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霸王票加更)
接下来好几天, 暗凭栏都顶着一张被人痛殴过的脸坐在曲隆身边。
众人:……这里有人家暴啊喂。
曲隆只能捂着强大的心脏确保自己没有笑声出来。
直到莫卿锋的名字被反复勾出六个红圈后,暗凭栏终于恢复了往日容颜, 走在路上都自信了许多。只是他看见曲隆后态度明显尊敬了不少, 虽然还是好奇的问这问那,但是绝对不会随意动手了。
“妖族身形会随修为变化而变,所以你……还会长高?”
在比斗间隙, 暗凭栏问身侧曲隆。
“会。元婴期的话,可能和你差不多高了。”
“你怎么知道的?”暗凭栏抱臂,“你又没到过元婴期, 说不定你那时候也比我矮呢。”
两人和众人一起坐在层层叠加的看台上。看台中央围拢着一个巨大的空地,这里原是逐日峰校场,可轻松容纳千百来人。现在空地上罩着半透明的蓝色阵法, 这是为了防止场内比斗的修士误伤看台上观众。而场内,只有两个穿着吞天宗弟子袍的筑基期修士。
暗凭栏完全没兴趣,看了会儿又转头问:“你去过人界吗?”
“……没去过。”
“听说人族都很娇嫩,轻轻一碰就死掉了。”暗凭栏小声在他耳边八卦, “你们那个狐狸精, 就那个、那个影三啊, 不是去了人界吗?前几天回来汇报啊,说人族居然是靠牛耕地的。”
曲隆皱眉, “对此我略有耳闻。他们真的拉不动铁犁吗?”
“拉不动啊!他们贼弱,我和你说, 我一开始也不信……”
两人就这样八卦了好几天,等曲隆在北境的休沐期都结束了,沉羽已经开始倒扣他俸禄, 莫天权还没输。
莫天权似乎是为了证明些什么, 即使压着修为也用金丹初期的境界一路冲到第十八场, 直到遇见了一位金丹后期的修士才输了一场。
之后众人再抽签决定比斗对手,便是为了争夺更详细的排名了。
莫天权此次左右也就是第二十到第十名的名次,虽然不算太好,但绝对是同阶修士中仰望的存在了。
只是没想到,有一个人也输了一场,加入了此次抽签。
——莫天权,和金丹后期的紫薇峰大弟子凤箫对上了。
曲隆和暗凭栏站在公示栏前,看着这两个并列的名字,齐齐陷入沉默。
“他很厉害?”暗凭栏沉默的原因是他不明白曲隆为什么沉默。
“很厉害。”曲隆点头,“半步元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们身边有妖族插话:“好像是凤箫前一场临时有事,主动弃权,才掉到这里的。”
“有事?有什么事比宗门大比还要重要?”
“好像是凤族族长陨落。”
曲隆:……
那确实是有点重要。
其他人也听到了这段对话,窃窃私语。
“凤族真是低调啊,族长过世,居然没听到一点风声……”
“我有亲戚住在北境那边,他们说好像是真的。”
“啥呀,这还能验证真伪吗?”
“是有啊,我也看到了,听说凤族族长陨落之时,烈火穿云,霞光破天,似涅槃重生呢。”
“重生了吗?”
“他又不是神怎么重生!”
……
曲隆和暗凭栏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离开人群。
此时,两人已经培养了良好的友谊。并肩走向逐日峰时,暗凭栏搭着曲隆肩膀问:“妖族很重父母吗,为什么凤箫还要特意回去,连宗门大比都不参加了?”
“现任凤族族长,应该是凤箫的爷爷。”曲隆解释,“只有能参悟凤族传承之剑的人才能当凤族族长,如今还没人学会。”
“噢,是爷爷啊。所以……凤族现在就没族长了?那要是一直没人学会那个剑怎么办?”
“如果一直没人学会,那凤族就和凰族一样,永远消亡于沧海桑田之中。”曲隆答。
暗凭栏撅嘴摇头,“哎哟,真可怕。”
曲隆不解:“七十二柱魔和凤族传承相似,也是领悟魔神代代传承下来的力量,为何魔族从未失去过传承?”
“我们这个吧……主要是得到魔神柱认可,”暗凭栏挠头,“魔神柱认可一个人,那人就能得到魔神的力量传承,成为七十二柱魔之一。得到认可的人不分男女、不论老幼,甚至和这个人是不是修士都没有关系。所以魔族很难出现什么族什么氏,都是各过各的,死了就死了。”
曲隆思索片刻,“所以魔神柱是否也会考虑魔族整体的力量分布来选定传承者?”
“会……吧?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当过魔神。”暗凭栏摊手。
“所以——”曲隆轻描淡写的说,“你们选择奉主上为魔尊,是因为魔尊传承选了主上。”
“确实。”暗凭栏点头,半点儿没发现曲隆这句话中的试探与猜测,“尊上和你说过了?之前尊上还和我们说别告诉你呢,毕竟要接受传承,尊上得亲自回魔界。你也知道现在魔界有多危险……”
暗凭栏说了一堆后,曲隆点点头,“别告诉主上我知道了。”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套话的暗凭栏疑惑:“啊?”
曲隆:“你记住就好了。”
“奇奇怪怪……”暗凭栏不解吐槽,“对了,那主上这场是不是得输啊?”
曲隆点头,“自然。凤箫半步元婴,主上现在的‘修为’肯定是打不过的。”
说着说着,两人已到比斗场外。
他们来的算早,故两人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
今日,在看台最上方多了一方巨大的观礼台。像一幅摊开的巨型画轴般悬在半空,台下人抬头也很难看清那观礼台上的情况。
这是宗门大比前二十名的较量,所以各方势力系数派代表登场,能站上观礼台的,皆是妖族权贵中的权贵。
下面看台上,吞天宗小弟子分列而站,因为大家看不清观礼台上坐着谁,便由他们自上而下唱名。
“北境领主,漆雕百勿——”
“北境领主,漆雕百勿——”
“北境领主,漆雕百勿——”
声调拉长绵延,一叠一叠向下,重复了六七次,即使最角落的观众也听的一清二楚后,再唱下一个名。
“东境领主,杨柏——”
“东境领主,杨柏——”
“东境领主,杨柏——”
随后是南境领主、北境领主。
接着是吞天宗掌门、峰主和长老。
再往下,到了嬴氏长老、凤族长老、连家长老等。
再往下,又是十九派八宗来观礼的掌门或长老。
最后,连屿没来,倒是来了一位妖龙龙卫。
暗凭栏的表情从惊讶到麻木到不耐烦。
“这都小半个时辰了还没结束啊!”暗凭栏抓狂,“我来这里听他们喊人的吗?”
“我也是第一次见,”曲隆认真答,“我也很震惊。”
俩人一起闷头等着长长长的唱名结束,期间还小小声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比斗哪方会嬴。
吞天宗内金丹期修士不在少数,大部分都和那一方观礼台上的人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唱名结束后,小童齐声喊:“起——”
一个泛着金光的阵法在看台中央缓缓腾起,阵法光芒升至半空后围拢成半球形,罩住台上的每个角落。
“闭——”
阵法凝实后,金光缓缓消散,阵法变为透明,最后变为隐形,好像那里只剩空气,目之所及,从来都没有什么阵法。
做完这些,嬴掌门率先致辞,随意说了几句,便直入正题。
奏乐声起,宗门大比正是开始,小童高呼:“杨芊芊——冯文——”
有两道身影,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来。
杨芊芊此刻也是金丹初期修为,只是她的修为来源于自家族试炼后的顿悟,境界明显不稳,能到这里全凭灵力多,能把筑基期对手的灵力耗光。
冯文能站在这就更戏剧了——他就是那个凤箫弃权后白捡个赢的对手,实际修为只有筑基中期。
俩人都是凭运气上来的,冯文非常有自知之明,尽力打了后,灵力无以为继,便向杨芊芊认输。
接下来两场也算金丹期修士打斗,曲隆还是看的蛮认真。暗凭栏还是没有什么兴趣,悠悠哉哉的翘着腿,要么指指那修士的尾巴太长啦,要么点点那修士的耳朵太大啦,甚至还有觉得某些修士衣服没系好,严肃讨论对方是否有走歪路取胜的心思。
直到第四场,暗凭栏终于坐正了些。
小童高呼:“凤箫——莫卿锋——”
声音再次一叠叠传下来,直至看台任何一个小角落。
号角声又一次高响,看台上众人声音渐大,大家都一脸兴奋。
前排有人高喊:“凤箫!上啊!夺回你该有的一切——”
曲隆、暗凭栏:???
“吞天双璧!莫卿锋加油!”
“凤箫才是吞天双璧,莫卿锋欺世盗名!”
“凤族自己不出头,凭什么怪莫卿锋占了名字?有什么大事,不都是拿莫卿锋出来挡吗?”
“就是!而且莫卿锋比凤箫岁数小吧,他天赋更好!”
曲隆和暗凭栏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怎么还能出现粉丝吵架的情况。
场上,莫天权和凤箫自南北方相对而上。
各行礼后,执剑站定,等小童发信号。
凤箫是凤族人,面容沉静华美,身上还是那抹凤族的暗色红袍。他与莫天权对视时,眼中波澜片刻,随后勾了勾嘴角。
等待间隙,凤箫笑着说:“莫卿锋……”他若有所思的念着这个名字,“吞天双璧啊。”
“凤师兄。”莫天权点头致意。
凤箫看着头顶长空,沉声长叹道:“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你我一战呢。”
莫天权没有回答,只召出长剑,侧身而立,摆开架势。
果然,下一刻,小童呼:“开——”
这便代表,比斗开始了。
莫天权沉身横剑,凤箫却仰头看天,一动不动。
观众疑惑了,莫天权疑惑了,或许连观礼台上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也疑惑了。
莫天权喊他:“凤师兄?”
凤箫这才低头看他片刻,随后说:“莫卿锋,你肯定会败。”
莫天权一头雾水。
没等他回话,凤箫眼睛缓缓睁大,直至眼珠暴突:“可是我胜了又怎么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吞天双璧还是吞天双璧,凤箫还是那个一文不值的凤族小辈!”说到此处,凤箫看着他语含暗恨,“凭什么,我连一个虚名都挣不到!凭什么,你一来就能得到一切!”
“凤师兄,”莫天权见他情绪不对,忙道:“凤师兄在凤族长大,学凤族功法,若冠‘吞天双璧’的名字,才是对师兄的辱没。”
“你什么意思?”凤箫眼睛微红,“你是想说我即使在凤族长大,也没学会传承之剑?”
看台上,曲隆面色一肃:“凤箫情绪不对——”
还没等他说完,凤箫便大吼着冲向莫天权,一剑就将他斩飞出去,眨眼间莫天权如白色炮弹一般撞在透明阵法上,砰的一声巨响,激起金色的波纹缓缓流向半球形的四周。
周围吸气声传来,有人质疑:“宗门比斗,不必下死手吧!”
“凤箫怎么回事啊?莫卿锋呢,没事吧?”
“没人管管吗?这算结束了?”
救了老命啊作者今天才发现打错字了。
“吞天双璧”不是“吞天双壁”,天呐,莫天权和连屿不是两堵墙。
第62章
莫天权似乎完全没想到凤箫会突然出手, 他颤抖着撑着剑勉力自地上爬起来,唇角流下一抹血迹。
“凤师兄, 我——”
不等他说完, 凤箫居然再次欺身而上,剑光红得刺目。
莫天权闪身躲过,回身勉强接了一剑, 被再次打倒在地。
他爬起身:“我认——”
“莫卿锋!”凤箫大声打断他想要认输的声音,执剑站定在原地,红着眼睛说, “我想到了一个夺回名声的方法,你要不要看看?”
莫天权压根没理他,马上举起手喊:“我认输!”
此话一出, 全场静默屏息。
无他,因为凤箫退了半步后,抽剑了。
凤箫拔剑的那一刻,剑意刚成, 云凝在蓝天上, 胶着成一副定格的厚重的画。
——或者说, 天地间的风停了。
没有人喊停,也没有小童呼止, 更没有人议论,即使是方才一直面色平淡撑着头看戏的、远在观礼台上的陆崖岚也愣在原地。
弹指后, 巨大的灵力猛然倒灌,像是天上破了口,神明雷霆震怒。狂躁的风撕扯过每一个人的面容, 齐齐涌向场内拔剑的凤箫!这时才有人尖叫出声——
抽剑, 起势。
凤箫用出的正是凤族传承一剑——“舞凤飞凰”!
“成了, 成了,凤箫修成了传承剑!”
“凤族族长,他要当凤族族长了!“
“什么情况,之前没听说他会啊?是临时悟出的?”
剑身彻底出鞘那刻,场中灵力暴涨,空气中凝结出颗颗璀璨的金色亮点,汇聚成一条条闪烁的长河。这些淋漓金粒自剑的两边腾起,逐渐凝成凤与凰飞翔升空的身影,遮天蔽日,仿若神迹,在众人眼中倒映出金色的光影。
神界与妖界的距离在此刻被拉得近乎为零。所有人都呆呆看着,看着那自洪荒便再没见过的身影,在此刻重现于世。
观礼台上,陆崖岚阴沉着脸刷的一下站起来。
凤族长老也面露惊讶,紧跟着站起来了。
这一剑威力堪比元婴,如果此刻莫天权真的是金丹后期,定然尸骨无存。
陆崖岚紧紧盯着和他一同起身的凤族长老,压低声音,杀意惊人,“凤族想干什么?”
凤族长老负手看着台下,紧皱眉头,缓慢又沉重的说:“陆峰主息怒,少主应当是突然领悟传承之剑,不可被打断。陆峰主应当明白凤族此时处境,少主此刻乃凤族希望,绝非我等刻意害人。”
“你少主是希望,我徒弟便不是了?掌门,开阵法!”陆崖岚挥袖转身。
凤族长老踏出一步,闪身便至陆崖岚面前,按着身侧剑柄挡住他去路:“且慢!陆峰主的爱徒——定然活不下去了,嬴氏那边,在下也自会交代。只是还望陆峰主高抬贵手,凤族,一定会赔陆峰主一个天赋相当的徒弟。”
凤族长老自然以为陆崖岚舍不得一个弟子,故而提出再给他寻一个,希望他不要插手两人比斗。
陆崖岚不欲同他多说,他要是再不出手,莫天权就算不死也得重伤。于是,陆崖岚拔剑。
神风云影剑,长四尺八寸,可斩苍天。
凤族长老面色一沉,也拔剑三寸。
化神中期对上化神后期。
两相威压相撞,一方观礼台上的空气突然重若千钧。元婴期修士皆面色一变,还未交锋,凤族长老对面的陆崖岚首当其冲受到境界压制,身形猛地一晃。
他执剑杵地,按着闷痛地胸腔,不可置信的看着凤族长老。
——此人居然真的敢一言不合对吞天宗峰主出手。
陆崖岚自当上峰主,便再没被这么对待过了。
嬴掌门脸色也不好看,他起身扶住陆崖岚的胳膊,对凤族长老厉声道:“凤族是准备与嬴氏作对?”
跟着两人一同站起来的,还有陆家长老和赢家长老,只是这两人都是元婴期,面对三位化神期对峙,甚至没法插嘴多说几句,只得站在一旁观察。
“不敢。”见众人皆表态,凤族长老收回压制,抱剑拱手躬身,神情谦卑,以耄耋之态行了个大礼,字字铿锵。
“老朽已百年不曾突破,修真之路,到此为止了。今日若老朽动手,透支寿元,定然是活不下去的。即使陆峰主不动手,苟延残喘几十年对老朽而言亦是相同结局。可是、凤族!凤族不能就此断送一位少主!如果今日两位插手,打断这一剑,少主定然会道心崩碎,凤族再无传承!凤族待老朽不薄,老朽不能让凤族传承就此断送。即使今日要舍命,老朽也必拦住二位。”
“你想别威胁我!”陆崖岚长剑嗡鸣,额上浮现青筋,“你少主重要,我徒弟就不重要?你的命算什么?他可是嬴氏子弟,我可是吞天宗万剑峰峰主,我姓连!凤族是想得罪多少人来保一个少主!”
除了这几个有利益牵扯的人外,各路权贵皆惊讶看戏。毕竟场上阵法的开启关闭取决于嬴掌门,而此刻看台下坐着无数低阶修士,甚至还有不少凡人。若打开阵法,可不只是毁了凤族传承。加上凤族长老和他身后几位侍从,嬴掌门根本没有开启阵法救人的机会。
除此之外,这件事牵扯到妖界最大的三个世家,即使是杨芊芊的父亲,东境领主杨柏,此刻也只是紧皱眉头,向场下焦急传音的杨芊芊摇头,示意她莫要再提。
只有一个人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悠哉的自观礼台前端传来,经过众人耳朵,一字不落的飘进陆崖岚耳中。不像劝架,更像宣告。
漆雕百勿窝在凳子里,慢慢说:“谁不知道,南境连家就是靠赢氏手里漏下来的那点东西才挤到第四的?陆峰主,如果不是嬴先生当年力荐你,让老祖做主把你接到赢氏抚养,你现在……”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看了陆崖岚一眼,“还不知道是哪里的孤魂野鬼呢。”
漆雕百勿面容英武,常穿雕羽蟒袍,侧头时,容颜锋利薄情。
“漆雕百勿,”陆崖岚杀气四溢,森然瞪他,“这世上,只有你最没资格提他。”
漆雕百勿淡笑一声,甚至没问这个“他”指的是谁。只扭回头用后脑勺对着陆崖岚,接着道:“最没资格的,应该是用你的位置和连家来压凤族少主吧?凭你和陆家的关系,又哪里来的胆量,现在搬出陆家为自己撑腰?还是说嬴氏……什么时候关注过一个连姓都没冠的旁支子弟?”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为台上两人命运划下终结。
打眼一看,莫天权后台很硬,可仔细一论,他怎么同凤族未来相比?
莫卿锋,必死无疑。
与看台上的争执相同,台下曲隆在看到这一剑时,同样面色巨变,站了起来。暗凭栏奇怪:“什么玩意,花里胡哨的?”
“凤族传承之剑。”
曲隆简单解释一句后,双手掐诀,银钢梭突现,梭尖差点划到旁边坐着的暗凭栏。
“嗷哟你小心点!”暗凭栏往旁边一躲,奇怪看他:“那人再怎么样不都是金丹期,再好的功法,能打过元婴期的尊上?”
“当然能,”曲隆沉下脸点出事情真相,“你没发现他也在隐藏真实修为吗?”
暗凭栏表情满脸“居然如此”的惊讶表情。
大家都没发现,此刻的凤箫,早已是元婴初期!只是他和那些魔族用的是同一种隐藏修为的阵盘,甚至能瞒住已至化神期的陆崖岚和嬴掌门,也就是说——出自嬴棋手笔。
才让最常接触隐匿阵法的曲隆发现了些端倪。
元婴初期用出此剑,接剑的无论是莫天权还是莫卿锋,都得死!
“这是针对主上的阴谋,”曲隆看向暗凭栏,“全场的人都能证明这点:破了阵法,观众死。不破阵法,主上死,且死有余辜,根本无人敢追责。很有可能……许多年前,这场谋划就开始了!”
“额,这观点是怎么得出的……”
“迹象有很多,比如‘吞天双璧’的称呼,比如凤族的凤箫定然会针对莫卿锋,比如……”曲隆紧张望向上方看台,“有人会说明,主上的身份看似厉害,实际上只是空壳。”
暗凭栏也站起来,无奈叉腰:“那怎么办,我打碎这阵?”
“……你一个人做不到。”
暗凭栏笑了一下,把胳膊搭到曲隆肩膀上,“你还真别说,这里可不止我一个化神期魔族。”
几个化神期魔族合力,这用来困住金丹期的小小阵法又算什么?
