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龙卫们其实都非常敬佩曲隆。前世就很敬佩, 今生敬佩翻倍。
究其原因,大概是曲隆前世第一个找到了主上, 今生第一个找到了主上的蛋。
而且曲隆作为影首, 有责任心有担当,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打头阵,让大家打心里明白他可靠。
占止瞪大了眼睛听着影三历数往事:“曲大哥, 原来这么厉害啊……其实曲大哥,也救了我。”
他垂头看向自己如今如玉般修长的洁白双手,没心没肺笑笑:“如果不是曲大哥, 我肯定就和我哥一样被人打死在器坊角落了。”
三人讨论时,影五正巧出来看看自己武器怎么样了。听到众人议论,补充:“我觉得之前龙卫选拔的时候大哥就很厉害。”
提到龙卫选拔, 影二影三对视一眼,影三说:“大哥……当年救过我一命。”
影二抱臂倚墙:“大哥当年教了我许多,助我突破瓶颈。”
影五深沉的说:“大哥对我好到我一度以为他喜欢我。”
众人:……
你们魔族是不是没有什么朋友啊?
所以魔族其实是一种表面冷酷凶狠,但特别容易动心的种族吗?
听见影五这样说, 占止双眼一亮, 开始八卦:“原来曲大哥是单身吗?”
众人齐齐沉默看他。
影三率先摆手摇头, “我可没说什么嗷。”
影二用了个“呵”来代表对占止这句话的反驳。
影五按住占止肩膀,严肃的说:“孩子, 你都过了这么久了,还看不出来?”
占止:???
太阳落下后, 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扎毛毡的影四捧着一箩筐毛球进了屋门,疑惑发现大家都凑在厅中津津有味的聊天,瓜子皮散落一地。
一向稳重严肃的影二坐在正中间位置, 和进屋的影四打了个照面。
看见他, 影二叹了口气。
影四:?
影二摆摆手让他进来, 随即望着窗外深沉的说:“所以这个家里是没有人在修炼吗?”
影三吐槽:“只有大哥会一直修炼吧?问他他还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什么的……”
影四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边将手中箩筐放在角落里边接话说:“大哥确实一直都很沉稳,没见过他孩子气的样子。”
这句话倒确实有理。
如果让曲隆自己回忆,他会坚定认为自己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可爱或者软萌的妖。
这里的“从小到大”囊括了他的前世今生。
对于自己,曲隆可能更赞同女人头蜘蛛说过的词:“心高气傲”、“喜欢单打独斗”、“一根筋”。
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点闷的妖。除了对主上忠心和能打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能被主上喜欢的优点。所以曲隆有时候觉得,前世主上总在自己面前沉默,可能是因为自己确实不如柳奈何讨喜。
他能想到的自己做过的最任性的事情,就是前世有一次主上重伤昏迷,自己亦受伤严重,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只能变成苍狼,呜咽的趴在主上床边。影四让它离开,它不肯,只倔强的将自己毛茸茸的下巴放在主上手心。
它希望自己能在主上醒来的第一刻告诉主上:他们安全了。
后来曲隆自己想明白了——这不是忠心,而是弥补,是自己无能力护主后卑微乞求的原谅,是主上会不屑一顾的讨好。
他是一个很现实的妖,他只觉得自己弱小。
当然,从龙卫们的聊天来看,可能只有曲隆一个人这么想。
就这样,曲隆在“柳奈何有什么好的”和“柳奈何起码比自己好”之中反复横跳。等满载而归由秘境回到宣城,已经是莫天权入吞天宗两个月后的事了。
“大哥。”最先迎接曲隆回来的是坐在院子里扎毛毡的影四,他站起来,冲曲隆温和一笑。
曲隆对他点点头,正准备进门,影四脚步一转挡到了他面前。
曲隆:?
影四眨着大眼睛问:“大哥,你受伤了吗?”
“一点,不碍事。”曲隆摇头,看向影四放着毛球的箩筐,“主上不在,你也不必整日做这些,耽误了修炼。”
影四温顺点头:“大哥教训得是。”
曲隆也点点头,正准备绕过影四进屋,影四赶忙跨了一步,再次拦在曲隆面前。
“大哥,主上来信了。影二拆开看过了。”影四提醒。
“嗯?可有要事?”
“没什么重要的。”影四轻轻摇头,“就是问问我们近况如何。”
“嗯。”曲隆表示自己明白了,再次准备绕过影四进屋。影四又一次跨步挡在他面前。
“大哥,你最近有换毛吗?前几日影三掉毛,我做了个狐狸毛毡,特别可爱……”
在曲隆逐渐严肃的目光中,影四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曲隆挑眉,影四腼腆一笑。
“他们干什么呢?”曲隆算是看出来了,影四这是在拖延自己。他笑笑:“你们倒是反了天了,主上不在,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
影四连忙摆手:“自然不是,大哥言重。”
“无妨,你们确实应以主上为尊。”曲隆并不介意,毕竟虽然他是龙卫影首,但实际上和众人是同僚关系,而非上下属。
前世莫天权势力大起来后,为了让曲隆能照管魔族,为曲隆封了一个右使的名头,让他独立出龙卫,给了他实权。但是如今,他和众龙卫一样,都是莫天权身边的普通影卫罢了。
听曲隆这样说,影四有些心虚——虽然他们的确听主上的命令,但在心里都把曲隆当主心骨。
可是、可是。
可是大家刚刚还在八卦主上和大哥……
影四十分心虚,但不敢再拦着,只默默祈祷大家已经掩盖好聊天的痕迹,让大哥不要太生气。
曲隆心下觉得好笑,他越过影四,推门而入。
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只剩下地上零星的瓜子壳,无声的陈述着众人的罪行。
曲隆沉声:“出来。”
影三抢先从自己房间探出头,看见曲隆眼睛一亮:“大哥,你回来啦!”
曲隆微笑:“继续演。”
影三耳朵耷拉下来:呜呜呜……
影二沉默的推门而出,在众人目光聚集中拿过储物架上莫天权的信,递给曲隆。
曲隆抱臂挑眉:“你也有份?”
影二:“……大哥怎么看出来的?”
曲隆接过信,“你要是没跟着他们胡闹,肯定第一时间告状。”
影二憋了半天,最后说:“大哥英明。”
他虽然没加入八卦的阵营,但是吃瓜吃的很欢乐。
曲隆拆开信封,看了看信,没再说话,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见他走了,啥也没说,影五和占止从房门里探出头来,向影三使眼色询问发生了什么。
影三耸耸肩,摊手表示不知道。
“对了,”
曲隆突然推开房门,众人吓了一跳,齐齐看着他。
“影二,把这个拿去给无涯驿站,转交主上。”曲隆顶着众人的目光,十分淡定的给了站在厅里的影二一个储物袋。
随后,曲隆看了看探出门的占止和影五,影五讪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曲隆没说什么,又转身回房间了。
影五大大喘了口气。
不怪曲隆压迫感强,只怪他们心虚,刚刚还在讨论大哥和小时候的主上天天贴贴,为了让主上多吃几口饭还特意买了几个好看的冰裂纹瓷碗,把主上宠得没边儿的事。
如今正主出现,他们当然怕。
当然,曲隆并不是特别在乎他们聊了什么。
如果众人对主上有叛心,血契会自动激活,视情况给予惩罚。而如果是八卦的话……就更无所谓了,他这么多年了都没认识几个女妖,哪来的八卦?
曲隆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回房后,曲隆依次激活房间内的防御阵法后,再次展开信纸。
信上,莫天权写了很多关于自己进了吞天宗之后的见闻和经历,零零碎碎,事无巨细,如果不是他从小就和嬴棋学文章,现在写出来的肯定是一片恢弘的流水账。当然,即使莫天权没有斟酌词句、精选文法,曲隆也是会认真逐字读完的。
莫天权的信自两人断开联系之后开始详述,从进入宗门后的试炼,到拜师陆崖岚,以及陆崖岚问他关于嬴棋的事情都写了一遍。
莫天权又说接下来他会学剑法,可能很多年都没办法下山,但是言尽于此,并未多说。
最后,莫天权写完了自己的见闻,只留了一句:“若归,可回信一封。”
信的末尾,落款日期是两个月前。
曲隆坐到桌前,看着手中信,陷入沉思。
算上前世,他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在这些年岁里,有近乎四百年的时间,他都在念着莫天权。因此,莫天权前往吞天宗修行,并不是一件令他非常寂寞的事情。
过去的七年,现在想来,仿佛一场浮华幻梦,他能陪伴主上长大,弥补主上前世缺失宠爱的那十五年,是他重生后所做的最值得的事。
前世他找了主上十五年,现在才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
如今想起,他只害怕主上被欺负时,自己不在主上身侧,无法替他撑腰。
只是有些担忧,下属没有权利同主上说;有些期望,下属没有资格向主上讲。
——他想不到要回些什么。
过了许久,曲隆提笔,简单写了些自己这两个月采到的灵草灵物,又和主上说“先天血契可以实时沟通”,让主上有令便吩咐后,跑去无涯驿站托人转交了。
交完了信,确认了送给主上的储物袋预计到达时间,曲隆便回家了。
没想到,第二日,莫天权的信就又来了。
曲隆和家门口送信的无涯峰弟子沉默对望。
“兄弟,我懂。”见他面色复杂,无涯峰弟子小微拍了拍他肩膀,深沉的说:“当我没啥想说的,但是我对象却秒回时,我狼狈思考该怎么回复的样子,和你现在差不多。”
曲隆:……那还是有点不同的。
他向小微道了谢后,拿着信走进屋中。
因为他回来了,所以大家都装模做样在自己房间里修炼。曲隆便直接站在厅内拆开信件。
莫天权自然是问曲隆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又说了自己的修炼进度,最后写了写自己新交的朋友之类,最后说:为规整龙卫态度,今后必须用血契每天同自己报备龙卫所在位置及状态。这件光荣且艰巨的使命,就交给曲隆来执行。
曲隆看完,陷入沉默。
——嬴先生没有和主上说过,天生血契是单向传输的吗?
自己是没办法用血契和主上“交流”的,只有主上能用天生血契下达命令。
主上认为,自己应该主动找他?
曲隆又掐指算了算寄信的费用,觉得太贵了。而且如果自己汇报所有人动向,自己就没法出家门搜寻天材地宝了。
正当曲隆纠结时,房门又一次敲响。
他再次开门,小微递来一封信,满脸羡慕:“兄弟,是真爱啊。”
曲隆:……
他打开信,发现莫天权将自己上一封信的命令驳回了,并且说明:自己并没有期待曲隆的来信,也从来不关心曲隆的动向,报备随君。
曲隆彻底放心了,十分认真的收好信后,简单回复自己明白了,便让小微递了出去。
歇了几日,他又出发寻找天才地宝,一去三个月,莫天权寄的信差点堆满储物架。
影四问起时,曲隆信心满满:“主上并不关注我等动向。如有指令,定然会用血契传达。”
影四:……真的假的?
虹历三十九年,对曲隆和莫天权来说,都是书信和墨香。
至虹历四十年,莫天权来信,说自己要闭关修炼,接下来整整一年都没再寄过信。
直到虹历四十一年秋,院子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曲隆正在与那一袭青衣的客人交谈。院子外巷落中,突然出现一抹洁白的身影。
第24章
那身影英姿卓绝, 飘逸轻盈,广袖白袍, 银线重工, 衣摆和胸口肩膀绣着大片异兽祥云图。走动时,腰间一块细小的琉璃石闪烁不定。身侧长剑如霜雪,身姿挺拔如头上白玉般鹿角。
再看此人面庞, 当真是面如冠玉。
眉心一道红痕,衬他清雅俊秀。一双丹凤眼,更是风华绝代。
青年御剑落在宣城城门, 又带着一金丹初期侍卫一路走过长街,收获了不少妖惊艳打量的目光。
只是在宣城,大部分人都知道他身上的衣袍代表着什么。
——这是吞天宗内门高阶弟子服, 看图案,应当是万剑峰。
吞天宗弟子,且是万剑峰内门弟子,自然无人敢擅自上前搭话招惹。
看见这衣服, 有妖窃窃私语:“听说万剑峰关门大弟子才入门两年, 便已突破筑基中期。掌门都说, 他天赋仅次于妖龙殿下,连紫薇峰那位凤箫都得退让三分。”
有妖回:“我也听我家主子说了, 那公子应是叫莫……莫卿锋吧?”
