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点头拉开抽屉,取药的时候又好心提醒:“沈大小姐,这返魂草虽是化痰止咳,清肺热的解毒之药,但是药三分毒,你还是在手里垫块绢帕,隔着些。”


    “哦。好。”沈温婉从怀里取出绢帕,垫在掌心。


    小药童把返魂草搁在绢帕上,沈温婉低头嗅了嗅。


    清清凉凉的苦味,就这么普普通通一株晒干的草药,在瘟疫横行的世道,却比黄金还要珍贵。


    小药童见正堂连着里屋的帷帘被拉开,里头的病人拿着药方走出来,他对沈温婉道:“沈大小姐,你可以进去了。”


    “好。”沈温婉把返魂草用手绢包好,收进怀中,转身挑了帷帘进去。


    孙邈是个很年轻的大夫,长得唇红齿白,像是话本里描述的玉面书生,但他行医却是严肃谨慎,不苟言笑。


    沈温婉想到他两回都死于替疫者治病,生前救死扶伤,医者仁心,死后却衣不蔽体,被抛尸于乱葬岗,而且他大约一心扑在医术研究上,一直没有娶妻生子,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当真叫人惋惜。


    孙邈没有留意到进来的人是谁,他正低头写着药方,清润的嗓音习惯性地说道:“把右腕露出来,搁在诊脉包上。”


    沈温婉坐下,搁了手中的汤婆子,把右手的袖口往上拉了些,露出雪白的皓腕,以及皓腕上紫水晶的鸢尾花手链。


    孙邈写好药方子,搁置一旁晾干,这才伸手去搭搁在诊脉包上的手腕,指腹接触到一片细腻的肌肤,肌肤下的脉搏跳动平稳有力,不像有病之人的脉象。


    他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沈温婉正眉眼含笑地瞧着他,轻柔甜美的声音说道:“孙大夫,别来无恙。”


    孙邈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缩回搭在沈温婉皓腕上的手,清秀俊朗的脸上露出一点不太自然的红晕。


    约莫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才问:“沈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沈温婉笑着把右手的袖子拉下来,双手捧起方才搁在一旁的鎏金手炉,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些关于疾病的疑惑,想同孙大夫请教一二。”


    孙邈颔首,温和道:“请教说不上,但若是我知晓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大夫谦虚了。”沈温婉说着,原本含笑的脸端正起来,眸光渐渐沉淀,轻柔婉转的声音也严肃而慎重:“孙大夫,你看过的医书和史书里,有没有关于大瘟疫的记载?”


    孙邈听后,明显愣了一下。


    “你是说……瘟疫?”他蹙眉问道。


    沈温婉放下汤婆子,同孙邈对视:“是的,孙大夫。就是瘟疫,那种可以在全国,乃至天下大肆蔓延的瘟疫,历史上可曾出现过?”


    “历史上,确实有过这样的大瘟疫,而且在史书上,医书上都有确切记载。”


    沈温婉听后,激动地握住孙邈的手,恳求道:“孙大夫,我需要这些记载过瘟疫的史书和医书,你能帮我找到吗?”


    “帮沈大小姐找书,我自然是乐意的,但书海浩渺,全部找齐的话也需费些时日。”孙邈的声音越说越小,而他清俊的面庞却越来越红。


    沈温婉倒没有注意这些,她沉浸在能找到相关记载的喜悦中。


    “孙大夫,你看这样行吗?也不需等全部找齐。你若找到一本,便拿来给我瞧。说来惭愧,我看话本的速度倒是挺快,但看史书或医书的速度却比乌龟还慢,若是书里遇到不懂的,可能还要当面请教孙大夫。”沈温婉说的诚恳。


    “史书和医术本就晦涩难懂,看的慢些也正常,沈大小姐无需妄自菲薄。那便如沈大小姐所言,我找到一本,便亲自送去府上给你过目。可好?”


    “我知道孙大夫平日里行医问药挺忙的,麻烦你找书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到时让小药童把书送来就行,无需亲自跑一趟的。”沈温婉说完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握着人家孙大夫的手,絮絮叨叨了好一阵。


    她佯装去找鎏金手炉,把手缩了回来。


    “倒也没有,那么忙。”孙邈莞尔一笑道。


    沈温婉点头,把怀中的绢帕掏出来,拉开绢帕的两个角,把里面包着的返魂草给孙邈瞧:“孙大夫,这是你店里的返魂草。这返魂草目前的市价,是多少银子一两?”


    “返魂草的价格昂贵,一两返魂草值十六两银子。”孙邈道。


    于是,沈温婉又问:“若是我需要这种草药,你能供应多少?”


    “这种化痰止咳,清肺毒的药,因为尚未人工种植,靠的是药人去山里采摘,所以产量并不大。”孙邈解释完,才问:“沈大小姐要这种草药做什么?而且听口气,似乎需要大量的草药,可是与你刚才提到的瘟疫有关?”


    “嗯。”沈温婉也不方便详细解释,毕竟事情玄妙。


    她从钱袋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孙邈道:“孙大夫,我先给你一千两银票做订金,孙大夫只需帮我弄到这种草药,越多越好,价钱不是问题。”


    见沈温婉不愿详谈收集返魂草到底为何,孙邈也知趣的没有追问。


    他没有立刻去接银票,而是说道:“一千两银票不是儿戏,待我写好替你购药的文书,盖上官府认可的手印,再拿你银子也不迟。”


    “孙大夫想的可真周到。”沈温婉道。


    其实,她对于孙邈的人品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把银票给他,但他要立字据盖手印,也是他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沈温婉不会干涉。


    待孙邈写好文书,盖上手印,递给沈温婉后,这才接过那张一千两的大额银票,点头说道:“我尽力替你收集返魂草。”


