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坠入了古神遗迹。
她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倒在柔软的泥土中。
身旁一柄银白色的剑不断地发出悲鸣,彰显着主人的灵气接近匮乏。
遗迹里荒凉不见人烟,无数的树木自行生长,又自行衰败,交迭往复,生生不息。
云殊艰难地支起身子,放眼望去,除了肆意蔓延的杂草,就是古神陨落时遗留下来的断壁残垣。
这里真的会是她的孕生之处吗?
云殊不禁怀疑起扶鸢的话。
她体内剩余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撑太久,外头龙族和仙界的人又随时可能追来,她多停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她要的答案!
精疲力竭的女仙盘坐在地上,身上未结痂的伤口还在渗血,血液淌入稀松的土地中,瞬间被吸收,同时周围大大小小的草木也迅速繁茂起来,枝叶间绽开一簇簇花苞。
云殊没有发现这一异象,双手结印,从丹田中剥离出一丝微弱的灵气,注入遗迹的地底深处。
她越是往里探,越是错愕,自己的神识就像是游鱼入水一般,飞快地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地缠绕,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似的。
她听到来自万千生灵的呼唤,它们亲昵地打着招呼,迎接老朋友的到来。
“这……是什么?”云殊茫然地睁开了双眼,惊觉满地杂草不知何时化为了漫山鲜花。
花朵在风中摇曳,如同一张张明媚的笑脸。
她每往前走一步,脚边的花草便自动挪开,贴心地让开一条路,指引着她往冥冥之中的地方去。
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清澈见底的溪水,无棱无角的鹅卵石,交错环绕着中央那棵巨大的参天古木,古木树干粗壮,十人合抱都抱不住的大小令人只想扼腕叹息。
一双纤纤玉手抚上树干,她像是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一样,将额头贴在树干上,用灵力轻轻地与其相勾连。
“孩子。”
“你回来了。”
一个沧桑且年迈的声音在她的神识中响起,她明明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却无端觉得想落泪。
“你是谁?”
那道声音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它”不会回答时,才极慢地传来回音:“吾乃建木,古神兴起所栽,迄今已有百万余年啦。”
“它”似乎颇为感叹时光流逝,百万年的光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对于尘封数代的遗迹来说并无差别。
“老人家,你认得我?”
云殊听着声音猜测这建木木灵比她要年长,尊称一声老人家不过分,只是她更不解的是对方的口气像见过她,可她万岁不到的年纪,如何会结识一位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老者呢?
“吾当然认得你。”木灵呵呵地笑起来,枝叶跟着乱颤:“不过你当是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未开灵智,成天在遗迹里东撞西碰,碰掉了吾不少叶子。”
云殊一头雾水,木灵说的这些她完全没有印象,没开灵智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一出生就生了灵智的吗?又不是未开化的元灵。
她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建木木灵慢悠悠荡下一根树枝,青色的叶子抚过她的发顶,仿佛一只温柔的大手在摸她的头。
“你想看吗?吾的记忆,里面有过去发生的一切,记得那些,或许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云殊清楚木灵的意思,她攥紧了掌心,抿着的唇慢慢松开,终是露出了一抹洒脱的笑意:“我想看。”
她想看。
哪怕那会伤害到她。
“好。”
木灵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像从上古传来的钟磬音,空灵而飘渺,洗涤着万物的灵魂。
云殊闭上了眼睛,眼前时光倒流,回到了数万年前的峡谷。
她置身于一片鸟语花香中,那时此处的鸟兽还未死绝,也不似现在这样清冷孤寂。
山间弥漫着勃勃生机,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溪潭之间,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若说世间真的有世外桃源,也莫过如此了。
她随着记忆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透明的水球状物撞上了山崖,山崖没怎么动弹,倒是那东西滚到了地上。
云殊很不想承认那是自己,从建木木灵的描述来看,这个正是她的前身无疑。
只见那东西凑近了她脚边,她才看清这不是什么水球,而是一个由神力凝聚而成的气团子。
传说天地灵气,仙纳之为仙气,魔纳之为魔气,前者白,后者黑,唯独真神神力无色,至真至纯,包罗万象。
云殊不由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又想起这是在他人的回忆里,默默收回了手。
