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祈安眼里，李媛儿光裸着身子，脚朝上头朝下，被人硬塞进茅坑里，两手支撑在下面，只露出伤痕累累的脚踝，求救声也越来越微弱。
也许是工作经历，他见过太多老人从轮椅跌落，而子女不在身边，下班后发现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维持了整整一天；也听说过患有心梗的老人，前一秒钟还能在院子里溜达，下一秒蹲在马桶上死亡了；年轻姑娘因车祸截肢，出院后父母需要上班维持生活开销，只能请专业人士帮忙……
所以才会下意识去保护、帮助、不仅仅是被社会毒打的无奈，还有那颗不想让李媛儿死亡的心。
却忘记，李媛儿早就不是活人了。
他踉跄的向前冲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还蹲着路漫漫，差点被绊倒，浑浊的眸子立刻清明起来，可几秒钟后神情恍惚又变成了行尸走肉的人，他抓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眼里只有李媛儿。
伊淮嫌弃自己浑身上下沾满恶浊，却又不能放任这家伙乱来，指尖不过是轻轻碰了碰程祈安的肩膀，但由于没控制好力度，逼得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已经是伊淮面对处处都是污秽的环境，百般隐忍后做出的最佳判定。
下一秒幽幽开口：“程祈安你不要命了。”
程祈安大脑全是空白，嘴唇哆嗦，伊淮的声音近在耳畔，却又像远在天边。
“是……是幻觉。”路漫漫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噪音还在以立体环绕的形式跟她纠缠不休。
“给我好好看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伊淮拎起手腕处粘稠的分泌物，脆铃没有遮挡后直接替主人划开阻隔，像抽丝剥茧一样剥开恶心的蜘蛛巢穴，来到程祈安所处的空间。
顺着目光，伊淮也看到了倒插在茅厕里的李媛儿，只不过，程祈安眼中的李媛儿有血有肉，而在伊淮眼里却快速溶化成了森森白骨。
“它吞噬人类的弱点，不管看到了什么都是你内心最忌惮最恐惧的东西，鬼魂知道硬碰硬占据下风，才会用幻觉攻击，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根本不会入局。”
他在对程祈安说，更多的是利用时间差去开解表情扭曲的路漫漫。
相信小员工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突破。
否则，凶夜也不会大费周章把死神镰刀都赠予她了，价值和潜力定是不可估量的。
程祈安的泪水打湿了睡衣，情绪激动的组织不好语言：“她只想让我看到，生前都遭遇了什么……我能感受到悲愤、怒气、无助……还有绝望。”
伊淮明了，这也算是进入表世界前凶夜对有好感的人一种馈赠。显然不如小员工的礼物来的那么直接，敏锐的五感还有背后颇有安全感的灵器。就好比，公司里，一个是关系户，一个则是面试成绩优秀的备选员工，程祈安是后者。
他有案件重塑的感知力。
看来费宇的执念快要成功了。
伊淮没有在拦着程祈安，只是叮嘱他：“幻觉的实质就是欺骗，一旦在幻觉中迷失，你也将永远困在那里，可以寻求真相，但必须远离这个隔间，李媛儿已经死了，你就算把她救出来也无济于事。或许你身体能吃消，但精神也会受到严重的污染，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祈安此时仿佛置身于天平上，一边是意识控制他要救出活生生的人，一边是伊淮的严厉示警。
短短几秒钟，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场景在眼中周而复始一遍遍循环播放，他嗓音颤抖，头脑理不清思绪：“是性侵……男的胳膊上有伤痕……跟我们一样挂着牌子……不，不对，不对！那个男人是在李媛儿死后才……才……”
他实在是不忍继续说下去，一时间承受不住，蹲在涮拖把的池子里狂吐。
伊淮见状，划破空间，将程祈安从自身幻觉里带了出来。
两人面对面，周遭早已不是干净的厕所，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地绵从窗户缝隙里攀爬，一直延伸到地面，蜘蛛密密麻麻的在天花板结了蛛网，快要将厕所裹成它们的巢穴。因尸体长期泡在粪池里生满了尸虫，能有食指那么长。
厕所有隔间，都是蹲坑，坑很深又比较宽，塞进一个妙龄少女不成问题，瓷白的两壁被血渍染成黑褐色，成片的白蛆从坑里往外冒……
