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瞧着这两道菜,一道冬笋爆炒鸡,一道瓤冬瓜。亏得现在天还没冷,菜从膳盒里拿出来还有点热乎气。这要是冬天,从御膳房到永和宫,早凉透了。
两道大菜摆盘精致,看起来是真不错,吃是真吃不了。
沈菡每个尝了尝,就让紫芙收起来明天当早膳了——御膳如此美味,每次到了沈菡这却都只能当泡馒头的回锅饭,也是很无奈了。
等玄烨来用膳时,沈菡说起这事,玄烨不解:“泡馒头?”什么泡馒头?
沈菡盛了一小碗红烧肉,把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就这样,馒头蘸汤可好吃了。”
她以前在家经常这么吃,馒头这东西既百搭又好入味,特别是第二顿的剩菜,蘸馒头更香。
玄烨:……
这时该说些什么呢?
“倒也不用这么……”
这么什么呢?
玄烨也说不上来。
这么恭敬?
对上恭敬是好事,可看她也不像是为了规矩才这么吃的。
这么简朴?
看她吃得好像还挺开心。
最后玄烨只好道:“以后赏菜吃不完就算了,没必要第二天吃剩菜。”
他赏菜又不是为了把人撑死。
“你要是喜欢那菜,改天朕再让人给你做。”
真是,她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每次都让他又好笑又无语。
玄烨自己并不贪口腹之欲,对什么吃食感觉都了了。
不过他发现乌雅氏倒是真喜欢这些,心思都放在吃和穿上了。
玄烨想了想:“朕让人在膳房给你添个值班桌张,以后想吃什么让人给你做。”
这意思就是在东内膳房给沈菡单开一个小灶,想吃什么可以随时点。
虽比不上自己有小厨房,但也是很好的待遇了。
如今宫里只有马佳福晋和乌拉那拉福晋有这待遇,这还是因为两人都有阿哥,要备着孩子有什么临时需要。
沈菡又提了待遇,心里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是因为皇上最近对她越来越好,升职加薪提待遇,她的生活越来越舒适。
但沈菡心里却又抑制不住地紧张害怕。
她突然这么显眼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不会遭人嫉恨吗?
要是有人害她怎么办?
虽然宫里一针一线,一茶一饭都登记在册,下毒下药这些就不要想了,可万一有人使阴招儿呢?
就连马佳氏这种有子有女,受宠十几年的,都挡不住后宫层出不穷的算计。
她这种一没有家世,二没有孩子,只靠一张脸讨皇上喜欢的,岂不是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她?
沈菡担心害怕,却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她不能拒宠——万一招了皇上的厌恶失宠,只会活得更惨,死得更快。
她也不能避宠——新人层出不穷,皇上没了这个有那个,没几天就会把她扔到脑后。
她能做的,就是拼命留住皇上的目光,想办法让他更喜欢她。
或许有一天坐上高位,就不必再这般如芒在背了吧……
……
过了九月,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该换季了。
沈菡八月才提了小福晋,但内务府却很给面子,把上半年的份例也给补上了。
紫芙拿着单子道:“这次从内务府领回来冬例有月白倭缎一匹,大红云缎、绿色云缎各一匹,元青衣素缎两匹,大红素缎两匹,石青帽缎一匹,大红杨缎一匹,绿色宫绸一匹。再加上内务府补的夏例,整二十匹。”1
沈菡开箱翻看这一堆布料,虽然登记的都是大红大绿,但实际颜色还挺好看的。沈菡瞧着红色更像桃红和石榴红。
夏例这两箱颜色更清雅,绿色接近茶色和葱青色。
除了衣料,旁边还有三个大箱子。
沈菡:“这些是?”
紫芙继续念单子:“除了宮缎,这次还领回来了纱、里纱、绫各两匹,纺丝四匹,高丽布三匹,毛青布六匹,深蓝布六匹,粗布三匹,另有数量不等的金线、绒、棉花线和棉花。”
紫芙指着最后这一箱道:“这一箱是冬装用的皮子,里貂皮四张,乌拉貂皮十张。”
沈菡:.......
就,有点懵。
前几天她还在感怀后宫险恶,君心难测,说不定哪天就要‘红颜未老恩先断’……
今天却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富婆,拥有了超豪华衣帽间!
世界变化太快,我有些承受不来~
陷入布料海洋的沈菡,开始努力回想好看的旗装样式,务必不能浪费每一匹缎!
天冷得很快,今年又是沈菡进宫的第一年,她的冬装根本就是个空白项。
针线房能做一部分,但主子自己设计的样式,紫芙不想再让外人知道,反正现在人手也多了,还是她们自己做吧。
为了不耽误主子用,紫芙和青衿带着另外四个宫女通宵达旦地干,没两天就熬得眼圈青黑。
沈菡见她俩呵欠连天:“不是说了不用那么急么,先有一件穿的,别冻着就成了,其他的慢慢做就是了。”
紫芙摇摇头:“那怎么成?要是有人来拜会主子,瞧见主子就一件冬装,岂不是塌主子面子?”
