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城的夏天,满眼都是葱郁的绿植与弯曲的河道,校园里也不例外。学校的河道中还保留着人力的摇橹船,夕阳晚照时,裴思懿坐在了游船上,只觉有无尽的惬意。
她一人独占着这艘船,驾驶的校工不在,任由她平躺在船板上。小船只在水中原地轻摆,校园里的校宠小狗游到她脚边位置睡了一下午,醒来后也不知它要干什么去,屁股一撅就跳进水里重新游回了岸上,朝着河道另一边的棚屋跑去。
裴思懿看着它扑腾着小短腿,跑时屁股还扭啊扭的憨态笑道:“胖猪。”
然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船尾的木桨在刚刚小狗跳下去的时候,被带着掉下了水,此刻已经漂到了好几米开外。
她扑身到船尾,倾身探出去捞,用手划拉水面,结果反而离那船桨还远了些许。
未扎起的长卷发在忙乱中有一半浸泡到了水中,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头发捞起,一边拧去头发上的水,一边朝着小狗屁颠屁颠离开的方向愤愤然:“臭狗!把我的桨捞回来!”
“小狗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骂它。”裴思懿先听到了一声轻笑,然后再听到一道清冽的男声这么说。
她顺着声音回头看去,有人正站在她背后的桥上,也不知在这边看了多久。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楚那边人的模样,可还是胳膊撑在船板上,看着那边戏谑道:“舍不得我骂小狗,那你来替它挨骂好不好?”
男人迟疑了片刻,“附近只有我能帮你上岸了,你确定?”
正巧裴思懿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学妹的来电,她匆匆接起,桥上的人转身似是要离开,她应了一声学妹在电话里的招呼后,又朝着他招手。
男人没有离开,她招招手,他就走下桥朝她这边相近的岸边走来。
学妹在电话里说:“学姐,马上轮到你的节目彩排啦,可以来准备了!”
“好,我马上过来!”等她挂断电话,男人已经走到了岸边。
裴思懿转了个身过去看他,小舟开始在河中央晃荡,水面微微涟漪,男人脸上也泛起微微淡笑。那笑容微不可见,不过轻轻翘起一点嘴角弧度,却让他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似是被打上了一层柔光。黄晕的斜阳落在他的右侧脸上,更显得他轮廓分明,眼眸黑亮而深邃。
可惜的是,她今天出门没有戴眼镜。虽然她近视的度数只有一百度,可隔了点距离看过去,还是觉得不太清楚,仿佛隔着清晨朦朦胧胧的白雾,无法拨开。
只是,即使看不真切,她还是从他的轮廓中,窥出了几分熟悉感。
他一身t恤牛仔,眉眼间又年轻得过分,像是低年段的本科生。
于是她试探道:“学弟,我看你很眼熟,以前是不是认识?”
男人在岸边蹲下,与她平视后说:“这个搭讪手法非常老套了。”
“不过,其实我也看你非常眼熟。”
“是吧?”裴思懿轻笑了声,起身摸索着船尾的绳索,一圈圈收回,团成一捆后朝着他那边抛了过去。
他稳稳接住,起身不紧不慢地把小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不过几米的距离,船头还没贴上岸边时,裴思懿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开了步子跨过来。临门后蹬了一步,她跳到岸上时站得不稳,还是身边的男人扶了自己一把。
她仰头看向对方,超近距离之下,他的五官被放大到咫尺之间,她一阵惊愕,朝后仰去,才看清了对方。
“祁晏?”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原先预判得没有错,眼前人确实是弟弟般的年纪,但却不是如那群学弟般是自己能随便逗弄的人。
男人另一只手还抓着绳索,只单手扶着她,两人还站得不太稳当。
他紧了紧抓着她的手,竟说道:“来看你的毕业晚会。”
看她?她信了才怪,裴思懿回想了一大圈,也没想起自己和他有过什么交集。
而后她才感受到手腕上还有她掌心透来的温热,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也抚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轻轻嘀咕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
见祁晏一时沉默,她理了理散乱的湿发,抬头看向他说道:“刚才多谢你拉了一把。晚上确实有我的毕业晚会,如果你真去看晚会,那等会儿就当我表演的那首歌是送你的谢礼了吧。”
“我先去忙彩排了,晚上见,如果你是真的来看毕业典礼的话。”
她走得匆忙,不过还是来得及听见,对方叫出了她的名字。
“裴思懿。”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你对自己当初的知名度也要有点自知之明。”
可你也都说是当初了。
她刚迈出的步子停了停,又随即落下,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渐远,暮色也随之从四面八方涌来,独留河边水波粼粼。
学校不算大,裴思懿很快到了大礼堂的后台,她一进来,俩负责造型的小学妹就围了上来,“学姐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她只说:“一点儿小意外。”
学妹拿来吹风机给她吹干,一边吹一边说:“学姐,我听说陆昱竟然把祁晏都邀请来了,你晚上第一个登台,帮我们看看他是不是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祁晏?他真来了?”裴思懿随即解开了刚才的疑惑,他确实是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不过是为了别人来参加的。
她又好奇了:“陆昱怎么能邀请到他?”
作为国内新生代歌手中的第一人,祁晏的脾气与他的实力人气一样出名,裴思懿都听说过不少他难搞又随性的传闻了。
而且据她所知,这位大明星向来不是呆在录音棚就是到处跑去采风,连采访都不怎么愿意参加,现在竟然愿意专程跑到国外来出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的毕业典礼?
小姑娘说:“听说他签了祁晏他们公司,估计是看在这个份上……”
只是……陆昱的那小子的水平也就那样,真值得他们公司这么大费周章让他来捧人?
