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四皇子的先生可不是什么好学问的人,倒是难为他自学了这么多了。”纪见鹿说罢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谢景姝执黑子跟上,说道:“所以我想请先生帮他。如此才学,不当埋没。”
白子迟迟未落。
“你昨日帮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已经是情分了,却还是想帮他,为何?”
“先生对朝中形势应当比我这个待在深宫的人清楚。我对朝堂斗争不感兴趣,可也要为自己人打算。父皇如今只有四个皇子,今年开春,大哥的冠礼当真声势浩大,这也意味着父皇终于有成年的皇子了。可我不知道荣姨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若是妹妹,那么未来的太子必从他们四人中择出,可能性最大的自然是二皇兄,他是嫡长子,也确实聪明。大皇兄虽说对不起他名里那个慧字,但到底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三皇兄喜欢谈佛论道,可难保不会对那个位子动心。”
“二皇兄与三皇姐同为皇后嫡出,与我们最是不对付。二皇兄他日若登上帝位,即使我们不至于死,却也不会好过。”
“而四皇兄虽早早失去生母,不得父皇喜欢,可到底是皇子,我帮他一把,总不会吃亏。”
听了她的话,纪见鹿点点头,又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荣妃娘娘生的是皇子,你此举是在为你未来的弟弟树敌。”
“我明白,若是弟弟,其他皇兄光是在年龄上的优势就更大了,说实话,都够给其他皇兄当孩子了,大皇兄的孩子都四岁了。这中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应该暂时不足以对其他皇兄造成威胁。荣姨的母家也不是吃素的,宫中还有阿姨她们在。何况,荣姨的身孕已有四月,最迟今年初秋也出生了。这么短的时间,四哥不至于这么快发展壮大,毕竟父皇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纪见鹿惊讶地看着面前不过十一岁的公主头头是道地分析:“虽说我私下教你经文史书,却没想到公主还有懂朝堂局势。”
“这算懂朝堂局势?我以为这是在宫中活下去的必须能力。说白了不过四个字,审时度势。”
先生只是笑而不语。
思索片刻后,先生开口应下此事:“既然公主将此事托付于我,我自然会去想办法。”
对纪见鹿来说,此事并不算难办,可惜她自己做不到这件事。
虽然四公主尊称她一声“先生”,可她到底是个女子,朝堂上的事情她无法插手,即使她学问再好,才能再高也无用。
但这件事对她爹纪玉堂来说,易如反掌,只需想法子告诉陛下四皇子的先生是个绣花枕头就好。
终于到了下学的时间,谢景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起来。
虽说读书很快乐,可是能回家更让人心情愉悦。
“公主,你这神情总让我感觉自己授课很无趣。”纪见鹿无奈地说道。
“还请纪先生不要生气,小姝年纪还小,玩心总是有的。”谢景嫦站在门外替谢景姝赔罪。
“二公主安好。”纪见鹿朝她行礼。
“姐姐!”
这声姐姐叫的很甜,倒让纪见鹿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弟弟,也不见那小子和自己这般亲近过。
都说皇室里的兄弟姐妹往往表面一团和气,内里剑拔弩张,如今看来总是有例外的。
谢景姝还在想着姐姐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找她了,原来姐姐是来喊她去荣姨那用晚膳的。
说是晚膳,其实天都还没见黑,荣姨怀孕后晚膳总是吃的早些。
虽然荣姨的长宁宫与临华宫很近,但自从荣姨怀了皇嗣,她与阿娘就很少去长宁宫用膳了。
父皇子嗣稀薄,登基十八年,如今不过四个皇子。她知道父皇对荣姨的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毕竟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新生命的诞生了。
于是这些日子,父皇去长宁宫去得更勤了,她都不好去找荣姨和姐姐玩了。
其实阿娘日日为荣姨忧心,毕竟荣姨年岁也大了,女子生育向来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早年间荣姨的身子还是阿娘天南海北地寻好药养好的。
两个小姑娘到长宁宫时,荣妃和宁嫔已经聊了许久了。
荣妃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正靠在榻上与宁嫔讲话。她一身紫色华服,发上簪了几朵木槿,即使不施粉黛,仍是美艳而又雍容华贵的。
宁嫔侧坐在榻上,她生的很高,坐在那里若松竹一般,妆面亦挡不住眉目间的英气。此时她弯下腰,皱着眉嘱咐着什么,说完话还伸手替荣妃把脉。
“你呀,非要自己把脉,还是不放心太医?”荣妃萧月霜无奈地看着宁嫔。
宁嫔收回搭在荣妃腕上的手,眉眼放松了许多,回答道:“太医的医术自是比我好得多,可我还是不放心,便是相识多年亦有背叛的,何况这些太医?”
“阿姨!荣姨!”谢景姝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大乾的规矩,或者说多少朝代的规矩。
皇室庶出子女永远无法称自己的生母为娘为母。大乾皇室庶出子女,只能称呼生母为“阿姨”。
那声“阿娘”,她终究只能在心里喊出来。
榻上的两人把视线转向她,招呼她和姐姐过去。
宫人开始传膳,待几道菜都上了桌,谢景姝她们也坐在桌旁准备用膳。
见谢景姝用膳时喜悦的神色,荣妃逗趣她:“小姝这么高兴啊,我和你阿姨宫里的菜,谁的更好吃?”
谢景姝瞅了一眼阿娘,又偷偷打量荣妃的脸色,想了想回答道:“都喜欢,更喜欢大家一起吃。我和阿姨都想吃荣姨的菜。今天终于能吃了!”