伊淮阴沉着脸拉住程祈安就往外面推，他身体硬成僵尸，整个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幸好兜里有秦槐那个道士给他塞得辟邪符咒，伊淮摸出黄纸贴在程祈安脑门上：“死在厕所中的鬼，死后只能藏身于厕所，她和陈欣悦不一样，陈欣悦可以在宿舍和教室徘徊，但李媛儿的杀气和怨气很重，会想法设法的将进来的人缠住并残忍杀害。你知道了她生前的事情，并不是她想告诉你，而是在利用你的同理心。如果为了线索继续探究，你就等着跟你的漫漫姐阴阳相隔吧！”
尽管镰刀已经挡在前面贴身保护，路漫漫依然看不见自己的灵器，为数不多的理智让她扶着墙慢慢往外挪，微不可闻的呼唤：“伊淮……”
后半句话无声呢喃着。
可惜，她想说什么，没有人听得清。
就算是伊淮也蹙紧了眉头，眸光打量半晌后，上前一步，宽大的臂膀将她罩住。
路漫漫左胸前的护工服口袋里有一条多出来的招魂幡。
她刚才应该想说的是，用招魂幡把李媛儿锁进去。
伊淮屏住呼吸，侧颈间的发丝蹭他脸很痒，他歪了歪头，屏住呼吸，指尖捏起，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看不出多余的欲望。
他拿出路漫漫胸前的招魂幡，尽管万分小心，还是无法避免接触，那双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状，本身就被扎成刺猬的掌心现在更是满目疮痍。
伊淮脸上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在，耳尖再次带着一抹红。
路漫漫瞳孔缩了缩，捂耳朵的双手更加用力，或许是老板身上那股败落的玫瑰味，倒是心情很快平静了下来，脑海中回忆他说的关于幻觉的话，试图找出突破口。
她害怕一切噪音，所以率先会在幻觉中迷失。
鬼没有附身，说明它还达不到这个层次，只能用类似‘骗’的方式，让她信以为真，所以只要不被幻觉支配，敢于面对最害怕的弱点，就能出来。
路漫漫讨厌噪音的程度就像是膝跳反射，只要传出零星半点，就会想要逃避、阻断、让大脑和心理上得到慰藉。
她想明白了！
越是无法面对越要看得清楚、听得清楚，人和鬼其实是一样的，都有弱点，而鬼会放大弱点，人往往会在第一反应下会情不自禁的选择逃避。
剖析弱点，做出决定，往往获利最大。表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共通之处就是“舒服”二字在卑微打工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所以舒服是克星，直面才为真理。
路漫漫缓缓放下捂在耳朵上的双手。
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厕鬼快速沿着墙壁攀爬，像个大型蜘蛛，下*体还流出非常多的血液，所到之处全是褐色的污痕。
李媛儿显露出来的真面目后，路漫漫连呼吸都要快忘了。
眼前的是个什么生物……
由于距离太近，就在脚下，甚至能看清楚肌理。
这东西光裸着身躯，一面是人类的长相，黑色的学生头短发，光洁皮肤下是血液在流动，没有双腿，上半身被蛛丝缠满。另一面用粪土捏出的形状，有鼻子有眼睛，身体细软像条长满鳞片的青鬼蛇神，发霉的皮肤布满淤青，手骨和脚趾被折断，歪七扭八瘫在地上。
最为致命，明明是两个生物，却无法分开，黏液将它们融合在一起。
青鬼蛇神的腰贴在李媛儿的后背，皮肤接触面已经生长在一起，甚至可以说彼此公用一个身体。
李媛儿极力想要跟背后的“那玩意儿”分开，双手支撑跪在地上，可她不知道，其实从自己的腰部开始就已经是青鬼蛇神那两条细软又扭曲的双腿了……
至于青鬼蛇神，它被李媛儿撕扯的不得不弓起身子向前趴，枯瘦的身体透着骨头，发出哀怒，释放了无数恶灵。
李媛儿生前很爱干净，档案袋里学生时期的一寸照片放到现实生活中大概率是某些男生们的白月光，所以路漫漫才能认出来，只是另一个……
究竟是谁？
路漫漫虽然和程祈安还有伊淮不在同一个空间，但是交谈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她记得程祈安说过，李媛儿死后被强女干，生前一定是在挣扎之际抓破了男人的手臂，男人盛怒下施暴，为了掩人耳目将其投入茅厕里。
扭曲的双腿和脚踝是被男人硬生生掰断的……
所以，后面那具青鬼蛇神其实也是李媛儿，在原生尸体里增生出的咒怨化为厕鬼。
这时，一双冰凉的手盖在路漫漫的眼睛上，嘴唇在她耳畔轻轻开合。
一个个清晰的字符，具有回魂的魔力。
“路漫漫，你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肯出来，让我怎么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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