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日弘昌帝是微服私访，那么在没有得到他本人的同意之前，任何知晓他是谁的人都不敢擅自暴露他的身份。
因此就算杨华方再怎么坐立不安，表面上还是要由他来主审。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此？”
杨华方面上义正言辞地照例询问案件的当事人，实则他时不时偷看坐在一旁的宁沨，在心中不住祈祷这位主儿可千万别一时兴起想要亲自来审理此案。
万一审出一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到时候他可收不了场。再有什么得罪这位主儿的地方，那他的仕途可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
好在宁沨没有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安安稳稳地坐着旁观杨华方的一言一行。顺便时不时低下头去，和坐在他旁边的小女孩压低声音交流。
能出现在弘昌帝身边，还如此受他宠爱的小女孩只有一个，那就是孝恭端皇后所出的嫡长女——长乐公主。
杨华方羡慕地看着长乐公主和弘昌帝之间的父女互动，眼中全是对弘昌帝这份信任的眼馋。要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到弘昌帝的如此信任，自己想做什么做不到。
不过这也羡慕不来，谁叫人家长乐公主运气好呢。直接投胎在孝恭端皇后的肚子里，出生就是弘昌帝的嫡长女，成了大景朝最尊贵的女子。
饶是顶头上司没有表现出想要插手的意思，带给杨华方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因此他每说一句话都思前想后考虑再三，生怕被弘昌帝所厌弃。
出生皇商的崔公子自恃在场的人中自己身份最高，抢先发言为自己叫屈，试图在杨华方面前营造出自己只是无辜受害者的形象。
“京兆尹大人明鉴啊，我只是看这两个姑娘卖身葬父可怜，想要帮帮她们而已。谁知道她们竟然是一群骗子呢？”
说着，他还暗暗看了一眼宁沨和宁瑧，“后来这个小姑娘也想买人，我就跟她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京兆尹大人你就来了，想来后面的事你都看到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坐在京兆府大堂之上旁观京兆尹审理案件，想来他们的身份一定比京兆尹还要高吧。
要是自己把事情往他们身上扯，京兆尹大人应该会看到自己的行为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的份上，放过自己的吧。
这么想着，崔公子越发壮了胆子，理直气壮地要求杨华方将进行仙人跳的一群人从严治罪，“京兆尹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放过这群骗子啊，一定要将他们打入大牢杀鸡儆猴才好。”
见状宁瑧鄙夷地看了崔公子一眼，随后小声地和自家老爸嘀咕，“这个人的脸皮这么厚的吗？怎么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啊，我看他明明就是贪图那两个女子的美色而已。”
说什么两个姑娘卖身葬父可怜才想帮她们，还不是因为他看上了这两个姑娘漂亮。再加上在天子脚下，他的身份不够不能强取豪夺，这才会乖乖出钱。
听完自家女儿的话后宁沨无奈地摇摇头，显然他也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事实。但既然现在杨华方在审案，他觉得既然自己对这种事不了解，还是不要发表意见比较好。
“再看下去吧，等杨华方审完了再说不迟。”
“好吧。”闻言宁瑧只是撇了撇嘴，随后就开始安安静静的和自家老爸一起看起戏来。
之前和崔公子一起竞价的那个凶恶男人此刻则是一反先前的表现，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憨厚，甚至还带着一点愁苦。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小的来皇城只是想混口饭吃，只做了点坑蒙拐骗的事而已，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两个姑娘则是配合默契地开始嘤嘤哭泣起来，之前扮演尸体的干瘪老头则是不住地叹着气，仿佛无意间露出自己身上的伤残，显然是为男人的话增加了可信度。
一时之间轻微的啜泣声和哀叹声响彻整个京兆府大堂，而在外面围观的普通百姓则是开始议论纷纷，让杨华方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狠狠一拍惊堂木，杨华方厉声呵斥道：“肃静。”
被杨华方的动静吓了一跳，原先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无论是堂上还是堂下的人，目光齐刷刷地盯向杨华方。