“不行,”曲隆谨慎摇头,“若真到那等地步,主上自己会用空间法术破空而出,根本不需要你们出手。”
“哎呀,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你站起来干什么,把我整紧张了。”暗凭栏絮絮叨叨又坐下了。
曲隆不可置信看他又坐下了,“当然是想办法啊!”
“可是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们啥也办不到啊?”暗凭栏摊手,“尊上要是连这都搞不定,他也不配做魔尊。”
曲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把主上给你们的原因。”曲隆一个人扭头就走。
“诶诶诶你等等,”暗凭栏拽住他胳膊,“说不定主上有打算了呢?你别冲动啊。”
曲隆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此刻,站在凤箫对面,擦去唇边血迹的莫天权也很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直接用出元婴期修为?
且不说之前成绩作废、自己名声有损,就说自己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达到元婴的,说不定会被一路扒到自己入宗门的修为,最后直接查出原来自己来路不明,修为不清。
以金丹后期对拼?
拼不过,这可是堪比神界功法的一剑。只有一剑,却抵得过《镇山寒行功》五重。拼了,他没死,不仅暴露真实修为,还会重伤。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直接用元婴修为。
跑?
众目睽睽之下用白仁剑破碎虚空,这件事暂时没有金丹初期妖修做到过。可以尝试,但是跑能跑到哪里?
凤箫,是刻意来杀他的。
——不错,他也看出来了,凤箫隐藏了真实修为。
给他阵盘的肯定不是嬴棋,师父没有害他的理由,那幕后黑手应该是……一个拥有嬴棋阵盘的人。
此刻,那两道凤凰身影盘旋而上,尾羽将凤箫包围起来,似乎生生世世都在那方净土保护子孙,凝视着、守望着、等待着他们用出这声势浩大、代表凤族永存的一剑。
在这辉煌灿烂的景色面前,莫天权握剑沉声问对面的凤箫:“为什么?”
凤箫在金羽王座中死死瞪着他,“为了凤族,我别无选择。”
“我不想毁了你、毁了凤族,”莫天权深呼吸片刻,“最后问你一句,我与你无冤无仇,是谁指使你来的?”
两人相对而立,凤箫笑了一声。
“莫卿锋,”他说,“下地狱吧。”
今天更文的时候突然想换个文名,大家觉得《魔龙和他的影卫小娇妻》这个名字怎么样?(作者精神状态拒绝查询)
第63章
“有人想借你之手杀了我。”莫天权沉声。
只是, 这个人只把他当棋子,并不知道这枚棋子才是王。
境界与招式的关系, 有点像粮草与马匹。
境界越高, 粮草越多,即使是同等数量的马也能爆发出更加强大的能力。凤箫虽然是元婴期,但他用了隐蔽阵法, 所以算是用元婴期数量的粮草喂金丹期数量的马匹。莫天权隐藏修为,和他用的套路几乎一样,只是莫天权并不会调用与自身境界相同的粮草喂养马匹, 所以一直没被发现过。
可是现在,凤箫明显是来杀人的,所以根本没留手。
凤族族长上一次用此剑还是两三百年前, 没人知道这一剑是否不符合普通金丹期的标准,凤箫这么光明正大的害人,没人能发现。
可是反过来说的话,若要破此剑却不被人发现——
就只能将这剑, 还回去了。
面对那呼啸而至的凤凰虚影, 莫天权一振手中雪剑, 双眸爆出金光,熠熠生辉如两颗启明星。
有天道飘渺的玄机在他目中拆解、分散、展现、重组。两只凤凰像被刨出骨骼、神经、肌肉、血液、器官、皮肤, 一层层迅速摊开,最后拆解成点点光粒, 又快速拼合在一起。
展开、重组,展开、重组。弹指间,数万遍。
随后, 莫天权说:“舞凤——”
观礼台的凤族长老面色突变。
“飞凰。”
本应失落的传承之剑, 在此刻又一次重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 场中再次猛然卷起呼啸的风,空气中有灵力无穷无尽升腾飞扬。曲隆被这风刮得战力不稳,还是暗凭栏扶住了他,把他放回身旁。
场上,两人此刻剑上都爆发出刺目金光,好像场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两个太阳。众人闭目,眼前皆是光照出的腥红。
待光芒稍弱、众人再睁眼时,那雪剑鲸吞海吸般转化天地之能,有闪烁的金色亮点自雪剑两侧升腾,远远看去,就像太阳倾盆了无尽的鎏金,地狱喷涌出金红的岩浆。
场上,出现了四只凤凰!
凤族长老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跑向看台栏杆旁,面容扭曲,不可置信:“他,他是何人!为何能用凤族传承之剑!”
观众也觉得不可能——上一次凤族族长众目睽睽之下用出此剑,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除非莫天权见过此剑剑法谱诀,不然怎么可能直接复刻!
场上,浮光粼粼,似天宫射影。四只凤凰周身的金色细光挤于一处,哀鸣长啸,突然僵持起来。
连嬴掌门和陆崖岚也停下争执,面色紧张的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只是,还没等莫天权这边的凤凰振翅,他面容一凝。
白仁巨震,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突然庞大的灵力灌注。莫天权由单手握剑改为双手握剑,却仍然止不住虎口崩裂,血划过剑身,留下一道红痕。
他皱眉看向手中雪剑。
白仁品质上佳,但是曲隆为莫天权打此剑时,明白前世莫天权本命法器不会是这个,所以抱着一种让他先用着的态度,请占止造了此剑。
虽然并不是绝世神兵,但这么多年来,莫天权从未感受过它的短板,此刻却终于感觉到了。
雪白剑身震颤不已,为了这么庞大的剑意和灵力而痛苦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莫天权不想毁了它,他宁愿自己重伤,也不打算破坏这把剑。
他正打算停下招式站起身来,谁知起到一半,他身影摇晃了一下,随即单膝跪下,以剑撑地,突然闭目不语。
他身边的凤凰虚影凝滞在空中,因为没有灵力后继,故缓缓透明起来。
凤族长老惊疑不定:难道只是模仿?
场内众人也提起一口气:难道只是什么模仿的禁术?
没等大家松一口气,莫天权突然睁开眼睛,金眸深处,暴绽出点点红光!他再起身站直时,整体气势浑然一变,不似万剑峰大弟子,倒更像手握权柄多年的帝王。
——莫天权,好像不一样了。
他仰头看了看对面凤箫的剑势,平静、淡漠,随即他单手执剑。左臂负后,右手横挥白仁,周身的灵力从粗暴狂野的风,神奇般变成沉静涌流的潭。
白仁静了,静得像是借了寸黑夜深处,天上星斗,浓云薄雾间的一寸月光。
迅猛又有力的水,如丝绸般划过周身,凝入白仁,再平静流出,星星点点,造就凤凰虚影。
凤凰振翅,两声长鸣。
两相对比下,莫天权身侧的凤凰,甚至比凤箫身侧的凤凰更胜一筹。
众人只是看着,便已能察觉区别。更遑论就站在莫天权身前的凤箫。
看到这一幕,凤箫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凤族不惜一切代价,注入无数成本培养他。即使是凤族老祖,也对他十分和善,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而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竟被莫天权手中的祖龙族凤兵临城下,如利刃悬颈,下一刻便有可能鲜血四溅,身首分离。
从莫卿锋入峰时被陆崖岚另眼相待、莫卿锋被宗门派往江城、吞天双璧的称号出现、吞天秘境里莫卿锋大局独揽……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凤箫的失败,莫卿锋的耀眼。一幕幕场景划过凤箫脑海,他头颅充血,丹田暴涨。
就连这一次,就连这一剑,就连这个凤族族长的身份,莫卿锋都要和他争吗!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箫的表情从惊讶到诧异,到痛苦到疯狂,最后归于绝望的沉寂。
——他居然连凤族传承之剑都争不过。
下一刻,凤箫道心崩碎。
那空中遮天蔽日的金色崩解,如尘埃般纷纷洒落人间。
凤箫表情痛苦,五官扭曲,喉咙中发出哀鸣。
看台上观众纷纷面露不忍。一个天才在另一个天才面前,又是怎样的不值一提呢。
然而,本来已经凋谢的金光居然慢慢凝实,那空中飞舞的凤凰虚影,居然一点点被鲜红浸染,纯粹的金中,带出不详的紫色闪电。
凤族老祖本欲前去救人,待看到这一幕后,面色猛然灰白,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猛然跌到地上。
“原来是……凤凰血……”
看他这样子,陆崖岚猜到应当是凤箫服食了什么禁物,获得短暂的修为加持,才突然用处此剑的,因此陆崖岚也不再犹豫,“掌门!”
还没等观礼台上几位大能出手,莫天权便踏出一步,眨眼来到凤箫身后,手持剑柄一挥打在凤箫后颈。
凤箫表情一僵,噗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只是连在凤箫身上的血腥凤凰影像越来越凝实,虽然宿主依然昏迷,那虚影却像寄生的奇草异花,在不断抽取凤箫体内的灵力和骨血以维生。
莫天权表情不变,手上长剑一转,盯准了凤箫与那凤凰的灵力连接处,一剑斩开脐带般的灵力连接。
旁观了全程的曲隆,皱眉收回手中银钢梭,看向场中静默站着的莫天权。
他明白,这是天衣无缝的应对措施。除了那个幕后黑手外,不会有人明白莫天权的真正底牌。
所以接下来,他只要注意看究竟谁面对此情此景最为手忙脚乱。
场上,陆崖岚和嬴掌门齐齐落在莫天权身边。嬴掌门对抗那凤凰虚影,凤族长老一起查看走火入魔后晕倒在地的凤箫。陆崖岚上前检查莫天权时,莫天权无声摆摆手,后退一步,示意他并无大碍。
事件转折颇大,看台上众人议论纷纷,不可置信。无数人眼睁睁看着莫天权用出了凤族的传承之剑,也有无数人眼睁睁看着凤箫道心崩碎、走火入魔。在这样的情况下,凤族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实在令人好奇。
还没等人群中的曲隆移开目光,莫天权便扭头,视野跨越人海,直直看向他。
两人对视,曲隆表情一变,如坠冰窖。
——那不是莫天权的眼神。
或者说,那不是此世莫天权看自己的眼神。
还没等他再看,莫天权便收回眼光,铁戎自他身后火速跃上台子,低身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莫天权听罢扭头便走,陆崖岚忙跟在他身后,低声同他交代些什么。
暗凭栏抱臂看着,“我就说没啥问题吧。”
曲隆呼吸渐沉:不,绝对有问题。
刚才场上莫天权气势突变,不是因为他参悟了凤族传承之剑的剑意。而是因为此刻的莫天权,根本就不是莫天权!
心思纷乱之际,曲隆抽空看了一眼场内,有几个人在战局定下后便离开了,曲隆向暗凭栏指了指那些人。
暗凭栏点点头,打了个响指,冲场内不知道什么方向做了几个手势。随后,有几道身影也跟了出去。
见事情已结,曲隆沉默坐回暗凭栏身边。见他表情凝重,暗凭栏伸长胳膊捞住曲隆肩膀:“咋了?主上都赢了,你还有啥好担心的?妖界待不下去,咱们就去人界呗……听说人界做饭特别好吃!”
曲隆无语打开他胳膊,紧皱眉头等着。
果不其然,很快,铁戎亲自过来了。
三人离开看台,站到逐日峰看台外一个小角落,铁戎说:“大哥,主上叫你过来一趟。”
曲隆手一紧,问他:“主上说了什么?”
“他就说……叫你过来,除此之外,谁也不见。”
……
曲隆跟着铁戎到万剑峰。
莫天权所在的院落外,站着陆崖岚。
他一人,一剑,负手而立,黑袍在山风中飞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长剑在他身前入地一尺,剑前那道用剑劈出的深沟壑已表了态。
——谁敢动莫卿锋,得先跨过陆崖岚。
铁戎等在远处,曲隆便一人走向陆崖岚。
等他脚踩在那道沟壑前,陆崖岚才屈尊降贵移动目光看了他一眼。
随后,他眯了眯眼睛,小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曲隆不安的看他一眼:“在下不知陆峰主的意思。”
“那我问个直接的——里面那人,究竟是谁?”
听他这般问,曲隆越过他身后,看了那幽静小院一眼,调整呼吸说:“应当是在下主上,魔龙殿下,莫天权。”
陆崖岚无声勾了勾嘴角,“这我当然清楚,不用你重复。但那不是我徒弟,虽然躯体是,神魂定然不是。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清楚。”
曲隆吐息停了片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耳鸣鼓噪,他勉强定了定心神,也压低声音道:“陆峰主为何看不出有人夺舍?”
陆崖岚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重点就在这里——我探过了,神魂稳固,识海清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这几年来都是如此。可他又偏偏不像他了……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在下不明……”
陆崖岚突然出手,一把拽着曲隆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边。他低下身凑近曲隆,声音低沉暗恨:“天权自江城之后便觉得神魂有异,问过我多次我却查不出特别之处,就连极善离魂岐术的紫薇峰峰主也看不出特别。只有你和他去了江城,只有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又实在不像夺舍,除非他自己夺舍自己。可他的的确确变了个人,这样不着痕迹的改换天子,真是好手段呐!如果让我知道你这么用心的布置害他——”
“陆峰主。”
突然,莫天权的声音平淡、冷静的响起。
陆崖岚被打断,和曲隆一齐望去。莫天权甚至没有亲自出现,只有声音自那小院门中传出:“让他进来吧。”
陆崖岚盯着那道小门看了很久很久,才猛然挥手,将曲隆甩了过去。
曲隆几乎是被陆崖岚大力扔到院门外的。
“陆峰主,我没有……”
他无措转头时,陆崖岚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扭回头去,不再开口,只负手站定在神风云影剑前,如一夫当关的沉默剑神。
曲隆见他不再帮忙,只能自己绝望转头看向院门,他手心全是汗水,脑内思绪纷杂——是谁,这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如果真是夺舍的人,第一件事肯定是把曲隆杀了。毕竟曲隆是所有龙卫中和他关系最密切……或者说,关系并不单纯的,也是一眼就能识破他真假的。等把曲隆杀了,剩下几个龙卫因为有血契的存在,非常好办。
可是陆崖岚就在外面,这人杀了自己,岂不是坐实了他夺舍的真相?
那为什么他要特别见自己?
曲隆压住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呼吸,轻声推开院门,自己迈入后又转身将门合上。他站在门边很久,才听到那人用莫天权的声音继续说:“进来。”
曲隆闭了闭眼,抬腿走过院子,站定在屋门前,轻轻摸了摸自己左臂。随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推开那扇屋门。
第64章
对莫天权来说, 世界是从那一剑后彻底改变的。
直面“舞凤飞凰”剑,莫天权粗暴复刻, 没想到灵力灌注过多, 白仁剑将毁。
剑毁,他不会死,但会很难过。
这是曲隆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
他极力克制, 甚至试图将灵力重新扯回自己身体,灵力两相对撞,他识海巨震, 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半跪下。
闭眼后,脑海中浮现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声音说:“交给我吧。”
随后, 窒息感传来,天地变化。
视野一晃,他又成了一颗蛋。
好像天旋地转间,他从来不曾出生, 他还在这里, 还在山林之中, 春风拂面,青草飘香,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里有很多奇妙的景色,形形色色的人, 忠心耿耿的下属,和……曲隆。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莫天权发现自己放开神识, 像当年蛋的自己一样感知天地。
神识是一个很好玩的事情, 延展神识, 更像用手抚摸过寸寸地面,感知树皮的脉络、青草的小刺,当神识飞上天空,就好像他也成了天空的一部分,他就是云,就是风,就是那灿烂阳光。他置身于世界,世界就是他。
这时,有人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探索。他急忙收回神识,探向森林另一方。
这居然是一个熟人——柳奈何。
柳奈何牵着一位女蛇妖小跑来,两人躲在树后嬉笑,头贴着头说了些什么,那女蛇妖便蹲下开始解他腰带。
莫天权就这样好奇看着他看过无数次的场景,看着他们在草丛中展示出长长的蛇尾,扭曲盘结在一起。
莫天权对这场景并不十分惊讶或者喜爱或者厌恶,他只是在想,如果柳奈何是真的,柳奈何做过的事情也是真的。那曲隆是不是也会出现,也会来救自己?
如果曲隆出现的话,自己一定要和他说,“我在梦中见过你,梦里,我们是很恩爱的道侣”。
什么,他们还不是道侣?
不管,他就是要这样说。
反正曲隆会相信的。
莫天权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又开始数数。他曾经就喜欢数,现在只是做回原本在蛋里就做的事而已,他绝不会数错的。
可能是因为太无聊,所以时间流逝速度加快了,一会儿天亮,一会儿天黑,柳奈何还是会不断出现,带着男男女女,各个绝色,有时他扯别人腰带,有时别人扯他的。莫天权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后来再次觉得不堪入目。
过了四年,莫天权兴冲冲的等着曲隆来。
——可曲隆没来。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数错了几日,然他等了一整年,曲隆还是没来。
曲隆迷路了吗?没关系,注意安全就好。
可是第五年,他还是没来。
第六年,他还是没来。
第七年,他没来。
第八年,他没来。
他没来。
他没来。
他没来
……
十年后,在一个很巧合很巧合的瞬间,太阳照射,泥土柔软,溪水经过,草长莺飞,柳奈何衣扣上一枚银饰崩到魔龙蛋上。
魔龙蛋,裂开了个小口。
曲隆来的太慢了,他都自己七手八脚从龙蛋里爬出来了。没办法,他去找曲隆吧。
——直到这时,莫天权才发现,眼前的事情不是真的。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这不是什么庄周梦蝶,更不是什么蝶梦庄周。
他被困在一段记忆中了,眼前的视角,就是记忆的主人所看到的!或者说,有人想让他看到的。
“这里根本不是梦!是谁妄图乱我神识!出来!”
莫天权猛然惊醒,回忆画面戛然而止,他落入一片黑暗中。随后,他神魂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剑气暴涨,如凿子般一下一下凿入眼前的黑暗,在识海中翻卷搅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晃动着,痛苦着,却用沾满淋漓鲜血的手压着他强迫他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象。
视野又回到那片山林。
现在的莫天权就像看陌生人的记忆一般,被按着头继续追随着视角转动。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柳奈何再一次牵着女人出现,两人都被树后躲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啊,什么怪物!”那女人冲着莫天权尖叫一声,躲到柳奈何身后。
柳奈何也是一脸惊恐,连连后退,“你、你不会是妖物吧……不、不可能,青蛇庄后山是有阵法的,普通妖物不可能进来。你也没有修为……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莫天权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黑白鳞片的小手,又看了看那女子和柳奈何修长洁白的双手,摇了摇头,苦恼的说:“我……也、不知道。”
“他会说话!”那女人尖叫得更大声了,死死拽着柳奈何的衣服往后退,“就是妖物,就是妖物!杀了他!”
莫天权赶忙磕磕巴巴解释:“我是、听你们说话,学……会了。不是……”
“看招!”
