒。
隔着不过五米的距离,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剑拔弩张。
杨毅眸光漆黑,咧起的笑有些狠意:“小娃娃,你可真敢说。”
“不敢不敢,实话罢了。”祁宵月拱手,“我这等末流小辈能得到这样学习的机会还要感谢应家慷慨高义,就是不知道那些故意找茬辱没应家的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莫非是看不惯应家名声鼎盛,想要取而代之?”
“恕我直言,有这种想法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家的分量比较好,自知之明这个东西,没有也挺丢人的,是吧?”
虚空之中,两人目光交接,火花迸溅。
王然经理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忍不住不顾礼仪地探了探头去看祁宵月的表情,圆脸上皆是惊异之色。
杨毅这人平时仗着自己能耐够强蛮横惯了,整个玄学界都对他的狠厉有所耳闻。但年轻弟子能力微弱不敢去招惹,老一辈自恃身份又懒得计较,除了当初应三这个圈外人讽过这人一顿,这些年祁宵月是第一个敢跟他正面刚上的。
王然一咧嘴,露出一个戏谑嘲讽的笑。
“杨毅先生,您看这小辈都懂的事儿,您一大把年纪了也就不要纠缠了吧。”
杨毅又不是他应家的客卿,这都踩到头上来了谁不不可能还能礼貌相待。
“万一今天的事儿传出去,百家说你杨家仗势凌弱,不容小辈,还非议应家,质疑玄学大会的意图和公正,这种话怕是对你杨家也不好吧。我知道杨毅先生没有这个意思,但众口难辨,我想您也不想闹出这样的笑话。”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大家好生相处,以和为贵嘛。”
王然说得义正言辞,摆着的脸上都是和善的笑意。
如果忽视那眼神中的冷意,这话听着就是打圆场的意思。
杨毅冷脸与他对视,苍老的脸像寸寸老树皮,皲裂粗糙。
他一甩手,宽松的袖筒带起一阵风,王然被这股风刮了个趔趄,险些没站住。
待稳住身子,杨毅却早已离开原地,踱着步往前走去。
一条细细走廊,并排也不过只容得下三人走,祁宵月不闪不避地站在中央。
杨毅目标也明确,阴鸷的目光一直锁定她,吸音地毯厚重结实,但他缓慢的脚步声却像踩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咚——咚——
王然捏紧手,额上有些冷汗。
这可是三少爷交给他招待的姑娘,万一杨毅一冲动要动手
他喉咙一紧,赶紧就要追上去。
可杨毅却停住了,就在距离祁宵月一米远的地方,他停了步,不再上前。
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模样精致的年轻姑娘,极其面生,是他没见过的新面孔。
“你是哪家的?”他问。
“无名家族罢了。”
“叫什么?”
祁宵月一弯唇:“晚辈姓祁,祁宵月。”
“好,祁宵月。”杨毅忽的笑笑,干瘪的嘴唇上裂出一道道细缝,咧开的嘴恍若要渗出血迹,“我记住你了。”
“玄学大会上我倒要看看你会有何等表现,能值得你今日在我面前猖狂。到时候我就要问问应家了,他们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会将一个小屁孩与我们等同。”
祁宵月正面对上他的挑衅,闻言莞尔:“那您就等着看吧。”
“到时候晚辈也等着听听您的高深见解,看看您的水平是不是配得上您今日在应家地盘上的叫嚣和狂妄。”
她从兜里掏出那张邀请函,将撒着金粉,熠熠灼目的一面对着杨毅的脸,侧面掩映下,杨毅看不清祁宵月的表情,只有耳边响起她轻缓的嗓音,徐徐说道:
“毕竟这张邀请函,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能拿到的,您说,对不对啊?”
