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雪没有醉,他只是有点晕,唱歌的人需要保护嗓子,他很少沾酒,因此一沾就容易晕。


    回廊里没什么人,有风滑过,极其安静。


    陆斩风腿长走得快,走两步后停下等他,他稍微回身,顿了两秒,语气算不上好:“你知道他是谁吗就跟他跑?”


    宋听雪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知道,他叫钟钰。”


    陆斩风有些无言,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捏了下鼻梁。


    对于在国外待了多年的宋听雪而言,他或许并不认识国内圈子里的人,看人又仅凭一面之交,天然会对张兰身边人降低防备心。


    可实际上钟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做出些许多混账事。


    “你呢?”宋听雪慢慢地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后院离前院有很长一段距离,对于来拜访的客人而言,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


    陆斩风来后院,是因为……担心他吗?


    这个可能让宋听雪无端心头跳动两下。


    “张老师让我挑东西,”陆斩风微偏了下头,光影在他侧颊分割出流畅利落的线条,他声音很淡,“不然你以为呢?”


    仿佛有缕温吞的文火缓慢熄灭下去,却又在意料之内。


    那股眩晕劲重新涌动上来,宋听雪站不稳,索性靠住廊下立柱,他背着手,身后是交叠在一起的深绿浅绿。


    他缓慢点了下头,“哦,那你选好了吗?”


    柔软的毛衣领口蹭过脸颊,青年站姿规矩安分,像是只轻盈落在柱子上的蓝蝶,随时可能扑翅飞走。


    陆斩风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见更多的东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没听见对方答话,宋听雪抬起头,似是想到什么,唇角荡开丝笑:“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达到可以说秘密的地步,喝醉酒后的宋听雪似乎忘了这点。


    他像是罐带毒的蜜,用诱人的甘甜捕获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将毒液注入对方身体里时,依旧还是天真无邪的面孔。


    陆斩风跌入过这个陷阱,六年后在一个暖冬午后,风铃叮当的长廊里,他再度靠近陷阱边缘。


    他嘴唇微动:“什么?”


    下一瞬,宋听雪骤然靠近他,天然的身高差使得他微微踮起脚尖,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眸离陆斩风极近,他手指搭住他衣角,浑身萦绕醉人又清甜的果酒香。


    “我……”他神色极为认真,若不是眼眸深处的迷蒙,完全看不出半点醉意。


    偏偏全世界最了解他的是陆斩风,当青年靠近时,他仿佛失去所有抵抗力,一动不动地站着。


    宋听雪脑海里闪过许多零星碎片,混沌不已,唯一清晰的目标是想要攥紧点,再攥紧一点。


    若人生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他不甘心碌碌无为。


    他想要抓住陆斩风,让这阵风再度为他停下。


    宋听雪的呢喃被风吹散,陆斩风什么也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青年微微仰头,闻着熟悉的清冷松木香,视野里的脸不断靠近,他又踮了下脚,伸手揪住对方衣领,薄唇在脖颈上一晃而过。


    贴近的瞬间,那层薄薄肌肤下,血液霎时轰鸣。


    陆斩风清晰感受到他的贝齿与脖颈肌肤摩擦,恍若撕开道口子,掀起惊涛骇浪。


    他伸手拉开宋听雪,青年顶着那张美艳纯澈的脸,呼吸微乱,瞳孔焦距涣散。


    陆斩风很轻地,咬了下牙。


    *


    关于《云尘》项目的推进,陆斩风给几个有意向的人留了联系方式。


    张兰见宋听雪要睡不睡的模样也并不奇怪,她知道他身体底子不好,当初宋母送他来学唱歌跳舞,有部分原因是想通过艺术类的体能训练来帮助他增强体质。


    她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临走前还记得彩头的事情,私留陆斩风询问他看好哪件物品没有。


    陆斩风思索半晌,对她说了某个物件名,张兰面露奇异,但也没说什么,吩咐阿姨让去取。


    几分钟后东西拿来,放到陆斩风手心里。


    操持完这么大场宴会,张兰也倦了,她拢着外套倚在花门边,眸光温润柔和,似是想起来什么,她叫住他:“小陆。”


    陆斩风回头。


    张兰人老心却不老:“你跟小宋现在是怎么回事?”