还没等他说完,柳奈何便抽出法器,一剑狠狠将他抽了出去。
陌生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随后猛然坠入一旁冰冷的溪水中。在铺天盖地的冰冷溪水里,他才发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剑割到的伤。
他不解的浮了上去,在柳奈何和那女人害怕的眼神中走到岸边,擦了擦眼前的水,说:“我不是……坏人……我……”
他低头,第一次在水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多么丑的一张“脸”啊。
那就是一块黑白混杂的鳞皮。连柳奈何的剑都没在上面留下痕迹。
看着记忆的莫天权愣了。
这张脸,他见过。
江城秘境,曲隆梦中,他喊这人主上,温柔又隐忍。
视角的主人似乎也愣了,水中倒影里,他举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怪物……”他模模糊糊的说。
后来,他被柳奈何带回青蛇庄。
从那时起,莫天权目睹了与他的前生截然不同的黑暗、屈辱的过往。
小时候,莫天权会说自己渴了,下人们捞一碗水泼在地上,让他去舔。莫天权说自己饿了,下人们就指指脚下的土地,看着他笑。
嘻嘻嘻。
莫天权哭,他们就打,莫天权笑,他们打得更狠。有时候莫天权什么也不做,他们也打,可能他们只是单纯露过,也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他们打到莫天权低头为止,打到他学会三扣九拜,学会把眼睛放在该放的位置。
嘻嘻嘻。
久而久之,莫天权脸上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了。他垂着头畏畏缩缩的过了五六年,学会了怎么低着头做人,怎么做一个最卑贱的奴仆。可他学会了,他的血脉没学会,于是他头上慢慢长出两个大包。
嘻嘻嘻。
这件事情闹到了少庄主面前。柳奈何嫌弃的捏着那大包拽了拽,莫天权忍住眼泪,没说自己头上细嫩的痛感。有下人在他身边怯怯私语,“哎哟,这长了角的蛇,可是龙啊。”
嘻嘻嘻。
“滚蛋!”柳奈何踹开仆人,拽过莫天权。随后,柳奈何捞起袖子,一只手按住他后脑勺,一只手抵住他头上的鼓包,双臂向内,用力一压!
粉碎的骨骼咔嚓过后,那些嬉笑声终于消失了。
隔了几息,莫天权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尖叫。
疯狂的声音不仅赶走了那些窃笑,好像还能掩盖疼痛。
他最卑微的时刻,就是捂着自己的额头,在柳奈何脚边像一只蠕虫般疼得打滚。
柳奈何一只脚猛地跺上他肚腹,面目狰狞:“龙?就凭你,也配?”
是,他不配。
莫天权边被人掌嘴边重复了这句话上百遍,泪流满面。
又过了很多年,多到莫天权已经不敢去数。他怕数得太久,久到这样痛苦绝望的日子没有尽头。在逐渐麻木的每一天,在毫无特色的某一天,在那个平凡又注定不平凡的一刻,一个黑衣肃穆的身影,突然走过他眼前。
那人脊梁笔挺,若不屈的尖刀。黑衣箭袖,添了几分英武飘逸。
也是他,隔着人群,猛然看向自己,眼中盛着细碎的温和与惊讶。
他着急的赶走了所有人,将自己拥入怀中,笨拙的检查他身上的一切伤痕,再小心的用法术抹平。
这一刻,那抹尖刀折射出的光芒,突然打在阴暗的他身上。
莫天权看呆了。
身处记忆中的莫天权也看呆了——这个曲隆,好像不是曲隆。明明样貌没有变化,但举手投足间,都有几分手忙脚乱的青涩与朝气。
他开口,因为太紧张,所以颠三倒四的讲了莫天权的来历,只不断重复着一点:“您是龙,是世间至尊至贵之人,是属下的主上。”
……
“属下是影一,龙卫首领。”
……
“属下找了您十五年。”
……
“伤害您的人,属下都不会放过。主上……主上?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您不舒服吗?”
之后,莫天权被影一带回去抚养。
影一好像没有太多育儿经验,手头只有很多消耗性灵符和丹药。每次提起从头开始修炼的天材地宝,他捉襟见肘。于是自那时起他便常带着龙卫在妖族秘境中拼杀,每次都一身伤口,但总是很温和的取出灵泉仙草,做成药膳,让铁戎拿去给莫天权吃。
莫天权不吃,他就好声劝劝。
后来莫天权发现,就算他一句话也不说,只要他摇头,影一就会来见他。于是莫天权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摇头的时间更多了。这样他就能一直见到影一。
等到他全身鳞片褪去,家里便多了几个人。
一个身穿紫衣,全身金属配饰的男人带着几个侍卫坐到桌边。他手撑在脸边,不屑的打量对面的莫天权,看着看着,他面色一变。
“这人是——”
“你们魔族需要魔尊,”曲隆站在莫天权身后冷声道,“暗凭栏,现在你该同我做交易了。”
莫天权不知道影一和暗凭栏谈了什么,后来,他开始跟着魔族长老修炼,每一招学的都很快。他开始读书,每个字都认得。司掌智慧与知识的宇魔都夸他。
每到此时,影一总会如释负重的笑笑,“主上聪慧。”
好像他一直在期待些什么。
莫天权明白,别人给的好处从来都不是免费的。他们都需要什么东西来换。
影一肯定也要什么来换。
他想要什么呢?莫天权不知道,但是莫天权觉得,如果自己给得起,就都给他。
一日,莫天权看到书上说“十年饮冰”,他凝视许久,最终提笔在纸上写——
“我本饮冰如等闲”。
他长睫颤了颤,写了下一句:
岂料他落人间。
这一张纸没有保存下来,因为等他回过神来,纸上几个字,早已被泪水洇湿了。
他死都想不到,当年那个青蛇庄人尽可欺的小孩,此刻居然坐在这里,盘算着要屠龙。他也完全想不到,自己可以拥有一束照彻己身的明光。
他哭了一整夜,才明白过来,就算影一要的他给不起,他也要把影一留下。
怎么留呢?
太简单了。
他是龙子,他是龙卫。
神龙帝和神龙卫,千百年都要在一起的。
于是,他说:“暗凭栏,我母亲给我的名字,此后不必再叫。”
“尊上想要什么名字呢?”
“……莫天权。”
他甚至没觉得这个名字狂傲。
那影一叫什么呢?
莫天权在书房里看了许久,意义特殊的几个字改了又改,调过来转过去,掰开了揉碎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又藏着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小小心思。
他改了很多遍,纸张堆满了房间。在影一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写,等影一禀告完,他盖住其它纸,匆匆忙忙写出两个字,破罐子破摔,将那纸扔给他。
“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影一捡起纸,惊讶看他。莫天权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
影一叩拜,高兴又惊喜,捧着那纸说:“属下多谢主上赐名!”
白纸黑字,曲隆是他。
到此处,回忆戛然而止。
“不对……”旁观一切的莫天权突然出声,“都是错的!你想干什么!真相根本不是这样,曲隆的名字,是他自己要的。我的名字,是曲隆给的!你妄图颠倒,我可不会记不清!”
黑暗深处,有人长长叹了口气。
“是,”那人用和莫天权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是错的……”
那股神魂上的压迫感慢慢散去,莫天权摔到黑暗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一道虚影渐渐凝出,有着和莫天权一样的眉眼,和与他截然不同的金红色瞳孔。
莫天权爬起身来,眼神一肃,白仁出鞘,剑光占满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在他出手前,那道虚影开口,冰冷又沉寂,“这里是你的识海,你若动手,是在伤你自己。”
“你究竟是谁。”莫天权手扣法决,沉着脸问。
虚影张开双臂,黑袍华美,那张与莫天权如出一辙的面容有一种难以撼动的威严:“如你所见。”
“……你是想说,你是龙子?”
“我就是你。”
“呵,”莫天权不屑笑了,“前辈若真想以假乱真,起码要好好窥探我的记忆才行。”
那虚影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沉默的样子仿若一尊孤立的雪瓷。他的冰冷弥散在周围空间,让人无端的压抑且恐惧。
他不说话,莫天权便眯了眯眼睛,握紧了白仁。
两人针锋相对,孤寂无声。
在莫天权再次动手前,虚影开口,“这次便看到这里吧,虽然重要的段落还没到,但他要着急了。后面再看时,你要记得,有的东西很重要,比如壬狱的调查,比如鬼龙,比如对付连屿的方法——不要过于关注他。”
“……你指谁?”
“你自己知道是谁。”
其实很早就该有营养液加更的,但是作者加不出来(第二次遗憾离场
(离场后又回来)顺带一提,写完这一章,文名只能改成《魔龙和他们的影卫小娇妻》了。
第65章
一道威严的黑色背影, 静静立在房间中央。
莫天权罕见的没穿吞天宗弟子袍,他转身时, 那身曲隆为他决定新制的黑色长摆曳地而过, 衣上的雕空纹路泛出细细碎碎的波光。
曲隆的心,被这方身影猛然击中了。
他瞳孔一缩,一下子停在原地, 瞪大了眼睛与那道身影隔了半个屋子相望。
莫天权转身,双眸沉静且冰冷,仿若浸透寒气的铁甲, 战痕累累,千疮百孔。
他开口,只说了句:“瘦了。”
曲隆后退半步, 脊背贴上房门,喉头滑动,没有说话。
莫天权似乎也没有听他回复的意思,只道:“我没有太多时间, 曲隆。前世鬼龙在这个时候找过我。他测算到鬼界会被魔兽踏破, 地狱成真, 烈焰血火,岩浆遍布, 铁红的大地成为焦土……”
听到“前世”二字,曲隆面色猛然一变, 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这人是谁,他在说什么,他为什么会说这些, 为什么会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什么鬼龙,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主上会突然说这个?
魔兽,魔兽又怎么了呢,它们怎么会去鬼界?
“主上您说…什么?”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此刻发生的事情,可他不敢相信。
主上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明明他已经要忘记他了,明明他已经决定给自己一个被爱的机会了。可前世的主上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你当年都在做些什么呢,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一事无成。
他当时那么弱小,弱得没能救下莫天权。
曲隆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莫天权看着他许久,最后似乎妥协了,他无声叹了口气,平淡又镇静的说:“不用理解我的话,记住就好了。记下来,转告他。你是龙卫首领,受过神龙卫的训练,是本座成绩最好的龙卫。你能记住。”
他很善解人意的没有说任何与“好久不见”相似的话语,没有在曲隆沉重的心脏上多添一份刀伤。
曲隆沉重的喘息着,他控制不住胸膛起伏,只怔怔看着面前的莫天权,眼中含泪。
“主上…”
莫天权不再看他,看着一旁冰冷的陈述着:“鬼龙说过,他卜卦得天象,‘鬼界将破,地狱无边。若挽坠落,寻白麟龙。’当时,五位龙子,仙龙为金,人龙为红,鬼龙为绿,妖龙为棕……他最后才找到我。因为种种原因,我答应下来。当年的我已经找到了平安前往魔界的方法,探得壬狱损坏的阵法中心,插着一支仙剑。告诉他一定要继续看,只要他接着看下去,就能知道一切。曲隆,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
曲隆的脑子很乱,非常乱,有很多铺天盖地的情绪,夹杂着无穷无尽的道歉与自毁。他明白面前人是谁了,但他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也一点都不明白莫天权在说什么。
“今生,鬼龙肯定也会找到…莫天权,将那个预言和卦象告诉他。曲隆,莫天权的时间不多了。漆雕百勿盯上他了,虽然一开始并非有意,但是现在谁都看出来莫天权不简单。他无父无母,突然出现在赢氏族谱上,成了陆崖岚的关门大弟子,迟早会有这天的。没时间去历练,也没时间闭关,更没时间慢慢筹谋。让他把妖龙和漆雕百勿杀了,马上去人界吧。再拖下去,都会死。”
说着说着,莫天权停下,静静看曲隆。
曲隆手忙脚乱擦去自己眼泪,赶忙定定看着他。
许久,莫天权问:“你怕我?”
曲隆狠狠摇头。
“那为什么,你离我那么远。”
他话音落下后,曲隆愣了片刻,无措低头看向房间内自己的双脚,再看看远处的莫天权。
腿上重若千钧。
是他对不起主上,主上明明应该盛放,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衰败。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构想当年的场景,总能想出很多很多可能的退路——比如如果叫上暗凭栏,事情可能会不同;如果自己提前自爆,主上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如果自己再强一些、再厉害一些,或许能帮主上杀了连屿。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甘心,都随着汩汩流出的龙血而变成绝望。
许久,曲隆才轻轻抬腿,走向莫天权。
迈出第一步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到了莫天权面前。
四目相对,莫天权却只注意到他没再跪他。
于是他无声笑了一下,庆幸自己确实再无退路,也不必为此烦恼了。故而他只轻轻抬起手,抹去曲隆脸颊上的泪痕。
“别哭。”那个曾经死于荒滩的莫天权轻声对这个自己内心深处爱着的男人说,“你要活着。”
他话语一落,曲隆便再也忍不住了。
“……主上,太快了。”曲隆哽咽的说,他嘴唇颤抖,为这份藏在深处的温柔缓缓跪下,拽着莫天权的衣角无声流泪,“只有二十年,太快了…属下还没准备好……”
“准备和妖龙同归于尽,不叫准备,曲隆。”莫天权静静站着,语气有一种残忍的冷静。
他的沉默不止是语言上的,更是情绪上的。他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灵魂最深处,曲隆非常努力的窥探,也只能看到和壬狱一样深不见底的裂谷。
“……属下能回来,是因为您吗……”曲隆小心将头靠在莫天权腿上,视线中华丽的袍角变成一片片模糊色块,又随着眼泪滴落而出现片刻清晰。
莫天权抬手摸了摸他头,沉默不语。
“主上……”曲隆抓住他衣袍,靠在他腿边,泣不成声,“属下真是没用,什么都没做好……明明重来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做好……属下可能永远都做不好了,怎么办……求您留下吧,属下替您去死,求您留下吧……”
莫天权仍旧沉默着,一如当年。
过了片刻,他缓缓蹲下,抓住曲隆手腕,撩起他衣袖,露出洇满鲜血的层层叠叠的绷带,绷带下面是他早就刻好、从未愈合的爆燃纹路。
莫天权将手轻轻搭上,有纯粹清澈的灵力闪过。莫天权垂眸说:“我做主将它抹了,曲隆,别再这么做。我会生气。”
随后,他抬眼,两人对视,莫天权以那平静的金眸说:“曲隆,接住我。”
“主——”
还没等曲隆反应过来,莫天权眼睛一闭,身体倒向曲隆。
曲隆接住他的身体,怔愣跪了许久后,轻轻将头靠上莫天权肩膀,泪如泉涌。
莫天权什么都没说,但曲隆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缕风中残魂,是前世燃尽性命所得到的片刻烛光。他猝然长亮,随后永远消散在风中。
他留不住他,一如当年。
……
时间一天天过去,莫天权一直没醒。
曲隆在他床前跪了三天。
第三日,他向床上人恭敬叩首,随后起身离开。
走出小院门时,外面颇为热闹,曲隆环视一圈,居然越过陆崖岚的背影看到了凤族长老、漆雕百勿、沉羽、连屿和嬴氏长老带着各自的侍卫随从都来了。
见他突然出现,众人皆停了争执。站在陆崖岚面前的凤族长老率先变了脸色,“陆峰主,你说过不让任何人进去的。他是何人?”
陆崖岚扭头看了曲隆一眼,皱眉问:“怎么样了?”
曲隆垂首,意味不明的说:“很快便好。”
陆崖岚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转头对凤族长老说:“凤长老,我徒弟只愿见他一个,您请回吧。”
凤族长老看了看曲隆,气愤问:“莫小友若是身负凤族血脉,就是凤族下一任族长!陆峰主和嬴氏是否太过霸道了,这般不把凤族放在眼里?”
陆崖岚慢悠悠为曲隆解围:“谁跟你说他是嬴氏的人了?”
曲隆也走上前,站定在陆崖岚身侧,拱手澄清道:“在下曲隆,一介散修。”
“曲公子!”连屿认出了他,上前一步热情打招呼,“曲公子,上次长山会一别,你可记得孤?”
“在下不敢忘 。”曲隆恭敬拱手,假意疑惑道:“不知连殿下为何来此?”
连屿如今元婴期,已不再参加宗门大比。加之之前他的行为令各路世家有所不满,故而他近年来行事也低调了许多。像宗门大比这样可参加可不参加的场合,他一般不会出面。只是当时他派了自己的龙卫,想来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莫天权的那一剑。
连屿笑笑道:“卿锋资质不俗,孤早有耳闻。这些年来,孤同他交谈,也能见他言语中聪慧。孤常认为,像他这般人物,有朝一日定能大放异彩。如今得见卿锋得证大道,孤便想着,若卿锋有需,孤愿助他脱离嬴氏,登上凤族少主之位!”
曲隆心下了然:果然连屿是来卖人情的。毕竟若是嬴氏老祖不同意,凤族得花大力气才能带走莫天权。
还没等曲隆说什么,连屿身后的漆雕百勿便摸了摸自己胸前长羽,淡淡道:“连殿下可别心急。这莫道友究竟有没有就任的可能,还得看莫道友真实身世呢……顺带一提,在下漆雕百勿,这是在下亲信,沉羽。”
漆雕百勿向曲隆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身边的沉羽。沉羽向曲隆拱手,平静的神情下藏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想来是在担心莫天权情况。
“是的,”凤族长老一脸严肃,“嬴氏长老也在此,不如今日就让我们看看,莫公子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凤族对血脉十分看重,绝不允许有凤族血脉流落在外。”
站在一边的嬴氏长老面容沉重,“嬴氏族谱,岂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
“一个旁支子弟,家世又怎么会写进族谱里。”漆雕百勿抱臂冷笑,“还是说——嬴氏也不知道莫公子的真实身份,只是有人将莫公子带回嬴氏,安了个嬴氏的名头?啧啧啧……这难道不算——偷盗凤族血脉?”
漆雕百勿一番话下来,凤族长老面色铁青,死死瞪着嬴氏长老。
嬴氏长老擦了擦头上冷汗,在化神期面前强撑着答:“此事还需禀明老祖,诸位不必为难于我。”
“其实呢,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漆雕百勿上前拍了拍凤族长老的肩膀,笑着说:“那就是莫道友并没有凤族血脉。他能用出此剑,是因为他提前学过凤族功法。因为有人给他看过剑谱,所以他能用出舞凤飞凰,也不会很令人惊讶——对吧,陆峰主?”
陆崖岚面色瞬间阴沉,“漆雕百勿,你什么意思?”
“陆峰主别着急啊,”漆雕百勿缩手悠哉道,“或许给他功法的并不是你,而是嬴氏呢?哎哟,这真是太奇怪了,怎么好像说来说去——嬴氏都有罪?”
毕竟嬴氏和陆家同气连枝,漆雕百勿短短几句话,便轻松刨开局势,拎出条理,让人明白过来:凤族和嬴氏这梁子铁定是结下了。
“漆雕领主此言差矣,”凤族长老长叹一声,不情不愿的挥挥手解释道:“舞凤飞凰,乃是凤凰一族流传下来的神剑一剑。虽然至如今只有一半的威力。但其中含有天道一角,故而只有凤族和神族血脉得以施展。普通妖族,即便是看过舞凤飞凰千百万遍,也是绝对用不出来的,甚至会因为灵力巨大而反噬受伤。”
听到此话,漆雕百勿疑惑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出了错误。他皱眉看了看四周,在视线掠过一旁的连屿时停顿片刻,随即低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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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龙和他们的影卫小娇妻们》如何,为实现一户一曲不断努力!