40、宴会
祁宵月倒是没被杨毅影响了心情, 她回房简单整理了一番,没耽搁时间就出门去了酒店三楼。
之前前台提醒过她那里会有专门为他们举办的宴会, 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她本身是不爱去这种场合的,但初来乍到,一点情况也不了解的话很难行动, 况且她现在对曾家所知甚少,多打听一些总不会出错。
宴会九点多就已经开始了,甫一出电梯,就有专门的侍应生来迎。
宴会厅比大堂装潢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刺眼的硕大琉璃灯挂在穹顶, 描绘着繁复花边的瓷砖亮得能映出人影,喧闹的交谈声将琴音遮盖得严严实实,空气中都是酒与香的混合味道。
有不少人在进门, 却很少有人走出, 前后左右, 映入眼帘的都是人潮。
没有什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比起宴会,这里反而更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聊天派对。
门边两个穿着道袍的长胡老人在寒暄,白色的拂尘扫过祁宵月的衣角,她侧身避开, 路过餐车时端了杯酒, 绕过人群在宴会厅角落找了个做装饰的大理石台,直接坐上去。
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在避着人流谈话,嘴里叼着烟, 没点,虚虚挂在嘴边,边谈边往祁宵月左后方指指点点。
那里有人在争论。
宴会厅暖气充足,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吵红了脸,互相对对方撸着膀子,露出显眼的腱子肉,看架势不出片刻就要打起来。
祁宵月搭着腿坐着,留出一分神听两边人隔空对峙。
面黑的那个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刚强有劲:“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做灵气天赐,自有缘法,我赵家信奉的就是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比起天赐机缘,更重要的是自身探求不对吗!”
对面也不是好招惹的:“恕我直言,赵道友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你敢说你族中人皆是平庸之辈,能练到如今的程度皆是靠自身努力!这未免也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有机缘相助,你们怕是到现在连玄学大门都还爬进不来!”
“呸!你那是谬论!纯粹是教坏小辈搞那些投机取巧的烂招!”
“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顽固不化的老东西才更祸害我界未来栋梁。”
“肤浅之语!”
“幼稚至极!”
两人辨不过,越吵越恼,眼看着就要上手。
围观的人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拦,开口劝架。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就是,各退一步,以和为贵知不知道。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你们现在能讨论出来一个结果吗?都是白费口舌。”
“若真想辨出个结果,不如等到玄学大会上找前辈判断也不迟,在这儿吵个什么劲啊,丢不丢人。”
身后叼烟的年轻女孩哼笑:“得了吧,也别找前辈判断了。”
她手指纤长,指尖微微泛光,灵力波动明显,看样子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里实力为尊,女孩一开口,争论声骤息。
“这种问题每年都有人问,每年都吵不出一个确切答案。曾理事不是说了吗,哪有非黑即白的问题,互取所长才是真理。”
“再说了,你们信奉什么就按什么路走,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点头。
祁宵月耳尖,捕捉到一句“曾理事”。
她忽的插嘴道:“你们说的曾理事,是曾家的前辈吗?”
众人刚才论道正嗨,都没发现这里竟然还窝着一个人。所有人的目光锁定她,刚才嗓门最大的那个男人不由得一乐。
“哎呦,我道真是繁盛,今年都有这么小的姑娘来参会的啊。”
叼烟女孩的视线也转移到她身上。
她并着指头夹下烟,冷冷的眼神一瞥,看清人后,突然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懒懒拖着腔开口:“有十六岁了吗小孩?”
祁宵月穿得层层裹裹,灯光一照更像个奶团子,不怪这群人看着她年龄小。
她答:“我满十八了。”
“啧,看不出看不出,真是后生可畏。”大嗓门男人感叹两句,回答她前一个问题:“小姑娘没多了解过玄学界吧,这委员会的曾理事就是曾家的现任家主曾齐老先生。”
他往宴会厅中心人群聚集的地方指,“看见没,那个白头发的老人,就是曾家的。”
祁宵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重重人影之后,有个老人坐在主桌上,正含笑跟旁边的人说话。
半个宴会厅的人都在围着他,那些人里,有脸嫩的小辈,还有上了年纪的老道,还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都无一例外都躬身在老人的身边,附着耳朵听老人慢慢地讲话。
“那是曾家的长老,曾天荥老先生。”
“虽说这届玄学大会是应家主办的,可是曾家这两天都有前辈来给大家讲授玄法,真不愧是大家气度,我道复兴有望啊。”
叼烟女孩淡淡看他:“这就大家气度了?”
