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温暖的大手碰到陆旗脖子的时候他还有些懵,等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脖子受压迫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陆旗才开始感到不安。
他开始挣扎,一只手摸索着车门的开关,另一只努力挣脱宁宴随掐他脖子的手,恐惧笼罩了心神,可在宁宴随骇人的气势面前,陆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宁宴随危险地重复:“陆旗,他到底碰你哪里了?”
陆旗努力地思考他的问题,半晌艰难回答道:“耳朵……他的嘴碰到我耳朵了。”
下一瞬,大手施加的力度归于无,顺着陆旗的脖子向上,宁宴随抚摸到他的半张脸和左耳。
陆旗的耳朵被大力揉捏着,他觉得有些痛,可刚刚危险的一幕让他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明明只是被捏住了一只耳朵,可他却感觉自己另一只也在充血涨红。
陆旗不明白宁宴随这样做的用意,他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一只手悄悄地放在门把手上,似乎随时准备下车逃跑。
车内咔哒一声,宁宴随随手落了锁,垂眸看他:“跑啊。”
“……”
“陆旗,”宁宴随叫他的名字,“为了解约你什么都能受着是不是?”
陆旗意识到他误会自己了,立即反驳道:“当然没有,我只是没料到他会那样,况且我又不是非今天解约不可,顶多不过是让我再被网友骂一段时间罢了。”
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讨厌我吗?”刚才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还装不认识他。
宁宴随简直要被他的脑回路气笑,他总共见了这个人几面,两次都是亲自帮他,连他自己都没弄清为什么,陆旗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讨厌他?
宁宴随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讨厌你我坐在旁边盯着你解约,讨厌你我以为你有危险下车去帮你,讨厌你我亲自送你去酒店,陆旗,难道讨厌你的人都是这么对你的?”
没想到陆旗听到这话却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你居然承认了,我以为你不想坦白那天晚上的事是因为不想再和我产生交集。”
这倒是让宁宴随有些意外,“那天晚上的事你记得。”
陆旗摇摇头,“我喝断片了,只是隐约有点印象,第二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他低下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那天晚上帮助我,我很开心,其实是很想当面感激你的。”
宁宴随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栗色的头发毛绒绒的,发尾遮住一点额头,像个倔强又脆弱的白瓷娃娃,从这个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他两扇长而细腻的睫毛。
他盯着那两扇睫毛吐道:“为了当面感激我,就去应聘了酒吧驻唱?”
陆旗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身体一僵,快速地眨动着睫毛,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乱,掩饰道:“你怎么会……没有,我本来就喜欢这份工作,没有特意找你。”
“呵。”
气氛放松下来,陆旗也没有刚才那样防备了,宁宴随是他穿书以来第一个无条件对他好的人,虽然面上看着很危险,刚才甚至差点把自己掐死,但陆旗并不害怕他。
他试探着提议道:“你刚才又帮了我一次,要不中午请你吃饭吧?”
宁宴随淡淡地瞥他一眼,“难为你还知道请我吃饭。”
他启动车子,“但我今天没时间,改天再说,先送你回家。”
黑色的迈凯伦缓缓停在老旧的居民楼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陆旗解下安全带,第一次被人送到家,他得思考一下感谢的流程。
“谢谢你把我安全送到家,礼尚往来,下次我也会送你回去的。”
没想到宁宴随压根不领他的情,他嘲笑道:“用你那辆小儿科的天蓝色电动车?还是算了吧。”
陆旗:“……我下车了。”
看着跑车启动离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陆旗才转身往楼道走,忽然他猛的一顿,漂亮的双眸微微睁大:“坏了,我把孔川落在公司里了!”
宁宴随的跑车缓缓驶入眉歆庄园的地下车库,这个庄园建于20世纪七十年代,兜兜转转被宁宴随的父亲宁许买下,送给妻子龙眉歆作为结婚礼物。
六年前他们去世以后,宁宴随的妹妹宁秋秋便一直住在这里,后来过了不到一年,宁秋秋发生意外,此后再没有走出过庄园。
宁宴随把车钥匙扔给管家陈叔,问道:“小姐在做什么。”
陈叔道:“小姐在午睡,不过快到时间了,少爷去看看吧,您都一星期没回来了,小姐很想您。”
帮他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好,他跟在宁宴随的身后絮叨:“工作忙也得注意按时吃饭,苏琴说上周给您送得汤都没喝,一去公司连你人影都看不到,不是开会就是出去应酬,想训你几句都找不着人。”
宁宴随淡笑一声:“苏姨太唠叨了,连我的助理都招架不住。”
陈叔对宁宴随也是无可奈何,他是宁家的老管家,从宁许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来了,一晃三十多年,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为这座庄园贡献了一切。
宁宴随和宁秋秋是他看着长大的,宁许夫妇突然去世,庄园里的佣人六神无主,陈叔看着刚到二十岁的宁宴随和尚且年幼的宁秋秋,最终决定留在庄园照顾他们。
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更没有子女,早已把两人当做自己的孩子。
宁宴随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密不透风,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暖光。
他踩着地毯坐在床边,宁秋秋平躺着,从宁宴随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右半张脸白皙无暇,小巧精致,完美继承了宁许夫妇的所有优点,是任谁看都会惊艳的程度。
但随着宁秋秋睡梦中的活动,她的小脸转到一边,露出了她的左半张脸——脸上的皮肤尽是疤痕,死肉干枯老朽地虬在一起,左眼只剩一条缝,已经失去了视物能力。
如果说她的右脸是天使,那左脸就是丑陋不堪的魔鬼。
宁宴随坐了很久,等宁秋秋动了几下,恍惚感觉床边坐了一个人,她小声道:“哥哥,是你吗?”