“胡说什么呢,妖龙殿下之后就是凤公子, 大家都一清二楚。你说的莫卿锋我听都没听过!”
“那你落伍了!莫卿锋不仅天资极高,我家主子还看到,东境那位小公主杨芊芊与他交往甚密。”
“嚯, 得了小公主看重, 那公子可是皇亲国戚的命啊……”
住在吞天宗脚下的, 大部分都是陪着自家主子来的下人,方便随时照顾主上、传递消息。这些人自然也是八卦的主力军,对吞天宗内部的传闻十分关注。
莫天权冷着一张脸走过长街,心中烦躁,右手抚了抚腰间闪烁的琉璃石。
三年时间,他已不再是当年分别就会哭鼻子的小家伙,修为上更已至金丹期大圆满,是万剑峰所有弟子都敬仰的大师兄。
但是一想到要见曲隆,他……还是免不得有些慌乱。
他闭关一年多,一月前出关,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向师尊得了许可便赶过来了。
现在想来,那人应羽 烟纱该已经到了。
他本意是用那人来试探曲隆的,却没想到自己三年未曾下山,外界居然乱传自己和师妹杨芊芊的关系。要是大灰狼听到了,会不会很难受……
想到这里,莫天权神色一暗。
哼!他活该!
没长大之前把他当宝贝,结果自己在吞天宗这么多年,曲隆拢共才寄过几封信?不让他伤心一下,他都快把自己忘了!
莫天权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酸涩涩的。
他整理好心情,也整理好衣服,再次出发,跟着手中的地图,七拐八拐,走岔了三次,终于在第四次找对了人烟稀少的小巷。
他问:“是此处?”
他身后的铁戎恭敬答:“回主上,正是。”
莫天权长出一口气,迈入小巷,在小巷中找到了龙卫们住的地方。
站定在院门外后,铁戎正准备上前敲门,莫天权抬手制止了他。
铁戎疑惑看他。
莫天权没有解释,反手掐诀,院落中的法阵被悄无声息的撕开一个小口,有说话声传入两人耳中。
“我多方打探恩人消息,未曾想到,恩人竟住在如此简陋之地!”
这声音陌生又温和,并非龙卫或占止的声音。
接下来,有熟悉的声音回答:“卓青公子客气了。”
这一句,便是曲隆说的了。
莫天权无甚表情,只负手站在院门外静静的听着。
此时,院子内那青衣人紧紧抓着曲隆的手,声音激动:“恩人万不可再推脱了。当年在下身份低微之时,是恩人看重,给了灵石让我得以温饱。如今不过一座小宅子,怎比得过恩人大恩?若不是当年公子的肯定……在下恐怕早就放弃了……”
曲隆沉声道:“公子不必多礼,以公子资质,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公子的瓷盏乃是我主上所钟,与我并无关系。公子该谢的话,也当谢我主上。”
卓青公子苦笑一声,“寻常人家,一个白瓷碗,不过三钱银子;富贵人家,用青瓷碗,要三两银子;修道之人,用的碗碟,能卖一两颗下品灵石。恩人,你当日拿走了三枚冰裂纹茶盏,却给了我三颗中品灵石!就算恩人的主上喜爱,恩人也大可不必给我这么多灵石。”他上前一步,认真道:“对我而言,青云间真正的主人,是恩人也不为过!恩人对我的恩情,我卓青从未忘记!”
此刻,曲隆内心略微有些无奈。
自重生之后,他趁机捡漏、提前预知已是十分常见,没想到只是顺手买了个碗,反倒买出个恩人来。
他前世从未关注过什么瓷器铺,但想来卓青公子定然也混得不差,这才入了主上的眼。
只是曲隆实在不知,这卓青究竟是怎么知道当年那人是自己,又是怎么找到自己位置的……
见他面露防备,卓青立刻解释说:“我这些年苦求得恩人下落不得,没想到有一蓝家公子见到此盏,以为是青云间的天景冰裂纹赝品,遣了人拿来与我过目,我当即便认出了这就是当年恩公买走的瓷盏。误打误撞之下,在下一路追查,这才发现了恩公。”
此话一出,曲隆微愣。
蓝家公子?莫非是蓝华?
主上临走前,曲隆将三个瓷盏都给了铁戎。如果是蓝华拿了瓷盏,只能是从主上那边拿走的。卓青想要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免不了要与主上打交道。
——即是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莫天权暗许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曲隆微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卓青。
莫非主上,想从卓青这里得到些什么?
“公子若是想感谢……”曲隆试探着问,“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一听他答应了,卓青面露喜色,忙道:“好!我这便遣人在宣城物色一套好些的宅子,买来赠与恩公。恩公许是不为身外之物所担忧,可在下身无长物,只能用些金银报答恩公。若恩公不弃,可去在下寒舍暂住。”
曲隆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潜入敌营搜查的好时机,便点了头。
随即他朝暗处看了一眼,示意藏在周围的影二等人留下。
卓青也是个行动派,见两人谈妥,卓青便躬身请曲隆先走。
两人一路走向院门,卓青刚说完:“不知恩公可否婚配……”并抬手拉开院门后,在他身后的曲隆面色一变。
院外,莫天权一席白袍站在门口,黑着脸盯着两人,浑身散发冷气。
卓青后退一步,下意识咽下嘴里那句将要说出口的话。
而曲隆垂首跪地,坚定道:“属下参见主上!”
时隔三年,再次相见。
莫天权冷漠看了曲隆一眼后,目光锁定了站在面前的卓青。
两人对视,都发现了对方的敌意。
莫天权上下打量卓青,确认了对方应该是一只青玄鸟妖,看起来倒是温润漂亮,实际修为也不过练气初期,没有任何闪光点。
就这?就可以把大灰狼拐回家吗?莫天权酸溜溜的想。
卓青看着莫天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莫天权便抬腿走进院落,直接将卓青逼退了两步,自己站定在曲隆身边,冷然道:“起来。”
曲隆知道这是和自己说的,即刻站起来,乖乖立在莫天权身后。
莫天权见他站到自己身后,便退后半步,抓住曲隆手腕,道:“卓青公子。”
曲隆一惊,正想退后,莫天权手臂一收,将他扯到自己身边。曲隆疑惑抬头,看见莫天权猝然红透的耳尖。
他不解为何莫天权要抓住他,但乖乖站到莫天权身边,不再动弹。
卓青眼睛在两人手腕间转了几圈,轻笑道:“原来是莫公子。在下还不曾多谢莫公子言明瓷盏来历,助我寻回恩人。”
“卓青公子将那瓷盏还回来,且断了蓝家瓷器供应,让众人皆知蓝华是妄图名利的小人,便已是帮我大忙了。”莫天权淡淡道,“只是不知我家侍卫有何特别,需要卓公子特意领回府上感谢?”
卓青风轻云淡一笑:“是在下僭越了。在下如今发迹,觉得恩公住处有些简陋,故想请恩公来府小住片刻。恩公于莫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下属,但于在下而言,是难以替代的贵人。若莫公子允许,灵石瓷器,珍宝美人,莫公子尽管开口。”
莫天权面色一沉,冷笑了一声。
卓青话里话外,是将莫天权当作趁火打劫的主人,想借曲隆捞上一笔了。
确实,若莫天权当真稀罕这个下属,便不会轻易把他的身份位置透露给卓青。既然给了,以卓青的理解,定然是认为在莫天权心目中,曲隆无关紧要,与卓青结一段人情更重要。故他如此说明,希望能开出条件,让莫天权还曲隆自由。
莫天权看了身后的曲隆一眼,随后撇开眼睛酸酸的说:“卓青公子与你倒是有些缘分。”
曲隆本想跪下,却被莫天权拎着胳膊拽起来了。
因为这个动作,他身体差点撞到莫天权怀里。
曲隆一惊,站稳后退开半步马上道:“属下不敢,求主上责罚。”
莫天权见他躲开的动作,脸色阴沉道:“有何不敢?卓青公子赏识,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曲隆恭敬垂首:“属下对主上绝无二心,求主上责罚。”
旁观两人对话,一旁的卓青公子咬牙攥紧了拳头。
卓青想:是他无能,竟让恩公受此折辱!若恩公脱离苦海,他定要让莫卿锋这个嬴氏旁支好看!
“莫公子又何必难为曲公子?曲公子去留,得让他自己决定。”
莫天权看了卓青一眼,袖袍下拳头攥紧:“是,曲隆,你要是觉得我不好,不如和卓青公子走吧。”
莫天权想:他最后再试探试探大灰狼,要是大灰狼敢点头,他就、他就展示自己新学的剑法,把卓青吓跑!
曲隆眨了眨眼,陷入沉默。
曲隆想:主上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需不需要自己潜入青云间盗宝,倒是给点提示啊?
三个人八个心眼子,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中互相揣摩,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描述。
也不怪曲隆多心,对他而言,此事处处透露着古怪。
主上完全没有用血契事先联络,便让卓青登门。众龙卫本来过的好好的,突然出了个陌生人敲门,大家都十分诧异,甚至做好了战斗准备,此为其一。
主上知道此事,时隔三年突然现身门外,还话里有话的让曲隆同意卓青的邀请,此为其二。
第三便是,青云间近些年确实出了不少异宝,千金难求,主上喜欢上什么又买不到,需要抢过来,也情有可原。
综上所述,曲隆一时有些纠结。
见他不说话,莫天权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勉强维持平静: “怎么,心动了?”
曲隆冷汗:属下该心动吗?
为了保险起见,曲隆传音入密问莫天权:“主上可需属下与卓青公子离开?”
他居然还真的敢问!
莫天权生气看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啥也不说。
曲隆:……
他接着问:“主上可有何想要的青云间宝物?”
青云间有什么宝物?哼,都是难看的破瓷!
莫天权扭过头继续高冷不理。
曲隆面目一肃,大胆开口道:“卓青公子——”
莫天权凤眸一眯。
曲隆:警觉。
接收到信号的曲隆清了清嗓子,说:“在下对主上忠心耿耿,当初之举不过无心。若卓青公子要感谢在下,可在以后为主上行个方便。若公子点头,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这便是婉拒了。
卓青也知道此刻并非“拯救曲隆”的好机会,他又看了看往莫天权身边小心挪了挪的曲隆,和一脸冷漠根本不在意的莫天权,勉强一笑,拱手道:“既如此,那在下便不叨扰了。只是若恩公有需要,可随时前往妖界任何一间青云间铺子寻求帮助。”
曲隆僭越开口一次,现在自然是不答了。只反复小心看莫天权表情,不知道对方为何生气。
莫天权被曲隆小心扯了扯袖口,勉强开心了点,故淡淡开口道:“如此甚好,那我便替我这侍卫多谢卓青公子了。”
卓青笑了笑,再行一礼后,转身离开。
站在莫天权身后旁观全程的铁戎一头雾水。以他浅薄的认知,只觉得刚才小院里真是狂风骤雨般的风平浪静呢。
待卓青走后,莫天权转头便拽过曲隆的胳膊,埋头往屋里走。
曲隆刚想跪地请罚,就被莫天权拉了起来,一头雾水的跟着莫天权踉跄走了几步。
刚才藏在暗处的影二等人纷纷出现,落在莫天权面前,跪地齐声:“属下参见主上。”
莫天权理都没理,直接无视,拉着曲隆进了大厅后,看了站在院门口的铁戎一眼后,挥袖,屋门“砰”的一声在众人面前合上了。
铁戎左右看了看,挠挠头说:“大家都起来吧,主上让大家退下。”
屋内,莫天权站定在客厅,环视一圈后,扯着曲隆走向其中一间屋子。
曲隆忙说:“主上,那是属下的……”
“我知道,”莫天权咬牙,“你给我进来!”