第66章
“这也说不过去, ”漆雕百勿看向陆崖岚,眯了眯眼, “就算莫道友是凤族血脉, 他若是没见过剑谱,也很难在看到此剑的同时便用出此剑吧?说来说去,还是有人给他看过剑谱——若凤族长老所言此人清楚, 知道普通妖族根本无法用出此剑,那他给莫道友看这剑谱,只能是因为此人明了莫道友身世……”
“漆雕百勿, ”陆崖岚声音森然,“这可是吞天宗,你别以为我不敢和你动手。”
嬴氏长老也在一旁摇头:“漆雕领主何必一口咬定是我等偷盗凤族剑谱……”
“嬴长老言重。”漆雕百勿赶忙澄清, “在下只是指明此事蹊跷之处,嬴长老与陆峰主万万不可对号入座。”
众人交谈或者说争吵之际,等在一旁的铁戎小心走上来。
“大哥,”他传音道, “嬴先生递了好几封信上来, 主上他……”
“我看看吧。”曲隆隐去莫天权的情况, 压低声音道。
铁戎便递上好几封信。
曲隆接信,陆崖岚的视线瞬间转了过来, 曲隆冲他恭敬点了点头,自己走到一边打开看。
果不其然, 对比这几日万剑峰的岁月静好,外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妖界各门各派的揣测与流言暂且不提,眼下最引人注目的, 是凤族第一次派了几十名长老与弟子浩浩荡荡下山。他们此行, 一是为了查清究竟何人给了凤箫“凤凰血”, 二是为了向嬴氏要个说法,三是接莫天权回凤族。
先说“凤凰血”。此物可称为神物,与龙血有几乎等同的价值。特别是对于凤族来说,一滴便能瞬间提升修为,虽然反噬极大,但越阶解决对手不是难事。
几千年前凤族强盛之时,族内存了不下十瓶凤凰血。然这些年凤族势微,凤凰血也散落各地,要追根溯源相当麻烦,故而这第一件事情只是做个样子,虽然凤族决心严查,但是大家都知道查不出什么。
第二件事,嬴棋在信中有所提及。
这几日,凤族对嬴氏施压,在各方面收紧嬴氏的权力,显然是逼着嬴氏给一个交代。嬴棋作为当年举荐莫天权的人,事发当天便亲自回嬴氏就此事商谈。
按理来说,莫天权现在妥妥算凤族的人,嬴氏也不好扣着他。然嬴棋在嬴氏地位非同凡响,且他与嬴氏老祖对这件事皆态度暧昧,其他人揣摩来揣摩去,都没敢提开口放人。而且凤族不只是要人,更是在逼嬴氏说出莫天权来历,这样的态度,也令一向孤高的嬴氏子弟有些不舒服。
嬴棋一开始送来的信简洁有力,表示此事不需莫天权担心。后面就开始询问莫天权意见。最近的两封,虽然信封仍是莫天权的名字,展开信纸后,开头却是写给曲隆的,想来嬴棋已经清楚万剑峰上发生的事情了。
而凤族长老此刻站在陆崖岚面前,自然是为了第三件事情。
莫天权会用此剑,已经能算半个凤族族长。吞天宗弟子的身份自然可以舍弃,这吞天宗也住不下去了。
曲隆收起嬴棋的信,上前一步,拱手对僵持着的凤族长老说:“在下是莫公子朋友,凤长老可愿听在下一言?”
听到他这般介绍,凤族长老也只能正视这个莫天权唯一愿意见的人,问:“老朽失礼了,敢问曲道友,莫公子身体是否有恙?对回凤族一事如何想?”
曲隆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院门,答:“凤长老可再等些时日。”
凤族长老垂目摇头,“凤族等不了。”
“凤长老既然知道,又何必让他势单力薄,挽大厦之将倾?”曲隆反问。
此话一出,凤族长老睁开双目,深深看了曲隆一眼,最后长叹一声,良久后才说:“老朽不会走的。可否请曲公子转告莫公子,老朽即使等到海枯石烂,也要与莫公子见上一面。”
不管莫天权背后究竟有没有人刻意给他剑谱让他修炼,他都是唯一的凤族继承人。
曲隆收起嬴棋最后两封信,看向一旁的铁戎,“你进去和莫公子说吧,这几日他心情不好,你去劝劝。”
铁戎听懂曲隆的信号,表情顿时不安起来:“大……大人,那、你……怎么办呀?”
曲隆不是吞天宗弟子,现在情况特殊,嬴掌门看在陆崖岚的面子上让他待着。但他一旦踏出吞天宗大门,自然不能再回来。
“莫慌,我去找嬴氏问个说法。”曲隆没再多说,只拍了拍铁戎胳膊,递给他一个玉简,将嬴棋的信交还,“进去吧。”
铁戎小心翼翼接过玉简,还是十分害怕,“大人,已经好几天了……”
曲隆知道他指的是莫天权已经好几天没用血契联系他们了。
“没事的,”曲隆说,“很快便好。”
他看着铁戎走进小院,将院门合上后,曲隆以金丹后期修为在门上加了几道禁制,便准备离开。
陆崖岚率先伸手拦住他。
曲隆疑惑看他,陆崖岚勾了勾手,曲隆从善如流拿出嬴棋给自己那两封信。
陆崖岚再次收集了嬴棋周边,表情淡然的挥挥手让他通行。
曲隆便独自一人走出万剑峰,回到逐日峰吞天宗大门前。不出他所料,山下浩浩荡荡摆开两条队伍,一条火红,一条金黄。
领头之人,一个姓凤,一个姓嬴。
姓嬴的那位,曲隆恰好认识。
“曲隆!”嬴棋一眼就看见了他,匆忙走上来拉着他退到一边,打开留音一芥子,表情严肃起来:“天权他……”
“嬴先生,”曲隆摇摇头,“我身后跟着不下十只眼睛,还是回嬴氏再说吧。”
“……好。”嬴棋也将想说的话暂时压了下来,向曲隆展示身后的神行宝车。
这车由三个筑基后期的妖物青鸟所拉动,外观上看与人界的马车相似。宝车内部不算太大,因此速度更快。“我同你一起回嬴氏再说。”嬴棋让他先上去,“我与其他人交代些事情。”
曲隆点点头,跃上宝车,向撩起帘子的嬴氏侍从道了声谢后便进去了。
宝车内部不算奢华,但十分舒适,像个小房间,只是没有凳子。
曲隆盘腿坐到房间中央小几旁的坐垫上,正对车壁上的小窗,阳光透过小窗打下来,在他身后落出一斜影子。
室内静了一会儿,嬴棋还没有来。曲隆环视四周,发觉此处隔音效果极好,几乎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
他身后自己的阴影中,突然张开一双手臂。
随后,猛力箍住他肩膀!
曲隆面不改色拉住那手臂:“暗凭栏,你什么时候和嬴先生认识的?”
吓人不成的暗凭栏:……
他松开胳膊,叮铃当啷的走了出来,扁着嘴显得十分不开心:“你怎么知道是我?”
“按照你的脑子,估计会光明正大站在路边等我吧。路边大树下没见到你,那你应该就在嬴棋身边了。”曲隆抬头无奈看他。
“果然是你了解我!”暗凭栏也噗通一下挨着曲隆坐下,胳膊架上他肩膀,十分赞同的说:“我可不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人!”
曲隆:“我不是在夸你。”
暗凭栏选择性忽略了这句话,戳戳他笑了笑说:“尊上老早就介绍我和嬴棋认识了,我知道他,是尊上师父呗。自从知道了他,宇魔那老头子吹鼻子瞪眼的,总说嬴棋这个白面书生根本不会教人。”
“不说这些,”曲隆没时间深究莫天权的势力究竟扎到了多深的地方,“关于这件事,你们查到什么了没有?”
暗凭栏给自己倒了碗茶,边喝边好奇问:“查什么?”
曲隆:……
“尊上没说要查什么啊?”暗凭栏想了想,“说起来,尊上好像好几天都没联系过我们了诶,真奇怪。尊上怎么了?”
曲隆扶额,“我的话在魔族那边做不做数?”
“那当然作数啊,”暗凭栏生气,“我可废了老大力气才让他们同意把一个妖族尊为尊上之下第一人的,你这么问,是在挑战我的威严。”
“既然你们听我的,那我想让还在北境的魔族做一件事。”
“你说。”
“把那只魔兽放出来。”
暗凭栏动作停在半空,随后他静静转头看曲隆,歪了歪脑袋,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他答的认真,故暗凭栏放下茶碗,点了点头,“现在?”
“越快越好。”
暗凭栏闭目说:“你等我一下。”
曲隆清楚的看见,虽然暗凭栏还坐在此地,但他身后的阴影蠕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身体,顺着影子一路潜行,离开此地。
过了不久,嬴棋先回来了。
曲隆赶忙起身拱手:“嬴先生。”
“坐吧。”嬴棋也坐到两人对面,抬手敲了敲身后车壁。
曲隆只觉得车身没有太大移动,那方小窗中的场景却变了。
但看小窗外,会觉得这神行宝车——自地面,一下子斜飞到了天上。
他们所坐的地板,和小几上的茶碗,却无半分倾斜。
嬴氏家底颇丰,将这般高级的阵法用在出行工具上,当真是神乎奇技。
嬴棋看曲隆关注,便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仍在闭目不语的暗凭栏,“暗大人在做什么?”
“千里传音,嬴先生不必在意。”曲隆回过神来,开口解释。
嬴棋笑笑移开视线,不再多问,对曲隆道:“天权还好吗?”
曲隆答:“只是神魂有损,还需静养。”
嬴棋敛了笑容,少见的叹了口气道:“此事,与我有关。”
“嬴先生知道此事幕后黑手是谁?”
“……不算知道,但大致明白了。”
“那在下便直接问了,”曲隆表情严肃,“此事,是否漆雕百勿一手策划,想以主上之死逼嬴先生出手?“
第67章
“……恐怕是。”嬴棋沉重点头, “抱歉,此事因我而起, 差点害了天权。”
若不是莫天权是莫天权,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恐怕都已化为白骨。
“嬴先生不必自责,”曲隆道:“在下当年投靠嬴先生, 便已做好此刻准备。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何漆雕百勿会知道主上与嬴先生关系?”
嬴棋严肃:“此事我也思考过。我推测,可能是蓝华的缘故。”
蓝华小时候与莫天权有过冲突, 虽然莫天权长大了,但当时陪在莫天权身边的曲隆没有变化,更别提莫天权还加了个嬴氏的名头。加上蓝华其实是连屿心腹, 十分有可能在无意得知莫天权身边是曲隆。他若不是十足的傻瓜,定然或多或少能将三人关系串联起来。
蓝华又与连屿有交集,连屿如今靠着连家,和北境领主关系紧密, 谁也不知他们几人私下里关系如何, 漆雕百勿或许听过他们只言片语, 从中推测出莫天权真实身份的。
而且对漆雕百勿来说,即使猜错也无所谓, 横竖不过死或伤一个人罢了,最重要的, 还是试探出莫天权究竟是否为嬴棋弟子,进而在莫天权身上做手脚,用莫天权来挟制嬴棋。
所以——
“在下与嬴先生想法相同, 只是在下想, 漆雕百勿的计划出了些他也预测不到的差错, ”曲隆说。
不然漆雕百勿也不可能那样着急的来万剑峰找补,想要以此试探出莫天权的情况。
“不错,”嬴棋点头,“首先,他没料到天权能用舞凤飞凰剑;第二,他没想到凤箫在隐瞒修为;第三,他更不明白为何嬴氏在这般定局下仍不放人,甚至搭上陆崖岚和陆家都要守着天权。”
不错,漆雕百勿一开始根本没打算杀莫天权。
这是敲山震虎,是为了寻得嬴棋的软肋,是为了让嬴棋对自己动手。
莫天权对漆雕百勿来说是筹码,他自然不会毁掉手上的牌。
可是或许漆雕百勿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算计了多复杂的一处深渊。在这深渊之中,居然蛰伏着一只雪鳞魔龙。
“既然如此,那帮助凤箫提升修为、又给了他隐蔽修为的阵盘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曲隆握拳问。
嬴棋沉默片刻后,才说:“我之前也做过一些隐蔽修为的阵盘,但是那些阵盘瞒不住化神期,起码瞒不住陆崖岚。只有最新制的那一批,能瞒过他。”
曲隆与嬴棋对视,眯了眯眼:“嬴先生的意思是,魔族出了叛徒?”
“不,我的意思是……你得问天权。”
曲隆面色微变。
还没等曲隆再细问,他身边的暗凭栏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
“搞定——啊啊啊嬴大人你怎么突然坐在这里啊!”暗凭栏猛地看见他闭眼前没见过的嬴棋,吓一跳。
曲隆:……
“暗凭栏,”曲隆拍拍他肩膀,“北境之事都安排好了?”
“啊、好了好了,估计今天晚上北境就要乱了。”暗凭栏抱臂转头看他,“话说,你让我做这个干什么?”
“拖延时间。”曲隆答,“漆雕百勿很聪明,只要他和蓝华、连屿再多接触几天,或许真的会猜到主上真实身份。他绝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肯定得借他人之手。陆峰主守着,我不担心明枪,却害怕暗箭。”
“啥呀,漆雕百勿还能把魔兽赶到吞天宗杀人?”暗凭栏不解。
“别忘了,”曲隆看他,“漆雕百勿钻研过魔兽反灵力,伪装魔兽下手,也是可能的。”
主上说得没错,现在时刻,已容不得他们慢慢思索了。
先杀漆雕百勿,夺北境权力。再图谋妖龙性命,实在不行,去人界谋划也可以。
听到两人对话,虽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嬴棋隐约有些不安:“曲隆,北境之事,虽然着急,却也不能莽撞。”
“嬴先生,”曲隆认真道,“杀漆雕百勿,也只是拖延时间。如若不然,主上定然会被识破身份,引妖龙麾下群起而攻之。”
“我不同意!”嬴棋心中一惊,忙道:“且不说我与漆雕百勿并未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你们对他动手,老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是因为漆雕百勿对魔兽的研究,嬴先生不必担心。”曲隆答,“其实,鬼界对魔兽的研究更多。然而若我得到消息不假,鬼龙会成为除魔族之外第一个被魔兽吞噬的界面。也就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魔兽,企图阻碍研究。漆雕百勿进展越快,妖界越危险。”
“就算如此……”嬴棋勉强笑了笑,“也不必杀他。”
“嬴先生,”曲隆饱含深意的看他一眼,“漆雕百勿是先生弟子,主上亦是先生弟子。先生不会不明白,究竟是谁要杀谁。”
此话一出,神行宝车内空气凝固片刻。
曲隆对要害莫天权的人持零容忍态度,嬴棋早就知道。如今,是莫天权与漆雕百勿有死仇,帮嬴棋只是顺势而为。嬴棋当然明白。
暗凭栏听不懂他们俩人打哑谜,故而自己一个人打了个哈欠,歪着身子去捞小几下柜子里存着的小点心。
嬴棋看他一眼,片刻后才低头打开柜子里的暗格机关,把柜子转了个个朝向他,算是破了这层薄冰。
只是曲隆没动,仍旧紧紧盯着嬴棋,仿佛在逼着他给出结果。
接收到曲隆的目光,嬴棋动作微顿,坐定后,低声道:“可他太聪明了。”
漆雕百勿,太聪明了。
嬴棋垂眸说:“你应当也明白,太聪明的孩子,总会被人寄托更多的希望。我自小便是嬴氏骄傲,不仅修为进益破快,文法才学也算当世无双,‘狮虎不入北,熊鹰不行南’,这话你定然也听过,可我只想——凭什么。当年我第一次见他,便知他能承载我的野心。只要我悉心教导,这朵孕育着嬴氏野心的毒花便能盛放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光芒。我和他说:百勿,你要当北境之主。他那时只有八岁,却很认真的反驳我:老师,王不是当上的,也不是选上的,更不是努努力就可以的。王就是王,生来就是,不论当下。我就是;那时我才知道,我究竟选中了一个多么狂妄自私的孩子……但我一直抱有幻想,希望他能让嬴氏再上一层楼。如你所见,我赌错了,不仅错了,还将嬴氏这些年来在北境植下的根系毁得一干二净。”
“曲隆,”嬴棋看向他,“我不想与漆雕百勿刀剑相向。拿回北境,便够了。”
在曲隆看来,嬴棋还是太过善良了。
“待夺回北境后,几位化神期魔族会留下来帮您。”曲隆不置可否,但终究还是同意了:“其它事情,嬴先生还是同主上说吧。”
嬴棋也知道这等事情曲隆做不了主,只点点头,感激他愿意等上一等。
暗凭栏一直在旁边吧唧吧唧吃东西,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要打架了吗?”
“要打。”曲隆点头。
不仅要打,还要尽快打。
神行宝车路过宣城上空时,曲隆便找了个空挡溜走了。
他身后本跟着各路势力的眼线,如今皆被神行宝车吸引了视线,曲隆在几位元婴期魔族的掩护下使了个法决便溜了出去。
……
宣城里影四、影五和占止都在。
一见到他,影四大大松了口气:“大哥!“
沉羽如今跟着漆雕百勿,铁戎守在莫天权身边,影三正在魔界,暗凭栏和自己都去了吞天宗。如今知道吞天宗生变,他俩人只能道听途说打探消息,如今见到曲隆,才放下一颗心。
曲隆点点头,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随即看向一旁的占止:“影四,你让空魔送占止先走。今晚之后,让北境那些动过手的魔族也先走。”
“大哥……”占止害怕看他,“发、发生了什么,走去哪里啊?”
“影三会在那边接应你,”曲隆走到占止身边,拍拍他肩膀道,“记得将妖族特征全部藏起来就好。”
“那、那大哥,”占止弱弱询问,“主上存在我这里的三千枚轰雷针怎么办?”
曲隆表情一僵,“三千枚什么?”
“轰雷针啊。”占止小声解释,“我的刻纹,可以增加轰雷针两倍威力。只要布置得当,把整个北境炸成坑都行。主上让我亲自带在身上,千万不能有闪失……针他不要了啊?不要可太好了,我每天带着这些都觉得害怕……”
曲隆心念电转,问他:“主上让你准备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占止挠挠头,“就你说有事在身离开半年之后……啊对,也就是主上闭关之前那段时间吧!”
曲隆明白过来:那段时间,也正是自己进入禁地看守魔兽的时间。
这三千枚针,是莫天权准备用来对付魔兽的!
他肯定也早就想到了,与漆雕百勿一战,这只魔兽定然会发挥作用,而不论这只魔兽最后会为哪一方所用,造成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
莫天权早就为这件事情想好了收尾方式。
“你的刻纹完成了?把这些东西给我,你还是得先走。”曲隆要过占止的储物戒,自己收了起来。
一旁,影四担忧问:“大哥,那主上……”
曲隆看他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世,主上有一百年记忆,若要全部看完,得十天?一个月?一年?
曲隆心里同样着急,但他不敢表露半分。
他和暗凭栏,得撑起这一切。
当晚,北境火光四起,烟尘弥漫,阵法光芒闪耀了一整夜,照得天边发白。
第68章
第二天, 甩掉追兵的暗凭栏前来汇报战况。
“嚯,”他踏入宣城小院屋门, 环视四周, “你们住的地方真淳朴啊。”
他的声音在宽阔空荡的屋子里回响,被墙壁振成喑哑扭曲的调子,到最后渐渐平息。
曲隆独自一人坐在前厅桌边, 恰好全身没在漆黑的阴影里,只有双瞳反着一点亮得刺目的光芒,紧紧盯着走进来的暗凭栏。
暗凭栏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心虚的吞了口口水。
许久后,曲隆突然动了。他身体前倾,拿起桌上茶壶, 边倒茶边抬头看他:“如何?”
“还能如何?”暗凭栏压下心头紧张坐到曲隆身边,端起冰裂纹茶盏一口喝光了,“北境乱遭了,漆雕百勿连夜走的, 但没带走你们那个沉羽……诶, 其他人呢, 就你一个?”
曲隆再给他倒了杯茶,漫不经心的说:“都出去了。”
“噢……”暗凭栏又喝了一口, 随后偷偷瞄他,心虚的问:“我怎么觉得你要跟我说些什么?”
“的确。”
曲隆点头放下手中茶壶, 自己靠回椅背,“我一直没问过,江城之事, 是你所为?”
暗凭栏看了他片刻, 随后不可置信:“就这个?”
“就这个。”
“你吓我一跳!”暗凭栏长出一口气, 趴桌子上无奈:“你整得气氛这么严肃干什么?这问题尊上早就问过我了,我知道,你们过了我的秘境、进了蛛网森林、被那个蜘蛛精暗算、拿到四方花匣。没错,我是幕后主使,因为通过蛛网森林我才来了妖界,所以迫不得已和那蜘蛛精合作。你想问什么,蜘蛛精和我的关系还是浮生花到底会不会梦到幻想中的场景?”