再说还得侍驾呢,主子设计的衣裳那么好看,早点做出来也好穿给万岁看啊!
沈菡:“我又没什么熟人,谁会来拜会我?”
这话说完没两天就打脸了。
沈菡瞧着桌上几张拜帖:“这什么?”
紫芙:“东六宫的几位格格道想来陪主子说说话。”
紫芙见主子还没明白过来,提醒道:“主子,格格的冬例,少。”
格格不但一件大毛衣裳也没有,连倭缎、帽缎、杨缎都没有,能做冬装的衣料更少。
沈菡:......所以是来“借钱过冬”的吗?
紫芙见主子为难,直接道:“主子要是不想见,拒了就是。您现在位份比她们高,只有她们巴结您的,您不需要顾虑她们。”
再说了,主子这也才领了一年的份例,自己底子还没攒起来,哪有多余地往外散。
沈菡这次倒不是可惜东西。
一匹料子挺大,不止能做一套衣服,那一堆布料,她自己也用不完,按说分点给别人没什么。
但这个事不能这么干。
东六宫里现放着资历更老,地位更稳的两位小福晋,西六宫里还有位即将成为继后的‘妃主子’,往哪数也轮不着她一个才进宫不到一年的小福晋往外显摆。
而且进宫这么久,沈菡感受最深的一点就是阶级和地位的分明。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主子不能把自己和奴才等同,奴才也不能以奴欺主。
上就是上,下就是下。
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能以下犯上。
一级之差,天壤之别。
主子对奴才,上对下,可有赏,可有罚,就是不能有可怜,有分享。
设若沈菡已经成了永和宫主位,赏给自己的宫里人,那叫赏。
或者钮祜禄氏将来成了皇后,赏给众人,那叫宽怜济下。
但要是今天这些自己连人都不认识的格格来了永和宫,沈菡却赏了料子,把自己的份例散的到处都是,那就成了邀买人心,就是心大了……
沈菡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帖子:“收起来吧。”
紫芙:“是。”
这些不认识的能拒,认识得却不好直接拒了。
沈菡盯着桌上这张新送来的帖子发呆——这是戴佳氏的帖子。
戴佳氏……
其实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要不是因为沈菡当时突然侍寝搬家,她们大概会亲近起来。
虽然戴佳氏性子又烈又急,脾气硬,说话还直。
但她对着沈菡的时候却像变了一个人,总是安安静静的,时不时会偷偷看沈菡,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和她说话。
戴佳氏看着沈菡的样子,总会让沈菡想起自己的小妹妹。
当年沈菡知道自己得的病根本治不好后,就开始一天三顿劝她妈再生一个。
她妈当时才三十八,比起高龄生产的危险,沈菡更怕自己走了以后,父母垮了。
妈妈耐不住沈菡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妥协了。
沈菡的小妹妹从生下来就脾气老大。
妈妈说在医院里嚎起来,引得一条走廊的护士和护工过来看,以为他们虐待孩子。
四个多月的时候,小家伙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学会了尖叫。
一个不顺心就撕着嗓子使劲嚎,高兴了也尖着嗓子‘啊!’‘啊!’叫。
沈菡半烦:“她这是跟谁学的啊?吵死了。”
她妈:“你说跟谁学的?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会多像啊!”
沈菡:......
这也怨她?
那会儿还没这小家伙呢!
小妹妹一天天长大了,脾气果然很大,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
沈菡揪她的小辫:“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小家伙冲她笑,糊了沈菡一脸口水。
沈菡一边擦,一边逗她:“啊~埋汰!”
妹妹咯咯笑:“啊!噗!埋——太!”
沈菡搂着她乐。
又过了一年,沈菡越来越虚弱了,时不时疼得在床上打滚。
妹妹在门外拍门:“姐姐!姐姐!......”
沈菡把声音憋回去,实在憋不住了,就闷进被子里,不敢让她听见。
沈菡挣扎了很久,她一直觉得人定胜天!
不都说意志力是最重要的吗?
但最后沈菡却还是没扛过去。
临走之前,沈菡不放心,抱着妹妹嘱咐:“你以后要孝顺妈妈。”
妹妹高兴地跟着学:“孝顺妈妈!”
“还要孝顺爸爸。”
“孝顺爸爸!”
“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妹妹转身搂住她的脖子:“姐姐!还有姐姐!”
沈菡看她。
妹妹冲着沈菡笑,脸颊两个小酒窝:“还要孝顺姐姐!”
沈菡满脸是泪。
妹妹摸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乖~姐姐不哭哦~”
沈菡把脸埋进妹妹的脖子:“好,姐姐不哭。”
......
沈菡有些想小家伙了。
——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哭鼻子,是不是脾气还那么大?
——等她长大了,会不会也是个呛人的小辣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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