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微暗，勾起两指，要用术法驱走。
“不许动。”
柔软的手倏然覆来，将他指尖扣下，少女用脸挡住他的视线。
“那是雾魇的灵宠，花娘。你动了它，雾魇找你算账，本尊可不会拦着。”
叶离沐竟真没再动，手背到全身忽地都僵住，只余那雪水洗涤过的两只眸子还静静望她。
观其虽不语但还算听话，白秋便也松手。顿了须臾，转而捏上少年的双颊。
她看上去有些气恼，“小道君，你真笨，明知是陷阱还敢去。”
叶离沐安静听她埋怨。
“那洞穴附近已被人布下结界，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若非本尊与阿奴心神相通，及时察觉，你今日便要死在那青虎爪下了。”
“本尊掳你回来，可不是给妖兽加餐的。”
“虽然你一个承道期修士，对上三阶妖兽还能伤到它，本尊承认你天资确实不错。”
“但还是在找死。”
少女滔滔不绝念叨，少年耐心听着，时而眸光轻颤，时而微微挑眉，却始终没有还口。
他是被白秋掳来的，妖兽出现在魔派，算计他的亦是魔派中人，他救的却是魔派弟子。原本他没有向白秋解释的道理，可来不及多想，藏于暗袖的东西已然被他转至手心。
一张符箓不急不缓递到跟前，白秋一顿，面露诧异。
“传送符？”
“嗯。”
叶离沐将掐住他脸的小手轻轻掰开，“我有个师弟，是天赋极高的符修，会给师兄妹塞几张保命用的符箓。这传送符事先锁有我的大量灵力，能穿过任何结界，带我离开。所以，我不会死。”
莫说他根本没打算死，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在万魔宫。
这数十年来，仙门和魔派积怨已久，若他死在这，只怕是给了那些主张交战的人一个由头。如今各大门派皆知他被白秋所掳，算计他的那人恐是打算借助他的死挑起两道争端，进而让白秋沦为众矢之的。
可惜眼前人似没有他想得那般深远，只是接过符箓认真细看。
附着其上的灵力还算浑厚，流动平稳，咒法精准，逃出结界不成问题。显然对方善于此道，甚至是白秋也不能及。
“逍遥阁不是专于剑术吗？门派里竟还有这等天赋的符修？”少女眨眼好奇问。
但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不待叶离沐回，便笑眼盈盈关心起其他。
“他好看吗？是你好看，还是他更好看？”
“……”
迎上少女似发现宝物的惊喜视线，叶离沐片晌无言，微眯凤眼，敛去面上温色，双眉间陡生几分凉意。
他将符箓一把夺回，阖上眼，再不吭声。
“……小道君？你还没回答本尊呢。”
“对了，你都有传送符了，为何不自己传送回逍遥阁？嗯？”
可任凭白秋如何问话，叶离沐都像睡着了般不理会。白秋只好扭头望向倚在门前笑得眉飞色舞的女子，一脸不解。
“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毕竟，逍遥阁的人和鸟都很轻易晕倒。
雾魇不掩笑意，“属下看，大抵是被气晕的。他伤重，魔尊就让他这么歇着，等人醒了再问不迟。”
“好吧。”
白秋没再多纠缠，将人嘱托给雾魇，便大步出了丹药阁，径直去往魔殿。
彼时已有两人一左一右同候殿内，可气氛却有些诡异。雨傀沉脸瞪向对面，而立于对面的山阴则是闭目养神，安然惬意，丝毫不受这视线所扰。
纵然是百年没见过活人、几乎没剩什么眼力见的白秋，也察觉出这气氛不太妙。
她想了想，各瞥了眼，坦荡从二人间穿过。
“魔尊。”雨傀冷不丁被拉回神，“怎么突然叫我二人来？”
“好香啊。”
雨傀一头雾水，“什么？”
愈走香味愈淡，已步至阶上的白秋遗憾落座，看着那二人，漫不经心转了话头。
“有人暗地豢养妖兽。”
阶下人一惊。
“是何妖兽？”
“双头青虎。”白秋顿了顿，“宫规虽禁止豢养妖兽，但此前被废除，本是不该追究的。只是这青虎以修士为食，残害众多魔派弟子，那本尊便不能就此揭过。”
山阴悠悠睁眼，“那妖兽现今？”
“烧了，只剩一颗妖丹。”
“魔尊打算怎么做？”
白秋将妖丹端在手心把玩。
“青虎吸食修士精血，妖力强大，若能吞下这颗妖丹，修为定大涨。本尊猜，这也是那人豢养妖兽的目的。那就以妖丹为饵，诱他现身。”
“再明显不过的圈套，若他不出现呢？”
“他会的。”
许时文说过，魔宫内的妖兽传闻最初是在三年前出现，也就是说此人至少豢养了青虎三年。
