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实在没有想到千攸会来这么一手。
她花了半个时辰解穴,又花了半个时辰控制住不听话的小狐狸。
千攸到底年岁尚浅,除了狐族的几门秘术,其余什么都没学好,单论修为更不是云殊的对手,云殊若诚心想拦住他,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千攸,你给我放开。”
云殊看着死死缠住自己腿的九尾狐尾巴,声音中有些愠怒。
赤色九尾狐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固执地摇头,表示坚决不放。
九尾狐的每条尾巴都相当于一条命,云殊不想断他的尾巴,但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仙界这会指不定已经传出什么难听的传闻了。
“千攸,你听我说,我不可能永远东躲西藏,等到魔气泛滥人间,青丘也好,仙族也好,都无法避免地要做出牺牲,谁能无法因为我一人而放弃天下苍生。”
“所以。”云殊从未这么清醒地谈起过自己的死亡:“你陪我好好走完最后一程,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千攸的狐狸脑袋拼命地摇晃,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他心里知道云殊说的是事实,可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师姐死在他面前。
云殊与千攸互相损了几千年,但关系一直很亲近,见他如此,不客气地摸了摸他的狐狸头,道:“你别抱着我的腿了,男女有别,你不许占我便宜。”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笑我?”千攸气得变回了人身,指着云殊颤颤巍巍地出声:“反正已经到了南海地界,你再回去也来不及了,我总算赢了你一次。”
云殊望着天幕上风云变幻,难得顺了他的意,轻轻笑道:“对,你赢了。”
可你应该输的,傻子。
云殊手中掐诀,闭眼测算洛长琴如今的方位,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样了,估计也免不了被责罚。
“师姐。”
千攸突然喊了她一声,声音闷闷的,但出奇的郑重。
云殊指间动作未停,分出一份心神去听他的话。
“如果我就此离开青丘,隐姓埋名,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云殊动作一顿,诧异地望向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青丘唯一的继承人,打算将唾手而得的王位拱手让人?
可当她触及千攸那双隐含爱慕的眸子时,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小师弟,长大了呀。
都知道怎么哄女孩子了。
云殊其实一直清楚千攸对她的感情,她总觉得那更像是一种依赖,而非情爱。
现在他脱口而出的亡命天涯,她也当他是一时脑热。
“别瞎说,你我能去哪里?躲回长生墟?长生墟也拦不住天兵,何必白费功夫。”云殊云淡风轻地一笑,话语中拒绝的意思显而易见:“你可以一走了之,可青丘的王上与王后走不了,你们青丘一族还指着你这个少主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会叫人寒心的。”
千攸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方才的确是冲动了,手无寸铁根本保护不了师姐,还会连累师姐和他一起受苦。
意气风发的青丘少主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他脸颊涨红,开口想说什么,突然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利器破空的声音,瞬间起身警惕地挡在云殊身前。
“怎么了?”
云殊被他弄得一惊,抬头正看见一只漆黑的三角镖朝她袭来,镖上浓郁的魔气隔着老远都感觉得到。
她下意识地推开千攸,掷出仙力打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器,可这暗器来势凶猛,她临时结的印完全挡不住!
云殊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暗器越来越近的景象。
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破空而来,化作一柄锋利长剑将那三角镖准确无误地定在了石块上。
三角镖被拦腰截断,似乎还不死心,在石头上侵蚀岩体,顷刻间将厚重的石头凿出一个大洞。
可想而知,这镖落到云殊身上,会是什么下场。
千攸第一时间赶过来察看云殊是否有受伤,要是云殊今天在这里出了事,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事。”云殊惊魂未定地看了眼石块上的惨烈情况,神色闪烁道:“是魔界的东西。”
她说到此收了声,因为不止那邪性的暗器她认得,那柄及时出现的长剑她也认得,是玄尧的贴身佩剑,五千年从未变过,只是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古朴典雅,沾染上岁月的痕迹罢了。
不远处雷声滚滚,云层中时不时闪过青紫色的电光,显然有人在斗法。
最后谁输谁赢云殊不得而知,只知道玄尧身上带了不少的魔血,气息也十分紊乱。
比之更令云殊吃惊的是玄尧此刻的出现,他此刻不应该在神力法阵中吗?神力法阵明明没有失效,他强行突破出来的话,她理应受到了反噬才是。
可她不仅没有受伤,而且完全没察觉到法阵的松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殊有片刻的愣神,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玄尧的修为已经接近真神了。
就在短短两日之内,他完成了二次突破,从半神领域一脚踏进了真神的阶层。
这样的天赋,着实可怕。
神力法阵只受真神之力操控,原本能困住这世上的任何人,现在多了一个例外。
云殊眼前阵阵发黑,前有狼后有虎说的也莫过如此。
她保不准玄尧会不会秋后算账,只能支开千攸:“千攸,你先回去,我有事同他讲。”
千攸警惕地盯着浑身染血的玄尧,他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位龙族帝君,不是说他人格上有什么缺陷,而是恰恰相反,他的言谈举止太过完美了,根本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他是所有仙族子弟的典范,天资出众却低调内敛,永远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温和模样。
明明手握实权,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还能够雍容典雅,不矜不伐,待人接物张弛有度。
这样子的人物作情敌,他高兴得起来才怪!