    “有劳孙大夫了。”沈温婉弯腰致谢。


    一炷香之后。


    沈温婉在孙邈的陪同下从医馆走出来。


    孙邈送她到马车上,她坐进马车内,掀开车窗帷幔,同孙邈挥手道别。


    孙邈没有走,长身玉立地站在车外,在寒风中,一直目送着马车走远。


    ……


    镇北王府。


    夕阳西下。


    三匹奔驰的骏马稳稳停在了王府大门前。


    为首的骏马上,一名穿着四爪金丝蟒袍,身披雪领大氅的男子从汗血宝马上利落的翻身而下。


    他头戴紫金冠,乌发如瀑,一双深邃的黑眸不怒自威,鼻梁高挺,唇形饱满,下颚的线条宛如刀刻,身量比寻常男子高大得多,身姿笔挺,气宇轩昂。


    后面两匹跟随的骏马上也分别跃下两名男子,皆是人高马大,身穿铠甲的精兵强将。


    陆棣率先往王府大门走,赵能和谢玉一左一右跟在身侧。


    王府门前守卫的亲兵,敬畏的分出道来。


    府中管事听到王爷回府,领着两个貌美的丫鬟小跑着出来,照例躬身上前询问,可要摆膳。


    陆棣没有答话,转身往书房走。


    他身后的赵能和谢玉对视一眼,比起赵能那张刚毅忠厚的脸,谢玉长的明显精致许多,尤其那双标志性的凤眸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蛊惑妖娆。


    谢玉看向躬身等候的管事,漂亮的狐狸眼温和带笑:“把晚膳送到南书房来,王爷今个儿在书房用膳。”


    “是。”管事点头应下。


    进到南书房内。


    陆棣解开大氅,挂在一旁的雕花木架上。


    他容貌本就生的极好,此刻内里的金丝蟒袍全部露出来,颀长身姿,贵气逼人,当真是天下无双。


    但此刻,那俊美的脸上却露出愁容。


    “可是太皇太后那头……”赵能猜测着询问。


    陆棣烦闷地说道:“今日给母后请安,她又催着本王娶妻。甚至,还动了直接给本王赐婚的念头!”


    谢玉听后笑了:“谁叫太皇太后给王爷赏了这么多的歌姬美婢,但王爷却一个都不收入房中,我看啊……王爷还是顺了太皇太后他老人家的意思,娶个王妃回府,既能料理府中事务,又能给王爷延绵子嗣,岂不大好?”


    赵能也赞同地点头:“是啊,王爷在漠北的时候戎马战场,杀敌无数,如今回了京都,好不容易得空休养,也趁着这个闲时,娶个王妃回来,也好破了坊间那些传言!”


    “什么传言?”陆棣皱眉。


    谢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赵能不敢说,用手肘顶了一下谢玉:“你说!”


    谢玉摊手摇头,假装不懂:“我不知道什么传言。”


    赵能知道他在装傻,这坊间传言,明明是他和谢玉去酒馆小酌,两人一起亲耳听到的。


    陆棣再问:“什么传言,说清楚来。”


    赵能挠了挠后脑勺,鼓起勇气:“坊间说,王爷之所以一直不娶妻,是有龙阳之癖。”


    陆棣沉下脸来,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难怪今日皇宫,母后也旁敲侧击的问他,在男女之事上,是否有不为人道的癖好。


    这坊间传言,竟也传到了母后耳中!


    简直无中生有!


    谢玉惯会察言观色。


    他漂亮的狐狸眼眯起来,笑问:“今日太皇太后想给王爷赐婚,可是也听说了那些坊间传言?若是这般,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太皇太后最注重皇家声誉,且能抱上大胖孙子,也是她老人家的夙愿。”


    陆棣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的愈发厉害,扶着额角,颇为头疼地说道:“母后还说,明日会让礼部把京中贵女的画像,送到府中给本王挑选。”


    赵能提议:“若是王爷不愿看那些画像,干脆去城外军营躲上一阵。”


    “只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陆棣说。


    这时,敲门声响起。


    是府中管事的声音:“王爷,您的晚膳。”


    谢玉去开门,门外管事的后面站着一排貌美的婢女,每个婢女手中都端着盖上琉璃盏的菜肴,隔着些距离还站着两个侍卫,侍卫手中堆叠着半人高的各种帖子。


    “都进来。”谢玉招手。


    貌美的婢女们鱼贯而入,把晚膳在桌案上摆好,有几个想留下来布膳的,在陆棣的冷脸下,吓得缩着脑袋灰溜溜地离开。


    两个侍卫把帖子搁在书案上,躬身离开。


    陆棣看向赵能和谢玉,朝他们二人摆摆手:“今日不早了,你们也下去,好好歇着罢。”


    “是。”赵能和谢玉离开。


    书房的门被谢玉从外面合上,两名亲兵在书房外镇守,窗户纸上倒映出他们高大的身材。


    房内彻底安静下来,陆棣收回视线,他看一眼桌案上琉璃盏盖着的菜肴,没什么用膳的心情,便绕开桌案直接去了书桌前,两摞高高的名帖搁在书案右上角。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几封,一目十行的往下看。


    有世家贵族的宴会邀请,有武将家的寒暄问候,还有写诗词歌赋彰显文采想吸引他注意的,且这些写诗的有女子,竟也有男人……


    陆棣看后,心情愈发不佳。


    他撂了帖子,握手坐进书桌的黄花梨交椅里。


    陆棣有个习惯,心情不佳的时候,便闭目养神,默念梵文的静心咒。


    静心咒刚开了个头,也不知是他撂帖子的力气大了些,还是那些名帖本就堆得过高不太稳当。


    哗啦一下,大半部分掉到地上。


    而其中一封烫金簪花小贴,正好落在陆棣今日穿的乌头黑缎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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