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的景色宜人,夏日里山上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野花,树木遮挡住阳光,吹来的风都是清爽的。
就是蚊子有点多。
白离体温比常人高一些,格外招蚊子喜欢,他穿的严实,只有脖子和手指尖露在外面,没一会儿脖子上就被咬了几个包。
他忍不住伸手抓挠,白皙的皮肤出现了一大片红印子。
“叔叔别抓,回去涂点药膏就好。”西门吹雪说。
“你、为什么你,没有?”
“蚊子都去咬您了,自然不会再来咬我。”
白离神情凝重,唯独异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体温高度人最爱招蚊子了,谁能想到他的内功还会附加这种功能?
西门吹雪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出言安抚道:“我开玩笑的,方才沐浴时,水中加了香茅,大概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蚊虫叮咬。”
西门吹雪竟然会开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白离靠了过来,见西门吹雪没什么反应,又贴近了些,试图蹭一下他的驱蚊水。
西门吹雪没想到印象中沉稳的摩呼罗迦与真实的他差别这么大。摩呼罗迦半点都没有长辈的架子,也没有来自玉罗刹的那种压抑的感觉。
摩呼罗迦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西门吹雪纵容了他的靠近,感觉到他比常人略高的体温,不由觉得心安。
回到住处后,西门吹雪打了水,让白离擦了擦身上,拿了香膏过来。
白离身上的衣袍将他捂的很严实,他本身的体温也略高一些,但是一点都不怕热,身上非常干爽。
他脱掉外面的衣袍,手帕打湿后随意地擦拭脖颈,清水顺着脖颈滴在了单薄的白色长衫上,隐约透出里面的伤痕。
西门吹雪移开视线,解释道:“我素来不爱有人在身边伺候,凡事都是自己动手亲力亲为。”
白离点头:“吹雪乖。”
西门吹雪很不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白离擦干脖子上的水,又忍不住抓了抓皮肤,他伸手敲敲桌子,等西门吹雪看过来,说道:“药呢?”
西门吹雪正想把手上的药膏递过来,看到他脖子上的抓痕,改变了主意:“我来。”
“哦。”白离点头,扯开衣领,“你、你用力点。我,痒,不喜欢。”
“好。”
在外面走了不到两个小时,白离脖子上多了四个蚊子包。
这些小包被他抓过后看起来非常明显,周围的皮肤也挠出了血痕,他肤色很白,看起来格外明显。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在白离不解的眼神下离开,不久后拿了一盒新的药膏出来。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取了药膏涂在白离的脖子上,淡淡地问道:“您之前没有被蚊子咬过吗?”
“有诶。”白离试图说清楚,“不一样,沙漠的大,少。这里好多,听不到,不好躲。”
药膏里加了薄荷脑,就算西门吹雪的动作很轻,也不会弄得他痒,反而因为白离把皮肤抓破,涂上后有种辣辣的疼。
“好舒服。”白离说,“吹雪,不记得了?”
“对。”
其实西门吹雪刚出生就被送走了,偶尔才会被玉罗刹接回沙漠。他在沙漠里生活的时间很短,没有印象也很正常。他和摩呼罗迦的共同话题很少,西门吹雪不想暴露这一点,他有意略过,涂完止痒的药膏后,又给他涂上了另一种。
“好些了吗?”西门吹雪问。
“好了。”白离说,他看着碧绿色的药膏,指了指西门吹雪,“是,吹雪,自己做的?”
西门吹雪说:“是。”
白离像鼓励小孩
子那样,夸赞道:“厉害。”
西门吹雪说:“您若是喜欢,我可以为您调制。”
白离摇头:“我想,在你这里,住宿,行吗?”