被众人注视之下，杨华方还能稳得住，不慌不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你们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此，还不快速速招来！若再有隐瞒，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唔，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下意识就跟着他们的话走了，竟然都没有想到去弄清楚他们的身份。
宁沨摸着下巴暗自点头，对没有受到他们的话干扰的杨华方多了一分好感。
崔公子被杨华方坚定的态度吓了一跳，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他的问题，不敢再试图遮掩自己的身份，“我是皇商崔家的长子，崔洪杰，家就住在皇城里。”
凶恶男人挠了挠头，眼里的凶光一闪而过，随后低下头去状似瑟缩地回答道：“小的名叫刘大牛，他们是小的老爹和两个妹妹。老爹叫刘铁柱，两个妹妹叫刘大妞和刘二妞。”
闻言宁瑧略带不可置信地看了几眼底下跪着的四名男女，怎么看怎么不觉得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如果不是他们事情说明，走在大街上没人会认为他们是一家人。
相貌凶恶的兄长会有面容姣好的妹妹，更别说是其貌不扬的老头会有两个这么水灵的女儿了，这不符合遗传学定律啊。
宁瑧扯了扯自家老爸的衣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压低声音悄悄疑惑道：“老爸，他是不是在撒谎啊？”
自家女儿皱着眉头一脸怀疑的样子颇为可爱，看的宁沨忍俊不禁，他同样压低声音悄悄回答，“瑧瑧觉得呢？”
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宁瑧没有见过人贩子，她只是觉得这伙人的样子颇为可疑而已，凭本能回答道：“我觉得他在撒谎。”
“可是，这是京兆府大堂哎，他撒谎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很快就能被查出来。”
出于对自己那个时代的警察的信任，宁瑧显然不看好这种撒谎的行为，认为他们一定会被揭穿的。
然而宁沨却是摇了摇头，他看的比自家女儿清楚，知道大景朝官员的查案能力不能和现代警察相比。
不说他们的尽职程度，就说查案手段，古代也是远远比不上现代的。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冤假错案了。
“再接着看下去吧，能不能查出来他撒谎还不一定呢。古代哪有遗传学这种东西，说不定他们觉得父女兄妹之间长得不像也是正常的。”
杨华方时刻注意着弘昌帝的反应，此刻他却见弘昌帝和长乐公主这对大景朝最尊贵的父女在大堂之上堂而皇之地低声交流，顿时紧张不已，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招致了他们的不满。
思索再三，杨华方干脆起身来到宁沨身边，弯下腰恭声询问道：“陛下，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突然之间听见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宁沨毫无防备之下抬头，却见杨华方正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疑惑出声问道：“嗯，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审案吗，怎么不接着审了？”
宁瑧晃了晃坐在椅子上触不到地面的脚，声音欢快地低声回答道：“父皇，杨大人这是来询问你的意见呀。知道父皇你的想法后，杨大人才好判案嘛。”
她看向杨华方的眼神中满是好奇，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杨大人，本宫说的对不对？”
然而在听到长乐公主的话后，杨华方却是忍不住在心底苦笑，面上更是恭敬地低下头去为自己的行为向弘昌帝解释。
“公主殿下误会微臣了。微臣万万不敢罔顾事实真相随意断案，此种行为有负陛下深恩，微臣绝不敢有此念头。”
长乐公主这话可以说是童言无忌，毕竟她还只不过是个五岁多一点的小孩子，不懂朝政也情有可原。
然而这话落在弘昌帝耳里就是底下官员不尽心的表现，凡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帝王，就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官员如此尸位素餐。
宁沨挥挥手，示意杨华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全然没有因为长乐公主的话而迁怒杨华方。
“既然你没有这个念头，就好好做你应该做的事。朕不干扰你审案，你也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是，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闻言杨华方心中不禁大定，郑重应了一声后就重新回到案后主持审理此案。
父女君臣三人虽然是在京兆府大堂之上交谈，但他们全程都刻意压制着自己的音量，没有让不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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