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她死了?”


    “别胡说!”


    二妞本就害怕,被阿兄厉声一训,打滚的泪珠终是掉了下来。


    大牛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见昏睡的人面如白云,又在身上的麻布搓了搓,学着七叔公往日那样,给人探了鼻息。


    好大一番功夫,才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蒙在指尖。他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喃喃道:“活着……”


    二妞刚擦了泪,笑还没露出,扭头看倒地不起还一动不动的牛,又哇哇大哭,“牛,死了……”


    大牛心里一惊,也有样学样去探了牛的鼻息。头上汗珠如雨,竟滴了几颗在黄牛的毛发上。


    谢天谢地,牛也有气。


    “去!去喊人,七叔公在河西口钓鱼。”


    *


    不用一刻钟,彩凤山聚集了男女老少十余人。


    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板着个脸,抚着白须给人切脉。


    “这是谁家的?”


    “反正不是我家的。”


    “那还用说?瞧瞧人家的手腕,和山上的云菇似的。”


    ……


    张家媳妇瞪着眼睛,扶着布巾的手迅速收回。她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俏媳妇,人比人得死。


    “富贵人家是用牛乳洗手净面的。我小郎君家,光牛乳就得用三只母牛供着,连我每日都能饮一海碗。”


    王二婆眯着眼睛,脸上满是皱纹,不无怀念地说。她年轻时曾在城里做过乳母,是村里公认的顶有见识的妇人。


    大家信了她的说法,目光都放在那女郎的手上、脸上。有几人嘿嘿直笑。


    七叔公抬眼扫视众人,沉了声道:“散开些,是能救人还是咋?”


    “别瞎凑热闹,走远些。”自持身份的王二婆也挥手赶了人。


    大家都后退了几步,反而带起极其一阵尘土。细腻如烟雾的黄尘卷着众人空荡荡的脚踝。


    “二婆婆……”张家媳妇却笑着上前,亲热挽了王二婆的手,“您最有见识,您瞧她身上是什么料子?看着软乎乎的,亮亮的。”


    王二婆刚挺了腰,又咳了咳,眼睛瞟着天上的白云,随口胡扯,“叫——云锦。”


    “云锦?”


    “对,像白云一样柔软。”


    张家媳妇垂眼看了自己的粗布麻衣,嘴角一耷拉。不管是什么云,皆不是自己能穿着的。


    大牛可没闲功夫听大家说话,眼巴巴地望着七叔公。两只手下意识抠着泥面,抠出一个小土坑而不自知。


    “大牛,”七叔公把完脉,又吩咐道,“去打点水来。”


    “好嘞!”大牛如获大赦,起身飞快跑了,摘了一朵芋头叶,折成漏斗形状,小心装好水捧回去。


    七叔公又抚须思量着:这么一直躺地上也不是个事。


    他往人群看了一眼,嘴巴刚张开,“二……”


    “七叔公,”张家媳妇马上开口,很是热情,“我来我来……”


    七叔公不知她想什么,也说:“行,你比二嫂壮。”


    人群哄笑一片。


    张家媳妇变了变脸色,又笑呵呵的,“七叔公,是要扶起来么?”


    “嗯。动作轻些,让她靠着你。先给她喂点水,看看能不能醒。”七叔公在旁边人搀扶下起身,来回走了走,又望向不远处的彩凤山。


    张家媳妇微眯了眼,顺手在人肩膀一薅,再薅——真和白云一样,真柔,真软。


    “行了。”王二婆瞧她没出息样,拍了她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别丢人。给人摸坏了,你割肉去赔?”


    “呵呵……我就是长长见识。”张家媳妇赔笑道。


    王二婆懒得说教她,接了大牛的芋头叶,柔声和昏睡的人说话,“女郎,喝口水啊……”


    好可怕!


    张家媳妇眉一挑,粗声道:“婆婆,捏住下巴,倒进去,用不用我帮着?”


    “啪!”


    有人的手又被拍了。


    *


    【滴……100生命点已到账。】


    【滴……今日已获得最高复活次数,请珍惜生命。】


    一个比薜荔更机械化,更平淡的系统声音在脑海响起。


    薜荔也很无奈,它该不会还没开始收集食物就烟消云散吧?


    【宿主,为了吾辈共同的愿力,请努力……】薜荔略一思索,降低要求,【活着吧!】


    “啊……”江淼淼再次从梦中惊醒,喘得厉害,奋力挥手,打翻了眼前晃动的芋头叶。


    刚刚……一头牛扑面而来,扑面而来。


    她梦到,被扑面而来的牛撞死——不对,吓死?


    诸事还没理清,她又被人迎头教训,“哎你这人怎这样……”


    “无事无事……”


    张家媳妇快言快语,王二婆则是笑眯眯的,大牛默默扶好王二婆,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到底是王二婆见过世面,还贴心用袖子替她擦了身上的水珠。说也奇怪,衣裳就和芋头叶子一样,没被水珠淋湿,反而是水珠沿着衣料流淌而下。


    王二婆心里陡然一惊。当年,小郎君身上的料子,她也不是没摸过。那也比不过这身衣裳。


    江淼淼头痛欲裂,心跳如雷,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梦也太真切了。


    为什么她会梦到被牛撞死?


    又是梦中梦?


    一群穿着短的、褐色的,看起来是古代服饰的人在围观。


    这会儿,她嘴唇干渴得厉害,微微舔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脑内有道白光一闪而过。


    “打扰,此地是?”