他杀了汝阳王世子,又杀了五岳盟主,就算现在没有什么动静,早晚会找到他头上。尤其是汝阳王那边,目击者太多,很容易查到青衣楼。
摩呼罗迦很谨慎,在青衣楼里留下的信息不多,只是他的瞳色难以遮掩,如果外面的人通过这些特征悬赏他,那就要一直逃亡,直到抓住发布悬赏的真凶了。
他不想回昆仑山,也不想切到其他马甲身上,不如在万梅山庄玩几天。
西门吹雪道:“万梅山庄永远欢迎您。”
白离笑了起来:“我也,喜欢、吹雪。”
西门吹雪怔了一下,怀疑自己刚才说的不是“万梅山庄”而是“西门吹雪”。
想到摩呼罗迦从前学的都是西域话,汉话似乎是后来学的,使用不熟练也很正常,尤其是人名和地名这些特殊的词汇,平日里用不到,学起来更加困难。
西门吹雪给他找了借口开脱,就看到白离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西门吹雪欲言又止。
一点都不好笑……
算了,摩呼罗迦本就与常人不同,他想象不到摩呼罗迦对事物的理解是怎样的,更不知道语言对一个耳聋的人意味着什么。说不定对摩呼罗迦来说,这样的玩笑。其实很有趣呢?
白离伸出手,戳戳他的脸颊。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过去。
白离说:“你现在,好凶。以前小小的,可以,随便抱。”
西门吹雪道:“您记错了。”
白离摇头:“没有。”
西门吹雪说:“您从前抱的是玉天宝。”
白离继续摇头:“抱过你!”
西门吹雪完全不记得了,他的记忆里,只有自己躲在房间里,看着外面的摩呼罗迦带着玉天宝玩,玉天宝笑得很高兴,摩呼罗迦看向他的眼神也很温柔。
后来玉天宝被人抓走,摩呼罗迦比玉罗刹还要着急,他的身形灵巧,追着那些坏人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里视线里。
那时的西门吹雪很羡慕玉天宝,直至今日,他仍旧记得幼年时的心情。
得到了摩呼罗迦的爱的人,是玉天宝,不是他。
西门吹雪道:“山庄内的空房很多,您可以自行挑选房间,想住多久都可以。”
白离说:“抱过你!”
西门吹雪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执着,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跟人争论,正想改口认同摩呼罗迦的话,摩呼罗迦突然张开手臂,把他抱进了怀里。
“我、我都看到了。”白离说,“我知道。”
“您知道什么?”西门吹雪道。
白离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说出来的字幕,只感觉到了清浅的呼吸擦过他的耳垂。他的耳朵骤然变红,身上也有些发软。
他赶紧松开手,后退两步,摸着自己的耳朵,警惕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不解道:“怎么了?”
白离点点耳朵:“这里,不能碰。”
西门吹雪说:“我没有碰。”
白离说:“也不要,吹气。”
西门吹雪更不可能冲着他的耳朵吹气。
他很快明白了白离在警惕什么,是他讲话时或者呼吸时带出的气流碰到了他。摩呼罗迦听不到声音,只能感知到气流涌动,因此误会了他。
西门吹雪已经完全不想解释了,他点头:“嗯。”
白离:“吹雪乖。”
西门吹雪:“……”
-
很久以前,白离还没和玉罗刹分
手的时候曾经在万梅山庄住过几日。
那时是玉罗刹挑选的房间,虽然他们没有住在一起,但是那个狗东西天天晚上过来找他,连续折腾了好几天,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回到沙漠后,白离依然心有余悸。
现在故地重游,死去的记忆变得清晰,他甚至记得玉罗刹在每一个家具那里对自己做过什么。
白离把居住过的房间排除掉,装修格局差不多的也排除掉,最后只能挑选离着西门吹雪最近的那间屋子。
玉罗刹虽然狗,但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关爱不是假的,当年他选的房间,离西门吹雪非常远,杜绝了被孩子撞见的可能。
白离告诉西门吹雪自己要住的屋子,叮嘱他说:“如果,我吵,你要告诉我。”
西门吹雪道:“好。”
白离说:“罗刹来了,你要提醒我,快跑。”
西门吹雪轻笑了一声:“好。”
白离眨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没有带行囊,所有的东西都在系统背包里,也是简单极了,除了钱和武器之外,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
住进旁边的耳房后,西门吹雪找了些日用品送过来,告知他山庄内用餐的时间,还有自己的大概作息。
其中有几个词是白离没有听过的,连蒙带猜拼凑起他的日常。
白离感慨地说:“你还是学剑。”
西门吹雪问:“这是何意?”
