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诗愣在原地。


    她其实是演过清宫剧女配角的,好巧不巧,那部剧也戏说了四大爷与他兄弟们的爱恨情仇。


    只不过在那个故事里,康熙的好大儿保成没到十集就领上了便当,并且因为演员老师十足卖力地演出了废太子胤礽前期嚣张跋扈、后期懦弱无能、结局格外凄惨的生瓜蛋子形象,杀青后导演还特好心地往他饭盒里加了两个油炸大鸡腿。


    她心中哀嚎一声,自认从小到大行得正坐得直严肃活泼团结友爱,二十余年来身体力行地实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系统给力金手指粗壮大女主线又甜又爽,轮到她就是这么个倒霉的废太子妃故事线?


    那一刻,石小诗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想表演出一个身体孱弱精神不佳因听到指婚而过于激动晕厥在现场的不堪大用弱女子人设。


    “……万岁爷,小诗这丫头打小就在江南乡下生活,秉性粗野,不通文墨,没见过什么世面,哪能担起这样的重任……”


    回过神来的爱新觉罗氏柔柔弱弱地发话婉拒了,石小诗一面小心翼翼地往身后墙壁上贴,一面忙不迭地跟着点头——美丽额涅说得很对,继续说,再多说些。


    坐在炕上的康熙一言不发,只将眼帘儿一抬,方才还和蔼可亲的气质瞬间变成强大气场,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射过来,叫爱新觉罗氏心里头猛地一颤,声气儿也跟着弱下去。


    “……若是,若是老佛爷和万岁爷实在喜欢这丫头,要不……请宫里派几位精奇嬷嬷,先教教她宫中规矩,往后她进宫陪老佛爷叙话,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失了体统……”


    石小诗秀气的眉头蹙起,越听越不对劲。


    额涅嘴上虽然还在搪塞,实则在万岁爷面前,根本就是细胳膊拗不过大腿,一个眼神就被摁得死死的。


    “这好办,”康熙也没给爱新觉罗氏再次张口的机会,“明儿就让内务府拨几个嬷嬷先上你家去,等石文炳父子回京,朕就让礼部和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行纳采之礼。”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爱新觉罗氏回头看了石小诗一眼,示意她跟着拜下去谢万岁爷恩旨。


    起身时,石小诗惴惴不安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是了解额涅的,在原主的记忆里,爱新觉罗氏因为出身好长得美,嫁到石家后一直被石文炳宠着疼着,家里连个练手的妾室都没有,安逸的江南生活让爱新觉罗氏成了个全心全意为了石家大好前程奋斗的家庭主妇。


    察觉到额涅唇边隐现的笑意,石小诗明白了,方才一番推脱只是客套话,在没拿剧本的爱新觉罗氏眼中,这桩婚姻于石家实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毕竟那二大爷保成从生下来就是富贵无边的东宫太子爷,自家闺女成了太子妃,往后捎捎,可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吗?


    石家不比寻常旗人,成分复杂啊,虽说从龙有功,是“汉军勋旧三十三家”里的一员,但是祖上任过前朝大将,又长期驻扎江南,如今石将军和大儿都在漠北,连带着爱新觉罗氏在京城里过得也不大如意,若是能出一个皇后,便能把说不清的历史遗留问题清扫殆尽,从此过上未来皇帝岳母的滋润生活。


    望着额涅眼底越来越浓的喜悦,石小诗急得冒了一头冷汗。


    她清楚明白的记得,太子胤礽不仅在九龙夺嫡中输得彻底,还要经历二立二废,拖着一大家子被囚禁在咸安宫里直到嗝屁,给他当太子妃,这是怎样哀痛惨淡的人生!


    “奴才……实在是……”


    石小诗鼓起一腔勇气,刚抬起头起了个兴,便被眼明手快的爱新觉罗氏一把拉到身后。


    这边厢太后显然有些乏了,揉着眉心让嬷嬷过来捶肩,那边厢康熙目光漫不经心地从石小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掠过,看向云台榻,“皇额涅,朕这会还要同明珠、索额图商议公务,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太后含笑着点头,外头又乱糟糟摆起了仪驾,爱新觉罗氏忙趁乱寻了个借口,拉着木然的石小诗一起出了宁寿宫。


    怎么走出紫禁城的,石小诗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没想到这皇家和电视剧里演的一点都不一样,指婚竟如此草率,今儿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看起来像是叙话,实则就是通知他们石家,你家闺女已经被我们爱新觉罗家征用啦!


    丝毫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嘛。


    爬上回石府的马车,她绝望地想,要不,跑路算了。


    ——


    回到石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昏黑,橙黄月光泄地,将府前的砖道照得一片明亮,檐下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是管家带着下人们侯在门口,隔了老远就恭恭敬敬地喊:“夫人和二姑娘回来啦!”


    马车缓缓停下,车内爱新觉罗氏疲惫地扶着额头,“看来咱们石家要出个太子妃这事儿,已经传遍京城了。”


    石小诗急归急,这一路上反倒睡得很香,作为演员,在路上补觉是基本功更是本能,再说事已至此,先补充体力,才能规划跑路大计呐。


    不过看家人这么个架势,想正大光明地出府,已经不是一件易事了。


    她叹口气,摇摇头,跟在额涅身后下车入府。


    石府很大,过了垂花门,好几个媳妇丫鬟殷勤地凑上来帮她拿斗篷提灯笼,从廊下走过时,院中飘来一阵浓郁的饭菜香,穿越后石小诗水米未沾,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只听得她腹中发出好大一声鸣叫,惹得众人登时停了脚步。


    爱新觉罗氏了然地笑道:“饿了吧?先吃饭。”


    有个管事模样的媳妇说:“夫人,大姑娘下午来了,说是听闻您带着二姑娘进了宫,这会还在正院东边花厅上坐着呢。”


    大姑娘,那就是姐姐石小月!她也来了?