    咦,她疑惑摸摸下巴。刚刚说的话和平日不太一样,怎么怪怪的?


    诶,果真是做梦。那没事了。


    她缓缓吐息,又抚着胸口,人总算是慢慢镇定下来。


    王二婆脑海里搜寻着从前当乳母时学的官话,细声细气说:“杨柳村,女郎,被牛惊着了。”


    江淼淼刚换个姿势坐好,回想下:似乎是有一头黄牛。


    大牛人还算机灵,又打了一叶子水来。他不会说二婆婆好听的话,就默默把水递过去。


    “女郎,请用。”王二婆又细声细语开口。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头顶,柳枝随风舞动。她盯着少年龙眼核一样黑亮的眼珠,没有伸手。


    这小孩瘦瘦黑黑的,衣服又破破烂烂,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镇上没有杨柳村这个村子,附近也没。而且,小镇有经济作物,不当是他们这样。


    是从哪里看的素材?


    究竟套了几个梦?


    江淼淼闭眼,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又默念了好几次: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


    王二婆看她眉头紧锁,脸色煞白,又操着半是土话半是官话的口音和她介绍:“这是大牛,他说女郎被牛惊着了。女郎身上,有没有伤?”


    江淼淼下意识摸了头,又检查了手臂,呆呆愣愣摇头。


    【宿主,躯体已全面检测,完整度100%。】


    那个熟悉的大叔音猛然一现。


    江淼淼瞧着眼前的阿婆慈眉善目的,一把抓了她手问:“您,有没有听到……说话?”


    王二婆不明所以,看了看大牛。大牛确实没说话,她摇摇头。


    【宿主,薜荔只能绑定一个躯体。别人听不见的,宿主放心。】


    江淼淼吞了吞口水,见那位龙眼核少年还伸着手臂,颤抖着接了过来,微微笑着道谢:“多谢。”


    大牛收回手,红着脸扭头看地上。


    王二婆见她很是守礼,更笃定了她出身不凡,笑眯眯看她小口饮着水。


    *


    河水清凉,刚触到唇,大叔音又出现了:


    【叮……恭喜宿主获得“生命之水”,属性为普通,点亮图鉴,愿力点+2,现有愿力点为3。】


    “咳……”她头疼得厉害,仿佛被塞了许多东西,脑子越发迷糊。怎么,和上一个梦对应上了?


    “还有的,别急别急……”王阿婆轻轻柔柔拍了拍她后背,很有当年哄小郎君的风范。


    江淼淼露出个感激的笑,小心捏着折合处,将不多的水喝得一干二净。


    王二婆很有眼色,又道:“大牛,再去打水来。”


    如此,她足足饮了三叶子水。


    “可还要?”王二婆柔声问。


    江淼淼摇摇头。


    王二婆又道:“大牛,快磕头赔罪。”


    大牛也利索,哐地一声就跪地上,又哐哐哐给她磕头。


    “无事……”江淼淼哪里见过这场面,忙起身去扶他。“快起来。”


    二妞见阿兄跪着,也知家里的牛差点撞死这阿姐,也咬着唇跪下,抽抽噎噎道:“是二妞……没看好牛……呜……不是阿兄……”


    江淼淼头大如斗,又去扶这个小的,结果都扶不动。她抽了袖中手帕,给小女孩擦脸,“无事,起来。”


    王二婆见她雪白又绣着兰草的手帕,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知眼前的婆婆是个能说得上话的,江淼淼对她说道:“我不知我……”


    【宿主,您是淮阳郡江氏女,信物、路引皆有。】


    江淼淼见旁人果真听不到薜荔的话,改了口风:“我不太清……”


    【宿主,荒山野岭,请勿暴露你孤身一人又丧失记忆的处境。官方说辞:探亲未果,失足落水,顺流至此。】


    “……”


    这位大叔,能一口气说完么?


    她勉力挤出笑,干巴巴道:“我不大清楚,怎会失足落水,又顺着河到此处。醒后,在树下休息,便遇到了牛。”


    王二婆笑眯眯颔首,问道:“女郎是有大福气的,自然有神佛保佑。可记得家里人?”


    “我乃淮阳郡江氏女,随家人来这里访友探亲。”


    张家媳妇听不大懂她文绉绉的话,隐约知道几个词,手又偷偷揉搓着散落在泥面上的衣裙,嘀咕道:“乖乖,泡了水还这样好?”


    【无知小民,此乃小薜荔的新手礼包,遇水不湿,见火不燎。】薜荔在意识里跳脚,衣袖翻飞,【拿开你的爪爪。】


    王二婆皱纹又叠一处,拍了张家媳妇的手。“女郎,见笑了。”


    江淼淼再挤出笑,不欲多加解释,只道:“劳烦,阿婆让他们起来。”


    “女郎心善。”王二婆挥手让大牛、二妞起来,“还不谢过江家女郎?”


    两小孩又磕了一个头,嘴笨说不出话来。


    江淼淼攥着帕子,朝他们和善笑笑。


    两人缩着身躯,齐齐后退一步。


    江淼淼也没多做关注。只感觉时间的流逝非常真实,这次停留得似乎有点久,肚子都有些饿了。


    只见,那位婆婆起身去和人说话,二人退了好大几步,不知在商议什么,时不时回头看她。


    围观的人群皆着短褂,肤色黝黑,神色各异,也对着她窃窃私语。


    她靠着身后的柳树干,汲取着那一点点安稳。脑海里蹦出一句:


    穷山,恶水,出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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