此期间，他需不断提供修士作食，且为日后融合妖丹，能随时压制不断增长修为的青虎以免其逃脱掌控，他还不得不定期献上自己的精血。
耗费如此工夫，这妖丹何其珍贵？素来追求力量的魔修真能说放弃就放弃？
白秋是不信的。
魔修虽性子各有不同，但却有一点共通，那便是对力量的向往。
她是如此，那人亦然。
“此事便交由山阴你，如何？”
话音落，白秋已将妖丹扔给了山阴。
掌心里的妖丹绽着金光，隐约还有状似鲜血的红影浮动，奇丽诡异，山阴盯了须臾，知道自己没得选。
“是。”
白秋撩下右手衣袖，含笑目送人离开。
见状雨傀皱眉，“魔尊，山阴存异心，此事交给他恐怕不妥。”
“除了本尊，也只有他能护住妖丹。放心，本尊自有安排。”白秋安抚，“对了，还有另件要事需要你去做。”
“魔尊吩咐。”
“青虎栖身的洞穴里有不少修士尸身，本尊想让你处理。魔派弟子，就按万魔宫规矩下葬，能辨别是何仙门门派的便送回，至于不能辨别的……一律当做魔派弟子对待吧。”
“不可送回去，仙门一直认为是我们抓了这些修士，若这么送回，不是给了他们把柄？”
白秋不甚在意地笑。
“确实是我们的人抓的，再说，本尊岂会在乎他们是如何看的。问了，你便据实说，日后本尊自会给个交代。只是那些修士……听说人死了都图个落叶归根，本尊想，他们应也想回自家门派。”
雨傀一愣，垂首，再不多说。
若换成是他，自是也盼着有人能将自己送回万魔宫。
“属下定竭力做好此事。”
“嗯。”白秋温温一笑，忽地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本尊去录史楼，怎地不见你？”
“属下……”雨傀将头埋低几分，忐忑应，“属下去办了些私事。”
白秋缓步下石阶，将人扶起。
“只是好奇一问，本尊不会打听诸位护法的私事。方才说的，辛苦你了。”
“魔尊放心。”
待雨傀也离去，白秋才负手，闭目轻嗅。
“果然好香啊。”
她也没多待，便回圣殿，继续翻那厚厚一本魔史，宿念在旁红着眼，仔细替她包扎腕上的伤口。
“小主人天资万里挑一，以至五感比常人都要灵敏，受了伤也要疼得多。幼时你还知将自己保护好，可如今怎么总是受伤。昨日是指腹，今日又是手腕。”
白秋勉强挤出笑，“昨日那是不小心，今日这回，是我自己弄的，有用处。”
宿念不解，白秋却不打算往下说了，继续翻看手里的魔史。
在洞内百年，除了修行，她的性子也被磨得颇为沉稳，然还是抵不过这魔史的乏味无趣。
万魔宫无大事发生，许时文便开始探听众人的阴私，诸如昨日谁和谁看对了眼，今日谁和谁分道扬镳。魔派不禁欲，所以此类事常有发生，只是许时文竟写进了魔史里。
她夺取魔尊之位，不比这些琐碎事有趣？
白秋轻嗤，难怪这魔史无人问津。
最后她索性撑着脑袋吃起宿念买回的点心，修为达到一定境界，虽未完全摆脱生死轮回之道，但已与凡人有了极大差别。
吃饭休息不再是必须，而是选择。点心食着可口，休息能消磨孤寂，白秋便都留下了。
宿念挨不住困意，入夜后便睡下。白秋照例打起坐，一直到寅时，才缓缓睁眼。
看眼天色，她换了声“宿念”，可惜这丫头只是翻个身继续熟睡。
她只好作罢，独自起身走出。
丹药阁内，躺了大半日的叶离沐在夜深时依旧睁眼望着房梁，小花蛇早已没了影。倦了，他便收视线望向窗外，隐隐还能瞧见点点星辰，想来天亮必是个大晴日。
虽说有修元丹护着，还有雾魇替他疗伤，但伤口残着青虎利爪下的魔气，如小刀绞肉，疼得他难以入睡，正思量要不要坐起时，余光便瞥见一道人影入内。
他闭目，不动声色攥住手旁的清凝。
一阵银铃响，没闻得脚步声，却感受到来人身上泛开的温意。
“小道君？你睡了吗？”
声音虽被压低，但仍熟悉可辨。叶离沐睁眼，望向趴在床沿的少女。
“这里只我一个，魔尊不必刻意低声。”
“知道，雾魇才不会守着你一整宿，不过本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压低声音。”
可能是夜深人静，她情不自禁就这么做了。
叶离沐满眼无奈，“魔尊有事？”
刚说罢，他立刻忆起白日，顿时面色一沉，语气也冷了好些。
“是来问我师弟的？”
他想，若白秋再追问，他立即驱传送符回逍遥阁。
“你不想说便算了，本尊不问他。”
白秋笑道：“有好看的东西，你想不想一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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