    石小诗神色一动,在原主的记忆里,姐姐秉性体贴,温柔得像一把初春的水,是石文炳最得意的女儿,也是小诗最亲近的家人,若不是前年姐姐和辅国将军德义结了亲,这进宫的“好事”未必轮得到她。


    “那就在花厅里摆饭,一起吃吧,”爱新觉罗氏似乎松快了一些,吩咐管事媳妇,“将画扇馆的西厢房收拾出来,让小月今晚就在府里住下。”


    她眼光忧虑地看向石小诗,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石府很大,分了好几处院落,夫人老爷住正院,后头又有好些小院,画扇馆是给已经出阁的小月和几个常走动的亲戚住的,小诗则住在檀痕轩,在最西侧,临着花园和长街。


    花厅是家中女眷日常起居的地方,石小月端端正正坐在桌后,杯中茶已经凉透了,可她丝毫不急不慌,看到额涅和二妹从廊下踏入,脸上才闪现出一丝焦色。


    “二妹当真被指给太子爷?”等下人都出去了,石小月才开口询问,她长着一张端庄华美的面容,两年的婚姻生活已经全然锻炼出了一副管家大夫人的气派。


    爱新觉罗氏点点头,问:“怎么传得这样快?”


    石小月说:“早先就有传言,今天中午,翰林院那边就散出消息,加上万岁爷往漠北的圣旨一发,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宫里头似乎也没想瞒着。”


    两个手脚轻快的丫头端上热茶,爱新觉罗氏润了下唇,幽幽叹气,“入宫路上我就猜到了,原先怕是大阿哥想把二丫头要去,哪里想到,竟然是指给太子当嫡福晋。”


    “额涅又关心则乱!不托大的说,咱家这样的人家,小诗怎么会被指为侧室?”石小月摇摇头,“不过话说回来,那大福晋可不好相与,上回庄亲王家宴我与她同坐一桌……难怪大阿哥颇有微词。”


    又有四个媳妇捧着食盒进来,只是三个人吃饭,却将整张桌子摆得琳琅满目。什么鸡豆花糖醋小排烧海参、蒸茄子凉拌菠菜豆腐煲,荤素搭配,菜色丰富,还有一大盅盛在陶罐里的鸽子汤,石小诗内心慨叹一声浪费啊浪费,却忍不住想把每盘菜都尝上一口。


    她支着耳朵听额涅和姐姐说话,自己却整个儿埋在碗盘之间,直到石小月温柔地拍了拍她后背,方才抹抹嘴坐直了身子。


    “真是饿坏了,吃得像个孩子,”石小月笑得眼神中充满宠溺,然而话锋猛地一转,问道,“如今你心中,莫不是还惦念着纳兰家的二公子吧?”


    纳兰家的二公子,谁?


    石小诗举着汤勺一愣,脑中疯狂搜索着关键词。


    从前住在杭州的时候,在西湖的书院上,似乎,大概,好像,确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不是纳兰容若,而是他弟弟,印象中很有些吟诗作对的才华,长得嘛,好像也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我不是,我没有。”石小诗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头也摇成了拨浪鼓。


    她说的是实话,在原主记忆里,这位二公子也就是综合素质在那群江南士子中些微突出了些,给石小诗写过两首诗,送过一些花枝素帕之类的雅物,但人石二姑娘又不是随随便便就私定终身的小丫头,每每收到这位爷送来的东西,总是看也不看,向额涅和姐姐禀明后,原封不动地让下人退回去。


    “没有最好,那会他对你那么上心,我就怕你真遂了他的意,再说纳兰家如今摆明了站在大阿哥这边,往后你是要当太子妃的,和明珠之子从前那些来往,可全都抛干净了吧!”爱新觉罗氏顿了下,又柔声劝慰,“想想你阿玛哥子,还在那冰天雪地的漠北呢,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总算千盼万盼,把他们给盼回家了。”


    石小诗“嗯”了一声,将头低下去。


    石文炳这一家当真是和谐家庭的典范,家中无妾室,当父母的无比疼爱信任子女,兄弟姐妹亲密无间,宅斗小说里出现的那些戏码从未上演过,就算不是原主,她也记得石文炳每次回家给她带的新鲜玩意,记得额涅温柔的唠叨,记得两个哥哥将她架在肩头的宠爱,记得第一次来月事时姐姐体贴的照料。


    那种被亲人珍惜、被捧在手心中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眼圈一红,如果真这么跑了,是不是会牵连到他们,让这一大家子的人为她的自私买单?


    当天晚上躺在檀痕轩的床榻上时,石小诗失眠了。她烙饼似的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多么希望一觉醒来穿回现代,而原主的人生抉择,就交给原主自己去面对。


    瞪着眼数了三遍床帐上的流苏穗子,正当睡意朦胧袭来,她听见屋外“咚咚”两声,是小石子顺着临街围墙滚落下来的声音。


    石小诗猛然睁开眼,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只见贴身丫鬟春烟从外间溜进屋,蹑手蹑脚地凑到她耳边说:“姑娘,纳兰家的二公子来了,在墙头上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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