她掏出烟盒,在手心磕了磕,头低下去的瞬间,一绺细细的辫子坠下来,搭在锁骨前。
祁宵月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笑,然后烟盒里磕出一块糖,女孩拆掉糖纸,把糖丢进嘴里,抬起脸。
她那句话没什么语气,距她不远的那人以为她在问,接话道:“对对,可不是大家气度嘛。”
“我还听说曾家那个小公主前些天破了宜陵山的暗阵,那暗阵专门偷窃人类生气,偷偷在深山里藏了数十年都没被发现,这下被曾家小公主一掌尽毁,可救下不少个村子呢,零零总总加起来都得有几百人。这可是大功德,上头都特地派人来表彰了。”
“啧啧,我就说,曾家真是一代比一代出色了,除了那个小公主,个个都年轻有为,这样下去,再过十年这玄学界谁家是领头人也真说不清咯。”
“唉,小声点,这服务生都是应家的人,小心让他们记住你。”
“我这不是说的实话吗,应家那两个小辈虽然也是惊艳之才,但还是比曾家那个闺女差了点意思吧。也是可惜,应家老三没继承他爹的本事,我看几年前他怼杨毅那一番话还挺有胆的,入了门应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知道怎么提到了应三,祁宵月明显听到身后一声糖块被牙齿咬碎的响,侧头,女孩正好把多余的头发全部捋到脑后,露出一张明艳但冷着的脸。烟在她指尖夹着,燃了一点,火光微微亮。
没烟味,应该是她施咒隔绝了。
“瞧你说的,这有啥可惜的,应三即使不学他们家那些东西,不还是跟曾家有缘吗。”
“啧,你这说也没错,唉,各有各志各有各命罢了,都是命都是命。”
几人的话题越扯越偏,祁宵月好整以暇地双手交叉,用手背托着下巴,静静听他们讲,越听秀眉挑得越高。
听这些人的意思是,曾家小辈个个都极为出色,而且早早成名,这个说法倒是跟应三的意思一致。
那小黑说的那个害人暴毙的曾家修士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京市难道还有另一个曾家?
除此之外,更令祁宵月意外的是应三竟然还与曾家人有段过往,怪不得当初应三提到曾家时表情很耐人寻味,怕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瞒着她。
而且
祁宵月暗暗注视着旁边站着的女孩,指尖在脸颊边轻点。
这人又是谁?
细细的烟柱往上飘,女孩的眼中印着些许红色火光,迷蒙中,她的表情比祁宵月想象的还要令人难以琢磨。
那些人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是,兴致到了聊聊八卦罢了,正事也不是这些。
祁宵月没准备问应三和曾家的事,毕竟是不认识的人,问多了让人起疑。
大嗓门的男人很热情,看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孤零零地在这儿也想多照拂一点。
“小姑娘,那就是曾家的人,认清了没?”
“你有什么疑问就可以去问,不要怕,那个老人很和善的,什么问题都可以为你解惑。现在人多也杂,你年纪小,还是跟前辈在一起比较安全点儿,别跟人起冲突哦,这群人脾气可都不怎么好。”
“嗯,我知道了。”祁宵月接受他的好意,“谢谢。”
“不谢不谢,你这样的小辈都是我玄学界未来的顶梁柱,机会难得,一定得好好把握。”
嘱咐完,大嗓门带着几个朋友也往主桌那边去了。
女孩也动了,她徒手把烟掐灭,烟灰落了一点在指腹上,祁宵月听到细索的声音,回头,不加掩饰地看她动作。
女孩感受到注视,回望过来,扯出一个笑。
“他说得没错。”她虽笑,语气却毫无波澜:“那个老人确实会教学生,去听听,不吃亏。”
她折起袖子,细瘦的手腕露出来,侧手边,有一道极小的印记。
祁宵月问她:“你叫什么?”