白离说:“我们第一次见,你就说,要学剑。”
西门吹雪已经不记得当日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白发异瞳的青年住在那处偏僻安静的小院子里,看起来冷冷清清,金色和蓝色的眼睛分外漂亮,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摩呼罗迦把他放在了心上,西门吹雪的心底泛起一丝喜悦。
他道:“我如今剑术已经小成,不知与您年轻时相比如何。”
白离说:“不知道。”
他还没见过西门吹雪的剑。
说起这个,白离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提醒道:“倚天剑,是假的。”
西门吹雪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他一直觉得习剑就是修行自身,乌鞘长剑用来杀人已经足以,哪怕武器再厉害,用剑之人没有一颗剑心,也无法发挥出它的威力。
西门吹雪道:“屠龙刀现世,拿到它的人全部命丧黄泉,号令天下实属不符。您不必担心,就算倚天剑是真的,我也不会去争抢。”
白离点头:“吹……”
西门吹雪说:“您别再说我乖巧了,这样让人……很不自在。”
白离眨了眨眼睛:“哦。”
两人沉默了片刻,西门吹雪告辞离去,刚转过身,突然被人拉住了衣袖,“您还有事吗?”
白离说:“我能,看你,练、练剑吗?”
西门吹雪道:“求之不得。”
白离笑道:“好。”
放走了西门吹雪,白离换了身衣服,把刚才脱下的白袍还有里面的单衣一起洗了,搭在外面晾晒。
他坐在廊檐下吹了会儿风,看着天边的色彩由蓝色变成了浓厚的黄。
西门吹雪过来,喊着他去吃晚饭。
白离快步跟了上去。
西门吹雪道:“您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房看书。”
白离点头。
西门吹雪迟疑了片刻,说道:“也可以找我。”
白离很惊讶,因为这句话不该是从西门吹雪口中说出来的,他为人冷漠,哪怕真正断情绝爱前会跟朋友开玩笑,也从来都是用冷冷的语气讲述的。他从未主动表现过内心柔软的一面,需要极其细致的观察,才能发现他的真面目。
可是西门吹雪在他面前浅笑过很
多次,现在讲的这句话,跟“你无聊了可以来找我聊天”有什么区别?
白离没有把对玉罗刹的情绪迁怒到西门吹雪身上,他主动接触西门吹雪,只不过是无处可去,加上曾经认识的小朋友有了剑神的雏形,两个人又相处的不错,才提出在此借住的。
现在他得重新考虑一下自己在西门吹雪心里的地位了。
玉罗刹那个狗东西太不负责,无论是玉天宝还是西门吹雪,都深深地被他伤害过,现在极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白离可不想牵扯到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中来。
吃过晚饭后,西门吹雪回到院子里弹琴,白离想看他练剑,也跟着过来了。
他自然对音律一窍不通,看着西门吹雪拨弄琴弦,只觉得画面虽美好,仍旧透着凌厉的剑意。西门吹雪眉目冷淡,动作优雅而锐利,与花满楼抚琴时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极端。
难怪他发展了这么多兴趣爱好,剑术还是进步的这么快,原来他的兴趣爱好也都是为练剑服务的。
一曲终了,西门吹雪停下来手中的动作,发现白离仍旧认真地看着那张琴,似乎不能理解它为什么能发出声音。
他没有打断白离的沉思,拿起手中的剑,去后面练习。
这二十几年来,西门吹雪过的很枯燥。
他起初练剑时还会练习成套的剑招,到了如今练习的不过是些最基础的招式。这些招式已经融入了他的骨子里,每一招都用的行云流水,极其顺畅,如同娴熟的书法大家挥笔书写一般。
当他化繁为简,每日练习这些最简单的招式时,杀人的手段也随之简化。
西门吹雪出剑很快,每一剑都是他的巅峰,这样杀人时造成的伤口最小,可以选择出血最少的部位,一剑取人性命。
每当杀完人后,他的白衣仍旧纤尘不染,只有剑上流下几滴血液。
这是西门吹雪追求的极致的美。
这样的美感可以再次精进,只是他一直处于瓶颈,找不到突破的点。
等他练完几百次基础剑招,停下动作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洇湿他的发际。
他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里,看向远处的白发男人。
四目相对,西门吹雪意图在他的视线中看出什么,但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忍不住被他的瞳色吸引,并沉溺在这绚烂的色彩中。
夜晚时,那双异色的眼眸更加深沉,颜色没有白日鲜艳,似乎与常人的区别不大,只有细看才能看出其中的昳丽。
那双眼睛似乎闪烁着明亮的光。
西门吹雪以为那是战意,他走上前,正要与摩呼罗迦论剑,就看到漂亮的青年拍手鼓掌:“吹雪,棒。”
西门吹雪:“……”
白离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觉得敷衍。他词汇量有限,为难地想了想,换了个词夸奖:“厉害。”
西门吹雪:“……”
白离:“?”