    暮霭沉沉,青石路上一片斑驳光影,如水的夜色逐渐侵袭城市,陆斩风站在阴影里,脸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开口:“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哦。”张兰嘀咕了句,“确实挺普通。”


    再也没见过比这两人更普通的朋友了。


    年轻人的事儿张兰看不懂,她摆了摆手,闭门谢客,回去歇着了。


    陆斩风回到车里,系上安全带,把张兰送的物件放入中控台里。


    车内空间狭窄,那些模糊又缠绵的情绪随夕阳一同涨了上来。


    陆斩风发动车子,车快要起步时,他抬起手,很轻地摸了下脖子。


    ……


    宋听雪还在昏睡中,张兰不放心他,让阿姨给他煮了醒酒汤,喂下去后他又睡了许久。


    阿姨有些担心:“不会有事儿吧?”


    张兰低头研磨花瓣,将研磨好的花粉倒入模具里,头也没抬,习以为常道:“只要不发烧就没事,让他睡。”


    上前摸了摸他额头,确实是正常人体温,阿姨稍微放下了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或许是待在熟悉的恩师身边,宋听雪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醒来后屋里燃着昏黄的灯,空气里萦绕淡淡花香。


    他有些恍惚地坐直身体,在如此静谧的夜晚,忽然忆起很久前的事情。


    从海边回来后宋听雪试图打听关于那晚救他之人的消息,陆斩风那样一个耀眼的人,自进校后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海边救人事件极为轰动,有不少人拍照发到网上,宋听雪很容易就知道了他的姓名班级。


    可后来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遇见过。


    随着时间推移,那件事几乎在记忆里淡去时,某个下午放学,朋友与他一同路过学校新展出兴趣小组。


    一中并不鼓励死读书读死书,在学习之余,也额外组织许多兴趣组,学生们可以任意挑选加入,每学期需要修够两个学分。


    十月中旬,正是兴趣小组招新的时候,沿着林荫道一路走来摆放了四五张桌子,桌边摆了易拉宝,还有宣传单页,整得像模像样。


    宋听雪在校外有跟老师学唱歌,他时间不多,没有再参加兴趣小组的打算。


    朋友倒是对这些很好奇,一路走得很慢,他看见有张桌子前围满了人,兴致勃勃拉宋听雪一块去看。


    宋听雪提醒他:“等会儿买完书要迟到了。”


    “不急!”朋友一个劲往前钻,“书什么时候都能买,热闹路过了可就没了。”


    相比其他兴趣组门口的冷清,这个小组的热闹显得尤为特别,离得近了才发现并不是该兴趣多吸引人,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招新负责人来的。


    摆了张“手工小组”的牌子后坐了个人,少年穿着深色衬衣外套,手里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在纸上戳着,唇角往下压,神情倦怠。


    他仿佛是张活招牌,只要坐在那儿当个吉祥物,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报名咨询。


    不过显然吉祥物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周身气场有些沉。


    与他坐一块的桑子瑜要显得亲切得多,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热烈。


    眼尖地瞥见人群里站的宋听雪,桑子瑜噌地站起,拿着报名表朝他晃悠:“宋听雪,手工小组了解一下?”


    陆斩风抬了下眼眸,不消分辨,人群里白得发光的那人蓦然抓住他眼球。


    朋友趁机挤进人堆里,接过报名表,“哇,你们小组好好玩啊,周末还会组织手工活动。”


    宋听雪也注意到了陆斩风,看见他的瞬间,仿佛又有温热海风吹拂脸颊,夕阳被海水切割吞噬,少年身体在海水里不断起伏。


    他强行将脑子里的画面按下暂停键,飞快掠过单页上的信息。


    装模作样看了会儿,实际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看进去,宋听雪将单页的边角轻轻折了下,忽而发现陆斩风还在望他。


    他沉思了会儿,光明正大地望回去:“手工小组的周末活动,组员都得参加吗?”


    桑子瑜当然不指望身边这尊大佛能长嘴说话,热切地回道:“当然。”


    宋听雪慢吞吞地又折了折单页,抿了下唇角,“那他呢?”


    随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不仅是桑子瑜,连其余人群里都响起不小浪潮,宋听雪简直是勇士,替她们问出了不敢问的问题!


    如果参加手工小组能每周看见陆斩风,谁不乐意赚这种学分啊?


    “他,”桑子瑜卡了下壳,硬着头皮道,“呃他……”


    旁边的少年唇角溢出声笑,很轻,那股被迫营业的烦躁似乎不知不觉间消融不少。


    陆斩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把手里的笔递过去,两人之间仅隔一张方桌。


    面对面的距离,气息犹如羽毛,在十月夏夜轻柔拂过。


    沸反盈天的人群里,他的音量刚好只有两人能听见。


    “来了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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