曲隆表情一滞,“主上问过了?问的是这些?”
“是啊。”暗凭栏道,“尊上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我的吧?陆大人多方打探我的消息,都是化神期,我也藏不了多久。本来想和其它魔联手把他杀了的,谁知道他是尊上老师。误打误撞,尊上和我们见面了。”
然后便是莫天权与前任魔尊留下来的石雕杵出现感应,确立了他魔尊的身份,在妖界的魔族全数归顺。
“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那只蜘蛛精还是后来尊上亲自杀的呢。”暗凭栏思索了一下,“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如此,我只问一点,鬼界的浮生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不能招引魂魄?”
“呃……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鬼界最喜欢玩什么三魂七魄、转世轮回,和魔族功法不是一个道道。”暗凭栏摊手,“而且四方花匣也不是魔族本意,只是意外形成的。”
“三魂七魄,转世轮回……”曲隆喃喃自语,明白暗凭栏也不清楚这些,便严肃问他:“那浮生花会不会梦到幻想中的场景?”
“这个……我要说了,你别怪我缺德啊。”暗凭栏先预警了一下,“你也知道,当初四方花匣里不止进过你们几个妖族。我拿其中几人做过实验,得到的结论是:事情可能是幻想的,但是场景、人物,都是真实存在于做梦人记忆中的。”
曲隆皱眉陷入沉思。
陆崖岚说过,莫天权自江城回来后便觉得有异。也就是说,在那时或许前世主上残魂便在他体内了。可是江城一行,曲隆自忖除了那鬼界四方花匣外,莫天权绝无半点可能接触有关神魂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时候……
见他思考,暗凭栏从桌上支起身子左右看了看,起身准备去找找储物架。曲隆注意到他动作,抬头问:“你想要什么?”
“噢,影四说他这里放着针线。”暗凭栏在储物架上翻了翻,“我找出来补补衣服。”
曲隆:“……在那边,我帮你拿。”
魔界的衣服也有阵法保护,但是魔族实在不爱惜,再牢固的阵法也顶不住暗凭栏随意折腾。
两人自前厅角落柜子里找出一些针线,曲隆帮他补了补身上的衣服,还给他缝了一小圈毛领,看起来气派不少。缝衣服时,曲隆顺便听了听暗凭栏说江城的事情,然而都是些大差不差的事情,对为何前世主上会突然出现仍旧无甚头绪。
暗凭栏坐在他身边不敢乱动,十分配合问话,生怕他一针扎自己腿上。
“诶,这是什么毛啊手感真好。”暗凭栏摸了摸自己领口。
“应该是……狐狸毛和狗毛。”曲隆看了看屋外天色,低头细致锁好最后线头,回答。
暗凭栏疑惑:“你不是狼吗?苍狼不换毛的?”
“换。”曲隆收起针线,“但我的毛都被主上征用了,这里没有。”
暗凭栏无语:“……我突然也想养一只妖族了,毛茸茸的,挺可爱。”
曲隆将针线筐收回墙角储物柜,没有提出这在妖界是违反法律的,“你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暗凭栏双臂支在椅背上,左看看右看看,“走一步看一步呗。”
“我总觉得——”曲隆直起身来,转身看向椅子上的暗凭栏,“你比我知道的东西更多。”
暗凭栏翘着腿嘿嘿一笑,没反驳曲隆这句话,“你别羡慕哥,我好歹是个化神期,尊上器重我是应该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曲隆走到他身边坐下,静了一会儿,垂眸问:“主上很器重你吧。”
暗凭栏骄傲点头,“那是自然。”
“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看着我。”曲隆话里有话。
“咱俩谁跟谁,”暗凭栏笑着戳戳他,“我来看着你,也好陪你聊聊天啊。”
曲隆扭头和他对视,简洁有力道:“主上已经醒了。”
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的暗凭栏:……
之前莫天权还晕着,根本没下过这个命令。现在曲隆说“让暗凭栏看着自己”,不正是说明莫天权已经恢复、可以再次领导魔族了吗?
“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暗凭栏心虚的移开视线。
见他还狡辩,曲隆直接起身往屋外走。
暗凭栏一惊,“诶诶诶你等等——”
他也赶忙起身拉住曲隆,“对对对,你说的对。尊上醒了,让我来保护你的。尊上说你不能踏出这个门。”
曲隆:“……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一早,现在的话,估计到凤族了吧。”暗凭栏也看了看天色,窘迫挠头道。
其实曲隆早就猜到了。
影四和影五离开前,曲隆同他们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但是约定时间已过几个时辰,两人如今未归,暗凭栏又一脸神秘,曲隆便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没有人来告诉自己,主上也真的没有问自己任何问题的打算。
曲隆面无表情甩开他手,“主上不信任我。”
“哎呀都说了我是来保护你的。”暗凭栏无奈推推他肩膀,让他进屋再聊,“尊上说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这哪是不信你,不信你就不会什么都告诉你了!”
面对这个化神期魔族,曲隆知道自己着急也没用,故勉强压下怒火坐下问:“主上接下来要干什么?”
暗凭栏笑了笑,也挨着坐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接下来尊上应该会直接去见嬴氏老祖吧。尊上看到你留的信息了,如果和嬴氏老祖谈得好,漆雕百勿不成问题,连屿的话,我们魔族努努力,也不算什么大事。”
曲隆眯了眯眼,“嬴氏老祖和主上也有关系?”
“之前见过两面吧,这倒不是尊上偏心,他就带了我去,一个龙卫没带。嚯,你知不知道嬴氏老祖现在是合体期啊?我当时直接吓跪了……”
暗凭栏真没说大话,任何关于莫天权如今权力关系的事情,他有问必答,也只答他知道的那些,可光听这一点,便已令人心惊肉跳。
越听,曲隆越是扶额闭目不语。
他内心泛起惊涛骇浪——究竟是什么时候,莫天权从一只懵懂的小龙变成一位手握权柄的无冕之王?
他独自一人踩着这些风浪走了多久?曲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问完,已是深夜。
曲隆静静靠在椅背上,看远方冷山上的天空亮起点点星光。
“你……渴不渴?”暗凭栏小心说,“我给你倒点茶?”
曲隆突然扭头问他:“我要是走出这个门会怎么样?”
“那你是必不可能走出去的。”一听这问话,暗凭栏表现出对自己修为十成十的信心,“我还是要面子的。再说了,你也没有必须要出去的理由啊?你就别反抗啦,尊上的命令,你还能拒绝吗?噢,不过几天之后我们也确实要走,你在这里露过面,宣城不能待了。”
曲隆无声笑了一下,攥紧拳头道:“你说的对,主上命令,我不会违背。我只是不甘心。”
凭什么莫天权一点都不愿意使用他,他曾以为自己是他手下最好用的拆骨刀。
莫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其实……我问个问题,也不知道你们龙卫能不能问。”见曲隆点头,暗凭栏凑近他小声说,“就是、那个……尊上是不是喜欢你啊?”
曲隆沉默片刻,“为什么这么问?”
“魔族,都、都这样。”暗凭栏尴尬笑了笑,“我瞎猜的。”
“都怎么样?”曲隆疑惑,“你说。”
“额,都喜欢欺负弱小。”暗凭栏支支吾吾道,“我是在人界学到这个词、观察到这个现象的。你们妖界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一点。如果魔族喜欢的人能力相当,我们啥也不敢说。但如果魔族喜欢的人比我们弱,我们……保护欲很强。”
曲隆冷漠:“你是说我太弱了。而且欺负弱小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不不不,”暗凭栏马上澄清,“就是……对比啊,对比我手底下的魔族的话,龙卫确实……有那么点不够看吧……”
暗凭栏说得对,曲隆不得不承认这点。
第69章
只是, 有一点曲隆必须要补充。
那就是他的保护欲也很强。
他居然真的一直觉得莫天权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睡大觉的小白龙, 只是为了学习法术去了吞天宗。这些年他一直放心不下莫天权单打独斗, 生怕他被人欺负,所以始终没有放弃努力融入莫天权势力核心的行为。
没想到这些年来,莫天权的根系早已足够撬动妖界。
——他或许才是那个“欺负弱小”的人。
暗凭栏见他表情放松了, 便好奇问:“所以主上喜欢你吗?”
曲隆闭眼,长出一口气,没理他:“主上没给我留什么消息?”
“……有。等等, 你不反驳,也就是说……”暗凭栏嘴角抽搐。
“什么消息?”曲隆面无表情问。
见问不出什么,暗凭栏便放弃了, 只抱着狐疑认真答:“尊上说了:你有事瞒他,他有事瞒你,而且你瞒得更久更多,两相比较, 你不准生气。”
曲隆:……
为什么有一种被主上拿捏了的感觉?
“还有呢。”曲隆扶额。
“你怎么知道还有?好吧, 尊上还说:他有些赶时间, 没时间回来。但是有很多问题要当面问你,让你不准乱跑。”暗凭栏抱臂, 越说表情越奇怪,最后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 “尊上说的时候我没感觉,现在怎么越听越觉得肉麻。”
曲隆被彻底打败,一言不发起身, 扭头便自己往房间走。
“诶!”暗凭栏警惕, “你去哪儿?”
曲隆拖长了声音回:“去休息。”
暗凭栏看好戏道:“你想通了?”
“想通了, ”关上门前,曲隆小声说,“孩子长大了。”
他也不应该再瞎操心了。
龙卫本就是下属,听令行事,才是龙卫本职。
后面几天,虽然曲隆有意不听,但暗凭栏坚持每日都给曲隆播报战况。比如莫天权前天去了凤族,今天在嬴氏,后面还要去陆家;漆雕百勿在与魔兽一战中受伤,北境陨落了两位化神期大能才镇住魔兽,另外三位大能或许得闭关几百年,北境一时间内忧外患;连屿最近把蓝家从南境接到连家了,或许蓝华与连屿另有打算……
曲隆就这样每天修修练喝喝茶,足不出户的听妖界渐渐动荡了起来,倒真有几分乱世之中岁月静好的幕后大佬感。
搭建百年,崩塌一瞬。漆雕百勿的北境,终究要回到嬴氏手里。
而对于神龙之战来说,嬴氏老祖站在他这边,他便赢了八分。剩下的两分,只看连屿能活多久了。
半个月后,曲隆在院中躺椅上晒着太阳摇尾巴休息,闭着眼睛提前感受曾经龙卫训练时看到各位师父的退休生活。微风吹动他头上狼耳软乎乎的毛毛,
有一人站到自己身边,一开始曲隆以为是暗凭栏,直到那气息凑近,曲隆才发觉那人身上熟悉的魔族气息有些许不同。
他猛然睁眼,看清面前人,一怔。
“主——”
换回一袭白衣的莫天权俯下身来,一手按在他胸膛阻挡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将剩下的一个字抿进两人唇齿之间。
曲隆和莫天权,还真是第一次做这个。
只是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柳奈何和各色各样的猪跑了不下百次,莫天权又被迫看了两遍,再蠢都看会了,更别提他天赋异禀,很多东西看一遍就明白。
莫天权唇瓣柔软如丝绸,辗转捻绵,贴在曲隆唇上试探了一下。曲隆长睫颤了颤,最后闭上眼睛,开了牙关。得了他默许,莫天权眼神略暗,手扶上他后颈加深这此交缠。软舌探入,划过曲隆牙根,生生勾起一点细小的痒意,涎液漫了上来。
曲隆觉得自己可能要失态,便轻轻推了推莫天权肩膀。
莫天权颇为不舍的舔了舔他口中虎牙,才放开他唇瓣。
曲隆睁开眼睛,有些迷离的眼神刚刚聚焦,便如被雷劈,僵在原地。
莫天权低头看他,脸上漫出些红霞,腼腆笑着用手指拭他嘴角:“怎么了?”
曲隆沉默的看着莫天权身后。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队人,首当其冲便是影四和影五。两人身后是六个魔族,为首的两个魔族中间还站着一个人。众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但表情全是“天呐目睹了上司潜规则现场我该怎么办”。他又看看一旁浅笑的莫天权,这才明白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按道理来说,当年曲隆与莫天权约法三章,也只是希望莫天权有朝一日想把他扔出去的时候他有资格求一求,但是如果莫天权铁了心让他滚,他也只能滚。同理,如果莫天权真想昭告天下他们二人的关系,曲隆也绝无胆量去拦。
只是没想到,莫天权居然钻了个空子,给了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信息,让人随意猜测,同时又遵守着不说出两人关系这个规则。这算是小事,但对曲隆做出承诺的尊重与在乎不言而喻。
曲隆沉默仰头看莫天权,莫天权红着脸小声说:“你把我咬疼了。”
刚刚赶过来的暗凭栏听到这句话,被门槛绊倒,以化神期修为来了个平地摔。
大家的表情已经变成“天呐上司潜规则且强取豪夺我该怎么办”。
曲隆:……天地良心他没那个胆量咬莫天权。
莫天权是故意这么说的。
“你别生气了。”莫天权脸色更红了,却仍坚持看他,一边嘴上跑马车一边小心勾了勾他身侧手指,“我有事跟你说。”
众人:……哇塞。
这还是他们那个冰冷无情霸气威武的魔尊大人/魔龙殿下吗。
曲隆从椅子上起身,只觉得腿有点抖,他不敢直视莫天权双眼,低头恭敬行礼。
——或许众人觉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可曲隆只觉得莫天权比之前还要令人看不透。
几句话便颠倒是非黑白,漆雕百勿能做到的,莫天权也能做到,或许再过几年,能做得比他还好。
他太聪明了。
这句话,前世宇魔也对曲隆说过。
而那时,宇魔也说过:对于魔族来说,这样的聪明并非好事,若他不愿表露心迹,即使是至亲之人也无法挽救其内心崩塌溃败。
现在,前世的腐朽在今世的白龙身上融合,形成了一幅诡异的图画。虽然对莫天权来说,前世之事不过隔水望月,临潭看花,但它终究对他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两方交叠的影子在他身上体现。
曲隆前世看不懂莫天权,现在更觉得在今生莫天权那和嬴棋相似的易懂和善外表下藏了根本看不出的情绪。
他不知莫天权究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故而垂首恭敬道:“属下参见主上。”
一旁暗凭栏也爬起来,低着头用头顶对莫天权道“参见尊上”,随后躬着头退到远处影四身后了。
莫天权点点头,伸手搂了一下曲隆的腰,曲隆动作不受控制一僵。莫天权笑了一下,示意他身后魔族:“把人带过来。”
说完此话,曲隆扭头看去,才发现影四影五身后站着的两个魔族,居然齐齐用刀押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生得文雅漂亮,气质温和,他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没在两人唇齿交缠时低头的人。但他的打量视线并不令人厌恶,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好奇和探究,加上他元婴中期修为也无半分狂傲,让人不由得心生偏爱。
只是他身上的龙卫黑衣,有那么一丝惹眼。
那人被带到莫天权面前,莫天权笑了笑,对他说:“将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本座的龙卫首领听。”
此话一出,就连押着那男人的两个魔族也不由得偷瞄曲隆一眼。
曲隆明白过来:……主上这是半点不藏着了。
那个男人惊讶瞬间,似是没想到这位看似魔龙宠妃的妖族居然与自己一样同为龙卫首领。随后他马上收起神色,温和道:“在下鬼龙龙卫首领,仙族,影一。”
曲隆心中一惊,看了看莫天权,莫天权笑笑,搭在曲隆腰间的胳膊紧了紧:“这是本座龙卫首领,曲隆。”
“曲大人,”影一点点头,选择性没看见两人贴得有多近,点头道:“在下奉主上,即鬼龙殿下之令,于妖界求援。”
曲隆心下明了:这是主上说过的鬼龙求援之事了。
他前世并不清楚鬼龙与主上有交集,没想到今生莫天权直接将人带到面前了。
影一说的话也是他曾听过的。
鬼界将破,地狱无边。若挽坠落,寻白麟龙。
雪鳞金瞳,握天道,窥其命,损己寿。
为了找到莫天权,鬼龙已大寿将至。
莫天权显然已听过这段对话,故而自己撩起袍子转身坐到曲隆原本休息的椅子上了。等影一说完,莫天权已经拆下自己腰带上系的琉璃石,漫不经心绑到曲隆腰间。
影一讲完,去看莫天权。莫天权仰头问曲隆:“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他。”
曲隆僵硬道:“属下不敢妄言,无甚想问。”
莫天权没多说什么,只抚了抚他腰间琉璃石,淡笑道:“既然这样,你将占止刻的那三千根针给他吧。”
曲隆没有犹豫,自储物袋中拿出纳戒,递到影一面前。影一身边的魔族接过,交给影一。
“既然已经说定,你便走吧。若事情办成,本座绝不会食言。”莫天权淡淡笑了笑,阳光下,他金瞳折射出辉煌的光线,令人目眩神迷。
影一也温和点点头,语气令人如沐春风:“多谢魔龙殿下。”
莫天权挥挥手,魔族便带着影一系数离开。暗凭栏左右看了看,也准备走,被莫天权叫住,问了些近况,随即命他带着玉简去东境杨家一趟。影四影五则隐于暗处,保护这方院落安全。
待院落中只剩两人,清风拂过时,莫天权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他还什么都没说,曲隆便直直跪下了。
“属下隐瞒此事多年,求主上责罚。”他叩首后,停在原地。
莫天权罕见的没多说什么,只极轻的叹了口气,在微风里休憩片刻。随后,他长睫微颤,睁开双眼,虹膜上倒映出蓝天白云。天上流云,树梢飞鸟,清风拂面,莫天权笑了笑,没看他,轻轻说:“我只问一件事,曲隆。”
“你爱过我吗。”
“不是他,是我。你应该分得清楚。”
曲隆手指颤抖,最后攥紧成拳,“属下对主上心意,从不曾变。”
“噢,那是爱还是不爱?”
“爱。”
“那你爱过他吗?”
“……不曾。”
听到这个答案,莫天权笑了。
不出他所料。
曲隆啊曲隆,他怎么敢造次呢,他怎么敢喜欢一道一眼望不见底的深谷、怎么敢祈求自己辜负过的主上的爱意?
只有从小被他抚养、让他误以为一直天真单纯的白龙,才有让他动心的胆量与可能。
“起来吧。”莫天权起身负手,对脚边跪地的曲隆道,“此事你做的不错。死后复生,且重活一次,确实太过玄妙,说了反而招致大祸。我不怪你。”
“谢主上开恩。”曲隆再叩首,随后才低头站起来,静静退到莫天权身边。
“那我问完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莫天权扭过头去摸了摸自己嘴唇,“我……不会对你说谎的。”
曲隆静静站了片刻,答:“承蒙主上关照,属下无意询问。”
莫天权扭头奇怪看他许久,最后笑笑,“你真的半点不在意我今后打算?”
“属下只是龙卫,本不应插手主上命令。”曲隆垂首,“主上已可撑门拄户,属下不敢再做探听。主上有命,属下便行。主上无令,属下即止。”
他应该做好一个龙卫该做的事情,不需要再关心更多的了。
“这么听话?”莫天权眼神微暗,金瞳上的光斑闪烁着贪恋,他面色通红凑近曲隆耳边,突然低沉着嗓音小声说:“你知道我一直想把你锁在床上吧?”
曲隆呼吸微滞。
随后他压下声音中的颤抖,恭敬道:“属下不知。”
说出这句话的莫天权也有些害羞,于是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我一直都想这样,把你藏起来,你要什么都给,吃的、玩的,你想要我都给你找来。只要我每天回家能见到你乖乖待着就好……但我知道你肯定不甘心,”再看向曲隆时,他刚才那骇人的欲望好像都是假象,只留下红透久久不退的耳尖让人觉出半分无辜,“前世他能用的人极少,故而大部分事情都由你经手。不论是妖族、魔族、龙卫,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定然体会到自己对他不可或缺。我真要做,你肯定不会反抗,但你心里不安,害怕辜负了我,害怕那一日重现,你仍旧无力挽救,是也不是?”