两人进门后,影三小心翼翼出声:“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妙。”
影二锤了他一下,带着众人快速离开。
曲隆满头雾水,被主上拽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进屋后,莫天权转身背对曲隆把门关上,上了一道禁制后,自己一个人气鼓鼓钻曲隆床上,掀开软绵绵的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块不可动摇的大包子。
两人相处,肯定有摩擦。但是莫天权一般不吼曲隆,也不会主动道歉。曲隆一开始摸不准他态度。后来莫天权就学会这一招,于是缩进大被子就成了莫天权生气之后的常用形态,一旦化身小包子,曲隆就知道——要哄了。
而且莫小龙特别好哄,只要曲隆温声劝一劝,他就不气了。
“主上……”
只是此次,曲隆也不太清楚莫天权究竟为何生气。他小心靠近床上的小……呃,大包子,轻声道:“何人对主上不敬?属下定严惩,为主上出气。”
大包子挪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曲隆轻轻跪至床边,小声问:“可是属下做了错事惹主上生气?”
过了片刻,包子馅掀开包子皮,莫天权气鼓鼓的脸露了出来,正好与曲隆打了个照面。两人对视,莫天权委屈:“刚才你为什么要答应卓青!”
曲隆一头雾水:“属下没答应。”
“我都听到了!”莫天权伤敌一千自损脸面,毫不犹豫揭露自己刚才偷听的事实,因为生气而小脸通红:“刚才我没进去的时候,你就是答应了!”
“属下以为主上想让属下监视卓青,趁机取宝。”曲隆赶忙答。
龙子与龙卫天生血契,无法分割,除非一方死亡。若是莫天权还在,曲隆便想换主,那他恐怕活不过一盏茶时间。
听到此话,莫天权气鼓鼓的小声问:“你为何会如此想?”
曲隆面色一变,愕然抬头与莫天权对视后,立刻垂首紧张请罪:“属下妄自揣度主上,求主上赐罪!”
他怎么忘了,主上最厌恶有人揣度他心思。
前世主上便因为此事罚过他。
那时,他被铁索吊起,六名龙卫观刑。五十鞭后,莫天权扔下鞭子站在他面前,指尖拂过他胸前皮肉外翻,鲜血流淌的伤口,附耳低声对他说:“曲隆,别揣摩我对柳奈何的心思。以后都不要。”
那句话如魔咒,深深的印在当时神志不清的曲隆的心里。
那时,他心脏鼓噪,脑中的世界成了一片虚无,只有这句话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如黄钟大吕,在空旷山间沉鸣。
今日似旧日,曲隆暗恨自己仍没长记性。
见他这般,莫天权哼了一声,自己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到床边闷闷不乐的说:“确实该罚。”
曲隆吞咽了一下,身体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莫天权一个人生闷气:大灰狼猜也猜不准,当然该罚,最好让他永远记住不准抛下自己离开。
两人沉默了一阵,莫天权小声问:“你答应他,是因为你觉得我想让你去?若是我……我真想让你去呢?”
曲隆微楞,无措张了张口,再说话时声音带了些嘶哑:“龙卫不可被买卖。若主上,属下当在主上完成交易后自尽,属龙卫职责所在。”
他此话一出,莫天权皱了眉。
“那也……”莫天权正想说若真有那样一天,曲隆也不必如此。但转念一想,他才不会允许让大灰狼离开呢,故而没再说话。
只是,他的无言,在曲隆心中像是在思考抛弃自己。
曲隆一时震惊,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莫天权。
前世,主上即使对自己生气,也从未说过要让自己离开的话,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突然,这么生气……?
“主上……”曲隆看向莫天权,呆呆开口,“龙卫不可买卖。属下只忠于主上一人。”
“我知道了。”莫天权把头一扭,眼神闪躲。
大灰狼突然这么热情直说想要待在自己身边,还怪不好意思。哼,看在他还知道错误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于是,莫天权挥挥手让曲隆起来。
但他仍是什么都没说,曲隆心中一紧,知道他还未消气,哪敢起身。
他膝行退后半步,恭敬叩首,哑着声音说:“属下求主上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愚钝,擅自揣摩主上心思,求主上责罚!”
听到这话,莫天权有些不好意思:“你别这样……我、我就是以为你要丢下我和别人出去玩。我前几天和你说过我要回来的,结果你说你要走……”
说到此处,莫天权又不开心了,哼哼唧唧道:“你以后不准和卓青玩。”
听了这话,曲隆心里一酸,有些无奈:究竟谁会丢下谁呀?
“属下谨记。”
他叩首,莫天权点头,他便起身。
至此,曲隆才有机会仔细看清莫天权如今身姿。
刚才仅是打了个照面,他就已发觉莫天权现在气度同前世有八分相似。
莫天权一袭白袍,挺拔如修竹,迤逦若春风。此刻坐在床榻边,衣袍上大片异兽纹路铺陈开来,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流淌的细光。
曲隆的心被轻轻的刺了一下。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主上。
现在的主上,没有前世在青蛇庄时那般幼小丑陋,也不及后来主上威严尊贵。这是一个曲隆前世从没见到的过渡态,也是莫天权前世缺失的过渡态。
前世的主上,好像在几个瞬间,就突如其来的长成了沉默寡言的莫天权。
而现在的主上,更加有活力,更加明媚,更加坚韧,已长成了颇有威严的青年。那不似前世的两分,是自信,是轻狂,是洒脱。
从此刻莫天权身上,曲隆可以看到前世在主上身上所看不到的无限可能。
曲隆眼神沉沉,似有万千情绪。莫天权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心看去,曲隆便马上垂下眼眸,不敢与他直视。
只是就这一眼,莫天权心里已小鹿乱撞。他不明白曲隆乌沉沉的眸子里坠了多么炽烈的感情,但他自己确实因为这种视线而红了耳尖。
莫天权迅速低头理衣袖掩饰自己的羞怯,不着痕迹的检查了一下自己造型有没有乱。确认无误后,他抬头,清了清嗓子说:“我闭关一年,前几个月才出关。如今我《风召流云诀》已然大成,师尊便准我下山看看。”
曲隆心绪纷杂,害怕自己说多错多,故只回了句:“……属下恭贺主上神功大成。”
莫天权慢悠悠的抚了抚腰间小石头,又看了看曲隆腰间挂着的玉佩,垂眸等了片刻。
还是一片寂静。
莫天权抬眼看了曲隆一眼,曲隆恭敬低着头一言不发。
莫天权:……就这一句吗?
自己可是用了一年时间诶!大灰狼就夸自己这一句吗!
虽然他看了一遍师尊的招式就能学会了,但是九十分和一百分还是有差别的好不好!
莫天权微微皱眉,看曲隆当真不再说话了。莫天权有些气闷,只说:“好吧。”
注:本章剧情较原版有轻微改动。
第25章
好吧, 莫天权有些委屈的自我安慰,可能也没有什么好夸的, 三年学会一门剑法并不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可是……他就是想要曲隆夸夸。
虹历三十一年冬, 他诞生于世。
虹历四十一年秋,他站在此地。
经此十年,他不曾有过一刻将面前的苍狼妖当成下人。
他并非不明白主仆之分, 也清楚龙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对自己而言,曲隆不能用其中任何一种关系来形容。
非要说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想快快长大,他知道长大了才可以用恰当的词语形容两人的关系。如果曲隆认为自己还那个幼稚的小龙,那就没有办法让两人相提并论。
“起来吧。”莫天权支着小脸有些郁闷。
见他表情还有些生气, 曲隆没起,只垂首:“属下惹主上生气,求主上责罚。”
莫天权皱眉:“起来。”
“属下不敢。”
见他这样,莫天权反倒有些无措:难道曲隆生气了?他、他刚才没有很无理取闹吧?
“我、我刚才说笑的……”
他此话一出, 曲隆表情微愣, 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一眼, 随后马上低下头,“……是、是。属下明白了。”
他语气中的茫然和无措击中了莫天权。
莫天权一直都想和曲隆亲近, 可是曲隆好像总是这样恭恭敬敬,不咸不淡, 只把自己当主人供奉。莫天权也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对待他。
或者说,不明白曲隆希望自己如何对待他。
莫天权恍然,被突如其来的想法伤了一瞬。
——或许, 在曲隆心里, 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主子。
即是说, 他是曲隆心目中最特别的存在,却也是最不特别的存在。曲隆可以为他而死,却绝不会为他奉上自己的爱。
他只愿做掌中长刀坚盾,不愿做怀里软玉温香。
“原来……我在你心里,并不是最特别的?”莫天权扯了一下嘴角,不确定的问:“原来,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在很认真的说,都认为我肯定会这样做?因为你觉得我肯定是一个威严冷漠的主子?”
莫天权的重点落在“主子”,而曲隆的重点听到“威严冷漠”。
曲隆愣了,此刻他才惊觉:他好像是常常忘了,现在的主上,和前世的主上,并不相同。
他曾经想过将两者分开而论的。
但是这么多年,主上有些地方变了,可有些地方从未变过。那些无言沉默时垂下的长睫、听见六界时带着好奇与野心的眸、看见自己时眼中闪烁的光,都太像太像。
当年他与主上初见时,主上已有十五岁。如今,主上才十岁,这怎么能一样呢。
曲隆垂眸,胸膛沉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世那五十鞭后,他怎么敢奢望主上能偏爱自己半分。
虽然此时主上只是可爱小童,但他不敢存有任何幻想。
他时刻谨记,自己只是一把刀。
“属下愚笨,求主上责罚。”
他太害怕主上因为同样的事情责罚自己了,他太害怕两人的结局与前世相同了。
重来一世,他怎能不事事做好呢?他不只是一把刀,而且必须要做一把最好的刀。
找寻天才地宝也是、拜嬴棋为师也是、向柳奈何提亲也是。他想要令主上事事满意。
他希望主上不会再抛下自己。
可他只将莫天权当成主上。
莫天权听懂了。
怔愣片刻,莫天权攥紧衣角,委屈问:“……是因为杨芊芊吗?”
听闻这个名字,曲隆斟酌着答:“传闻,主上师妹,来自东境的杨芊芊姑娘本有婚约,但如今已被东境领主取消。”
莫天权手一僵,轻轻解释:“我和她只是师兄妹关系。”
曲隆垂首,答了最稳妥的话:“属下谨记。”
莫天权哑然。
他一句话便能让曲隆惶恐,曲隆一句话又何尝不能让他无言呢。
两人一跪一坐,硬生生将室内映成了一幅无言的寻常画。画中下属忠心耿耿,主人冰冷威严,两人边界清晰,恪尽底线。这一画面,即使再穷酸迂腐的文人看了,也要交口称赞,也会传颂千年——好一幅《君臣图》,当为后世楷模。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若这二者中,没有人心怀不轨就好了。
莫天权沉默良久,说:“我也记下了。”
没等曲隆疑惑,莫天权便站起身来,闷闷道:“曲隆,你听好了,我不会把你给别人的……别人也别想从我这里把你要走,你也别想从我这里离开。”
“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你知道的,我从不罚你。此次下山,我亦有使命在身。明日,你随我动身,去江城。”
曲隆一愣,随即深深叩首:“多谢主上垂怜。”
他听得出来,主上确实明白龙子与龙卫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会再提让自己离开之事。
但是主上确实在生气,不知在气些什么。
主上生自己的气,打自己便好。可主上又不罚自己,曲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或许江城一行,如果自己表现良好,证明自己有用,主上就不会生气了。
见他答应,莫天权抬腿便离开房间。走到房门口时,他停了片刻,背对着曲隆按上衣袍肩处纹绣,“对了,还没问你,你觉得这衣服好看吗?”
