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未亮。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迎面吹来的晨风饱含水汽,分外凉爽清新。
巴清夫人府门口,所有人集结完毕,等着女主人的一声令下即可上路。
卯时三刻是当地巫祝钦定的出发吉时,时辰一到,领头的马车先行出发,二十几辆牛马车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陈竞打起车窗冲着站在门口的巴清夫人挥手,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母亲后,他这才念念不舍的关上了窗子。
沈渺和陈竞坐的是一辆马车,而他从上车开始就歪倒在一边补觉,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
而一旁的陈竞还陷入离家的伤感,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话。最后拿出围棋,想让沈渺和他来一局,排遣旅途的无聊。
沈渺睁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陈竞被他眼下浓浓的黑眼圈吓到了:“渺弟,你昨天晚上是兴奋的一夜未睡吗?怎么眼底发青得如此厉害,我不吵你了,你好生休息,马车里有被褥。”
沈渺接过被褥盖在了身上,朝陈竞投去了感激的笑容。
他并不是因为兴奋而失眠的,一切都要从昨天夜里说起。
那时他正要入睡,忽然来了个人敲门,那人说他是巴清夫人院子里的仆人,找他有事相商。
沈渺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到了巴清夫人的院子后,对方还在挑灯看竹简。
巴清夫人放下竹简,直截了当的告诉沈渺,此次去咸阳需要他完成一项任务:打通和秦国贵族王室的关系。
沈渺下意识要拒绝,然而巴清夫人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婉拒的机会,就将他请出了院子。
最后他拿着一方印鉴和一卷帛书,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渺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那里得了巴清夫人的青眼,对方居然交给一个外姓亲戚如此重大的任务。
还有巴清夫人不是和秦国的关系很好吗?还用得着他去打通?
脑海里一连串数不清的问题纠缠着他,导致昨天夜里翻来覆去没睡着,失眠一整宿。
在马车里不知睡去了多少个时辰,沈渺缓缓睁开了眼,打了个满足的呵欠。
环顾四周,发现陈竞不在马车里,打开车窗,远处天边晚霞灿烂,橘色的夕阳留给辽阔的旷野最后的温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马车徐徐行驶在并不平坦的野道上,时不时的颠簸,让人恨不得再次睡死过去。
天色越来越晚,前方出现了村庄的身影,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
旅行出门,最害怕的就是露宿野外,蜀地植被茂盛,豺狼虎豹时常出没。虽然商队人多势众,但没有人愿意敢这个险。
浩浩荡荡的商队驶入村口,引来村子里的狗争先狂吠,个个咧牙呲嘴的。
胡子花白的老丈出现后,围观的村民让出一条道,让老丈进去和外乡人交涉。
巴田和和气气走到老丈面前,拱手说道:“想必您老就是里典,我们一行是来自成都县的商队,要前往咸阳城。途径贵村,想借住一晚。”
说完将怀里的玺节递给了老丈,玺节是古代准许通商的凭证,有了它商队才能行商。
老丈接过玺节仔细浏览了一遍,然后还给了巴田,问道:“从成都到咸阳,走另一条道更为平坦,且路上设有亭舍,为何要绕这个远路呢?”