“……是。”
第70章
“其实我也不甘心, ”莫天权无奈笑笑,“我说过的, 我不想让你做只能依赖我而活的人。我想给你地位, 想给你无上权力,只是看了他与你的过往……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法。”
不管他城府再深,对曲隆, 他也是毫无保留的。
和暗凭栏说得差不多,魔族对待伴侣的态度非常特别。若是伴侣太强,他们便不敢多说;若是伴侣太弱, 他们又保护过度。但两种情况都逃不掉一点,那就是伴侣在他们眼中比旁的事情都重要。
曲隆既比莫天权弱,又对莫天权言听计从, 故莫天权心里那点保护欲直接演变成独占欲。或许是小时候曲隆总离家不回,后面两人感情又几多波折,莫天权的不安全感更甚于爱意,这么多年惴惴不安的看着曲隆, 越看越怕人突然逃走。
“……属下明白, 属下不觉得折辱。”曲隆垂首道。
他半点不介意。从他的视角看, 地位卓绝和为主禁脔并不冲突,脱离莫天权而活更是痴人说梦。
此世, 他为莫天权而来,他不想离开, 不会离开,也不可能离开,他更害怕莫天权抛弃自己。莫天权是孤家寡人, 那他就是无家可归。
他才是那个愿意奉上一切被莫天权锁在身边的。
只是他一直都是尖刀利刃, 突然要化绕指柔……或许有些生疏。
他还希望主上不要嫌弃。
“你别这样, ”莫天权拉住他手腕,轻声道:“曲隆,你向我争一争吧,争一争,都会有的。和之前一样,你想要什么位置,都行的。我知道你一身傲骨愿为我折,可我怎么舍得。”
“旁人已经知道属下与主上关系,若属下贸然行事,或被人挟持,拖累主上。”曲隆垂首,“且主上不必如此顾及属下,属下在主上面前,怎能有傲骨。属下是心甘情愿的。”
他这样赤诚,莫天权再说不出何言语。
莫天权想问,曲隆啊,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从始至终想要的都不只是下属。
随后,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人、那么早,便把这般大逆不道的名字都赐给他了。
他们两人虽然经历迥异,在这件事上倒同样坚持。
“只是……”曲隆突然有些犹豫说,“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为何主上要在众人面前那般?”
莫天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曲隆指的是刚才那个吻。
说起此事,莫天权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红着脸嘟嘟囔囔:“那不一样……你提出那些条件,明明是觉得我会变心,又不是害怕自己有危险……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不然暗凭栏一天天对你动手动脚……再说了,我也没让别人知道,他们怎么想我们的关系,我怎么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怪我。”
曲隆最不会应付莫天权这样带一点求饶和讨好意味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答:“是,属下明白。”
其实莫天权想宠着谁便宠着谁,并不需要憋屈闹地下恋情,曲隆也没想到莫天权这么委屈,倒是他的疏忽了。
见揭过这茬,莫天权摇摇他胳膊:“走吧,我同你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没等曲隆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莫天权便拉着他转身走进屋内。两人一同来到前厅,此处有暗凭栏设下躲避探听的阵法,故莫天权坐下直接道:“凤箫已经死了。因为神龙帝的身份特别,所以凤族愿意尊我为族长,静待下一任能领悟舞凤飞凰剑的子弟出现。”
曲隆被他拉着坐下,简短答:“是。”
莫天权笑了笑,小心把手搭他手背上,“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属下不敢。”曲隆低头,反手握住莫天权指尖,放在手中缓缓揉弄。
“……凤箫隐瞒修为之举,确实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命人给了他阵盘,我买通弟子让他与我对战。只是我没想到漆雕百勿会给他凤凰血,所以本想假意输给他让他遮去我风头的计划,生生拐了个弯。”莫天权红着脸低头,道,“漆雕百勿可能也没想到,凤箫居然能用出这一剑。他也没想到,我居然白捡了个凤族族长的位置。若不是你让魔族放出魔兽,我定然被他堵在万剑峰了。”
曲隆说:“属下明白。”
“蓝华那边,倒是确实盯上了你。这怪我,我一直放任他在我身边窥探,以为他只是奉连屿之名查查我在嬴氏的底细的,没想到却查到你身上,连带着又查出了师父。连屿对我防备了不少。”莫天权撑着头想了想,“连屿死了,他肯定也活不成,不知多少人会杀他向我邀功。所以……再看吧,他应该也活不成。”
曲隆说:“属下知道。”
“对了,还有杨芊芊那边……”
“主上,”曲隆突然攥紧他的手出声,“属下逾矩,想问主上为何要同属下说这些?”
莫天权一愣,呆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曲隆。随即勾唇笑出声来。他表情温和,但声音中藏了一丝颤抖:“你当真愿意当我一辈子玩物吗。”
“若主上命令,属下愿意。”
听到这个答案,莫天权去看曲隆双眼,曲隆坦荡回视,眼神中并无半点不甘。
莫天权喜欢,莫天权需要,他就会去做,又怎会不愿意呢。
一听莫天权居然一直都这么想,曲隆反倒更希望能满足对方这个要求了。
“曲隆,”莫天权看他,郑重道:“四海八荒,一壶烈酒,我想与你共饮。”
这句话,不止他一人想说。
寰宇辽阔,万物辉煌。与子同袍,不负此遭。
这话是莫天权说过最大胆的情话了,曲隆抬眼看他,眼中波光粼粼。片刻后,他跪地道:“属下记下了。”
他要是说“属下不敢”,莫天权肯定生气。要是说“属下遵命”,他自己又觉得犯上。所以说了这么多,也就只是个“记下了”。
莫天权明白他的小心思,故无奈笑了笑,道:“以后若无外人,你再不必跪我。”
片刻后,曲隆还是回:“属下记下了。”
莫天权也没多说什么,只垂眸道:“北境那边的魔族还缺一个领事,你过去吧。”
在漆雕百勿焦头烂额、北境高手陨落大半的情况下,北境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莫天权这句命令出来,曲隆自然不会反驳。
莫天权摸了摸他腰间自己系上的琉璃石,笑笑:“最近妖界不太平,你多加小心。也不必担心,我会常去看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曲隆。”
曲隆缓缓点头:“属下相信主上。”
语毕,见曲隆表情舒缓,莫天权便再次简单讲讲如今局势。待天边云彩鎏金烧红,两人坐了一会儿,莫天权小心往曲隆身边蹭蹭,红着脸小声说:“我……我还能待一会儿。”
曲隆扭头看他,眨了眨眼。在他眼中,莫天权容颜,比窗外霞光更美丽。
莫天权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包括我让鬼龙影卫去做什么之类的……”
曲隆垂眸不再看,“属下确实有些事不明。”
“你说。”
“属下究竟为何重生而来,主上如今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前世的一切是真还是假?”
莫天权好像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只凑近他,笑了笑小声问:“你知道——他一直都听着吧?”
反应过来后,曲隆愕然。
见他惊讶,莫天权眨眨眼,“我告诉你,但你得给我些回报。”
说罢,莫天权点了点自己嘴唇。
曲隆算是明白了,莫天权真的很在意自己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那位,所以才问了那个问题,现在私下静谧,俩人亲亲,声音肯定清晰。若前世主上一直听着两人声音,那亲吻声绝对很清晰,两人关系昭然若揭。
莫天权此举未必不是在吃醋与宣示主权。
“属下对他只有臣服敬佩之心,”曲隆认真澄清道,“并无其它情谊。”
“那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莫天权好奇歪头,瞳孔中藏着难以言明的暗沉情绪,“从本质上来说,我与他没什么不同。”
曲隆:……这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让曲隆动心的根源,可就得追溯到遥远时间外的吞天秘境了。
但是看样子,莫天权还不知道杨曲就是自己。所认为自己的感情是因前世而起,只是将对前世主上的爱慕之情转移到了他身上……
曲隆无奈凑近他,将薄唇抿上莫天权唇瓣,一触即分后,道:“主上,前世主上对属下并无此等想法。”
被曲隆凑上前来又分开,莫天权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疑惑愣住,“……你说什么?”
“前世,主上心系龙位,手段沉稳,所思所想皆是成圣成尊,御下极严。唯一喜爱过的人……叫柳奈何。主上也见过,我们自蛛网森林出来后,属下曾与主上在柳奈何处修整片刻。”
要是当着前世主上的面亲亲,曲隆反而觉得前世主上不会被秀到,只会非常嫌弃。
莫天权:……
他仔细端详曲隆的表情,发现曲隆不是在开玩笑——当然他一般也不会和莫天权开玩笑后,莫天权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见莫天权注视自己,曲隆低下头道:“属下本不该私自议论主上,属下请罪。然主上说前世主上听着,主上可向前世求证,属下所言句句实话。若遵主上命令,属下对前世主上也算冒犯,故属下不敢。”
“……曲隆,”莫天权先没说什么解释,只意味深长的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也喜欢你,你会喜欢他吗?”
曲隆想了想,诚实摇头:“……属下不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主上这般假设,属下不会答。”
“是了,”莫天权笑了笑,眼神忽明忽暗,话语中居然存了些警告意味:“人死了就是死了,曲隆,没有什么如果。你现在是我的人,他做过什么,已经与你无关了。”
“……”曲隆沉默片刻,看向莫天权,却没答应。
莫天权表情一时有些危险。不过弹指间,他仍旧将那些危险的贪恋藏进笑容深处,说:“好,我告诉你。”
第71章
莫天权睁眼, 头疼欲裂。
短时间内看完大量记忆,脑海中仿佛钢刀翻搅。他捂住仿佛被铁钉贯穿的太阳穴, 咬牙转动眼珠观察四周, 才发现这里是自己万剑峰的院落。
端着茶水进来的铁戎看到正准备起来,全身一抖,双眸大睁, 端着壶就着急扑到他床边。
“主上!主上!主上!主上你终于醒了!”
他叫得太快,莫天权总觉得他在喊“汪!汪!汪!汪你终于醒了”。
莫天权挥手拒绝他搀扶,自己一人撑起身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体经络,思索片刻,才缓缓问跪地的铁戎:“这几日, 都有谁来过?”
他选了个不会出错的问题,没有直接暴露自己没这段时间记忆的事情。因为他明白——自己是在与凤箫比剑时突然失去意识的,接着便毫无内伤到了这里。结合首尾,定然是那个宣称是自己的人接管了身体。
如果那人知道自己记忆, 想要接管莫天权这个身份, 第一个见的应该是……
“陆峰主挡在外面, 除了曲大人和属下,没有人来过。”铁戎小心回答。
莫天权心中一惊, “他们……我们二人说了什么?“
铁戎摇头,“属下不知, 您使出舞凤飞凰剑后,各路皆惊。嬴氏、凤族、北境都来了,您说只见曲大人, 陆峰主就亲自拦在院落外。一天前曲大人刚走, 走之前和我说您昏倒了……噢, 还给您留了消息。”
“拿来!”
莫天权急急忙忙抢过曲隆留下的玉简,挥退铁戎,自己严肃坐到桌边打开。
刚探入神识,他便微愣。
毕竟曲隆从没写过这么长的消息给他。
曲隆一贯用词精准简短,直入主题,没有多余修饰,一般来说写不长实打实的消息。这一封也是,曲隆上来便直言让莫天权看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事实。
——他是重生而来。
这也正是为何他才能抢先一步找到魔龙蛋、能让他拜嬴棋为师、能闯入秘境中为莫天权取天材地宝。他照顾莫天权细致入微,体贴温暖,是因为前世曲隆护主不力,莫天权死在他眼前。
让主子先自己一步而死,曲隆哪能轻易释怀。
但是曲隆好似已经知道自己会看前世记忆,故除了简单几笔前世之事,剩下的内容,更像忏悔书。
【此生所为,有忠心,亦有内疚……属下自知爱意一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然此情乃此世所起,属下叩拜,凭心起势,绝不敢趁重生之后、主上年幼便蓄意媚上,令主上对属下生情……属下再拜,明主上已知前尘往事,属下之罪,历数三日不尽……若主上开恩,可驱使罪奴杀妖龙。罪奴苦心琢磨多年,对此事有八成把握;若蒙主上不弃,罪奴愿受刑罚,只求留在主上身边,将功赎罪。】
想来,曲隆现在应该回到宣城,正忐忑不安等着自己对他的处决呢。
莫天权深吸一口气,压下额角青筋,堪堪控制住自己没把玉简砸地上。
挂不得江城时他看到了曲隆抱着那个小孩、怪不得自己梦到了有人说莫天权这个名字不属于自己、怪不得他觉得神魂有异,但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人就是自己,除了记忆不同,其它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自己看到的那些是真的,曲隆对自己这么好,居然不是单纯因为自己。所以他总是战战兢兢面对自己,是因为前世这人让曲隆先入为主!
如果不是曲隆清楚说明了他因自己而生情,莫天权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做什么。
“你出来!”莫天权压着怒火起身,对虚空喊,“我知道你在!我要看剩下的记忆,什么时候能看完?”
那道与他一样的声音缓缓出现:“一百多年的记忆,如果让你一瞬看完,你还是你吗……”
前世莫天权,是为了他好。
莫天权如今只有二十多岁,猛然灌入一百多年的记忆,说不定他行为举止就直接变成前世自己了。虽然两人本质上一样,但某些方面相差巨大,即使五天看完三十年,莫天权也能感觉到这记忆对自己的影响。
那些内心深处隐秘的占有欲如覆骨之蛆,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曲隆,困住他,让他永生永世臣服在自己身下。除了这些情义,还有一些隐秘狠毒的愤恨,让他恨不得马上抹平青蛇庄,将柳奈何和那些欺辱自己的人碎尸万段。
而他现在和前世一样,也学会了将这些情绪藏在厚重冰面之下,隔着三尺玄冰,是狂风怒号,惊涛骇浪。
不同的地方在于,因为他受嬴棋教导,所以他总能笑吟吟地波澜不惊。前世莫天权只能面无表情,静谧又压抑的藏起一切情绪。
然两世相同,他们的手段,都非尔尔。
比如前世莫天权从没和曲隆说过,如果他来得晚些,青蛇庄蛇妖可能已被用计尽数杀死了;比如前世曲隆不知道,莫天权没让他挥手覆灭青蛇庄,是因为莫天权觉定将来亲自动手;比如现在,这一黑一白两条龙,字字句句都在博弈。
只是今生莫天权所图天下,被嬴棋提点过,故心底宽阔、善良不少。而前世莫天权,手段残忍极端,比曲隆所想象的更加无情。
莫天权奇怪问他,“你这么照顾我,为何?你当真没法活下去?”
“……或许可以。”那道声音沉默片刻,淡淡道,“只是不必要。”
“不必要活着?我不信,如果真不必要,你也不会现身。”莫天权站了片刻,笑了笑,“是因为曲隆吧。”
因为曲隆喜欢的是今生的他,所以他不敢动他,所以他觉得自己复生不必要。
莫天权眯起眼睛,危险问:“为什么曲隆重生了。你难道没为他设下保命手段?还是说,你已经决定了你死也要带他一起。”
“不,”那人说,“他是为我而死。”
这本像是一种挑衅,但他说得太沉静,太轻缓,太镇定,所以这句话听起来更像一声叹息,好像这句话是一个引子,虽然令人惊艳,但是这引子下面有一个更加令他艳羡的东西,比如“他愿意为你而活”这种老掉牙的话语。
但他说的实在太理所应当了,所以这句话听起来也很理所应当,这句话底下的那句话也很理所应当。
莫天权内心深处不免泛起一阵酸意。
那声音好像知道他想法一般,淡淡道:“我会让你继续看的,你不用羡慕我。只是你时间不多了,容不得慢慢筹划。接下来几个月,我会让你慢慢知道一切。”
接下来半个月,莫天权果然在一些休憩间隙,又看见了那些碎片般闪烁的记忆。
……
改换姓名后,莫天权越长越大,修为水涨船高,势力也逐渐扩大。
然因为幼年经历,他几乎从不信任臣子。对于魔族更是警惕,动辄打罚,下手极重。在暗凭栏当上左使很久的一段时间内,这位左使都是处于架空状态的。
他只信任龙卫,最信任曲隆。
这也就导致曲隆肩上的担子很重,或者说,地位卓绝。
大部分谋略经营、筹划计策都要经他之手执行或指派,可以说曲隆是被慢慢历练出来的,在日复一日的权势中成了如今这副沉稳模样。
但是他与莫天权,总像越走越远。
曲隆忙,莫天权更忙,两人再也没像小时候那样亲和相处过。
莫天权总是会想到他初见自己时那副手忙脚乱、对自己珍视非常的模样,有一次两人独处,莫天权状似随口一句:“曲隆,他们说,苍狼慕强。你跟着我,如今可有怨言?”
“属下不敢。”曲隆忙放下手中茶盏,笑答,“属下如今地位主上怎会不知。属下永远是属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属下最好的位置。”
莫天权垂眸道:“你应当喜欢如今。可当年,我只是个青蛇庄任人欺辱的妖物,你认我为主,肯定有很多怨言吧。”
他面容如冰。在这被恶意日复一日打磨而出的精致棱角下,是害怕曲隆真的会承认的心。他把那些小心翼翼的委屈藏匿起来,日复一日的沉默着,期盼曲隆也能爱一爱丑陋弱小的自己。
曲隆表情一僵,这才意识到莫天权不是在关切问他近况。他从凳子上跪至地上,僵硬答:“属下不敢。”
“那就是有了。”莫天权手指轻微颤抖,捧起桌上茶盏,淡淡道。
曲隆流着冷汗低头,片刻后,他弯曲脊背,深深叩首。
前额触地时,莫天权放下茶盏,袖袍垂下盖住双手道:“说话。”
曲隆磕完头,直直跪好,颤抖着说:“属下也曾,年少轻狂。”
年少轻狂。
算上两世,曲隆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五百年的光影,对元婴期大能也绝不算弹指一挥间。
正在观看记忆的莫天权很难想象这个词会出现在曲隆身上。
曲隆说,自己曾经和苍狼族大部分狼妖一样,也恋慕强者。所以被选为龙卫时,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骄傲的,自满的。他觉得,自己的主上,肯定是六界最强。而能成为这样的主上的影首,他无比自豪。
结果呢。
结果青蛇庄初见,那人只是一只脸上鳞片驳杂、任人欺辱的蛇。
曲隆心气高,只想着让莫天权长大、让莫天权变强、让莫天权足够成为能够与天下龙子一争高下的主上。
莫天权明白过来。
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莫天权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曲隆的想法,但是听到曲隆亲口承认后,他才明白,小时候曲隆听见宇魔夸奖自己时,眼中流露出的是什么情绪。
莫天权看着远方天际,长空浅蓝,无云无影,沉默许久。他静静坐着,长袍散在地上,定定落在曲隆视野的最前方。
他问腿边跪着的人:“你当真不反驳?”
