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朝议,经百官相商后,嬴政最后决定在咸阳修建官学馆。
规定十岁以下、家中父辈有爵位的稚子经过选拔后,即可进入官学馆学习,学成后通过考核,并根据表现赐爵封官。
在秦国做官讲究的是耕战,靠的是实打实的本事,如今平白多了一个能够上升的渠道,他们又岂会唱反调?
这也就是为什么百官都同意的原因,也同样是沈渺和嬴政预想到的结果。
沈渺深知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凡事都得循序渐进。有了开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做了。
那日沈渺提出官吏管理的问题后,当天晚上,嬴政一人静坐章台宫,望着远方想了一整宿。
他并非见识短浅,也不是好高骛远之人,这些年来他将大部分重心放在如何一统六国上,未曾细思过统一后的问题。毕竟在许多人想来,统一六国就已经说得上天方夜谭。
建立官学的确是一个好手段,不仅能够安抚百官,并且能为秦国提供新鲜的血液。而且他日六国统一,四海安定,普通人的上升通道被堵死,世家一代传一代,上下昏聩你欺我瞒,绝不是他想象中的秦朝。
当年秦国凭借商鞅变法逐渐崛起的原因就在于此:让百姓有追求的目标,就算这目标必须要用无数的血泪来浇灌,他们也甘愿一试。而其他国家的能人异士,发现在秦国不看家族势力,凭本事能够出人头地,才愿意千里奔赴入秦。
孝公至今,六世秦相都是他国人。
如今秦国朝堂上官吏众多,既有他国前来投奔的客卿,也有本国功勋卓著的将领,还有宗族耆老们。人人都对他阿谀奉承、言听计从,更有甚者一见嬴政就满头大汗、心惊胆颤。
至于这些人内心所思所想,背地里是不是在骂他,嬴政毫不在乎,他需要只是趁手好用的能臣罢了。
但这不代表嬴政,不希望手底下的人能明白他的政治目标。
隗状、王绾、昌文君都不行,偌大的咸阳城里似乎只有这二人懂他,李斯和沈渺。
但二者又所不同,李斯有大才,但对权利极其渴望。嬴政并不反感反而很欣赏,有欲望但又知道服从的,才是好臣子。
而沈渺呢,他眼里的赞同是货真价实的吗?还是说也像李斯一样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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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匮石室里,无数的竹简安放在木架上,空气里的尘埃都仿佛带着历史沉重的味道。
沈渺正在翻看秦国史书《秦记》,越看他眉头皱的越紧,简直能夹死苍蝇。
最后望着这满屋子的竹简,深深的叹了口气,怪不得太史公吐槽《秦记》“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1,没有详细的日期记载也就算了,就连许多历史事件也是报喜不报忧,甚至还夹杂着不少神话传说。
这一切只因秦国地处西陲,北有匈奴侵扰,西有犬戎窥视,东边诸侯国嘲笑轻视,在这种情况下生存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谁还顾得上管史书这种小事。
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2
而商鞅变法后,秦国富裕强大起来,可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大家都奔着首级和爵位去了。
自然而然地,史官这种于耕战无用的官吏地位一跌再跌,成了最微末的那等。更何况在秦国史官本来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但凡稍微有点进取心的人,都不会选择当史官。长此以往,秦国史书《秦记》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
今天沈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打算将秦史放进官学馆的教材里。
官学馆的创立并非一蹴而就,单是学子们书籍的选用采纳,就足够伤脑筋。
也是因为这件事,一帮子知识渊博的大夫、博士吵了许久,最后都没定下个结果来。嬴政被吵得没有办法,下令由丞相隗状、王绾领头讨论商议,将最后的结果呈上,不许在朝堂上争论。
随后嬴政还将沈渺拉了过来,让他跟着隗状、王绾一起讨论。临危受命的沈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史书。
历史于本国人是很重要的事情,历史是一个民族安身立命的基础。
沈渺看了一下午,脑袋嗡嗡得疼,他简直要被《秦记》给折磨疯了,不行必须得先找个人修史编纂史书。
一说到史书,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司马迁和《史记》。太史公自序就曾说过,他的四世祖司马昌担任过秦朝的主铁官。
司马迁一族在周朝就已经发迹,族人不仅擅长史事,其祖先在秦国更是以武出名:司马错历经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妥妥的三朝元老大将,还是秦国伐蜀的大功臣。
其孙司马靳,也是战功赫赫的将领,曾担任长平之战秦军副将,跟随武安君白起大破赵军,实现古代史上最大的歼灭战。但因为白起的缘故被昭襄王一道赐死,至此后司马一家一蹶不振,也再少有族人担任武将。
沈渺回头望了一眼发须全白,靠门打瞌睡流口水的史官,看来修史这件事非司马家族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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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司马昌被找到了。
司马昌本来正在家中和父母妻子一起吃朝食,忽然就来了人说沈正卿要召见他。
一个右庶长居然指名道姓要见一个微不足道的铁官小吏,司马昌和包括他的家人都下意识认为这不是好事。但是他又不敢不从,安抚好家人后,心怀忐忑跟着来人走了。
比他年轻不少的沈典卿先是热情的邀他坐下,随后又问了许多深涩难懂的历史典故。司马昌家学深厚,一面应答如流,一面惴惴不安的揣摩对方的意图,这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只见面前比他还要年轻不少的典卿,微笑着问道:“司马昌,你可愿意做史官,修秦史?”
司马昌听到“史官”两个字时,彻底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有天上忽然掉馅饼这种好事。
天知道,他司马昌这一生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当太史令修秦史,可是他知道父亲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明白父亲对自己的期望,自当年祖父司马靳被赐死后,司马家逐渐式微没落,早已不复当年堪比王、蒙的辉煌。重振家族荣光,是司马子孙的责任。
“莫非你不愿意?”沈渺见对方许久不曾回答,以为司马昌不愿意,于是徐徐善诱道:“如果你能修好秦史,我会奏请大王为你加官进爵。而且日后,秦国人人阅读传颂的史籍将会属上你的名字......”他开始画大饼。
当听到能让他修史书时,司马昌的心里已经心动了七八分;等再听到史籍上能属自己的名字,司马昌被这块大饼给砸晕了,也不管是真是假,立即回答道:“沈典卿,昌愿意!”
回家的一路上,司马昌脸上的笑容压根止不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以为他是疯子,绕着他走。
等快到家门口时,他赶紧将笑容收了,露出一个十分惆怅的表情。等了半日的父母妻子,见他终于回来了,拉着他急切的询问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司马昌语气低沉,将事情说了出来。妻子和母亲见没有大事,只是让司马昌去修秦史,松了口气。
其父沉默了一瞬,随后仰天长叹道:“哎,事已至此你就好好干,或许这是我们司马一族的报应......”
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将祖父司马靳的死亡,和家族的衰落,当成是祖父和武安君长平之战坑杀赵军四十万人的报应。
司马昌很想反驳父亲,但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了,应道:“是,父亲。”
他的心里暗暗发誓,势必要复兴司马家族,重振当年门庭若市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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