“看你那眼珠直转的样子,这往后就能常来了。”宁嫔见女儿的模样,忍俊不禁。
“诶?为何?”
荣妃接过话头,说道:“陛下前些日子新得了美人,迷了眼一般,都封为贵人了。这些日子估计不常来,你和阿雁就多来陪荣姨解闷。”
“嗯嗯,父皇不陪着荣姨,我们就陪着您。”
“傻孩子,你父皇不来,我刚好现在乐得自在呢!”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荣姨,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过稍微一想,这话就算传出去,也是空口无凭,没人会信的,毕竟荣姨“温婉柔和,大家闺秀”,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四人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欢声笑语不断。
用完膳不久,荣妃要去小憩,宁嫔扶着她去内室。谢景姝则拉着姐姐去了庭院一角。
这一角里种着众多名贵花草,当然,其中也有姐姐的“杰作”。这些都是姐姐自己种的。
“姐姐,昨日我碰着父皇了,他让我做点心送去乾华宫。”谢景姝凝眉看着姐姐,“还有,父皇让你做一道蒜蓉紫苏一起带去。”
昨日她原本想说,可姐姐昨日早早休息了,她不想打扰姐姐休息,也就没说。
原本听到前一句话,谢景嫦面上还浮上一丝欣喜,听到下一句时便也像谢景姝一样皱起了眉。
“不必担心,只是种了些身为‘公主’不该种的东西。”
“也是,裴公公也是这么说的。想来父皇不至于责罚,如此一看,父皇定是认出葱来了。”谢景姝略微放松了一些,话锋一转,“可这事是谁透露出去的?想来这长宁宫也并不安宁。”
两人一同沉默,父皇多疑,这宫中到处都是父皇的眼线,她们何有秘密可言。
“那么刚刚桌上说的话……”谢景姝不由得担忧,刚刚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啪!”是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来人,把这做事不利的奴才带下去,连个瓷瓶都擦不好,扰了娘娘休息,还敢顶嘴。”
谢景姝走到宫门口时,那个宫女正被拖在地上,地上有点点血迹。
她刚想开口求情,这宫女虽做错了事,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阿娘此刻的神色却让她立刻不再说话。那英气明艳的面庞满是冷意。
是了,这事情不会简单,阿娘对待宫女太监一向是平和的,怎么会真的仅仅因为打碎了瓷器就发落宫女。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宫女被拖出宫门,求饶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宁嫔匆匆忙忙朝谢景姝嘱咐道:“小姝和绯言一起回去吧。我要去办些事情。”
“好,我会乖乖的。”谢景姝甜甜地朝阿娘笑了一下。
阿娘摸了摸她的头便离开了长宁宫。
二姐姐站在她身侧,问她:“小姝刚刚是不是想求情?”
“嗯。”谢景姝点点头。
“你啊,就是太心善,那宫女与你非亲非故,你要是真开口了说不定惹宁姨不高兴。”
“与人为善总不会有坏处的。”谢景姝笑着说,“我先和绯言一起回临华宫了,姐姐好好照顾荣姨,我过一个时辰来取菜。”
不过这宫女恐怕真的有问题。
————
纪府。
纪见鹿一回家便直奔她爹的书房去了。
“爹!”纪见鹿高声喊着。
“安静点!”纪玉堂提醒着纪见鹿。
无奈这种提醒起不到什么作用,朝堂之上赫赫威名的左相偏生拿自己的女儿没有办法。
女儿说想读书,那就读吧,他亲自操刀上阵一本本教。
女儿说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吧,十倍税他替女儿交了。
女儿说要当先生,那就当吧,四公主的北凰阁实在是个好去处。
女儿说……
“你又要说什么?”纪玉堂瞪了女儿一眼。
看起来很凶,可纪见鹿却完全不怕,反而撒起娇来:“怎么能说又呢?爹~”
她太清楚他爹的性子了。
只不过她这副模样要是让谢景姝看见,必然要吃惊不已,毕竟先生平时授课时都是严厉睿智,端庄大方的。
“好好好,又想干什么?”显然纪玉堂很是受用。
“咳……爹,四皇子的教书先生您认识吗?”
“四皇子?他那师傅着实不学无术。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纪玉堂思索了一下,突然如临大敌,“你不会对四皇子?!”
“爹,你想女婿想疯了?四皇子才多大?谁看得上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啊?”纪见鹿怒而拍桌,她今年都二十五了,至今未有婚配,在京城中也算名号响亮了。
“那就好。”纪玉堂点点头。
纪见鹿又笑眯眯地说:“是四公主托我帮忙的。那孩子心善,前几天遇到四皇子,就想帮人家。这不,托到我身上来了……”
“可。”
“四皇……诶?我还以为要劝你很久呢!你不是一向不掺和那些皇子的事吗?”
“你以为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仅仅是心善?你教出来的要是这样的学生就怪了。”他自己教出来的女儿,自己能不知道吗?他们纪家三个人一共八百个心眼儿,女儿就占了一百个,再少也比别人多。
他可不信女儿真的就只教了四公主琴艺,在经史子集的书海里泡大的四公主,怎么会简单呢?
纪玉堂提笔便开始在纸上写什么,叹了口气:“到底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是该谋划谋划了。”
“爹,让我去吧。”书房的门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正是纪玉堂的长子,纪见鹤。
纪家三人相视一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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