“属下有罪,不敢反驳。”曲隆再叩首。
莫天权便说:“这哪是年少轻狂,曲隆。你见过哪个慕强自私的苍狼,只慕一个人的。”
他知道,曲隆所说自己有“怨言”,不是怨莫天权。
而是怨这个世界、怨自己,他怨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对待莫天权,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找到主上。
他年少轻狂,是因为一腔热血,全都用在希望莫天权盛放。
莫天权不太明白曲隆,正如曲隆也不太明白莫天权。但他们互相依靠,在那些粗茶淡饭的日子中将彼此当成指引前进的高不可攀的亮光。
那次谈话后,莫天权便再没想过退出这场生死之战。
他突破元婴期时,四方风云来朝,在那连绵山川上方,黑鳞缓缓游动,竟能与山峰竟大小。
黑龙自云雾中小心探出头来——这只是最普通的隐匿法术,召唤云朵遮蔽他真身。
他看到站在山巅的龙卫,看到黑影最前端那个男人,看到曲隆的动容、惊讶、激动,看到他领着龙卫齐齐跪下,呼万岁千章。
他凝望着他,他也永远注视着他,龙尾一摆,莫天权只觉得心尖在沸腾后融化。
半个月时间,莫天权只看到这里。
临踏进宣城院落前,莫天权说:“他现在是我的。”
那声音沉默片刻,答:“我知道。我不会做什么的。”
“你不伤心?”莫天权站定在院门外,压低声音问。
“喜欢一个人,便更希望他开心。他心悦你,我就算夺了你的身体,他也不会开心。”
莫天权负手而立,勾了勾嘴角,没动。
过了许久,那声音才说:“是,我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我同你一样,恨不得六界皆知我爱他,也希望我是他六界唯一所爱。莫天权,你不必同我这缕残魂计较,我早就输了。”
如果看完这章再去看69章,会发现:
黑莫:我早就输了
白莫:(走进去就是一个亲亲)
黑莫:……
话说回来,作者都不好意思说加更的事情……营养液可以加更,霸王票也可以加更。这都欠俩了,作者还是没更出来(滑跪道歉)
第72章
“所以, 我也不知后面发生之事。”
莫天权话止于此,抱歉摇摇头, “你若好奇, 我明白了首尾便告诉你。”
曲隆忙道:“不敢劳动主上。属下只是隐隐猜想,应当是前世主上做了什么,才招致如今局面……然事已至此, 知道或不知道,都无甚所谓。”
莫天权赞同道:“是啊,事已至此。”
曲隆垂眸:“只是此命为主上所赐, 若主上需要……”
莫天权笑容微敛,打断他道:“曲隆——”
曲隆知道莫天权定然会动怒,但他还是要说。
他跪地叩首, 郑重道:“若有一日,需属下以命换命,属下绝无怨言。属下自知这请求极不负责,看在属下为主上尽忠多年, 求主上成全。”
他说得坚定, 两人对视, 曲隆眼中无半点退让。
或许眼前的莫天权重于前世那抹残魂,但无论哪个莫天权, 都比曲隆自己重要千百万倍。
如果能替主上去死,他不会有片刻犹豫。
莫天权胳膊放在桌上, 静静看他许久后,才问了个隐含委屈的问题:“曲隆,你将我置于何地?”
曲隆叩首答:“属下常常觉得, 主上是属下的黄粱一梦。”
十年前, 他有此感想, 十年后,这想法只增不减。
他失去了,又得到了。得到了比曾经更多的东西,他不后悔。
“……曲隆,”莫天权站起身来,“起来。”
曲隆跪地不动。
“起来!”莫天权声音中已有怒火。
曲隆知道莫天权没同意,他沉默叩首后站起身来,本想再做争取。可不等他站稳,莫天权便拉着他胳膊将他拽入自己怀中,曲隆只觉得后腰箍上一个强硬的小臂,唇瓣上多了一抹莫天权的温度。
只是这一次,莫天权没等他慢慢允许,就强硬掰开他下颚,软舌无情的掠夺他的呼吸与言语。唇瓣摩擦,柔软又细腻,湿润又甘甜。有酥麻的感觉自尾椎升起,一路传至后颈。
曲隆用力拽住莫天权胸前衣领,指节发白,却并不拉近或推远。
他只是紧紧抓着这方衣物,无声表达自己对这衣物主人的爱意,隐忍又克制。
他也不舍得这个主上,可他更不舍得那位主上一抹残魂无处可去,消散崩解于天地乾坤之间。
待双唇缠绵片刻,最终分开,莫天权与曲隆前额相贴,语气近乎乞求:“别这样对我,曲隆。对我来说,他才是梦。”
他怎会允许爱人为一个梦中人献上性命。
曲隆说:“属下终究是属下。”
主上永远是主上。
听他这般说,莫天权苦笑一下:“你明知我从不把你当下属……”
曲隆还想再说,被莫天权一个手势打断。
“此事不许再提。曲隆,我许你一切,但不许你死,也不许你离开我身边。”
莫天权表情罕见的严肃,曲隆知道多说无益,便没再提起。
两人再谈了些事宜,临走前,莫天权嘱咐道:“半月内等我消息,你再去北境。”
曲隆应下,莫天权又要了一个抱抱,才带着影四影五和一群等在院外的魔族离开。
曲隆送他出门后,暗凭栏战战兢兢凑过来,盯着曲隆的表情仿佛盯着一颗炸弹。
曲隆无奈看他:“怎么了?”
暗凭栏想了很久,憋出来一句:“你和尊上……多久了?”
“……问这个干什么。”
“我预估一下我活下去的几率。”暗凭栏视死如归。
曲隆:……
这家伙两辈子都喜欢同别人勾肩搭背,曲隆都习惯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自己还觉得不妥。
“主上不是那样的人。”曲隆说,“我之忠心,主上清楚,断不会因为男女私情而与下属起争执。”
暗凭栏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尊上不会吃醋?”
“我的意思是,主上不会——”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暗凭栏一脸冷漠打断他,“说不定尊上只是在偷偷解决竞争对手,不让你知道而已。你别拿你们龙卫那一套来思索我们……”
曲隆不欲与他再讨论两人关系,故道:“主上所言之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北境现在情况如何?我去之前要做什么准备?”
“噢,是这样的。”暗凭栏挠挠头,俩人一起坐下。“之前尊上问过我关于如今人手问题。北境一直是我和沉羽在管着。沉羽是王将候,和漆雕百勿离得近,传消息的机会少。我就顺便用千里传音指示一下。前半个月尊上亲自掌权后,北境乱了一阵。现在我听说漆雕百勿状况不太好,但是具体消息北境王庭封锁得很严,我不是很清楚。”
“我明白了。”曲隆想了想,“你同我说说北境魔族的构成吧。”
虽然莫天权终于放他出门了,但是曲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猜测主上大计已成,自己就是去做个管理调度的,肯定不会冲在前线。然而令他没想的是,半个月后,他抵达北境王庭,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一袭国师重袍的嬴棋。
嬴棋身后摆开国师仪仗,若明光神王。身上礼服层叠,后摆曳地丈许,肩披云锦外罩鳞氅,虽然仍旧笑意盈盈,但与当年洛山那位教书先生相比,仍旧让人觉得差距颇大。
嬴先生,是温润。国师大人,是仁慈。
权倾朝野,身份显赫。
悠悠百年,曲隆已经学会波澜不惊面对这些人世变化、沧海桑田。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的天子重臣。
曲隆与这队国师仪仗相遇,在嬴棋温和的目光下走至他面前,拱手道:“国师大人。”
嬴棋笑意渐深,轻声问:“这几年过得还好?”
“承蒙嬴先生关心。”曲隆垂首答,“在下一切都好。”
嬴棋挥了挥手,众人跟着他一同转身自王庭大门入内廷。一行人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王庭众人皆俯首。边走、嬴棋边同他介绍北境如今形势。
“如你听见,我已恢复国师身份,北境由沉羽摄政,等将魔族、嬴低的人扶上高位,北境便稳了,沉羽也能退下。”
曲隆没想到,自己不仅不用冲在前线,北境现在连前线都没了。
他想了想,问:“国师大人可听说最近吞天宗一事?”
有外人在场,两人不便直言,嬴棋点头“有所耳闻。想来,风口浪尖上的那位有自己打算,我也不便多问。如今局面,应当与那人所想相同。”
曲隆应了一声,听懂了嬴棋的意思。
——这都是莫天权手笔。
两人一同穿过内廷大门,沿着曲隆记忆中的道路走到了一处焦黑的土地前。
从远处看,这黑色巨坑一望无际,已成一处已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焦土坑洞。这洞极大极深,从临时搭建的木桥上走过时,曲隆还能看到下方冷凝的岩浆如裂纹般分布在洞底。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刺鼻硫磺气味。
曲隆看向周围,仔细辨认许久,才发现这里是本是禁地的国师祭坛。曲隆能勉强认出来,还是因为他曾在此地守了五年的魔兽。只是现在,那只魔兽已不见身影。许多修士与工人来来往往,见到嬴棋便跪拜。等嬴棋离开再起身继续手头的工作。
“祭坛损坏严重,法阵过度运转,年久失修。如你所见,百废待兴。只是除此处外,北境其他地方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嬴棋笑笑,淡淡道:“他虽不是个好学生,却是个好领主。”
嬴棋身后,有待从劝道:“国师大人,这么多年了,领主一直念着您呢。您留下的东西,领主都好好收着,若不是看中您,定然也不会留下旨意,让您在此等危难关头回来力挽狂澜。”
见一旁曲隆面露疑感,嬴棋淡笑解释:“十日前,有一鬼族龙卫前来,说是想与漆雕百勿谈淡魔兽之事。谁知那龙卫突然发难,拼着自己性命重伤漆雕百勿,逃至此处。他穷途末路,便想解除魔兽封印,与大家同归于尽。”
之前魔兽三出逃过一次,北境元气大节,漆雕百勿便下令不顾一切都要拦住那人,沉羽祭三千根轰雷针,将魔兽连带祭坛炸成这般模样。那鬼龙龙卫本就活不了了,现下更是户骨无存。
曲隆那天见到的仙族男子,心甘情愿答应的条件居然是来此送死。
“漆雕百勿正在闭关修养,沉羽摄政,按漆雕的意思将我召回,恢复我国师之位。”赢棋这般解释。
曲隆明白,外人在场,嬴棋不好说太多。但这次鬼龙龙卫攻击,从头到尾都是莫天权计策。鬼龙龙卫已死,查无可查,沉羽上位众望所归,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嬴棋与沉羽站在同一方。
两人走过大坑,一同来到内廷宫殿旁的国师塔。国师仪仗轻灵经过两人,静立道路两旁,目送嬴棋与曲隆一前一后走入塔中。
“国师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待国师塔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曲隆问。
嬴棋挥手点起塔内炬火,塔中央的大鼎腾起烈焰,照亮黑暗寂静的空间。此处无人,留音一芥子的阵法生生不息流转。两人在塔内软垫落座,嬴棋笑着看他:“祭坛的建造,还需要一位主管事。”
曲隆敏锐察觉到嬴棋话语中的深意。
苦他所料不错,莫天权应该是打算将新祭坛修成传送阵。
一切顺利的话,魔族便能以妖界北境为营,以此展开接下来的计划。
“除北境外,东境、南境领主也同意了祭坛的建造。” 嬴棋笑道。
曲隆心中一惊。“即是说…”
“是,”嬴棋点点头,叹道:“天权确实是筹谋不少。连我都不知道他已经与老祖见过许多面。我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这妖界权贵,已有半数以上决定袖手旁观,剩下的一些人,要么与连屿有直接利益,要么受了连屿的好处不敢多说。”
“那漆雕百勿…”
“虽然北境宣称,他正在此处修养。”嬴棋向曲隆示意了一下自己脚下的国师塔,“但其实…他已不在王庭之内。漆雕百勿重伤之后好像猜到了什么,沉羽动手之前,他便消失在领主寝殿之中,无人知其行踪。因此纰漏,天权罚了沉羽,故今日只有我来迎接。”
第73章
“如此看来, 沉羽处境危险。”曲隆担忧道,“若漆雕百勿疑心于他, 难保不会派亲信对沉羽下手。”
“关于此事, ”嬴棋摇头笑笑,“我亦不甚清楚天权应对方法。但你或许很快便能明白。”
待曲隆领了修筑传送阵的名册、点了工人牙牌、确定修复流程、分管各路修士后,已是傍晚。他在魔族伪装的国师侍从引路下来到自己厢房, 才明白嬴棋的意思。
房间宽阔,莫天权一袭白衣静静靠在床脚,腿上放着一本《六观馼》。
见他进来, 莫天权从书页上抬头,盈盈一笑,挥挥手将那侍从打发了。
曲隆走近床榻, 刚欲行礼,莫天权便道:“不必跪。”
曲隆动作一顿,还是乖乖站好,垂首道:“属下参见主上。”
莫天权没穿吞天宗弟子袍, 也没穿凤族火红金纹的衣裳, 更不知道把曲隆为他订的那件黑衣华服扔到哪里去了。他端正坐在榻上, 身上银袍如水流淌,似一泓月光, 剪裁走线,上覆阵法, 比那黑袍更漂亮。
好像他一定要当前世那只黑龙的反面,那人喜沉闷威严的黑,他就穿白, 白得闪闪发光, 恨不得将自己醋自己缝在衣服上昭示天下。
莫天权温柔一笑, 身上白袍将他衬得愈发年轻俊朗,柔和端庄。
偏偏曲隆没什么特别表示,只垂首问:“属下不知主上来此,有失远迎,求主上责罚。敢问主上有何吩咐?”
莫天权轻笑:“没什么吩咐,我平日便宿在这里。”
听罢,曲隆一愣。
修士并不需要睡眠,在灵力充沛的条件下,连续好几年不断闭关修炼是常事。如果受了重伤,低阶修士或许会以睡眠方式恢复身体。
莫小龙刚破壳时也要睡眠,曲隆特意问过嬴棋,嬴棋说虽然莫小龙天生金丹、境界不俗,但成长需要消耗大量天地灵气,睡眠必不可少。等到莫天权去了吞天宗,才逐渐与金丹期修士相似,不再需要睡眠。
也就是说,对修士而言,并不需要固定一个地方休息。
莫天权现在应该正是忙碌的时候,为何会刻意歇在北境?
似是看出他疑惑,莫天权笑道:“恢复记忆期间,我会陷入梦境,无知无觉。正好修筑祭坛的工人里大多都是普通妖族,夜晚也难动工。趁这段时间,我便想着拜托你护法。若有危急情况,你代我施令,如何?”
曲隆跪地:“承蒙主上看重,属下定不辱使命。”
虽然曲隆前世做了多年右使,但自问对整体局势的把控、对下属能力的认知远不如莫天权。莫天权能将自己最脆弱的时刻暴露给自己,任由曲隆在此期间执掌大权,对曲隆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见他答应了,莫天权拍拍身侧床榻,“那你上来吧。”
曲隆:……说好的护法,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见他犹豫,莫天权笑着说:“记忆纷杂,我夜里或许难受。”
莫天权一放软强调,曲隆就火速妥协:“请容属下沐浴。”
莫天权应下后,曲隆赶紧去侧房沐浴焚香,打理干净后,才重整仪容,穿戴工整,回到莫天权身边。
服侍莫天权躺好后,他站在榻旁,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憋出一句:“属下在旁守着,寸步不离。”
要他侍寝,他眉头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让他与主上同床共枕,他反倒不敢。
似是看出他的紧张与窘迫,莫天权笑笑道:“那你……坐在我身边吧。我想找人说说话。”
曲隆心里一软,小心翼翼坐到塌边,为莫天权掖了掖被角,应声道:“是。”
深夜静谧,只有风过声音。曲隆抬手放下床边帘子,遮住房中烛火与莹石光线。
在两人一卧一坐的小小空间中,莫天权的手自被下探出,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曲隆的手背。曲隆握住他手,两人皮肤间暖意交叠,轻柔传递着温度。就像当年冬夜里,莫小龙缠着曲隆一同窝在暖洋洋的被窝之中睡懒觉。
“曲隆,”莫天权看他,小声问,“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么你喜欢我呢?”
当时在洛山脚下,曲隆对大橘说,他喜欢一个人很久了。两人说清后,莫天权一直坚定曲隆是在指自己。可是知道前世存在后,他很害怕曲隆说的是那人。
虽然不知曲隆为何误会前世那人另有所爱。但莫天权明白,自己与他并无太大区别。
除了记忆不同外,说白了,他们是同一个人,容貌、身形几乎一模一样。曲隆真的分得出区别吗?曲隆的仰慕因何而起呢?
曲隆垂眸与莫天权对视,良久后说:“主上换一个问题吧。”
“你不想答?”
“属下不会答。属下不知道答案。”曲隆握着莫天权的手,轻声道。
在看守魔兽的那些年里,曲隆总是希望自己能重新成为莫天权手中常握的那把尖刀。他站在禁地祭坛边,凝视那只挣扎不休的魔兽,整夜焦虑思考着自己的命运。他不清楚若主上不允许,自己的喜爱会不会是以下犯上。可若主上恰好也喜欢他,他这样的感情就不算大逆不道了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有了别样的心思,在吞天秘境中被主上点破后,破土而出呢?
那些令他死不足惜的感情,是不是那些年莫小龙用狼尾巴荡秋千、莫大龙趴上龙爬架、莫天权将脸埋在自己毛肚皮里面的时候悄悄生长出来的?
想着想着,在苍茫宇宙的黑暗大幕下,他空荡又茫然的心猛然撞上五年前一句时空洪流,惊觉自己完全误会了莫天权很多年前那句话的含义。
莫天权当时说:“我们重头开始,可以吗?”
或许那个时候起,曲隆就对自己降下宽恕,允许自己的感情生根发芽,肆意生长。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莫天权腼腆笑笑,“是,其实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会答。”
他在蛋里便觉得曲隆特殊,可是谁又能说清楚确切喜爱上的时间呢。
只是临到分别,突然觉得不舍。无法见面,才发现思念。
莫天权闭上双眼,陷入梦境。曲隆坐在塌边,静静看他睡颜,直到天明。
第二日,莫天权醒来,曲隆服侍他洗漱后,提出想去看看沉羽。
“你想去便去,”莫天权笑问,“怎么,怕我罚他罚得狠了?”
“属下不敢。”曲隆忙道。
莫天权笑笑,道:“鬼龙龙卫带了魔兽的研究,已经证实魔兽身上灵力无法被转化或使用。老祖的意思是,不必再留漆雕百勿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只是师父对他仍有恻隐之心,我不过找个由头放他离开罢了。你不必总是担心其它龙卫,我有分寸。”
曲隆听罢,严肃道:“属下愿前往追击。”
“我同你说这些可不是希望你请战的意思。”莫天权牵着他的手到桌边坐下,“只是告诉你,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你不必担心漆雕百勿反击。”
曲隆思索片刻,垂首:“属下明白了。”
“除此之外……”莫天权想了想,“我还想问你些事情。”
“属下定当知无不言。”
莫天权看了看床头放着的那本《六观馼》,道:“鬼族……在你印象中,是什么模样?”
曲隆疑惑:“主上所问何事?”
莫天权斟酌片刻,垂眸隐去眸中暗色,说:“那鬼龙龙卫同我说,鬼龙卜过,他此行必死无疑。鬼族当真事事卜卦谋定?卦象出错怎么办?”
曲隆想了想,道:“前世属下并未见过鬼龙,但龙卫训练之时,属下见到过,鬼族集体自尽的样子。”
“几乎每一位鬼族,都在筑基期后自尽。前世属下只觉得荒谬,今生属下私下问过一位即将自戕的鬼族,那名鬼族对属下说,他已卜过,魔龙并非其主,故了结此生。”
“前世属下亦听到些许流言,似乎除鬼龙外,其余龙子龙卫,皆无鬼族。”
莫天权沉吟后,对他笑笑道:“鬼龙为了鬼界,居然以透支寿元为代价寻求生路。且他似乎早就明白,证明魔兽无法被修士所用对我帮助极大。能看透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近乎手握天道,我只是好奇为何鬼界长期默默无闻。”
曲隆摇头:“这些事情,属下便一无所知了。”
“无事,”莫天权安慰他,“我只是心血来潮,有此一问罢了。”
说罢,莫天权起身将那本《六观馼》收了起来,道:“嬴先生预估,传送阵建成需要一年光景。只是我怕事情有变,故今天得出门找一人,晚上再归。”
“属下明白。”
曲隆应下,率先拜别莫天权,去了祭坛监督。
到晚上,曲隆见到了那位莫天权所说的人。
——土魔。
土魔专司土建,最擅长便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曲隆前世见过他,他同如今一样,也是元婴后期修为,身材健硕,面容严肃。据传土魔当年本是铁矿矿工,前任土魔陨落后得了土魔魔神柱传承,此刻身形更是高大威猛。
他抱拳半跪,粗声道:“拜见尊上!拜见尊后!”