女孩掀起眼皮撂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祁宵月觉得她有些烦,但还是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紧盯了两秒,终于,她还是答了一句:“在这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有好奇心。”
祁宵月微笑,猜到了什么,但没说。
嘬了一口酒,她抿了下唇角,转移话题:“这酒好喝。”
女孩看她的眼神有些微妙,她又抽了根新的烟叼着,理都没理祁宵月,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往前走。
长发飘起,那根被编起的一小绺头发缀在脑后,微微晃荡。
祁宵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又看向主桌那里被人围着的曾天荥。
曾家那位老先生倒是一视同仁,祁宵月又看了一眼,发现他正摸着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的发顶在讲话,笑呵呵的,十分慈祥。
这位老先生光看一眼就觉得和蔼面善,其气息也如汪然湖水一般中正平和,平静温暖的眼神抚慰着周遭每一位求学之士的情绪,所有人都静下来,安安分分地听着教导。
祁宵月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神奇。
比起过去她与应三经历的那个争相厮杀、求知学法全靠自己摸索的时代,现在的玄学界好像更无私了一点,无私得让她感觉到了迫切。
好像这些长辈在费尽心力地去尽快培养出下一代,除了现在人才凋敝、青黄不接的理由,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被隐瞒着。
连杨毅这种渣滓都能一直被容忍,看来玄学界真的是到了什么紧迫的关头。
而到底在紧迫些什么,除了委员会的那些大前辈们,没有人知道。
钢琴声渐弱,厅内人放低声音,没人去打扰老人低哑平缓的讲授。
祁宵月也跟着听了会儿,她几百年来学的东西又杂又多,多多少少会与现在有些理论背道而驰。但老人讲的也有道理,且简单易懂,周围人听得都频频点头。
见没人可聊,祁宵月也没了再留下的意思。
她踱步往宴会厅门口走,服务生为她开门。
大门敞开,刺目的灯光撒下来。
三楼厅前有一排沙发,水晶灯下璀璨无比,晃眼的光亮让祁宵月微眯起眼,模糊中,他看到有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
他交叠着腿,膝上摆着一摞文件,男人的手掀起纸的一角,正专注地看着。金黄的光束描绘着他的轮廓,各个方向看去,都是笔线流畅的一副画。
腕上的表盘折射着头顶的灯光,暖色的光斑不偏不倚地印在祁宵月的眼角,祁宵月歪歪头,插着兜往男人的方向走。
也许是听到声音,男人似有所觉地抬起脸,露出一双映着深沉墨色的眼瞳。
——是应三。
对上祁宵月的眼神,应三合上文件,轻声开口:“好玩吗?”
“还行。”祁宵月坐在他旁边,整个人懒懒地倚进沙发里,细白的手指去够应三身侧桌上的果盘。
应三给她递过去,祁宵月揪着葡萄吃。
“什么感觉?”
“感觉就是你应家老大的位置不保,数年后就要被曾家掰头下去。”
“无所谓。”应三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抵着侧颔,宁静深远的目光放在祁宵月身上。
“老爷子倒没在乎这些。”
“盛衰荣辱皆有定数,应家这几辈也算是为玄学界鞠躬尽瘁了,地位如何,在别人口中如何,都无所谓。”
“而且,”应三把手覆在那一沓文件上,侧头微微笑,嘴角的弧度有些深意:“曾家若真想要这个领头羊的位置,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拱手相让这种事我们应家可做不出来,有能耐,就来抢。”
这话倒是符合应三那一点也不收敛的风格,四周都是服务生,其中不乏应家教出来的人,他声音不大不小,但一点也没避讳,能听到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众人禁不住一笑,免不了心下一宽,都在暗想这个三少爷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心气倒是跟老爷子一样高,什么话都敢说。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祁宵月点了点头,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琢磨了下,刚想说什么。
余光瞥见电梯处走出的身影,她咬着水果的动作一顿,话没说出口。
是杨毅来了。
这人天生跟她气场不和,她才刚看到一个侧影,杨毅就极其敏锐地感觉到了祁宵月的视线,迅速回望过来。
眼睛刚对上,他整个人一顿,原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隔着几米远,他脸上的讽刺意味明显,嘴角像被铁钩拽着,硬生生拉起一个假笑,黏糊糊的目光恶心又冰冷。
“我说呢,怪不得你这个奶娃娃有VIP邀请函呢,原来是勾搭上了应家的小少爷啊!”
他声音极大,四周来往的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过来。
杨毅背着手,一步一步往这边走,眼露寒光,中山装平白被他穿出一股猥琐气。
“小小的丫头手段倒是不少,道行没多深,倒是知道凭借男人上位了,啧啧,老夫也算是长了一番见识。真不知道应家为何将我玄学界的大事交给一个外行人操办,这不就把外面的恶劣风气给带进来了吗!”
他挪着目光,眼神落在祁宵月身旁的应三身上,眯缝的眼里敌意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
“呦,这不是应三少爷吗,真是好久不见呢,您可还记得在下啊?”