神识中的建木木灵发出慈祥的笑声,似乎是觉得现在的云殊十分有趣,感慨道:“可惜吾化灵太晚,未曾亲眼见过诸位真神为你凝形时的模样。”
“吾知晓,诸位真神定是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
建木木灵提及这段往事,已经察觉不到一点悲伤,岁月于它而言仅仅是一个数字,死亡也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淡了。
“真神陨落是天道所趋,避无可避,可临近羽化,他们不忍看这片土地生灵涂炭,所以每位神明皆从自己体内剥离出一道神力,汇聚成了神力屏障,守护峡谷中的花草树木。”
“真神销声匿迹后,仙族崛起,掌控着三界最高的权力,神迹千万年来无人打扰,也不再需要神力的保护,按理你该消弭在天地间,不知道为什么却留存了下来,变成了刚刚那副模样,依旧在神迹里与吾等相依相伴。”
“直至有一日,仙族的天帝与天后踏足了神迹。”
建木木灵说到此处,面前的景致也发生了改变。
年轻的仙族帝后心事重重地进入古神遗迹,目的是来寻找古神留下的遗训,看看其中有无记载对抗魔渊的办法。
魔渊不除,仙界始终存在隐患。
结果数月下来,他们没找到古神遗训,也没找到任何书典秘籍,正要无功而返时,撞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气团子。
气团子没有灵智,全凭本能行事,只知道用强大的神力守护遗迹。
帝后起初只是惊奇,后来意识到这是世间最后的真神遗物,是三界六道中能封印魔渊的唯一宝物。
于是动了带走它的念头。
可神力顽固,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除非它自愿,否则无人能强迫它。
所以帝后夫妻两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取巧的法子。
众所周知,仙界至尊为了巩固地位,偶尔会有联姻的举动出现。
其联姻的对象要不就是势力深厚的氏族,要不就是修为出众的心腹家眷。
这些出身高贵的仙子大多性子倨傲,不见得一定仰慕自己的夫婿。
当两人感情不合时,便会使用秘术分别取二人精血,以大量仙力为代价,培育出一个拥有双方血脉的继承人来。
而仙力可以做到的,神力照样可以做到,并且做得更好。
云殊就这样诞生了。
一个拥有帝后血脉,同时又能容纳神力的躯体就这样诞生了。
接下去的事情,云殊不用看也知道,帝后将她带回九重天,如其他孩子一般抚养长大。
因为云殊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他们的孩子,血脉里有容纳各路仙法的能力,凤凰一族的秘术她可以学会,天族嫡系的传承她同样能接受。
最为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本身就能够克制魔渊。
这对于仙族来说,无异于压箱底的宝贝。
天帝年年都会赠她许多护身法器,天后虽冷落她,给昆仑宫添的守卫也从未有过减少。
他们二人都知道,无论仙界生何动乱,云殊都不能有事,她最好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不关心,一心修炼,将来好在危急关头助仙界铲除魔界。
“所以,仙族准备的杀手锏,就是我?”云殊的眼睛有些模糊,面前的画页淡去,只留下一棵参天的建木。
建木木灵静静地凝视着云殊,枝头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安慰她。
云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其实从她知道自己是真神遗物的那一刻开始,就猜到了帝后是有目的地带走了她。
可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们养育她成年是真,待她如女儿是真,封了她万年帝姬亦是真,她不会怨恨憎恶他们,也不会感激他们,更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走完这一生。
她衍生出了神智,就不再是神迹里那团无知无觉的神力了。
她拥有了一个蕴含七情六欲的灵魂,尝到了酸甜苦辣,爱恨嗔痴,就不愿意再像一个工具一样死去了。
“你还是要回去?”
建木木灵不解地发问,在它私心看来,求生才是聪明的选择。
仙界除不掉魔界,也不会走向灭亡,顶多是两足鼎立,相较不下罢了。
云殊却只有一条命,没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是。”云殊轻轻地笑了,她得知了身世真相,心中反而更为通透,明白了症结所在,现在要去求最后的心安。
“你可能会死的。”建木木灵劝说她,她如今有肉身,神力被封印,根本不是九重天众仙的对手,众仙一旦合力制住她,她势必沦为待宰的羔羊。
“多谢你。”云殊抚了抚建木的树干,甚至能感觉到周边草木的依依不舍,她眸中流露出感激,释然道:“可我若不去,多得的岁月便于我毫无意义。”
“我会尽力,活着回来。”
建木木灵见她心意已决,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好吧。”
两边的草木纷纷张开臂膀,为她指引出神迹的道路。
只是云殊没想到,神迹的出口居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长长的墨发高高束起,发尾随风而动,一双暗金色的竖瞳定定锁住了女子的身影。
玄尧。
他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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