“一开始我们走的确实是那条道,只不过因为昨夜大雨使得山上的石头掉落,把路给堵死了,我们这才绕了个远路。”
老丈闻言点了点头说:“是了,那条路一下大雨时常掉石头堵路,老朽年轻时还去哪里服过徭役,来随我进村。”
商队里加上随行的护卫大概有二十来号人,而村子里则有七八十户。经过老丈和巴田的协商,家里条件稍好、有空屋的人家,各自领了一两个人回去借住。
其实对于这种事情,村民们还是很乐意的,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很是热情。因为出门在外的商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倘若借宿百姓家,会留下一些钱作为借宿费。
而陈竞和沈渺则分到了老丈家里。
一路看过来,村里的房屋基本都是泥瓦房,而老丈一家是砖房。
一番交谈下来,沈渺就知道了整个村子的大概情况:村子附近有条周水,村民们的祖先以居住地为氏,村子又故名周村。
周老丈家里如今就只剩年迈的夫妻俩,和一个四五岁的孙子。他的儿子在服役时去世了,留下了年幼的孩子和年轻的妻子。
老两口不是古板之人,就让媳妇回娘家择良人再嫁,并将嫁妆一并归还给了她,还添了些东西。
在听到周老丈年轻时从过军,还跟着白起将军打过华阳等大战,陈竞瞬间来了兴趣,非要周老丈讲一讲。
周老丈把怀里的孙子放下,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回忆道:
“第一次从军服役时,我十七岁。那时大王是昭襄王,将军是武安君白起,魏、赵两军联合攻韩,韩国求救于秦。白起将军率领我们迎战魏、赵两军,在华阳发生了大战。最后我军大获全胜,斩首加上淹死在黄河里的魏赵敌军就有十五万之众!”1
“华阳大战里,我就砍下了敌人首级。”周老村长伸出手,比了个手势,说到这里他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按照军功制度规定我当上了公士,成了食俸之人,父母兄弟都为我高兴。”
“年轻的我心高气傲,一门心思想着建功立业,渴望像白起上将军那样拜将封侯,让六国之人听到我的名字就胆寒。从华阳、阏与,再到南阳,走的路越来越长、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老朽升了三级爵位,从公士变成了不更,不需要再轮流服役。”
老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年纪越发大了看得多了,才明白当将军有多不容易。我歇了心思辞别弟兄们,回到家乡娶妻生子,看着儿子女儿一点点长大,送女儿出嫁、送儿子上战场。只是他爹不像我那样幸运,第二年就死在了战场上......”
他看向一旁逗弄竹蜻蜓的小孙儿,不再说话,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小孩儿很敏锐的感觉到了爷爷的悲伤,放下竹蜻蜓,伸出稚嫩的手抱住了老人的胳膊。
“哎。”周老丈抱住了自己的小孙子,用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小孩儿白嫩的小手,笑道:“希望大王能够统一六国,这天下不要再打来打去。像他们这些孩子都能好好的长大,而不是马革裹尸,做个他乡的孤魂野鬼。”
“老头子进来拿碗筷,又给年轻人摆弄你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周老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先是数落了一番周老张。
又转头对沈陈二人慈笑道:“老妪做了些饭菜,赶了一天路你们肯定饿了,不嫌弃的话过来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渺笑着说道:“厨房里的香味,我俩一闻到就饿到不行。还想着,今天怎么都要厚着脸皮,吃上老夫人您做的饭呢。”
说完用手肘戳了戳陈竞,陈竞会意点头附和,周老夫人被逗得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周老丈将二人领到一间空屋前:“这屋子原先是我儿子的,老妪她没事就进去打扫,很干净。委屈二位贵客在这里歇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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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小村一片静谧。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陈竞沉睡时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一旁沈渺由于睡了一天的关系,此刻精神头正好有些睡不着,望着漆黑的房间,开始胡思乱想。
自从穿越到投影战国后,他一直试图弄明白所谓的气运值积分到底是什么,要怎样积攒。但是无论他怎么好言相劝,威逼利诱,系统君软硬皆不吃、始终三缄其口,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
沈渺思忖:难不成自己得罪过这个系统君,别的系统都是巴不得倾囊相授,哪有它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一点也不配合的系统。
但沈渺从来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既然气运积分系统的规则不清不楚,那就先放在一边,从另一个已知的事业线人物攻略走起。
想着七百公里外的咸阳,沈渺不由自主的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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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连续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天色如洗,明媚如镜。
破晓时分,吃过村民们准备的朝食后,商队启程出发。
陈竞想要留给周老丈夫妇一些过夜费,但二老坚决不收,最后只能作罢。
沈渺拍了拍陈竞的肩膀,凑过来耳语道:“我偷偷留了些钱放在房间里,走吧!”
朝阳渐出,车辙碾过撒着金色光辉的泥路,带走了周村短暂的热闹。
村民们站在村口,望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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