祁宵月就知道杨毅不会憋着,刚才被她明里暗里气了一番,这下摆明了是要找场子呢。
祁宵月给应三递眼神——“你仇家?”
应三回应——“老相识。”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副金边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起身的同时将西装扣扣紧,脸上挂上一副完美无缺的假笑。
“杨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呵呵。”杨毅背着手,冷笑,“真是好久不见。”
“想当初应三少爷的英姿风采可还历历在目呢,这一下子就过去三四年,我这要不仔细看,都没认出来三少爷呢。”
他嘴角往下拉,看着还若无其事地窝在沙发里的祁宵月,又看了看应三,咂咂嘴装模作样地惋惜道:“啧啧,应三少爷即使没继承得了老爷子的衣钵,您也不能搞出来这一出啊您也是这次玄学大会的负责人吧?邀请函这种东西怎么能凭借关系就乱送人呢!这该让外人怎么说你们应家。”
“我说杨先生,您未免管得有点太宽了吧。”祁宵月把咬了半口的苹果放回果盘,起身,站到应三身侧,抱着臂歪头看他。
“邀请函该给谁不该给谁,是您杨家该管的事儿吗?莫非您杨家人个个都长八条腿,事事都想插一脚?”
这话夹枪带棒,挑衅之意明显。
杨毅咧嘴:“小丫头,仗着三少爷宠爱就耍能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三少爷在玄学界可没有什么分量,你可得想好了再说话。”
祁宵月一哂,胳膊放下,贴近口袋的手画了个圈,食指刚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突然被应三轻手按住。
抬眸,应三并没有看她,半边身子挡在前,只有眼镜的一个边折射着头顶灯光,射入她的眼角。
应三缓缓开口,语气淡淡:“杨先生,我觉得还是您想好了再说话比较对。”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不咸不淡地看着杨毅。
“现在您可是在应家地盘,在这里说这种话可不是聪明之举。”
四周声音细细索索,打量的目光从左到右,纷纷落在这三人身上。
“玄学大会是面向全体玄学修士举办的盛会,应家发放的邀请函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由头罢了,只要品性尚可,我应家也不会拘泥于是否有邀请函,只是不知道杨先生一直揪着这件事有何意义,是要质疑我应家的公正性吗?”
“不敢不敢,三少爷说得没错,只是”杨毅目光如毒舌芯子,他指着祁宵月,呵呵笑:“三少爷可知,这小丫头手里的可是VIP邀请函啊?”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沸腾了一瞬。
“VIP邀请函”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逐渐大了起来,而落在祁宵月身上的目光也逐渐露骨,变成了意味深长的审视,带着股蔑视之意。
“啧怕是正如杨毅猜得那样是□□陪来的吧。”
“确实,把我界盛事交给外人负责,委实有点不妥,这三少爷也太不分轻重了。”
“这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可能力也太弱了吧,灵气才一丁点,哪里担得起这样的身价啊。”
议论声增大,杨毅情不自禁挺直了背,脸上有些看好戏的自得表情。
他此行目的可不止来参加玄学大会这一个,与此同时他担着搞臭应家名声的重任,恰巧又碰上应三这个“旧恨”,这下简直一举两得。
他摸了摸下巴上一圈胡子,盯着面前两人,浑浊的眼瞳中皆是轻视。
这时,祁宵月动了。
她擦着应三的肩掠过,走了两步,停在杨毅面前。
杨毅虽然瘦的像块老树皮,但他高,祁宵月近一米七的个头,才堪堪越过他肩膀,站在他面前显得弱小又可怜。
祁宵月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恼,只是平平淡淡地略扬头看着杨毅,漆黑的眼眸里流转着幽光,眼睛微微眨。
杨毅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有这个胆量,一时讥笑道:“怎么,这是要来求我吗?”
他两手负在身后,见状又抖索了下骨头,居高临下地睥睨道:“那你可得”
话刚说一半,他突地眼前一黑,侧上方,只感觉一道掌风袭来。
四下乌央乌央的人,都只听到响亮清脆的“啪”的一声——
再回神,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惊愕的嘶气声此起彼伏。
杨毅的左脸上,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印记,明晃晃地勾着所有人的眼神。
祁宵月打了杨毅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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