千攸冷着脸,不肯离开云殊的身边。
“青丘少主是有什么疑虑吗?”
玄尧脸上带着笑,但那笑意冷血无情,大有威胁他离开的意思。
“有我在,今日谁也带不走我师姐。”
千攸咬咬牙,坚决不肯挪开一步。
他心里隐隐觉得,今天如果让开这一步,将来必定追悔莫及。
云殊气得喊他的名字,他却充耳不闻,铁了心不走。
“决心不错。”玄尧神色越平和,袖下凝聚的灵力越凶狠,他眼中杀机乍现,杀招直冲千攸命门而去:“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不要!”云殊惊呼出声,心在这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面前的时间变得缓慢停滞,她抓住机会胡乱挥出灵力,将玄尧的招式打偏了不少。
饶是如此,灵力炸开的刹那还是波及到了周边的海域。
碧蓝的海水高高卷起,激起数丈高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隆隆的响声。
“你今日若敢杀我师弟,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云殊拔下头顶的簪子,这簪子看着普通,实际上是个小法器,稍加灵力便会化成尖利的匕首,轻而易举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口子。
“阿殊。”玄尧眼神凉凉地盯着她的脖子,片刻后低笑起来:“你为了一只狐狸,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温柔,但云殊听着只觉得浑身发冷。
“乖,过来,我不会伤害他。”
云殊一动未动,她现在不相信玄尧说的任何一个字,她太熟悉玄尧眼中的戾气了,他分明是想要千攸的命。
“自封灵力,我跟你走。”
云殊不肯妥协,执拗地立在千攸身前,用自己瘦弱的躯体护着他。
玄尧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浅,瞳孔中血色弥漫,覆盖了整个眼仁:“阿殊,我要是自封了灵力,你身边这只小狐狸还会让你跟我走吗?”
他将前后因果算计得清清楚楚,神色缱绻中夹杂着一丝清醒的凉薄:“别犯傻,你只能选一个,相信我或者放弃他。”
云殊根本没得选。
她必须保证千攸平安回到青丘。
玄尧把她的犹豫不安尽收眼底,眼神愈发阴翳,他心里像有一团狂躁的火苗在乱窜,急需一个出口发泄。
“师姐,不用管我,我从小到大受的伤还少吗?你忘了,出蛮荒之地的时候若不是你出手救我,我早就没命活着了。”
千攸说得十分轻松,他是真的不害怕为云殊而死。
早在云殊舍身救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就是属于她的了。
“青丘少主,活着和好好活着可是两码事。”
玄尧神色未动,似乎笃定了云殊会选择他。
七千年的朝夕相伴,他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云殊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朝千攸道:“立刻,马上,滚回你的青丘。”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瞎掺和。”
她不敢去看千攸的眼神,她知道千攸一定很难过,可这是她这个师姐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往后岁月,青丘仍在,狐王仍在,再无云殊。
她不后悔。
她想。
“云殊!”千攸从未如此焦急过,甚至直接喊了云殊大名,他的直觉很准,这话不是唬人的:“你不能跟他走,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先前那样对你,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事,这样的人如何可信?!”
他说着就要化为原身扑上去撕咬玄尧,九尾狐虽然比不上龙族渊源长久,但也是得天独厚的仙兽,豁出性命去好歹能为云殊争取到时间。
玄尧淡淡瞥向千攸,仿佛他的所作所为皆入不了他的眼。
今日无论谁来阻拦,云殊都是属于他的,若有人同他抢,他便将那人挫骨扬灰。
云殊已经察觉到了玄尧的不对劲,他身上古怪的气息更重了,像是魔气又像是仙气,混合在血脉中强大得令人窒息。
她握着匕首,硬生生挡在千攸和玄尧中间。
她的身子偏向千攸,对玄尧只余下提防和警觉。
虽然早在来之前就才猜到了这种后果,可真当亲眼看见云殊维护旁人,玄尧的心中仍是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情绪。
这种情绪,名为妒忌。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此时此刻,确实在妒忌一只比他小了六千多岁的公狐狸。
玄尧皱了皱眉,对上想咬死他的千攸,手指忍不住攥紧。
青丘的狐狸素来以美貌著称,生男生女都是媚骨天成,赤色红狐更是难得一见,生来便是九尾,省了千年修行。
如今这九条尾巴勒住了玄尧的手脚,还极其粗暴地咬在他的腕上,力气大得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暗红的血丝映入他眼帘,他竖瞳眯起,反手就是一刀斩下。
赤红色的断尾飘在空中,伴随着悲鸣声溅下几滴滚烫的液体。
他断了千攸的一条尾巴。
“你疯了!你想杀了他吗?!”云殊惊慌地转过身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将玄尧推开,抱住只剩下八条尾巴的狐狸,声音带上了哭腔:“千攸别睡,你醒醒,不能睡!”