曲隆一愣,答道:“回主上,属下觉得好看。”
莫天权头也不回的走了,“随我来。”
他委屈巴巴的想,这应当是他最后对曲隆说的一句不属于主仆之间的问话。
如果从始至终真是他一厢情愿,那他就当曲隆心里的那个“主上”好了。两人都不要过界,也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曲隆自然不明白,此刻,莫天权心中多么消沉和伤心。见莫天权低头离开,他也即刻起身,跟在莫天权身后走出门外。
两人行至前厅,曲隆发现刚才离开的众人已全部到齐,皆乖乖跪在下首。
负责将众人叫来的铁戎在一旁行礼:“主上。”
莫天权在门口停了片刻,调整好心情,负手环视四周后,坐于上首。曲隆上前为他倒茶,莫天权没看他。曲隆便放下茶盏,站于莫天权身后。
众人齐声:“属下参见主上。”
此刻,承了这一句叩拜的莫天权,便是曲隆心目中那个魔龙殿下。
今夕何夕,时光重叠交错,对曲隆而言,莫天权是几百年前那个沉默威严的背影逆光投落下的一片影,这影波折蜿蜒,终于在此刻重新凝聚成熠熠生辉的鳞。
莫天权端正做好,双手摆在膝上轻轻握拳,垂着头看向众人,没有作声。
三年不见,今日莫天权突然出现,气势凛然。众人皆旁观了莫天权与卓青的对话,明白主上与三年前的少年已是天差地别。故而此刻众人皆静静跪着,莫天权没有出声,他们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莫天权垂眸抿嘴,好似心下思索。
这一只落于妖界的魔龙,终究要开始翻江倒海了。
下方,往日没有什么表情的影二突然面色微变。
室内无声,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众人本来静静跪着,突然,莫天权开口道:“影二以后便叫‘沉羽’。其有令在身,故此后,龙卫皆以影三为首。”
影三一头雾水,看了看影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赶忙答:“是!”
影二垂首,严肃道:“属下遵命。”随后起身,头也不回离开房间,召出法器,化为一抹遁光离开。
莫天权也没拦着,像是知道影二要去干什么。
大家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影二为什么突然离开。站在莫天权身后旁观曲隆同样不解:龙卫一直以他为首,如今为何要突然将权柄让给影三?影二又是去做什么,主上和影二私下见过面吗?
莫天权也没有和众人解释的意思,转向占止问:“占止,你如今已是练气中期?”
占止忙答:“是。曲大哥为我找了器修的功法,我便努力练了些,让主上见笑。”
莫天权脸色微沉,尾音扬起:“噢?”
曲隆跪下,“属下擅自做主,求主上责罚。”
听到这话,占止无措的看了看曲隆,又看了看莫天权,不明白曲隆为什么要请罪,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莫天权冷冷看曲隆一眼。
好哇,好哇,大灰狼原来对自己也不好!他给自己找养剑功法,也会给占止找器修功法!大灰狼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莫天权心里委屈得翻江倒海,完全忘记了自己一盏茶时间前下定决心“两人都不要越界”这件事,只气哄哄的一个人纠结为什么大灰狼不待自己最特别。
想到此处,莫天权哼了一声,对占止说:“既如此,那你就多努力,莫让曲隆失望。”
见莫天权没有生气,占止高兴应了:“是!”
影五面色复杂看了占止一眼,总觉得这家伙在独自开朗。
莫天权点头,抬抬手让曲隆起来后,道:“明日出门,你去准备一下。”
曲隆回:“是。”
见他答应了,莫天权松手让他离开。
待曲隆离开后,莫天权看向众人。
瞬间,明明室内毫无声响,但众龙卫都表情微变,齐齐看向莫天权。
众人静默了半炷香时间后,莫天权直起身来。当他垂眸拿过曲隆倒的茶,悠闲捧在手里端详时,众龙卫突然齐声道:“属下遵命。”
一直跪着,啥也没听见的的占止:???
什么遵命?发生了什么?刚才有人说话吗?
莫天权一言不发捧着茶站起身,转身进了曲隆房间。
众龙卫又道:“恭送主上。”
待曲隆房间门关上了,占止战战兢兢看向影五:“五哥,我好像聋了。”
影五无语起身,解释说:“刚才主上在用血契。”
影三站起来,哆哆嗦嗦打了个冷战:“血契传令,感觉好奇怪啊。原来主上一句话都不用说,我们就能接到命令。”他看向铁戎:“主上经常和你这样说话吗?”
铁戎呆呆“啊”了一声,“我习惯了,感觉很方便。”
从小到大,除了铁戎外,莫天权都没用过血契对他们下命令,龙卫是第一次体验龙子与龙卫间的天生血契,只觉得十分新奇。
“所以……”影四起身,若有所思:“刚才影二离开,是因为主上用了血契下令?”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见大家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好像没见过这种传令方式,铁戎疑惑:“我以为主上和大哥经常用血契,你们没见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
影五抱臂吐槽:“你敢和无涯峰弟子小微说这话吗?”
小微可是一个月就要给曲隆送十几封信的弟子。若知道主上能用血契实时传信,小微肯定第一个哭出来。
占止好奇看他们:“血契传令是什么感觉啊?”
影三站在一旁抬手抢答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感觉啊,总之我好像有种……脑子被主上入侵的感觉。”
“嗯,”影四沉吟片刻,说:“好像能直接看到主上看到的东西,察觉到主上的情绪。”
铁戎十分赞同的点头:“好像被主上控制了一样。”
占止:这啥感觉啊???
“不过为什么……主上不让我们和大哥说血契这件事?”影五不解问。
影三哈哈一笑:“难不成主上没把大哥当下属,所以不喜欢这种单向的联系方式?”
众人沉默看他。
好像莫名猜中了什么的影三:“……我就随便说说的。”
众人在这头交流血契感想,那头的曲隆开始忙起来。
江城,在妖界东境,临海而立。
曲隆没怎么去过江城,方才正有些焦虑。幸得莫天权给了他时间准备,故而他当即出门打探了江城的确切位置、势力分布,交通运输情况等。
莫天权没说去江城干什么,曲隆尽可能收集了一圈信息,得到了一个特别的消息:江城闯入了一只妖物,江城城主当即向江城附近的飞花派求援。没想到,两天之后,飞花派弟子封城,向吞天宗求援。
这件事情是五天前发生的,江城离宣城又远,此刻众人已传的云里雾里。有人说是有秘境开启;有人说有疫病肆虐;还有人说飞花派掌门和江城城主看对眼儿的。
曲隆前世没怎么听过江城出了什么特别的秘境,所以更倾向于相信“有深海妖物上岸,意外闯入江城”这一说法。只是飞花派掌门已有金丹期中期修为,江城城主也有金丹初期修为,这两者联手都无法打败的妖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碰上了这么厉害的妖物,为何吞天宗只派一个表面修为筑基中期的莫天权去?
此事疑点重重,曲隆奇怪不已,在宣城和临近的城镇转了好几圈,收集了各方消息后,寅时回到房间。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
金丹期修士虽然不需睡眠,但夜晚常是大家修炼的时间。曲隆轻手轻脚回家,准备在临出发前整理手头的情报,推断事情真相。
可他推开房门,诧异的发现主上正坐在桌边,擦拭“白仁”。
莫天权抬眼平淡看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中雪剑。
曲隆忙跪地道:“属下不知主上在此,贸然闯入,求主上责罚。”
莫天权没说话,只挥了挥手,将房门合上后,任由曲隆跪在门口。
曲隆不知莫天权意思,只得惶恐跪着,静静等主上发落。
他只觉得三年不见,主上态度更加捉摸不定。
前世,主上愈长大便愈冷漠,今生,主上仍是这样。
看来主上沉默,并不是因为幼年经历,只是因为主上生性不爱笑。
过了片刻,莫天权盯着手中长剑,突然开口问:“你去做什么了?”
曲隆忙答:“回主上,属下在周围……”
“算了,”莫天权合眼扭头,淡淡说:“我不想听。你去哪里,与我无关,也不用和我说。”
曲隆愣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属下只是——”
“你不想说就不用说。”莫天权打断他,起身背对他道,“反正我也没那么重要。”
曲隆一头雾水:主上这是在说什么?主上哪里不重要了?
第26章
莫天权哼哼唧唧:“你帮占止找功法也没问题, 不给我回信也没问题,我都没放在心上。”
曲隆愣了半天, 虽然不清楚主上为什么突然怪怪的, 但他认真回道:“属下明白了。”
听他这样说,莫天权呛了一口,憋了半天没说出下一句话。一个人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 最后绷不住了,问:“你之前去干什么了?”
曲隆对莫天权别扭的性格接受程度良好,立刻恭敬答:“属下打探了一番江城消息, 因疑点重重,故时间久了些。”
“江城消息?”莫天权一愣,抱臂清了清嗓子, 尽可能谦虚的说:“我知道。”
莫天权:快问我快问我!
曲隆垂首,认真回答:“是。”
莫天权:……
曲隆常常不想那么多——主上知道和他知道是两回事。主上想告诉他便告诉,若不告诉他,他自然不会主动询问, 而是自己搜集资料推测。
他恪尽职守, 从不曾越界。
“你……打探清楚了?”莫天权微挑眉, 试探的问。
曲隆皱眉:“属下愚笨,只有些许猜测。”
“你说。”
因为前世的经验, 曲隆收集消息更侧重于理清具体的势力分布。
江城一事,简单来说, 只牵扯了三方势力——江城城主、飞花派和吞天宗。
吞天宗如今的代表莫天权就在自己面前。故而如今真正的参与方只有江城和飞花派。
两方都在东境驻扎许久,各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有些冲突, 但从联手对抗妖物便能看出并不是纯粹的敌对关系。
现在, 江城城主突然向吞天宗求援, 但吞天宗只派出了一个筑基中期的“莫卿锋”。由此推测——莫天权,很可能只是去当一个普通工具人的。此行只是为了帮他积累声望,拓展人脉,而不是希望他大杀四方,英勇降妖。
曲隆说出自己的推测:“属下认为,确有妖物入侵江城,且江城城主与飞花派掌门已经联手降伏此妖物。主上前去,应当是查探此妖物尸体,收取妖物身上的天才地宝。”
逻辑清晰,条例严明。从头至尾,曲隆的分析有理有据,莫天权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
“再猜。”
曲隆一愣。
他猜错了?
“此妖物涉及其他门派势力,故而江城城主与飞花派希望主上前去主持公道?”
“还是不对。”
莫天权突然起了一丝逗逗曲隆的想法,抿着嘴角给了他个提示:“妖物,确实是有。两派联手,也的确已经降伏。但是我的任务,你没猜中。”
曲隆没陪他玩,直言:“属下愚钝,请主上明示。”
莫天权:……
很好,大灰狼就是这么绝情!自己再也不要和他说话了,以后他们就是主仆!纯主仆!自己不会再越界了!莫天权气哄哄坐一边去了。
曲隆见莫天权生气了,赶忙承认错误:“属下愚笨,求主上责罚。”
听他这句,莫天权更气了,但是连气话都不能说,只说:“等我们到了江城你就知道了!”
至天亮,两人启程。
宣城和江城距离稍远,两人御器一整个白天,至傍晚时分,才见到了江城城主江海涛。
江海涛是一只白熊妖,已至金丹初期,但面对莫天权这个筑基中期的吞天宗弟子,仍旧和善问好,将两人领进前厅就坐。
曲隆本想站在莫天权身后,却被莫天权扯着袖子拉着坐到身边椅子上。
与主上同时落座,曲隆身形一僵,明白这不合礼数,但是又不能驳了主上颜面,故而挺直了脊背端正坐好。
与莫天权打过招呼后,江海涛转向曲隆,问:“这位是……”
曲隆僵硬答:“在下曲隆。”
莫天权简单介绍:“这是晚辈朋友。”
江海涛早就听过这位万剑峰大弟子的传闻,豪迈一笑:“我早就听你师尊说过你是个好苗子!果真是英雄相惜,连朋友亦如此优秀!年纪轻轻,一个金丹中期,一个筑基中期,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莫天权忙拱手:“前辈谬赞。”
两人客套一番,莫天权问:“晚辈看如今天色不早,不知江城主可否与我二人说说那秘境的情况?”
秘境?
曲隆面上表情平淡,心下却有些诧异。
真要论起来,他算是个秘境专业户。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闯过不少秘境,自己整理了一套秘境信息大全。
天然开辟、生长灵宝的秘境独立于六界之外,自成一方小世界。但是秘境的入口,一般都在六界之中。
六界的秘境,根据危险程度和天才地宝品质,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木法器灵”四品。至曲隆这个境界,玄阶和黄阶秘境已没有什么可闯的了,但是前世为了助莫天权修炼,他还是去过很多的。今生更是没事就去天阶和地阶秘境薅羊毛,能把秘境逛成自家后花园。
天阶和地阶秘境不是随处可见的,曲隆印象中,前世真正有名的、传承千年的也只有那几个。对于没有任何印象的江城,曲隆第一个排除了出现秘境的可能。
没想到,他居然记错了?