宁宴随“嗯”了一声,“你睡了两个小时,该起床了,要不晚上会睡不着。”
宁秋秋点点头,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哥,你不是答应我上午就来的吗,我等得都睡着了。”
宁宴随摸摸她的头,“公司有事耽误了,对不起。”
宁秋秋笑了一下,完好的半边脸灵动美丽,但随着她脸上的肌肉活动,另一半边的死肉被迫也跟着移动,看起来格外瘆人。
她趴在宁宴随的肩膀上抱怨:“新来的医生一点都不温柔,把我的左脸弄得好痛,哥哥,我们换一个医生好不好?”
宁宴随垂眸看着她没有揭穿,她的左脸早已经坏死没有知觉了,根本不可能感觉疼,这么说无非是抗拒医生的治疗。
看了那么多大夫,宁秋秋早已自暴自弃,她不相信自己的脸会治好了。
宁宴随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秋秋,我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在瑞士特别出名的整容医生,他说有几率让你的脸恢复,但前提是你要去他的医院做检查,我陪你去,可以么?”
宁秋秋直起身子,“哥,我不会出去的……就算他真的能治好我的脸,他不来,我宁可不看。”
宁宴随没有多说什么,“好,我知道了。”
留在庄园陪宁秋秋吃过晚饭,宁宴随就离开了,走的时候陈叔和宁秋秋两人就站在门口送他,一大一小莫名有种被抛弃的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的感觉。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心里一阵阵郁闭。
眉歆庄园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不仅囚住了宁秋秋,同时也囚住了宁宴随。
他痛恨那时候的自己,为了保住父亲的公司日夜奔波,却忽略了自己的妹妹,忘记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母,不过六岁的小女孩,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毁容不仅让宁秋秋不愿再离开庄园一步,更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她越来越依赖宁宴随,甚至在某些方面趋于偏执。
宁宴随开着车来到君一水的酒吧,他嫌坐在外面太吵,让酒保给他开了一间包厢,吩咐道:“去我酒柜里选瓶好酒拿过来。”
过了一会儿,包间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人端着杯酒走进来,宁宴随撇了一眼,皱眉说道:“怎么是鸡尾酒,我……陆旗?”
陆旗把酒搁在桌上,浅笑着说道:“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啦,小昭说你要喝酒,酒柜里的酒度数都不低,喝醉了很难受的,我给你点的鸡尾酒度数不高还好喝,你尝尝吧。”
宁宴随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酒柜里的酒度数都不低的,偷看了?”
陆旗惊讶道:“还用偷看?老板上周就带我参观过了。”
宁宴随冷笑一声:“君一水暴露客人隐私,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陆旗拿着老板发的工资,努力替他求情:“老板夸你了,他说你的酒品特别好,酒柜里都是好酒。”
有客人叫他唱歌,陆旗只得说道:“我去工作了,你先坐会,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向小昭正帮他准备一会儿要唱的曲目,陆旗走过来和他商量:“小昭,我早点下台,然后去包间里单独给一个客人唱几首行吗?”
向小昭有些意外,“你不是不去包间里唱歌的吗?”
陆旗不好意思地回道:“包间里是我一个朋友,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向小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没问题。”
等陆旗走进包厢的时候,桌上的酒杯已经空了,宁宴随躺在包间的沙发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推门声,宁宴随问道:“下班了?”
陆旗没有回答,坐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包间内灯光昏暗,宁宴随却莫名觉得他的眼里如星辰般明亮。
他说:“我给你唱几首吧,酒吧的客人特别喜欢听我唱歌,他们都说我唱得好听。”
不等他同意,陆旗开始清唱,他特意选了几首比较温情和欢快的歌曲,每唱完一首就问宁宴随要评价,宁宴随不说话,只懒懒地鼓下掌算是捧场。
陆旗没有泄气,“我还有最后一首没唱呢。”
他清清嗓子唱道:“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
我一时想不起,啊
在梦里”
唱完以后陆旗不说话了,安静坐在一旁当鹌鹑。
宁宴随看他这样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不问我听后感了?”
陆旗有点不好意思,他第一次唱这种小女人的歌曲,感觉和唱其他的歌都不太一样。
看宁宴随眼里有笑意,陆旗问他:“那你现在高兴一点了吗?”
宁宴随坐起来,声音有些低沉:“你唱歌是想让我高兴?”
陆旗点头,“是啊。”
宁宴随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陆旗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坐到他身边。
下一瞬,一个带着凉意的酒味的吻覆上了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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