她双手颤抖地给千攸传输灵力,生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好在玄尧没有下死手,只是废了他一点修为,于性命无虞。
“他没事,只是给他提个醒,不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云殊垂着头,没有说话。
良久后才脱力地跪坐在地上,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玄尧果然走近了几步,低头去拉云殊。
云殊借着他的力气起身,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这巴掌她用了全部的力气,玄尧的半边脸隐隐发红,但他一声也没吭,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她抬起脸来,眼眶通红,气血上涌几乎站不稳:“你答应过的!”
她扯着他的衣领,满脸都是泪水:“你还答应过我会千里红妆来娶我,会万里仪仗接我过门,你说只要我愿意,此生唯我一人足矣,这都你说的,你忘记了吗!”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承受了莫大的折磨,兀的放开手,退开几步道:“不对,是我忘记了,我怎么到现在还会对你这种人抱有一丝幻想……”
云殊笑了起来,像在笑他,又像在笑自己。
“阿殊……”
玄尧唇瓣微动,想说些什么。
可他还没开口,就看见云殊怨恨的眼神,便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不爱他了。
如此简单的事实,却能否决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性。
玄尧的舌尖抵住了牙槽,巨大的焦躁感与不安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试图压下这些反反复复的情感,没想到越压越剧烈。
他上前想要抓住云殊的手,云殊冷不丁地避开他,眼神冷静疏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问得尤为平静,好像心中已有了答案:“我是祭品这件事。”
玄尧哑然,他无法否认自己知道这个事实,而且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
云殊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女,自打她听到扶鸢所谓的真相后,便前前后后思索过一番。
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玄尧一早便知道了此事,所以许多次不经意间的隐瞒都是在欲盖弥彰。
“此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玄尧望着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希冀:“但不管最后仙界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一定会让你活下来。”
云殊轻轻一笑,笑他到现在还没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我不需要你解释,也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知晓是或者不是。”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被别人骗。”
玄尧神情一怔,他记得云殊曾与他戏言起合籍大典,其中唯有永不欺骗这具誓言令她心生欢喜,她原本也想在自己的婚礼上添这句诰词的。
而他不仅欺骗了她,还亲手毁掉了这场婚礼。
“阿殊,你恨我吗?”
玄尧静静地盯着云殊的眼睛,袖下的手指抓破了掌心。
他的神色温柔如常,颤抖的眼睫毛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恨。”云殊细细咀嚼这个字,像是要穷尽毕生的言语来描绘这种滋味:“我大概是恨你的,恨你如此对我,恨你如此对我身边的人,我总想着,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选择再去招惹你。”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素不相识,你会是龙族最出色的帝君,而我也会是仙族最荣耀的帝姬。”
“四海八荒,只有你我,没有我们。”
云殊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平静,说明她说得不是气话。
可就是这么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落在玄尧耳朵里如同山间野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指缝间渗出了血,伤痕累累的手掌贪婪地抚上云殊的唇角,不顾她的厌恶为她点了一颗朱砂痣。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云殊,像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髓里。
“把话收回去。”他声音温柔而不容置疑:“不吉利。”
云殊受不了他的视线,不顾修为压制,想突破他的桎梏,强行为之的后果就是中了他的计,全身失重般落入他的怀中。
像一只不幸坠入牢笼的金丝雀。
她固执而倔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服软,怒视着上方的男人,张口就要言语。
玄尧若有所觉,俯身而下,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
云殊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推开他,可他死死地钳制住了她的双手,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有放开。
她的身子陷落进宽大的衣袍中,偏过头躲开他炙热的温度。
他感觉到她的抗拒,手上愈发用力,渐渐地不再停留于唇瓣相交,熟稔地撬开她的贝齿,沿着那片软肉轻轻地啃咬研磨。
云殊浑身一颤,两只眼瞳中都是玄尧的倒影,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眼睫毛微颤,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脸颊。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吻,只是从没接过如此暴力血腥的吻。
云殊甚至能尝到口中的血腥味,温热的津液蔓延在她齿间,仿佛要将她吃拆入腹。
两人的气息交融,玄尧修长的手指没入云殊的乌发之中,将她往自己身上带。
云殊一开始有如失去了行动能力,随着牙齿被撬开,她猛然回过神智,拼命往后缩。
然而玄尧步步紧逼,没有给她半点逃脱的机会。
云殊无可奈何之下,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直到疼痛感遍布舌尖,这个荒唐的吻才终于结束。
她惊惶地喘着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玄尧一个温润君子能做出来的事,他简直……简直凶狠野蛮,像只不知节制的野兽。
许是玄尧帝君位列仙班太久,云殊都忘记了龙族的本质也是上古凶兽。
凶兽,就算外表装得再温良,内在也是凶性难除。
“你真是疯了。”她只能重复出这句话。
玄尧抹去唇边的血渍,十分恶劣地将血液抹在唇上,半眯的眸子丽缱绻。
或许这才是玄尧本来的样子。
云殊后知后觉地想。
只是伪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不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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