江海涛听到莫天权问话,长叹一声,答:“我与花掌门联手击败那妖物后,前往海岸探查,却意外发现秘境入口。花掌门害怕又有妖物出现害人,便先行带人进了秘境。谁知,这秘境入口突然不稳,几次开启关闭,如今那秘境开着,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关闭是什么时候、下一次开启是什么时候……”
原来,几天前江海涛向飞花派求援,是因为江城确实有深海妖物出没。飞花派掌门花茵与江海涛联手除去那妖物后发现秘境入口。花茵猜测,这妖物正是由秘境中来,便带人进入。
听了这番解释,曲隆看了江海涛一眼。
其实妖界对于秘境的管理,是有严格规定的。
比如,新出现的秘境必须要上报吞天宗。由吞天宗弟子判断此秘境品级后记录在册,长期观察,才能允许修士进入。
但是送上手的天才地宝,说不眼红是不可能的。花茵定然觉得秘境中出来的妖物境界不高,故而想要先行在秘境中捞上一笔。没想到三天过去,不仅花茵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秘境入口也变得不稳,飞花派这才赶忙向吞天宗求援。
要知道,秘境入口不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若是秘境入口突然关闭,谁也不清楚下一次开启是什么时候。若是下一次开启是一千年后,先前进入秘境中的修士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想来,上一世江城的秘境应当是在此之后关闭了,故而不曾被自己记载或探索。
听到此处,莫天权也面色严肃道:“既然如此,留给晚辈的时间不多了,晚辈即刻动身,便不叨扰江城主。”
江海涛附和着点头,看向曲隆说:“那就劳烦二位了。”
曲隆没回话,莫天权道:“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他叫来飞花派弟子,让人领着曲隆和莫天权去了江城附近一处海岸。
海岸上空,浮现一道金边黑洞。金边扭曲,时而成椭圆,时而成一道波浪般的长缝。海岸上立着十几个飞花派弟子,正竭尽全力用灵力稳定秘境入口。
虽然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掌门仍在秘境之中,他们不可能干坐着。
那领他们来此的飞花派弟子名为梁恒。待两人站在秘境入口下方海岸上,梁恒对他们深深一拜,语气焦急:“恳请两位道友救救掌门!”
莫天权打量了一圈海岸上的飞花派弟子,问:“在此之前,进去了多少人?”
梁恒看了看周围,面露疑惑不解。
莫天权直言:“梁道友也看见了,我只是来查探秘境、将信息记录在册的吞天宗弟子。你们掌门已至金丹中期,我不过筑基中期。若梁道友什么都不说,又何谈让我救你们掌门?”
此话一出,曲隆才终于明白此事的疑点所在。
这件事的三方势力中,前两方的关系及牵扯已厘清,但是吞天宗对于此事的决策尚有些扑朔迷离。
吞天宗势力分布极广,不可能不清楚江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飞花派掌门,花茵已是金丹中期修为,有全门派最好的法宝,她进入秘境三天都不曾有音讯传出,最坏的可能,便是这个秘境中的东西,危险程度远远高出金丹中期。
飞花派向吞天宗求援,可吞天宗只派了一个筑基中期的弟子前来,态度明摆着就是——我不救。
加上梁恒如此吞吞吐吐的做派,曲隆便明白,定然是飞花派在求援的时候说的不是“求吞天宗出手相助”,而是“请吞天宗过目秘境”这样的漂亮话。打着即想讨好吞天宗又想救出自家掌门的心思,掩盖自己先行进入秘境的事实罢了。
吞天宗家大业大,自然不稀罕搭理飞花派这样的小心思,故而直接派了一个普通弟子来。
那江海涛说话圆润,倒愣是没让曲隆抓住把柄,直到现在曲隆才想明白其中关键。
只是莫天权算不得普通弟子。其真实修为不仅已至金丹期大圆满,同时还拥有好几个金丹中期的龙卫,陆崖岚让莫天权来,定然也是存了让莫天权捡个漏的心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若是此行顺利,倒是能让莫天权收获些东西。
话至此处,梁恒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对曲隆深鞠一躬,咬牙道:“最开始,掌门三日前带了三位筑基中期师兄,一位筑基后期师兄进入。一天后,两位筑基后期长老带队,领了五位筑基初期师兄进入。在两位来之前,江城主也派了五位筑基中期士兵入秘境。”
若论修为,恐怕只有曲隆有可能救下花茵。两个金丹中期的大能,总不可能全折在这方小小的秘境中。
“……皆无音讯?”
“……是。”
听到此处,莫天权看了曲隆一眼,正巧曲隆也看向他。
两人对视,曲隆传音道:“请主上在此等候,属下往此间一行。”
莫天权冲他摇摇头,对梁恒说:“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只能尽力为之。只是我等修为有限,若紧急情况,恐怕只能自保。”
梁恒忙道:“有道友这句话便够了,在下感激不尽。”
曲隆微微皱眉,想要再劝——
江城秘境,他前世听都不曾听说,只能说明这秘境百年之内肯定不可能再次打开。更何况其中定然危险重重,主上此行只带了他一个龙卫,若有紧急情况,该如何是好?
第27章
只是还没等曲隆再开口, 周围的飞花派弟子听了梁恒的话,纷纷开口:“求两位前辈救救我家掌门!”
“我听说过, 他是吞天宗的万剑峰大师兄!他肯定能救掌门!”
“求求前辈, 我们飞花派不能没有掌门啊……”
众人喧闹,曲隆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好像他在短时间之内经历了非常大的态度反差,导致心里下意识感到奇怪。
看他表情不对,梁恒赶忙压下众人声音, “前辈行事自有考量,不可多嘴!”
飞花派弟子们也纷纷闭上嘴,只用殷殷期待的表情看着莫天权和曲隆。
面对此情景, 莫天权对梁恒点点头:“劳烦道友为我等开路。”
因为心中感觉,曲隆传音:“主上——”
他还想再劝,但莫天权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自眉心召出白仁, 右手轻扣剑诀, 雪剑长鸣一声,化为一抹白光冲入那窄小的秘境入口。
吞天万剑, 以剑问路。
见莫天权已做好准备,梁恒再鞠一躬, 退后几步,对周围的飞花派弟子道:“各位,让我等助莫道友一臂之力!”
飞花派弟子齐声应:“是!”
随即, 众弟子守势列阵, 结万花巨阵。
以灵气为线, 交结蜿蜒,阵法蔓延,气势浩大,顷刻便拓展覆盖了整个海岸。
随阵法增大,有飓风卷起。曲隆诧异看向四周,发现这万花巨阵竟然威力不同凡响,能将数十个练气、筑基期的弟子实力,凝结成金丹期强者的实力。
这样的能力,才足以撼动秘境入口。
这样厉害的阵法,他前世却不曾听说,想来前世,花茵应是在此处陨落,导致飞花派式微,万花巨阵失传。
在灵力的洪流中,莫天权静静站着,衣袍飞扬,青丝卷起,眼中映出璀璨巨阵的倒影。
又是一刻,时空交错重叠,曲隆自莫天权的背影中再一次见到了前世主上的影子。主上面临大事时便是如此,越是凶险,主上越是风轻云淡。
阵成,梁恒抽剑大喝:“破!”
以他为阵眼,灵气划出一道闪烁金光,势如破竹劈向空中秘境入口。
那金边黑洞被灵力冲击,剧烈震动片刻后,爆发出刺目光芒,彻底延展开来。
两相对撞产生的风中,梁恒苦苦支撑,大声喊:“莫道友,就是现在!”
曲隆在两人周围撑开灵气罩挡风,对莫天权道:“主上,请容属下先行。”
已用剑探路,知道秘境后无危险得莫天权点点头:“嗯。”
得允许后,曲隆先行召出银钢梭护体,化为一抹遁光飞入秘境之中。
待他离开后,莫天权看向梁恒,梁恒奇怪看他,不知道为何莫天权不紧随其后。毕竟秘境危险,修为低的修士紧随修为高的修士,乃保命法则。
莫天权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传音梁恒,提醒他道:“小心江海涛。”
梁恒一愣,问:“莫道友何意?”
莫天权没解释,只转头化为一道流光进入秘境之中。
时空扭转,拉伸延长,天地转变,最后定格在一片冰冷的荒原。
寒风呼啸,冻土千里,远处雪山苍茫,头顶有日当空。罡风扑面,冷气入骨。
莫天权自身后金边黑洞走出,随后转身,看那黑洞慢慢缩小,直至凝聚成空中一个金色的小点。这样变化后,他一看便能看出两人无法凭此入口回去,然而莫天权并不惊讶,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站定在曲隆身后,静静看曲隆背影。
金丹期修士本不惧平常冬日,可此地的寒冷不似外界寒冬,好像雪片中都夹杂着冰冷的灵力,刀割般顺着朔风劈入骨缝。
此刻曲隆正闭目尽可能绵延神识,探索这片巨大的荒原。他的神识一路向下,渗入泥土,慢慢铺陈,直至无法延伸,在神识的尽头感受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丝危险的痕迹。待他确认四周没有活物后收回神识,才猛然发觉站在自己身后的莫天权。
说起来,这已是他第二次没察觉主上所在了。第一次是昨晚他回房间,却没有提前发现主上在房中。主上如今已至金丹期大圆满,确实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上一藏。
想到此处,曲隆立刻恭敬转身跪地道:“主上。”
他不受此地寒冷影响,但见主上揣手,他便在两人身边立了道灵气罩挡风。
莫天权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由小小勾了勾嘴角。
白仁飞回,绕两人一周,划出绚丽白光后,清鸣一声,落在莫天权面前,剑尖指向西南方的高山。
“起来吧,”莫天权看了看远处那座山,对曲隆说:“边走边说。”
曲隆立刻起身后抬腿跟在莫天权身后。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走的,但是主上这样说,定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顶着冷风沉默走了一段,曲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主上,属下觉得……”
“你也觉得江海涛有问题?”听他说话,莫天权马上放慢了脚步,跟着白仁边走边说。
曲隆:……属下想说我们可以御剑飞过去。
他忙放慢脚步,保证不超过莫天权,先道“是”,随后顺着莫天权的话想了想。没想到,这样一想,曲隆突然明白自己方才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因为江海涛的悠闲随意和飞花派弟子的强烈哀求,两者态度反差太大。
此事从头至尾,江海涛的反应都不算正常。
第一,突然出现在江城的妖物只有筑基期。身为金丹初期的江海涛对付此等怪物绰绰有余,为何要通知飞花派联手?
第二,这秘境出现在江城,江海涛却如此大方,让花茵带人先行进入,他难道不想要天材地宝?退一万步讲,假定江海涛真是那等不慕名利的高洁之士,为何不直接通知吞天宗?
第三,花茵已失踪三日,飞花派弟子都急死了,他却有闲心与莫天权攀谈,明显是半点不急的样子。要么,他与花茵关系本就不好。要么,他十分确信花茵如今所在及后果。
——若花茵已死,而此事玄机就在这秘境当中,那他自然不必担心花茵再出现并揭露他真实面目。
听罢,莫天权道:“在你现有的推断上,我还可以告诉你,向吞天宗求援的,就是江海涛。然而,在求援玉简中,他说的便是‘于江城发现一处秘境,现请贵宗弟子一观’。”
这也正是为何,吞天宗当真只派了一个弟子前来的原因。
原来,梁恒方才犹豫并不是想要遮掩花茵先行进入秘境之事,而是有些疑惑,他以为江海涛已将情况全部汇报,莫天权已全部知晓,故而他不知说什么、从何说起。
莫天权向曲隆解释:“我如今任务,便是探查秘境后,将秘境划阶归品。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曲隆沉吟片刻,明白过来:“吞天宗并不希望主上救人?”