西门吹雪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的剑如何?”
白离说:“很快。”
西门吹雪问:“与您相比呢?”
白离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身手。就算他修行的是明尊心法,没有暗尊心法那样迅捷灵敏,但也比其他人灵巧很多,经过这二十多年的修行,内力不足的缺点已经补全,就算对上玉罗刹他也有胜算,西门吹雪这样的年轻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不然太打击孩子了。
白离道:“不一样。”
西门吹雪道:“愿闻其详。”
白离想了想,艰难地开口,辅以手势,希望能表述清楚:“我的,功法,和你们都,不一样。内功,会,身体,变得,那个……唉
,说话好难。”
西门吹雪眼中带上几分笑意:“您可以写下来。”
白离说:“在这里?”
西门吹雪指着某个房间,说:“书房就在那边,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您可以随意进入。”
他带白离去了书房,取出纸笔,点了蜡烛,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清水。
白离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西门吹雪研墨。
西门吹雪跟玉罗刹长得不太像,脸型就不一样。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气势强大,难以接近,西门吹雪身上却带着一股正气,没有玉罗刹的那种阴郁。
仔细看也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像,主要还是眼睛和脸型冲散了那种相似的感觉,让人一眼看到不会联想起对方。
“好了。”西门吹雪研好墨,把砚台推到白离前面。
白离提笔,沾了下墨水,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一直在练字,现在的字已经写的很不错,为了行走中原,还特意多练了练汉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这次的书写,白离没有使用汉字,而是用的西域文字。
他写了一行才想起来不对,拿到西门吹雪面前,问他:“认字吗?”
西门吹雪道:“都认得。”
“好。”白离继续写。
他介绍了一下自己修行的明教内力,告诉他这套武功跟其他人的不同,乃是明教独有的,内力可以影响到身体,造成巨大的改变,让修行的人更适合使用相关的武器。
西门吹雪的剑术,虽然很快,但是他的身体没有被内力改造过。
他注重的是对“剑”的理解,也是对人生的感悟。他追求的精简,其实是舍弃一些不必要的累赘,让自己更加轻松。
而白离是增加身体中的内力,从而达到快速敏捷,没有对心性的修行。
西门吹雪看完他写的字,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与您的确是不一样的。”
白离在纸上写:【你选择的这条路,走的人很少,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人能真正的帮到你。】
修仙里倒是有,但是他们都不在这个世界,西门吹雪接触不到。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白离说:【你会很孤独。】
西门吹雪发现,与他进行文字交流时是另一种感觉,此时的摩呼罗迦,更符合他心中长辈的样子。
他道:“我已经习惯了。”
白离看着他,感觉他确实像是千年不化的冰雪,他也从未想过融入人世间,大概是因为自出生起,就没有人愿意接纳他的情绪,更无人理解他的想法。再加上玉罗刹刻意的培养,才让西门吹雪这般心性超然。
白离写道:【其实所有人都是孤独的,只是有些人只会在偶尔觉得孤独,有些人常年处于孤独之中。】
“我应该是后者。”西门吹雪道,“您呢?”
白离愣住了。
“您也会孤独吗?”