她也没时间多想,头发还没吹干,已经被叫去彩排了。
这次的毕业晚会,裴思懿作为这一届研究生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被安排在开场来炸场热气氛,而她的彩排时间也是最后一个。也是因此,她不想一个人在后台等那么久,才去到外边游船上透透气,却没想到,还提前碰到了祁晏。
踩点后又顺了一遍流程,裴思懿便赶忙着去补妆换装。这好一阵忙碌之后,正好到了晚会开始的时间。
主持人已经在报幕,她在后台候场,临上场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全身镜映出了她此刻盛装的模样。
原本黑色的长发染上了一次性的黑紫色,又重新卷了大卷,细长眉毛斜飞入鬓,戴上隐形后,原本迷蒙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凌厉,眼上是大片晕染的蓝紫色眼影与浓密的假睫毛,大片的亮片点缀在眼尾,挑起眼线与下方的泪痣呼应得恰到好处。
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裙,前短后长的设计,长长的后摆就像是孔雀开屏时的长羽,斑斓艳丽,似乎是暗夜中流动着的潋滟夺目的光芒。而她本人,就仿佛迤逦着长尾的夜孔雀,迈着修长笔直的腿,高傲又美丽。
台前掌声响起,幕布拉开,她背着琴,一路走到舞台中央,瞬间开启的追光灯给她深邃的眉眼打下了一层阴影,纤长的双睫上洒落的金粉微微闪烁,这静止的姿态,恍若看到的是初初醒来的天人。
然后她动了动,打破了这层幻觉。她扫视了一圈台下,在前排寻找着目标,看到舞台左前方向时,正好对视上一双熟悉的深黑眼眸。
她眨了眨眼睛,随即笑了,肆无忌惮与之对视。
男人的眼底深邃无际,诱人深入,引人沉醉。裴思懿听说过,那是无数合作过的对象夸过的,声称是最不好意思对视的眼神。
可她偏偏,就特别好意思。
与傍晚时的悠然慵懒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双眼微微眯起,更添了几分危险迷人。
男人的目光也颇具侵略性,他不止是看着台上,还侧身与身边人不知交谈着什么,只是目光却没有离开台上。他换了一套正式的西装,不如下午时的轻松闲适,侧身时还会扯到领口。他下意识去扯领带,于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仿佛放大在了她眼前。
男色也会惑人。
裴思懿不禁失笑,她轻轻动了动双唇,像是说了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斜前方的那位观众已经看懂她的唇语。
——“谢礼。”
裴思懿看回了舞台正前方,而后轻轻巧巧拨出了几个闷音,第一段旋律流淌而出,心神跟随着一根根细弦轻轻颤了颤,在一潭静水中,颤出一圈圈涟漪。
弹奏渐入佳境时,她的指尖开始飞速加快,可琴音依旧不含糊,声声分明。弹到高/潮部分,灯光配合着开始转变,兴之所至时,她微微启唇,开始了一段吟唱,声音从共鸣腔里发出,音色更加饱满且不失空灵,超高音更是让人头皮发麻炸裂。
全程专注地保持着一贯水准酣畅淋漓地演奏完,裴思懿顺手弹了自己原创的一段旋律收尾,琴声干净利落,赢来满堂的掌声与喝彩声。
她再次扫视了一眼台下,第一排尽是音乐界的名人大佬,只是……刚才与她对视过的那个位置却空缺了出来。
仿佛刚才对视时灼灼相撞的目光,都是自己演至尽兴时的幻觉。
裴思懿回到了后台,一群人围着她说话,裴思懿收下了所有赞美,走回化妆桌前,却见自己原先放在那儿的琴盒上竟然……多了一束玫瑰?
她还没有脱离演出中的情绪,此刻瑰丽的花束摆在眼前,可她脑海中想到的,只有那双不见底的眼眸。
她捧起了花束,又发现上面塞了一张卡片,上面写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毕业快乐。
她借口去外面看继续看演出,提前离开了后台。
路过外边的大厅时,她看到刚刚在第一排不见身影的那人,正与他们专业的老师与院长站在一处,不知在交谈什么。
他站在暗处,只有几抹余光落在他身上,拘束着他的领带与西装已被扯开与脱下,挽在小臂上,交谈时他微微靠墙,倒是显出了几分落拓不羁。
他的经纪人在与那几位老师说话,他的注意力便开始游移,裴思懿本是因他多停留了一会儿,反而被他抓了个正着。看到她时,他眼神中有一丝疑惑,似是不解,这晚会才刚开始不久,她作为毕业生怎么就这么着急着回去。
裴思懿怕他的注视引来那几位老师的注意,她不想给他们留下自己提前退场的不好印象,就朝着祁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便后退到了身后的洗手间里。
她放下手上拎着的几个袋子,正好趁着此时可以卸去脸上的部分妆容。把长发束起,撕下假睫毛,再拭去过分夸张的眼影……她正对着镜子看着,冷不丁身后突然出现一人。
又是祁晏。
裴思懿以为他也要用洗手池,往右边让了让,给他挪开位置。
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后开口道:“裴思懿,吉他不错。”
看了看水池边还放着的那束玫瑰花,又说:“花也不错。”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她借机问他,“外面人走了吗?”
“嗯。”他说,“你想走也可以走了。”
“好的,谢谢。今天第二次谢你了。”她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谢礼算我刚才一起送了?”
这一问,令他不禁笑了,“还是你会算账。”
她厚脸皮摆摆手,“我先回去了,以后国内有机会再见。”
他追问:“今晚的航班?”
“嗯。”她抬眸一笑,“再见,我说真的。”
男人微微怔愣,也说:“那再见。”
顺利回去后,裴思懿整理了一晚上行李。她带走了所有私人物品,但把这束异国他乡的花留在了公寓的窗口。
枯萎之后,自然有人来收走它。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