“不能完全这么说,江城已得罪了吞天宗,但事关人命,吞天宗只是闭目不看。”莫天权微皱眉道:“师尊派我来此,想来也是给江城下马威的同时,让我尽可能救人。只是如今事态,即使我想救,恐怕花茵也……”
——也早就死了。
曲隆本来也没想救人,如今知道此事有诈,便更希望莫天权先走。他想了想,说:“主上可探查完毕后离开,属下为主上寻天材地宝。”
莫天权摇摇头:“现在我们都出不去了。”
此话一出,曲隆一愣。
见他惊讶,莫天权说:“此处不是天生秘境,而是由大能所筑的小秘境。”
这种秘境,莫天权在蛋里便见过。当时曲隆带着龙蛋去找嬴棋时,嬴棋的住处表面普通,实则内部正是一方小秘境。
能造小秘境,只有拿到特定功法的元婴期妖修。能造出如此庞大又精细的秘境,其间主人实力恐怕已至化神期。
而修士构建的小秘境往往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那便是——其他修士进来容易,出去难。
或者说,若没有秘境主人同意,根本就出不去。
这也正是为何花茵等人不曾出秘境的原因。
没等曲隆生出戒备,莫天权接着说:“不必担心。白仁发现了秘境主人留下的一处传送阵。我们若是能催动传送阵,或许赶在此间主人发现我们的存在之前离开此处。”
“属下僭越,有一事想问。”
“你说。”
“主上如何得知,此处乃人为的小秘境?”曲隆不解。
听到他发问,莫天权勾起嘴角,心里骄傲,表情淡然:“我已让白仁检查过此地。如你所见,此间天地广阔,却并无任何奇花异草,也不曾见到妖物奇兽,只有可能是此间主人并不曾在此秘境中存放什么宝物,而非凝结天地灵气生出的天然秘境。 ”
曲隆垂首:“主上聪慧,属下佩服。”
怪不得主上要步行前往,原来是为了防止两人被秘境主人察觉,主上果真深谋远虑。
莫天权耳尖一红,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说:“后面也不必担心,白仁说此地并无活物的踪迹,想来花茵他们应当也是用那个传送阵离开了此地。”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互相陪伴着,慢慢走过了这片冰冷的荒原。
白仁所指的方向,其终点是山脚一处山洞。
曲隆抢先走进山洞,莫天权跟在他身后进入。洞内漆黑,两人皆放出神识探索。
走过狭窄洞口,再走几步,便到了开阔的洞内。石洞里不见天日,同样漆黑一片,只有左手边一侧石壁上有特殊的纹路闪烁着萤蓝的光芒。
曲隆站定在这面独特的石壁前,细细观察良久后,皱眉对莫天权说:“主上,这是一处秘境的传送阵。”
莫天权奇道:“你认得?”
“是。”曲隆禀告,“属下去过。”
“这是什么秘境?”
曲隆严肃道:“魔界秘境。”
此话一出,莫天权面色一变。
也就是说,若此阵法可用,那他们便会去到另一方秘境。而等他们离开那个秘境,再踏上的,便是魔界的土地了。
也就是说,若花茵真的用此方法离开,那她即使出了第二个秘境,也回不去妖界。
曲隆道:“属下知道魔界有秘境可联通妖界,若主上用此阵,定然能回到妖界。只是……”
莫天权与他对视,两人眼中都有些凝重:如今魔界,魔兽横行。即使去了,也是十死无生。
若踏入魔界土地的瞬间便会被魔兽包围,自然不必论再回到妖界。
第28章
《波旬》记载, 魔界有一道深谷,名“壬狱”。
壬狱下镇着无数形态各异的魔兽, 最低都有元婴期实力, 最高则有大乘期实力。
这些魔兽并不是单纯的“兽”,而是六界修士在修炼或者飞升途中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神魂扭曲,导致身体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为了管理这些强大的怪物,前代神龙帝劈出“壬狱”, 镇压魔兽。
只是,有一年,异变突生。
用妖族纪年的话, 那便是虹历二十六年。
那年,壬狱大阵被破,无数魔兽逃出山谷,大肆屠戮魔族。魔界成了一片生灵涂炭的地狱。
因此, 一旦曲隆和莫天权踏入魔界领地, 所要面对的, 恐怕就是无数毫无神智、只知杀戮的魔兽。
“曲隆,”莫天权沉吟片刻后, 问:“你可曾与魔兽交手?”
曲隆垂首,沉声道:“属下等人于秘境中见过一只。六人联手, 不敌。”
此话一出,洞内寂然。
如果六名金丹期龙卫联手都无法制服一只魔兽,那他们二人到了魔界也定然尸骨无存。
此刻, 两人后路已断, 前路也不通。
两人如何才能活下去?
空中, 白仁轻颤,流光潵潵。
莫天权孕养它多年,此刻白仁已算半通灵智。如果它能说话的话,定然会喊——主上啊,你忘了我可以破开空间吗!
打着想和曲隆单独待一会儿的莫天权威胁的看了它一眼,白仁感到危险的气息,便嗖的窜进莫天权眉心,没有再试图唤起莫天权的记忆。
——唉,主上的心思真复杂,它不懂。
此刻,曲隆严肃思索着后续,没注意莫天权与白仁的交流。
见他思考,莫天权道:“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用江海涛威胁此间秘境主人让我们出去,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个江海涛究竟有什么心思,我们确实不清楚。”
曲隆静静听着,心下微沉。
他明白,事情发展至此,走向已完全变了。
现在已知秘境与江海涛有关,且江海涛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境会杀人。
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
第一,这个秘境的主人,究竟是谁?
此人乃化神期高手,定然不可能是江海涛本人。此秘境入口在江城,是江海涛刻意设计,还是这秘境主人与江海涛联手?如果秘境主人已与江海涛联手,那他们定然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活活困在秘境困死,要么就被秘境主人一掌拍死,若如此,便只能走这个传送阵。
第二,若江海涛是幕后黑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杀了花茵?但是目的如此单纯,又何必搭上一个莫天权?要知道,莫天权是吞天宗万剑峰大弟子,若是他在此处出事,吞天宗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江海涛,江海涛当真愿意冒这个险?
第三,这个传送阵为何会在此处?
要知道,虽然六界修士皆读《六观馼》,但是能找到两界互通渠道的修士很少很少,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如果江海涛真是为了杀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人全部传送到魔界?这样的跨界阵法几乎都在四个领主手中,寻常修士攥着这个阵法并没有太多用处。
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曲隆思索良久后,问:“主上可否让陆崖岚出手?”
“师尊正在闭关。”莫天权摇头,见曲隆表情凝重,他笑了笑,安慰道:“更何况此刻还未至绝境,不必做最坏打算。”
虽然莫天权嘴上这么说,但曲隆知道,此时事态严峻,两人几乎已经站在万千兵马包围的悬崖边缘,若稍出差池,两人或许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对,主上还有生机!
思索片刻,曲隆突然说:“主上,还有一条路。”
莫天权好奇道:“你说。”
曲隆看了看周围,严肃道:“属下斗胆,可否请主上祭‘留音一芥子’?”
莫天权明白,曲隆应当是要说些龙子龙卫的事情。
见莫天权拿出阵盘激发后,待阵法光芒罩住两人,隔绝秘境主人后,曲隆尽可能简短缜密的介绍:“主上至元婴期后,有一次选择能否入神龙帝之战的机会。届时,主上可用心念至神界。神界有一地方名为‘玉台场’,玉台场上承神龙殿,下接六界阵。若主上能突破元婴期,可在玉台场选择入战后,用玉台场的传送阵回到妖界。”
曲隆当年在玉台场等魔界使者时所遇见的仙龙白南云,即是如此。
莫天权本身天资出众,只要在秘境中有奇遇,长则五年,短则半年,肯定能步入元婴期。在此期间,莫天权可以用血契命令龙卫,让龙卫给陆崖岚传信报平安。半年之后重回妖界,对外可以说是闭关修炼。
如此种种,曲隆都为莫天权想好了。
莫天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突破境界,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看来,我们得在秘境中待上许久了。”
说到此处,莫天权有些不自然的扭头抿嘴,耳尖微红。
曲隆突然跪地,严肃道:“属下斗胆,愿助主上一臂之力。”
莫天权一愣,问:“怎么助?”
他刚问出口,突然脸色一红。
修士之间,两人独处,还能怎么助修行!?
可是自己还小,突然说这个也太冒昧了!大灰狼怎么会如此主动……
没等莫天权再开口,曲隆冷然道:“属下如今是金丹中期,若舍弃全部修为,或可助主上突破。”
此话一出,莫天权愣了。
他心里那点桃花般的心思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心疼与愤怒。
莫天权厉声问:“那你怎么办!”
曲隆认真答:“属下可在秘境中重新修炼。”
他重生过一次,本就已经修炼过两次,只要主上活着,舍弃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主上本就只能一人去玉台场,他必死无疑,徒留修为又有何用。
很早之前,他就为这一天做好准备了。
莫天权哑然。
在秘境中散尽修为,哪还有重新修炼的可能?
曲隆只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安慰他罢了。
那一刻,莫天权好像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想不透。只有很沉重又很汹涌的感情突然冲入脑海,让他一时恍惚,说不出话来。
曲隆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对他来说有多重。
莫天权张了张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深深呼吸几口。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洞内回荡,问句在洞内飘扬:“曲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曲隆一愣,忙道:“不曾。”
莫天权低头揪着自己衣角,带着鼻音小声说:“……可我觉得。”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我有在长大,我有在学东西,我不是在无理取闹。”
他说:“其实我们出得去的,都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错了。”
他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他们两个明明站得这么近,却好像踏在完全错位的时空里互相凝望。
自前天,两人时隔三年再次见面后,莫天权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他以为只是因为两人多年不见,有些生疏。他以为只要多多交流,就能抚平这种难受的感觉。
现在他才明白,并不是这样的。
从头至尾他都是错的。
见到莫天权眼中闪烁的泪光,曲隆愣了,他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无措道:“属下……确实不曾觉得主上奇怪或幼稚。”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时区。
曲隆活了五百年,活得越来越现实。莫天权活了十年,还未曾脱离幼稚。
可是对莫天权来说,曲隆的真心太重了,那些为他而死的决意,他接不住。他的爱意太空了,他自己也明白。
他的那些纠结、那些酸涩、那些别扭的小脾气,曲隆都已经没有了,曲隆也不会明白。这种感情对曲隆来说太“折腾”,他不理解,自然也感觉不到。他从不越界,即使真的喜欢莫天权,也绝无可能将爱意说出口。
而莫天权眼巴巴的想着曲隆对自己特别,希望自己是曲隆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可是当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又接不住这份感情。
他以为三年过去了,自己长大了,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自己有资格要求曲隆正视自己了。
他以为自己的小脾气是成长。
现在,他甚至为自己那些天的洋洋自得而羞愧。
见莫天权心情低落,曲隆小心翼翼的说:“主上不过十岁,并不急于一时。”
曲隆可以等,可以一直一直的等。等他长大,等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龙。
莫天权抿嘴委屈说:“……可是,可是你好像很想让我变成一个冷漠又威严的人。”
曲隆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他措辞半天,最后垂首道:“……是属下错了。”
他怎么能不错呢,他怎么会反驳会解释呢。他是下属。
无论莫天权这句话是撒娇还是抱怨,还是真切的想要治他的罪,他都必须是错的。
听到这里,莫天权终于懂了。
他僵硬笑了一下,说:“好。”
——此字一落,他此行便不会再越界了。
他要学,他要等,他要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说出自己的真心。