白离点头:“我这次,过来,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
西门吹雪垂下眼睛,掩盖住黝黑的瞳色:“原来您不是为我而来。”
白离很奇怪:“你,在意我?”
西门吹雪道:“是。”
白离问:“为什么?”
西门吹雪说:“我自幼没有母亲,也曾渴望过留在父亲身边,但是没有得偿所愿。您比他更爱护我,在您这里,我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爱。他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您,我从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了,我对您抱有极大的好感。”
白离有些无措,小孩子的情绪太敏感了,尤其是西门吹雪小时候,就像一个屡屡受伤的小
动物,对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抱有警惕,然后慢慢接受。
在白离没有发现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对他交付了信任。
白离说:“可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
西门吹雪冷嘲道:“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白离终于明白他的寂寞从何而来。
白离说:“吹雪,是好孩子。”
西门吹雪看着他:“我已不是当年的孩子。”
白离摇头:“那个孩子,是你。”
西门吹雪沉默。
白离收起了墨渍干涸的纸,把笔洗干净,放在笔架上,他站起身,过来拍拍西门吹雪的后背:“不要难过。”
西门吹雪道:“终有一日,我会放下的。”
白离看着他:“我知道。”
从书房出来后,白离跟着西门吹雪来到房间前,才回过神来,发现西门吹雪是要洗澡,他转身回到了自己住的那边,没有再过来打扰他。
第二日他没有去看西门吹雪练剑,吃过饭后就去了书房。
西门吹雪的藏书很丰富,各类的书籍都有,其中最多的是剑谱和医书,其次是各种史书、经书等,话本之类比较少,还有一个角落里存放着小朋友看的图画故事书,看样子是西门吹雪年幼时的。
他随手拿了图画书翻看,发现里面画的竟是战国策里的小故事,不禁有些无语。
西门吹雪的童年好枯燥,难怪他会沉迷练剑,这是练剑练出成就感了。
换做白离自己,如果没有父母和朋友陪伴,也没有什么游戏,那肯定也会自己找事情做,沉迷其中,逃避空虚的现实。哪怕是摩呼罗迦这样的杀手,幼年时候也跟红衣教培养的其他杀手相处过,不至于孤身一人。
白离随意看了几个故事就放下手上的书,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推开,西门吹雪从外面进来,扫视四周,发现了蹲在角落的白离,他走了过来,挡住白离面前的光线。
白离回过神,抬起头看他。
“吃饭了。”西门吹雪说。
白离点头,站起身,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西门吹雪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到熟悉的封面,又看了眼白离。
“吹雪?”
“嗯。”西门吹雪回应道,“走吧。”
“吹雪。”
“怎么了?”
“吹雪。”白离坚持不懈地喊他。
西门吹雪停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气质虽冷,却非常有耐心,“我在听,您说吧。”
白离说:“抱抱吹雪。”
西门吹雪有些错愕,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白离过去抱住他,像哄小孩那样,拍拍他的后背,然后迅速分开:“好了。”
西门吹雪不明所以。
拥抱的感觉对他而言非常陌生,但是白离的身体温暖极了,接触时产生的触觉比他想象中要好。
这不是白离第一次抱他,西门吹雪不知道白离为什么会抱他。他非常的疑惑,在两人身体分开时,又有一种隐隐的不舍。
这些感情太过轻微,西门吹雪没有放在心上,他依然是那副冷漠的样子,等白离出门后,回身关上了房门,默默跟在他身后。
白离不习惯被人这样跟着,落后半步,等西门吹雪走过来,与他并肩行走。
白离问:“外面,在抓我吗?”
西门吹雪向来不关注外面的事情,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习剑上,他淡淡地回道:“不知。”
西门吹雪正面向前说话,语句也非常短,白离没看到他的口型,也没看清字幕,有些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抱歉。”西门吹雪转过脸来,“我没有关心过外面,您要是想知道,可以请管家派人去查。”
“他是,罗刹的?”
“父亲把我送到万梅山庄后,很少跟这边有往来,他留下的人如今全都以我为主,只要提前嘱咐不要告诉父亲,他们不会向那边透露消息的。”
“好!”白离高兴地说。
西门吹雪看他对玉罗刹避之不及的模样,好奇地问:“您和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该怎么说呢?
他跟玉罗刹分开的理由太复杂了,表面上是因为一些小事,实际上是两个人的不平等。玉罗刹固执己见,从来不会听他的话,根本原因还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毕竟人永远不会听从自己看不起的人的意见。
但是这些矛盾,只有白离自己知道,玉罗刹不理解,其他人也不理解,白离自己更是难以说清。
他只能摇头,重复着之前给出的答案:“他太坏。”
西门吹雪道:“他是个枭雄,却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好丈夫。这样的人,本不配拥有家人。”
白离说:“我以为,你很,尊重他。”
西门吹雪沉默。
白离说:“这句话,不对。如果你、你娘、还,活着,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西门吹雪道:“我娘?”
白离点头:“我、我猜的。”
西门吹雪又沉默了。
白离看着他的侧脸,发现这孩子真的沉稳,完全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在了心底,看起来如同冰山般冷漠。
西门吹雪无奈道:“您别这样看我。”
白离问:“为什么?”
西门吹雪说:“我有些……不习惯。”
白离恍然:“害羞。”
西门吹雪心想,摩呼罗迦这个词倒是说的很标准,听到后立刻就懂了。
他确实被摩呼罗迦看得有些羞涩,但是这种羞涩并非来自摩呼罗迦的打量,而是他提到的“娘”这个词,让西门吹雪意识到,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曾经是他的小娘。
大概是因为摩呼罗迦跟玉罗刹在一起的时候西门吹雪还很小,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接受了,并且觉得理所应当。
他理解了幼年时的自己为何如此喜欢摩呼罗迦。
那时的他,还渴望着双亲,希望能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摩呼罗迦的出现填补了年幼的西门吹雪生活中的空缺,恰巧那时的白发少年对待孩子非常温柔,无意中弥补了西门吹雪一直渴求的温情。
想明白这些,再次面对摩呼罗迦,成年的西门吹雪觉得非常别扭。
因为此时摩呼罗迦的形象已经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眼前的摩呼罗迦的确是个男人,他的样貌奇特,眼神锐利,外表非常有气势,只有在讲话的时候才会展现出他与常人不同的那面。
西门吹雪意识到先前对待摩呼罗迦的态度不正常。
在知道摩呼罗迦只是不知道去哪儿才来万梅山庄时,他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他在以对待玉罗刹的态度要求摩呼罗迦,企图获得他发自内心的爱。
但是摩呼罗迦跟玉罗刹断绝了来往,自然也与他毫无关系。
西门吹雪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了。
白离笑着说:“吹雪害羞,可爱。”
西门吹雪身上的冰冷稍稍融化,无奈地说:“您就不要打趣我了。”
白离问:“笑,会影响你,练剑吗?”
西门吹雪:“……”
白离碰了下他的手。
西门吹雪低头看过去,见白离只是摸了一下就迅速拿开了
。
耳聋青年含混艰涩的声音响起:“你不冷。”
西门吹雪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离跟着他去了前堂,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他现在已经可以控制好力道,不会弄出刺耳的声响。
一顿饭吃完,下人们过来撤走碗筷,西门吹雪起身,准备先去活动一下,然后再练剑。
他以为白离会像昨天那样跟着一起过来,没想到白发青年直接离开,不知道要去哪里。
西门吹雪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白离在找万梅山庄的管家,他想打听一下外面的事,来决定要不要出去继续掺和。
对于敌人,他向来出手无情,如果能多杀几个领头者,明教的处境会好很多。
白离在花园里找到了管家,他在忙着验收下人们的工作成果,没有注意到白离过来。
等他全部处理好,遣散了下人才留意到旁边的白离。