曲隆听到这话,微愣,随后请罪:“求主上责罚。”
“我不罚你。”莫天权摇摇头,“你知道的。”
说罢,他转身掐诀,白仁出,锋芒露。
“走吧,既然在秘境入口,那便进去看看。”收起阵盘,莫天权头也不回的说,“白仁可破开空间,我已留了后手,即使在秘境之中亦能回到妖界。”
曲隆即刻答:“是。”
他觉得,主上这短短三日,似乎变了许多。虽然不知这转变是好是坏。
这般想着,曲隆马上起身,也召出银钢梭护身后,上前一步,将手按在洞中石壁上。
灵力灌注,大阵开启,萤蓝慢慢闪烁,光芒大盛。
传送阵爆出白光,瞬间将两人吞没。
待光芒消失,洞窟中又重归黑暗静谧。
第29章
此次穿梭后, 落地便是焦黑的湿润土壤。
有阳光挤过头顶层叠的网状物落下,让这被覆盖的森林与土壤的黑暗中间层多了一些亮光。地面腥臭, 柔软的承载着两人的重量。树梢打下一片纯黑的影子, 落在曲隆脚边簌簌颤动。
与之一起颤动的,还有一条覆着黑色刚毛的巨大蛛腿。
站在他身后的莫天权面色微沉,“百丈外还有五只, 千丈外有百只。”
此处秘境着实奇怪,看似是一片森林,实则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蛛网覆盖。厚厚的白色蛛网遮天蔽日, 将树根与灌木皆闷死了。刚一落地,曲隆便闻到了不少草木腐朽的气息。
白色蛛网横七竖八,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纵横交错, 像一幅完全不知下一笔何处的奇诡画,生生让此处成了一片蛛网森林。
两人刚刚落地,便遇见了一只巨大蜘蛛。曲隆出手如电,将其击杀。
他自巨型蜘蛛身上抽出银钢梭后, 发散神识, 凝神细观, 探得数只巨型蜘蛛行迹。他扭头对莫天权道:“属下先去清理一番,主上可暂留此地。”
莫天权刚想说和他一起去, 却滞了片刻,最后无声点点头。
曲隆得到允许, 化为残影掠了出去。
虽然曲隆印象中自己没有来过这个秘境,且对魔界秘境的探索经验稍少,但他整体战略与妖界秘境大差不差。总结下来也就八个字——
先清四周, 直杀皇城。
先清四周, 就是指先小范围探索周边环境, 大致掌握此处地形及危险,判断有可能出现宝物的方位以及必须经过的路途。
直杀皇城,就是指在判断准确的情况下,直接攻击最珍贵的天材地宝,没有预警,拿了就跑。
当然,曲隆本身战力较高,且大部分时候都赶时间,这样的方法攻其不备,高效省力,他用着自然顺手。若是修为低的修士想这样的做,定然是不可行的。
这些蜘蛛比曲隆曾经杀的那女人头蜘蛛小一些,但是也有曲隆的苍狼本体那般庞大。并无灵智,也没有什么修为,只知道低头啊吧啊吧的吃东西。它们似乎吃了不少动物,导致这片森林中已不剩什么活物。有些蜘蛛甚至已经开始吃因为树根腐坏而断裂后掉在蛛网上的树枝。只要是落在白色蛛网上的东西,似乎都会被它们吞噬。
曲隆推测,这些蜘蛛能生出如此巨大的身体,应当是吃了秘境中的什么天材地宝。因此,蜘蛛聚集的地方,定然能找到宝物。
他踩着银钢梭飞快穿梭在蛛网之中,很快便遇到了另一只低头漫无目的游荡的落单蜘蛛。
曲隆悄无声息落在一颗尚存活的大树树干上,屏息观察了那蜘蛛片刻后,运起银钢梭,抬手先断了它一条腿。
那蛛腿被飞来一梭刺断,蜘蛛身体猛然一歪,随后立刻调整好身形,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本能的用剩下的七条腿转动身体,试图找出袭击者的位置。
它转了两三圈,头胸移动,螯牙开合,却并未找到危险源头,也没找到袭击自己的东西。于是,这蜘蛛走到那飞出去的断腿旁边,低头咔嚓咔嚓吃起了自己的腿。
等一整条细长的蛛腿下肚,巨型蜘蛛又开始漫无目的爬动,寻找下一个食物。
曲隆再出手。
这一次,银钢梭如天降一刃,直直插穿蜘蛛前后胸甲。
骨头爆裂,蜘蛛七足挣扎片刻,却没有立刻死去,只是反复屈伸着蛛腿,螯牙痛苦开合。
曲隆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识蔓延观察其它蜘蛛。他发现,自他出手到现在已经过了半盏茶时间,面前这只蜘蛛已快死了,其它蜘蛛却无动于衷。
看来,这些蜘蛛没有内部频道,也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曲隆召回银钢梭,再出一击,将蜘蛛劈成两半后,检查了蜘蛛的肚子。
除了刚才吃下的那只蛛腿外,只剩一些无法消化的木头碎。
他又找了另一只做了同样实验,结论不变。
第三只时,曲隆尝试自己踩在白色蛛网上。
果不其然,此次蜘蛛在他还没动手时便发现了他,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曲隆静静站着等,发现那蜘蛛都已经到自己面前了,却对自己没有任何畏惧,也不曾有什么特别的攻击手段。
他抬手,握紧拳头,狠砸了蜘蛛一拳。
那巨型蜘蛛身体一歪,整个蛛飞了出去,猛的撞在旁边大树上。
大树根系脆弱,这样一撞,直接连根翻起,轰然倒塌,扯断了不少白色蛛网,又带倒了身后不少树,使一整排树木都哗啦啦倒了下去。
曲隆又一次伸展神识,发现周围仅剩的两只蜘蛛终于有了点动静。
不过这个动静是——它们默默爬远了一点。
曲隆召出银钢梭,破开那蜘蛛肚腹查看一遍,还是没什么发现。他又变着法儿的做了点实验,最后原路返回莫天权身边。
此时莫天权挑了块儿石头静静坐着,眼神看着空中某点发呆。
曲隆来到他身边,刚想跪下,莫天权便回过神来,抬手挡了他一下:“地上脏,别跪了。”
曲隆道:“属下惶恐。”
“就……这一次。”
听到这句话,曲隆僵硬片刻,最后还是站起来了。事出有因,他也不坚持,直言自己的发现,以及目前秘境的推断。
蜘蛛并无神智一事铁板钉钉,但是这样没有神智的东西,却在北方成片聚集,颇为蹊跷。两人往北方走,最有可能找到秘境中的宝物。
莫天权手托着下巴垂眸听了片刻,起身点点头说:“好。”曲隆正欲带路,莫天权状似无意问:“曲隆,你的银钢梭……”
曲隆疑惑停步,与莫天权对视一眼。
不等莫天权说什么,曲隆扭头抬手将空中飞舞的银钢梭摘了下来,双手呈上:“主上。”
“它……”莫天权看着比当年添了更多划痕的银钢梭,一时怔愣。
他还记得,自己在蛋里初见,这梭划出一道银河,在夜空倒映月华。
它本应与白仁一样辉煌,可是如今白仁愈发锋利夺目,银钢梭却日渐破损,盖因它已不再是曲隆的本命法器。
没有修士灵力滋养,武器自然会越来越破旧。
这么多年了,银钢梭上天蚕丝缠绕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它仿若一位忠臣良将,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揭示为主人所做出的贡献。
莫天权接过银钢梭,轻轻抚摸表面划痕,问:“为什么不修呢?”
曲隆沉吟片刻,道:“属下还未找到铸器师。”
莫天权将银钢梭还回,最后只说:“我知道了。”
两人动身,一路无言,直接御器前往秘境中巨型蜘蛛聚集最多的地方。
当然,蜘蛛聚集,不一定是因为天材地宝。也有可能是因为食物——比如误入此地的妖修。曲隆在附近五只蜘蛛中都找过一遍,其肚腹内没有吃过妖的痕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些蜘蛛没有修为,加上花茵也是金丹期,一剑一个应当不在话下,即使蜘蛛数目众多,也不过一张爆裂符的事。
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花茵,那只能说明花茵已经离开此地,去了魔界。
莫天权没提起救人的事情,曲隆也不会刻意提醒,两人闷头赶路,很快便到见到了草地中斜斜立起的一座细长黑色石坡。
石坡像是黑色的石浪扬起后凝固的样子,整体高度有半座山那般高。具体形状不甚清晰,因为土坡上密密麻麻的挤着无数巨大的蜘蛛,爬上爬下时,每一只蜘蛛的背甲都在太阳下映着黑油油的光。让这个石坡看起来仿佛长了无数甲壳瘤子的螃蟹腿。
令两人在意的时,在那石坡顶点,无数蜘蛛堆叠着的地方上空,浮着一枚四方晶锥,与人差不多高,正和缓的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凝神细看,两人发现,那晶锥的四个侧面,都虚虚的映着花圃的影子。
曲隆诧异片刻,沉声说:“四方花匣。”
他和莫天权藏在大树树枝上,莫天权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只好奇问:“很珍贵?”
曲隆摇摇头,解释道:“其中四种花,均是炼丹材料。”
莫天权明白了。
妖界和魔界物产丰沛,所以不怎么需要炼丹,大家都比较野生且原始,不同于精致的人界和仙界。
其区别就在于,当妖族看见一颗百年人参,妖族会说——
“用不着呀,让他长着吧”或者“嗷哟,正缺这个,赶紧塞嘴里”。
当人族看见一颗百年人参,人族大概会说——
“今天天气冷,切一小片煲汤吧”或者“丹药正缺这材料,看我丢进炉子里练五枚”。
简而言之:妖界没有太过优秀的炼丹师,也没什么厉害的丹方,因为妖族偏好直接把天材地宝往嘴里塞。
这四种花对修炼无甚益处,只是炼丹辅料而已。妖族根本就不炼药炼丹,拥有这四方花匣确实没什么必要。
曲隆还记得,前世自己在平起平坐的魔族左使手上看到过这个四方花匣。
据传这花匣是当年魔族能工巧匠打造的,原本只是不甚掉落在一个未知秘境之中。谁知这花匣质量太好,在多个秘境内辗转,其中的四方花也不停变动,直到最终四种花打成平手,就这样安分的所在花匣的不同角落,静静繁衍生息。
这花匣中四种花分别来自魔界、妖界、人界、鬼界,为:浮生、得道、须臾、渐忘。
其中,鬼界的渐忘花吃了可让动物增大躯体,只是代价及大,若长期服用,可能会令动物神智不清。
不过这花产自鬼界,鬼界的活物不能说种类繁多,只能说完全没有,所以在鬼界并未引起任何波澜。曲隆知道这花的功效,还是因为那位左使拿到了四方花匣并做了实验。其他三种花大差不差,都是功效非常奇特且副作用很大的花,如果不会炼丹,这花匣放在手里就只能当个摆设。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
宝物就在眼前,对手又没什么水平,此刻不捡漏,不是曲隆风格。
“主上,属下请战。”
莫天权凝神反复打量那黑色土坡,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便对曲隆道:“你小心些。”
曲隆恭敬垂首:“是。”
直杀皇城,讲究的正是快、准、狠。夺取天材地宝,分毫之内便定胜负。
他看准机会,猛然动身。瞬息便至黑坡之上,银光流转,顷刻斩落大片蜘蛛,腾出一块落脚的空地。
曲隆落在坡上空地后,迅速抬手掐诀,灵力化锁,牢牢绑缚住那巨大的四方花匣。花匣震动,随即开始慢慢缩小。银钢梭在他周身环绕,干脆利落的斩下一个个扑过来的巨型蜘蛛。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直到曲隆感觉脚下土坡动了一下。
不是震动或者抖动,而是整体挪动了半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莫天权声音道:“小心!”
一道银色剑气突至,若孤月流转,雪白照彻。
《风召流云诀》第三重,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
——风落云生。
虽然莫天权站在树上出剑,可这一剑居然自出手后便斜冲向下,自黑色土坡根部贴着地面划了过去,将土坡与大地轻松分割开来,没有半点滞涩,亦未影响土坡上正收取花匣的曲隆半分。
剑光划过,有一道陌生苍老的声音痛呼:“啊!我的腿!我的腿啊!”
曲隆一惊,还没等他停手,莫天权便落在他身边,说:“你继续。”
不等两人说话,那苍老的声音又开始不停咒骂:“疼,疼啊,疼死本座啦!不过本座成了,本座终于出来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族,都统统去死吧!”
那陌生人说话间,大地轰隆作响,整个秘境都开始震颤。莫天权身体一歪,白仁立刻扎在他手边,帮他稳住身形。曲隆也背靠了一下银钢梭,此时终于将那四方花匣缩成一手大小的晶锥握在手中。
“我知道了。”莫天权突然沉声道,“这石坡不是土,而是蛛腿。”
说话间,自那片已经被蛛网包裹的树林中,突然顶出了一座黑色的圆顶山。
待那山露出全貌,曲隆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蜘蛛头部。
此刻,那蜘蛛用山一般大的头看向两人,头上四颗黑色的眼睛倒映正片天地,以及天地间渺小的一狼一龙。
“这蜘蛛应当是是被困在这里了,”电光火石间,莫天权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所以他用四方花匣扩大其他蜘蛛的体型,让他们毁掉森林,好让自己出来。这石坡其实是他的蛛腿,为了将花匣送上地面,才奋力让腿露出来。”
第30章
曲隆可不管什么背景故事, 只沉声道:“属下去杀了它。”
听到这话,那巨大的蜘蛛头左右摇摆, 在大地震动中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本座可是元婴期妖物,此刻没有禁制束缚,杀掉你们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曲隆冷哼一声, 银钢梭已蓄势待发,只等莫天权一声令下。
元婴期妖物又如何?就算此刻元婴期的连屿亲临,曲隆也有自信让莫天权全身而退。
没想到, 莫天权皱眉看了那蜘蛛片刻,突然说:“你是元婴期妖物……为何能与化神期做交易?”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尾,曲隆疑惑转头看了莫天权一眼, 只见莫天权神色平淡,手握白仁,临风而立,无半点惧色, 仿佛只是来此闲谈的。
“噢?”那蜘蛛一听, 低低笑了出来, “暗凭栏被发现了?没想到啊,他还骗不过你这么个筑基期的小妖?”