他温和地说道:“让您久等了,请问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这个人是从前跟在玉罗刹身边的人,白离对他有些印象,不过他比记忆中苍老了很多,性格好像也变了,白离只觉得他熟悉极了,一时间没想起来究竟是哪个。
“我想请你,探听,我的消息。”白离说。
“这并非难事,我这就吩咐下去,最多两日就能将与您有关的事传达回来。不过,若是想知道更为隐秘的事情,需要再多等一段时间。”
“好。”白离道,“不要告诉罗刹。”
管家说:“我自不会主动向外说,可若是大人询问,我也不会隐瞒。”
白离点头。
管家提醒他:“大人经常回万梅山庄,只是不愿与庄主相见,从未在庄主面前出现过。”
白离听到这句话,背后有点发凉。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玉罗刹来万梅山庄是为了蹲他的。不跟西门吹雪见面,是怕西门吹雪告诉自己,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怪吓人的。
希望是他想多了,西门吹雪是玉罗刹的宝贝儿子,当爹的回来看儿子天经地义,肯定跟他没有关系。
玉罗刹要是真的想见他,直接去昆仑就好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在那里。
狗东西想的太美,还期待着自己回去道歉,也不知道反思一下自己错在哪里。
白离想明白了,他对管家说:“就算撞见,无所谓,我会、揍他。”
管家笑道:“是属下就不担心了。”
跟管家说完,白离想着西门吹雪应该已经消完食准备练剑,正要过去围观,一转身就看到白衣剑客站在远处,像是看风景似的看着自己。
“吹雪!”白离走过去,“你在这里哦。”
西门吹雪道:“嗯。”
白离说:“去练剑?”
西门吹雪道:“好。”
他还以为白离要准备离开了,没想到只是来找管家打听外面的事。西门吹雪心情有些轻松,但还是问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白离说:“不知道。”
西门吹雪说:“有您陪在身边,我很高兴。”
白离笑了笑:“我也是。”
他还挺喜欢西门吹雪的,当初的两个孩子,明显西门吹雪更需要陪伴,只是玉天宝总是深陷生死危机,西门吹雪又是玉罗刹的儿子,摩呼罗迦不方便插手太多。
现在西门吹雪已经长大,虽说陪伴来得有些晚了,但也是真正合适的时候,不用担心教坏别人的孩子被家长找麻烦,也没有那么多刺杀让他烦心,可以真正闲适地相处。
西门吹雪道:“我还没有见过您的武功。”
白离从袖子里拿出蝴蝶双刀,放在西
门吹雪面前给他看。
这双刀的造型像匕首,刀柄处是弯过来的,看起来好像剪刀的把柄一般。刀身比较窄细,刀锋锐利,被他保养的很好,哪怕过去二十多年,依然崭新如初。
西门吹雪道:“好刀。”
白离又拿出手臂、手腕和手掌中的暗器,还有他藏在腰上、小腿处的匕首。
西门吹雪道:“您不必如此……”
白离说:“我很快,不一定,是用什么,杀死敌人。”
西门吹雪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对身上的所有武器都一视同仁,只要能杀人的武器,就是好的。
这个理念与他不谋而合,西门吹雪战意凛然:“以您的眼力,我若与您比试,能否逃过您的暗器?”
白离摇头:“我不跟你比。”
西门吹雪道:“如果我逼您出手呢?”
白离说:“你追不上。”
西门吹雪败下阵来:“您说的是。”
来到练剑的庭院里,西门吹雪抽出剑,像往常那样练习最基础的招式。
白离找了个地方坐下,想起基地里的练功房好像只能修行内力,没有练习招式的空间。他们都是通过实战来熟悉的武功,除了本体之外,那些实战的经验,都是系统塞过来的记忆。
他问系统:【如果我像西门吹雪这样练习,武功能不能更进一层?】
系统说:【按道理讲是可以的。】
白离沉思。
系统给的武功没有境界的划分,或许他真的可以像西门吹雪这样,平日里练习,再加上人生感悟,顿悟出更高的境界。
他的几个身份里,心思最清明的当属本体,其次就是心无旁骛的摩呼罗迦。
西门吹雪收势,从那边过来,正要开口,就见白发青年站起身,几步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双手拿着短刀,做了一个看似非常简单的动作。
他对西门吹雪道:“这招叫,圣息。”
西门吹雪眼睛明亮:“刀剑本同源,此招能否用剑使出?”
白离鼓励他:“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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