听到这个名字, 曲隆表情一变。
暗凭栏,正是前世莫天权的左使, 为魔洒脱不羁,此刻应当已是化神期。
曲隆被封为右使后与他平起平坐,一开始他还十分不乐意, 后来倒是经常帮曲隆说话, 故而曲隆对他印象深刻。
也就是说, 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有魔族的身影?他此刻就在妖界?
还没等曲隆想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莫天权便淡淡道:“你与暗凭栏联手,骗取修士进入此地,是为了用修士血肉滋养四方花匣吧?”
此话一出,此次事件全貌便已有了清晰脉络。
那蜘蛛不置可否,只笑道:“你这小妖脑子不错,能成为本座出山后杀的第一个修士,也算你的荣幸了。”
听它这般说莫天权,曲隆面色一沉。
在他身后,莫天权淡淡一笑,“可惜,你刚出来就被我所杀,只能死得很憋屈了。”
被莫天权激将法所迷,那蜘蛛果真生气出手:“哈哈哈,修为差劲,但好歹牙尖嘴利!看本座怎么收拾你!”
此话一落,蜘蛛头螯牙开合,张口便吐出一滩浑浊的黑黄色液体,铺天盖地喷向两人。
莫天权手中白仁一划,轻易破开这液体后,长出一口气。
“果然,他尚不能动弹。”莫天权对曲隆传音,“它头部如此巨大,若身体也出来,只怕整个秘境都要毁了——不,或许这个秘境就是为了封印它而存在的。即使它修为有元婴期,此刻也只能用出些简单招数。”
曲隆眼神一利:“属下可趁机杀了他。”
“……我们还是先跑吧。”莫天权愣了片刻,无奈道。
倒不是因为莫天权打不过蜘蛛精,而是这蜘蛛精身后立着一个化神期的暗凭栏,莫天权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简单交谈时,那蜘蛛连续喷出大片毒液,皆被莫天权一一破开。见攻击不成,那声音怨毒:“可恶,连筑基期小儿都能挡下本座招数?不可能,不可能!定然是你们用了什么诡计!”说完,它又阴沉笑道:“本座困于此地,手脚施展不开。你们也别怪本座用阴招,若是本座能出来,你们死的绝不会如此轻松,你们可要感谢本座啊!”
此话一出,莫天权先是疑惑,随即悚然扭头:“把那东西扔掉!”
曲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四方花匣突然传来清脆机括声,随着这声音响起,花匣弹开。
刹那间手中光芒大盛,曲隆下意识闭眼,没想到脚下土地一空,失重感猛然传来,周围顿时黑暗。
他心中一跳,马上睁眼召银钢梭。
此刻,黑暗遍布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曲隆加速坠落,仿佛要掉到深不可见的洞内。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一抹狭长雪光飞速闪过,率先落在它周围。待曲隆在空中扭身,稳稳踏在这道白光上时,他才发现,这居然是白仁!
莫天权知道银钢梭并非他本命法器,威力减弱,故而送了白仁进来。
曲隆都站稳了,银钢梭才飞速来到他身边。
还没等曲隆想惶恐的换个武器,白仁加速飞驰,居然甩开银钢梭,自己载着曲隆向更深层的黑暗飞去。
片刻后,脚下的黑暗中终于透出了光亮。
曲隆向下看时,微愣。
这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花丛。从视线这边的尽头延申到那边的尽头,都是一模一样的鸢紫色五瓣大花。
等白仁载着他落在这花丛中间时,曲隆跳下白仁,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进了花匣内部了。
他迷茫看向四周及膝的花海,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盈满醉人的馨香。
四方花匣内有什么危险吗?为何那蜘蛛要打开花匣让自己进来?
白仁在一旁颤动,突然飞离。过了一会儿又飞回来了,剑尖前指,剑身轻鸣,似乎有所发现。
曲隆道了声“多谢”,便抬腿顺着白仁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慢,待走出十几丈,曲隆脚下突然拌了什么东西,身形不稳间完全不像金丹期修士,居然差点摔倒。白仁机灵,赶忙飞到他手边让他扶了一下。
曲隆抚着白仁眨眨眼,往日冷淡锋利的瞳孔里少见的露出些许疑惑。
他转头看了看白仁,又困惑的看了看脚下的花丛。随后,他慢慢蹲下身,抬手拨开花丛,发现花丛中躺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粉色衣裙,容颜柔美,此刻闭着双眼,长睫颤动,呼吸绵柔长缓,显然是已经进入梦乡。她双颊飞红,头顶与脖颈都覆着娇艳的桃花花瓣。
是只桃花妖。
是只很美的桃花妖。
是只金丹期的很美的桃花妖。
……
曲隆蹲着看她,心中感觉自己明明应该想到更多的,可他脑子无法转动,一时陷入恍惚。
他就这样呆呆的看了片刻,随后,天旋地转。
曲隆无法控制的躺在了花丛之中。困意来袭前,曲隆混沌的大脑才想起来——这难道是魔界的浮生花,对魔族没有影响,但妖族若吸入花粉,会陷入往日所筑成的梦境中。
若是没有外人唤醒的话,或许会……
会……
再往下的事情,他便想不到了。
很快,曲隆闭上双眼,陷入黑暗梦乡。
他沉睡之后,银钢梭便失去术法,掉落在花丛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白仁见状,轻颤一下,似乎有些慌张。它绕着曲隆飞了片刻,最后只能焦急的打转,等自己主人出现。
此时,莫天权正站在那山般巨大的蜘蛛面前,左手握四方花匣,面色阴沉与那蜘蛛对视。
他刚才一时失神,没看清这蜘蛛是如何操控花匣的,故而无法再次将花匣打开,只能一点点试探。
“小子,”那声音飘渺,带着一丝得意:“没有了那个金丹期的狼妖,你还是快快自尽吧,也省得本座动手了。”
莫天权咬牙冷然道:“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这几天来这里做客的妖可不止你们两个,你猜猜他们都去哪儿了?”
莫天权攥紧拳头,“你最好说清楚。”
白仁没有传来预警,证明曲隆现在没事。只是这蜘蛛打开花匣,定然有特别的原因。曲隆性命系于这蜘蛛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本座就让你当个明白鬼吧!这四方花匣中有一种花非常独特,只对你们妖族有用。妖族闻了这花就会睡死过去,再也醒不来!本来么——本座是想亲自教训教训你的,现在看来,你们主仆二人倒是情深意重,不如本座把你也送进去,让你们两个在梦里作伴!”
莫天权心下一沉,杀意顿生。
若曲隆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自己绝对要让面前这只蜘蛛、和那叫暗凭栏的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既然如此,”莫天权冷冷道,“那就劳烦前辈送我进去了。”
听到这话,那蜘蛛倒是诧异了一下,随即它大笑,“好!好!真是让本座看了一场好戏!这么多年了,本座也学了点心软,看在你对下属这么重情重义的份上,本座可以饶你一命,本座不杀你,你可以带着这份独自活下去的罪恶感和对本座的感恩滚出此地!本座等着看你因今日而走火入魔的那一刻!”
莫天权脸色阴沉:“前辈说笑了,还是让我进去吧。”
看他居然如此坚持,那蜘蛛好奇起来:“哦呀?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命都不要了?本座可记得妖族自私自利,只要能自己活着,就绝不管别人死活。你倒是特立独行,身为鹿妖,却对一只狼妖下属如此挂念?难不成本座被封印这百年,妖族变了?”
莫天权说:“我不能丢下他独活。”
此话一出,连蜘蛛都静了片刻,随即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嘲讽意味满满:“好啊好啊,向来只见臣为主死,没见过主随仆亡的!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别怪本座不仁慈了。”
接着,那蜘蛛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莫天权手中的四方花匣再一次轻微响动,莫天权这次看清楚了,眼中映出花匣打开时的那抹金光。
随着一阵光芒闪过,莫天权也掉进黑暗之中。
花圃内,本来围在曲隆身边的白仁突然一震,飞速冲向高空。
碧蓝色的天空突然打开一个黑色的洞,莫天权自洞中掉了下来。白仁飞至他身边,稳妥接住莫天权后,直接将他送到沉睡的曲隆身边。
莫天权跃下飞剑,神色焦急的跑至曲隆身边,发现曲隆身边还躺了一个桃花妖。只是现在莫天权没心情理另外一位,只静静观察,发现曲隆确实同那蜘蛛说的一样,是睡着了。
“曲隆。”
莫天权轻轻晃了晃曲隆身体,发现对方没有反应。
这下莫天权慌了,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花丛,伸手狠狠拔了一朵,仔细观察一番。
小时候嬴先生让他读过《奇》,一本讲述天下奇物的书。《奇》中记载过这种花,此花名“浮生”,这是一种产自魔族的花朵,可以用来调节丹药口感,所以常用作炼丹辅料。
然而那蜘蛛说,这花能让人陷入睡眠……
莫非这种奇特的作用只对妖族有效?
莫天权低头看向曲隆,此刻他侧躺着闭着眼,呼吸绵长,表情平静且温柔。他探了探曲隆脉搏,发现灵力流转,并无异常,金丹凝实,神魂稳固,并不像是有任何危险,好像只是睡着了。
既然如此,只要进入曲隆神魂,将他唤醒即可。
莫天权皱眉思索片刻,想了几个陆崖岚和自己说过的功法后,他凑近曲隆,小心不压住他尾巴后,两手撑在他身边,静静的垂头看他。
他本不打算越界的,可是事出有因。
做了些思想准备,莫天权小声说:“我进去了。”
希望曲隆不要生气。
随即,他轻轻抬起曲隆的脸,俯下身,将自己额头贴上对方额头。
两人眉心相对,鼻尖轻点,他长睫颤了颤,压住自己心中悸动,垂眼让神识悄无声息溜进曲隆神魂。
神魂之中,果然是梦境。
莫天权神识凝聚,化成如今的模样,站在梦境中抬头环视周围,发现这里正是小时候所住的屋子,只是好像简陋了些,全屋只剩一把椅子。
曲隆正抱着一个小孩,背对莫天权坐着。
莫天权一愣,完全没想到曲隆梦见的居然是小时候的自己。
他的脸突然有些热。
自己小时候单纯又闹腾,比现在更幼稚,那时曲隆还无底线包容他。现在的话……
想到此刻,莫天权猛然回神:他已经下定决心早日成为能与曲隆对等交流的人,不能再这样扭扭捏捏,正事要紧!
自己就在曲隆面前,曲隆总不会再沉迷梦境了。
可当他快步走至两人面前,看清曲隆怀中的小儿后,莫天权全身一僵,头皮发麻——
这小孩是什么丑八怪!
坐在曲隆怀里的小孩,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鳞片,有黑有白,将那小孩的五官挤成了一片覆满了鳞的皮。两只黯淡的眼睛仿佛干涸的黄土,正呆滞的盯着曲隆怀里某点。
曲隆好像十分适应这个孩子的长相,低头对那孩子说:“主上,属下以为,入此战不妥。”
听到这句话,莫天权第一反应是:自己小时候长这样吗?
那小孩乖乖点头:“嗯。”
见那孩子点头,曲隆便紧紧抱着它,垂眸说:“属下会永远护着主上的。”
明明应该感动,但此刻莫天权心中腾起一种诡异的错愕。
不对,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没有这么乖,也没有这么丑,曲隆也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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