曲隆:……
他看看莫天权,正欲皱眉反驳,没想到莫天权似没听见,挥挥手让他起来,笑着说:“你在魔界这些时日辛苦了。”
“为尊上效力,是属下荣幸!”
他声如洪钟,境界非凡,把曲隆喊得胸口沉闷。
曲隆稳住激荡而起的灵气,没敢细思土魔话语中的深意,将那句“放肆”咽了回去,并且怀疑主上是故意没拦上一拦的。
第74章
“建造图纸你看过了吗?”莫天权问。
“回尊上, 来的路上属下看了几眼。若属下及属下部下承担框架与核心部分的建设,可于半年内完成传送阵建设。”土魔起身回禀, 犹豫道:“可是魔界……”
“妖界传送阵更重要些。”莫天权道, “本座这些年于妖界,发现除了嬴氏所把持的大阵外,其余阵法要么流落在秘境中难以寻找, 要么年久失修隐患极大。若要汇聚魔族的力量重返魔界,这些联通各界的阵法必不可少。不论人手资源,半年以内必须完成。至于魔界的事情……可以稍作调整。”
莫天权眼光长远, 自然以大局为重。土魔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懂,但他以魔尊为主,便垂首应是。
“尊上, 那魔界统领……”
“让宇魔暂代,等此事了,你再回魔界。”
“好,属下明白。”
两人商讨完基础事宜, 莫天权转向曲隆, 向土魔示意:“这是本座龙卫首领, 曲隆。”
土魔与曲隆对视,坚毅眼神中透露出无辜的茫然。
……这狼妖怎么是龙卫首领?来之前, 暗凭栏特意和自己说过,站在尊上身边那只狼妖就是尊后大人啊?
土魔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魔界众魔在听到尊上已经有尊后,而且还是妖族后,齐齐伤心不已——都怪他们, 没能及时找到尊上, 让尊上被可恶的妖族霸占了!
虽然土魔没有伤心, 只是暗暗有些不忿。但是现在尊上也没说明情况……难道是暗凭栏在诓骗自己?
“土魔大人。”曲隆拱手行礼,既然莫天权没多说,他也不会出声反驳。
“曲、曲大人。”土魔流着冷汗回礼。
如果自己刚才喊错人了,那他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为什么尊上还是笑盈盈的样子……
“曲隆如今负责统领北境传送阵的建造工作。传送阵方面的事情,你与他协商即可。若有疑问之处,让他同我禀告。”莫天权道。
“是。”土魔忙不迭点头。
虽然暗凭栏脑瓜子也不好使,但他清楚——以曲隆和莫天权的地位,面对猜测不反驳,便已说明了很多问题。而土魔自小在矿洞中长大,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即使接受了土魔传承,也只是擅长建造之术,对权谋政斗可谓一窍不通。
故而他和曲隆并肩离开莫天权厢房时,仍旧处于一种巨大的迷茫无措之中。
曲隆见一旁高大的男子有些紧张,便搭话问:“敢问土魔大人姓名?”
“啊!啊?什么……姓名?我没有姓名。”土魔回过神来,摆摆手道,“我是矿内长大的魔,没人给我取名字。你叫我土魔就好。”
曲隆微愣。
前世他同土魔没有太大交情,就和别人一样一直喊他土魔大人,没想到土魔没有自己的名字。
魔界弱肉强食,因为是魔神柱传承制,所以教育并不发达。像暗凭栏这种既有穿衣品味又有文艺名字的,都算大户人家了。更多的人和土魔一样,只是单纯履行职责,勉强糊口而已。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都有意打住话头。土魔害怕自己惹这只狼妖不快,而曲隆则一向没什么寒暄的习惯,两人走了片刻,引起路过的王庭仆从频频侧目。
这里好歹还是北境王庭,虽然魔族进驻,但也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仆从还是土生土长的妖族。
引起他们侧目的原因也很简单:曲隆身量已经算妖族较高的了,但此刻脑袋只到土魔胸口。土魔衣着简朴,袒露大半胸膛,跟在曲隆身边好奇的打量周围的表情老实,然而身材却像妖族化神期高手,故引来众人关注。
曲隆沉吟片刻后,抬头道:“土魔大人先随在下来吧。”
勉强找了件土魔能穿的板正衣物,将对方收拾成普通妖族的模样,曲隆带他逛了一圈祭坛深坑,让土魔实地观看了一下此处惨状。
“修复土地、打下地基,或许就要一两个月。”曲隆在一旁搭的小篷子下展开图纸,皱眉将目前进度和人手指给土魔看,“如果赶得上,或许能在内壁设下阵法,铺上青金。等框架与核心装上,便是填充和封层,这些还需两三个月。”
曲隆不是土魔,不曾接触过这种大型建造工作,莫天权让他们半年之内完成这种横跨一界的传送大阵,曲隆心里有些没底。
更别说这传送阵不是单边进行的。北境传送阵联通人界,人界那边统领魔族的美魔也在同步建设。两边都完成后,传送阵才算真正成功。如今土魔在这边,这边优先完工也没有什么意义。
古往今来,从不曾有人做出过这种壮举,集五界之力完成联通五界的传送阵。
这件事完成后意味着什么,曲隆不敢深思。
土魔坐下来看了看图纸,再眯着眼睛看了看众人正在加固堆填的深坑,半晌拍胸道:“能完成!只要没人打扰,主上给的天南石足够,一定可以。”
“可是人界那边……”
“人界那边有人族帮忙,比我们这边更快。”
曲隆皱眉:“人族连铁犁都拉不动,怎会比我们更快。”
听他这般说,土魔哈哈一笑,“我一开始和你想的一样,但美魔和我说,人族建造速度确实不慢。原因好像是说……一是因为人多力量大,给点钱就开工,不眠不休的干活,黑灯瞎火也能砌墙,不像妖族天黑就睡觉了;二是人族聪明,虽然力气不大,但是发明了很多好玩的玩意。比如浇水的水车、碾米的石磨,这样人力物力相结合,速度反而更快。”
“原来如此……”曲隆恍然大悟。
土魔想了想,“劳烦你和尊上禀告,问问能不能我和我部下晚上干活,你领的妖族白天干活。这样速度快些,我们也不容易被人察觉身份。”
“好。”曲隆道,“那在下去安排。”
当天,曲隆为土魔及其部下安排好了住处与工具,向土魔交代清注意事项后,回到莫天权厢房。
厢房内,莫天权已经洗漱好倚在床头了。
室内燃了熏香,带着温柔暖和的味道,静静融化在空气中。曲隆进了房间,撞散一池香烟,又裹挟着周身沐浴后的水汽站定在莫天权面前,站定行礼后向他禀告今日情况。
莫天权仍是一身白衣,似雪山清辉,高洁颂章,看向曲隆时温和一笑,似是等他许久了。
今晚,也是一卧一坐。曲隆不过问莫天权究竟知道了多少,正如他现在已不再主动过问莫天权手上势力,不再主动要求莫天权对自己下令。曲隆觉得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有感情如水般一寸一寸漫上增长,等待某一天满溢而出,突破瓶颈,再上一层楼。
第二天晚上,仍是如此。
第三晚,依旧。
直到第五晚,莫天权入睡后,曲隆俯身,在莫天权指尖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十天过后,莫天权终于成功将曲隆拐上床。
两人一同躺在榻上,莫天权脸红,曲隆窘迫。
可怜曲隆,年过五百,和心上人同眠,仿若新娶美娇娘一样手足无措。莫天权搂住他腰拽进自己怀里,把脑袋靠在他颈侧蹭了蹭,这个动作让曲隆莫名联想到很多年前一龙一人相依而眠。
他努力放松身体,让莫天权抱得更舒服。
“曲隆,”莫天权小声问,“你是不是害怕和我亲近?”
“属下只是……不敢。”曲隆垂眸避开莫天权视线,回答道。
恰恰相反,他其实一直很想窝在莫天权身边,被莫天权揉揉脑袋耳朵,和所有苍狼的习惯一样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的爱人。只是他常常惶恐,仿佛怀抱自己无权享用的珍宝。
他总是怕冒犯主上,怕自己惹主上不快。
莫天权低沉笑了一下,将他搂得更紧:“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第二日,莫天权便为自己的慢条斯理、胸有成竹付出了代价。
因为昨晚,祭坛内突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
大地摇动,曲隆翻身便站了起来,捞起一旁的衣服穿好后迅速打开房间门。黑色夜幕下,远处巨型坑洞的地方燃起熊熊火光,数道法宝闪光划过,应当是魔族在控制局势。
不见打斗身影,说明敌人一击便走,不愿纠缠。
也不知土魔是聪明还是不聪明。说他不聪明吧,他知道出了事率先来保护莫天权;说他聪明吧,他身后倒是跟着三个曲隆早已见过的黑影,土魔这一来,全将他们引来了。
曲隆面色一冷。
定然有人用计逼莫天权现身。
正巧曲隆从莫天权房间内出来了,土魔动作一滞,落在他面前的时候还一脸疑惑,频频看向他身后房间。曲隆反手把房门关上,默不作声下了禁制后,站在房门外问:“发生何事?”
他反倒庆幸莫天权如今无知无觉。不然若是碰上那三人,莫天权如今修为定然打不过。
他神色太过正常,土魔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那个……”
“在这里说吧。”
曲隆表情严肃,土魔也不再犹豫,直言:“有人炸阵!”
此时莫天权周围只有土魔和曲隆,暗凭栏、影四影五皆不在,曲隆心念电转,抓着土魔的手道:“我们去找主上!”
土魔司建造,本就不擅长打斗,以元婴后期的修为再带上自己一个金丹后期,肯定拼不过那三道黑影,去找嬴棋也只会将对方置于险境。莫天权现在只有元婴初期修为……
土魔被曲隆莫名其妙拉走了,两人化为遁光飞出,那三道黑影果然保持一段距离紧跟其后。若不是曲隆和他们功法相似,肯定也无法察觉。
至此,土魔彻底疑惑了。
曲隆拉过土魔的手,在他手心写:
“后方,妖龙龙卫。”
第75章
跟在身后的三个妖龙龙卫, 一个金丹后期,一个元婴初期, 一个元婴中期。
曲隆边同土魔飞掠而出, 边思索两方战力。
如果一个一个上,土魔单独就能将他们解决了。可龙卫打斗不按常理,如果三人决定先解决自己, 再围杀土魔,曲隆自忖土魔逃不掉。
更别提他也不知妖龙龙卫有无后手,若当真打起来, 曲隆不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土魔也不算傻,读出曲隆的意思后,也严肃起来:“怎么办?”
他并不清楚妖龙龙卫修为, 但明白曲隆调开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如果三人直冲北境祭坛而来,想来莫天权的存在已经暴露,若那三人反应过来,恐怕会杀个回马枪。
躲得了一时, 躲不了一世。
曲隆思索片刻, 打了个手势, 示意两人分头行动。
于是两束集中的法宝流光在下一刻突然分开,一左一右撇成个左右颜色不同的光束飞散开来。
见状, 三个妖龙龙卫在空中急停,明白自己被人发现了。
修为最高的龙卫沉声道:“影三, 去追那只苍狼。影五,我们去追那个男人。主上有令,务必生擒, 他们或许与其它龙子有关。”
另外两人领命, 于是金丹后期的妖龙龙卫拐向曲隆方向, 元婴后期与元婴中期妖龙龙卫追去土魔身后。
曲隆用的银钢梭有青金加持,速度极快,能与元婴后期的土魔并行,因此在与土魔分开后,曲隆飞至某处群山,下压梭尖,如坠流星般扎入黑夜中的暗绿色森林。
银钢梭划过树林上空,曲隆翻身轻盈跃下,任由银钢梭远离。随后他后背贴上一颗大树背面,停了法决,藏起自己气息。
片刻后,那跟在他后面的影三飞过这群山上空,直追银钢梭离开的方向而去。
待离开稍远,银钢梭上的灵力消耗殆尽,速度减慢下来,那龙卫追近了,才发现自己已丢失目标。
影三马上停了下来,抬手一击打落银钢梭后,思索片刻,回身去寻,再一次来到曲隆藏身的森林上空。他踏着法器在空中停了片刻,左右转了转,法宝流光划出一个“∞”的形状后,抬手结印,似是施了探查敌人踪迹的法阵。
曲隆屏气凝神,右手掏出“如画里”阵盘,左右斜了斜。
黑暗森林内中突然闪烁的一点银光足够一个金丹后期修士察觉。影三双眸一利,看向曲隆藏身方向。
曲隆左手轻扣法决,远处银钢梭微微颤动。
“还不速速现身!”影三刚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背后寒意突至。他猛然扭头。
太慢了。
曲隆骤然收拳,一道光芒自远方天际电驰击来,若劈开一方天地。
妖龙龙卫看到的,是远处一点微弱银光。眨眼后,那银光已在眼前,大如拳!
是刚才那个梭状武器!
“啊啊啊——!”
生死关头,影三勉强错开身体,被银钢梭巨大的冲击扯下一臂。
……
半个时辰后,曲隆拔出影三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看向低上奄奄一息的影三。
虽然曲隆夺得先机,但是影三身上法宝太多,什么诡异的东西都有,甚至能扯出鬼族的引魂幡召唤魂魄与曲隆缠斗,大大刷新了曲隆对连屿的资源的认知。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曲隆,就算换成影二,恐怕也是另一种结局。
“咳咳……你……”影三艰难转动眼珠看向捂住伤口的曲隆,“你也是……龙卫……”
他还记得这个人。当年他陪连屿去长山会时,这个苍狼妖就站在莫卿锋身边。影三看了他几眼,总觉得曲隆身上气息肃杀,和自己身边的兄弟一样令人十分熟悉。他本已决定要和连殿下说说此人,谁知最后分开时刻,莫卿锋那样认真的说曲隆是他朋友,让影三彻底打消了怀疑。
龙卫怎么可能交朋友,如果没有修为和血契,他们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他当年竟然没看错。
察觉到影三未尽之言,曲隆皱眉。
他此刻灵力耗尽,连治伤都捉襟见肘,影三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只能快快了结此人了。
龙卫不可能背叛龙子,什么问题都白问,曲隆也不打算多费口舌,摇摇晃晃撑起身来,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影三笑了笑,少年般的面庞透露出几分疲惫,最后转化成委屈的泪水。
“为什么…会输……咳咳……你明明和我同等修为——呃……”
银钢梭骤然穿透他心脏,彻底断绝他生机。
曲隆不放心多补了几刀,确认影三死亡后,他起身找出一道符箓,贴在面前土地。随后,他盘膝坐地,吸收天地中的灵力疗伤。
打坐片刻后,他身前符箓周围的暗影扭动起来,仿佛活着的蠕虫般。很快,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从暗影中伸了出来,像是暗影生长出的肢体一般。
那圆球扭动了一下,发出暗凭栏的声音:“额,尊后大人?有何吩咐,小的洗耳恭听。”
曲隆没时间和他贫嘴,“北境出事了,你先过来保护尊上。”
“出事了!?”暗凭栏声音骤然拔高,“发生了什么,尊上有危险?”
“妖龙龙卫来了,我怀疑连屿已经知道北境被我们所掌控。我和土魔方才将他们引走,妖龙龙卫影三已死。”曲隆拧眉看了看旁边影三的尸体,继续道:“土魔那边或许有些棘手,我得回祭坛求援。你马上过来,协助主上离开。”
祭坛留下的几个魔族都是元婴期修为,定然能帮到土魔。曲隆一个金丹后期,就算赶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暗凭栏应下,表示即刻动身。
没想到,等曲隆回到祭坛处,才发觉往日漆黑的北境王庭如今灯火连天。
两方势力针锋相对,彼此占据王庭一边。从远处看,好像一块沙盘散落无数虫子,黑色的小点绵延不尽,天上地下都闪着无数法宝流光。
靠近内庭的军队前方空中,是一身金甲,面容冷肃的沉羽。他踏刀而行,气势恢宏。在他下方高台,嬴棋同样面色沉静,一身国师华袍在长风中飞扬。
他们对面的,是面容苍白、身披雕羽的漆雕百勿。
事至此,谁还看不出来,沉羽掌着北境兵权,嬴棋掌着北境政权,两人早就盘算着联手把漆雕百勿拉下马了。
此刻,漆雕百勿正在说话,似是在历数两人罪行般,疲惫笑了笑:“一位是本王老师,一位是本王最信任的王将候……你们二人,狼狈为奸,谋划北境,该当何罪!”
沉羽看了看下方的嬴棋,嬴棋坦荡一笑,朗声道:“漆雕领主如今正在国师塔内修养,不知你是何人,胆敢冒充漆雕领主?”
漆雕百勿表情阴狠片刻,“嬴先生真分辨不出本王身份的话,本王倒觉得,嬴先生才是冒名顶替之人了。”
俩人都是师徒,打起嘴仗来谁也不输谁,也不知道这两方人马已经僵持多久了,但作为北境掌权者,所有人都知道,打仗也好,政变也罢,最重要的还是师出有名。因此虽然繁琐,两人皆知这件事他还就必须得在众人面前论个高下。
听了片刻,曲隆面容一沉。
漆雕百勿突然发难,和妖龙龙卫来此找人,定然不是巧合。或者可以说——允许妖龙龙卫悄无声息进北境王庭的,就是漆雕百勿的亲信。
他思索片刻,闪身藏在北境王庭外侧城墙上。此刻王庭内剑拔弩张,曲隆一旦进了王庭防护阵,说不定打草惊蛇,两方直接开战。
莫天权现在还留在祭坛内,两方实力都不弱,不慎伤了莫天权,曲隆万死难辞其咎。
更别说此刻那些境界高的魔族都带了伪装阵盘,齐齐站在嬴棋这边充战力,曲隆也没办法让他们先行离开去救土魔。
可是若土魔被擒,泄露莫天权身份事小,传送阵无法完成事大。
曲隆皱眉焦虑等了片刻,最终决定自己去找土魔。
暗凭栏赶来或许还要半个时辰,他拖上一拖也行——
还没等他转身,突然有人沉声问:“你就这么看着?”
曲隆悚然,转头一击。
在他身后的陆崖岚冷冷看着他术法打在自己周身屏障,反震出强劲内伤。
曲隆胸中一痛,连退数步,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金丹期拼上化神期,当真是不要命了。
“你在干什么?”陆崖岚嫌弃问他,“你不是龙卫首领吗,为什么不去帮忙?”
“陆、陆峰主……”曲隆不可置信退后半步,忍着胸口剧痛看向眼前人,“陆峰主为何在此?”
陆崖岚不着痕迹瞟了远处对战的两军一眼,漠然道:“与你何干?”
“陆峰主!”曲隆反应过来,陆崖岚不就是天降的救星吗!他忙道:“主上臣下有难,求您出手相助!”
听了这话,陆崖岚冷下脸:“你是什么身份,敢对本尊指手画脚?”
曲隆半跪于地,焦急道:“此人十分重要,对主上要行之事不可或缺。在漆雕百勿逼宫之前,妖龙龙卫曾追杀此人,还请陆峰主出手相助!”
曲隆条理清晰,陆崖岚听出来他在暗示漆雕百勿与连屿结盟,然而陆崖岚还是一脸冷漠:“凭什么?”
说罢,他看向王庭内正含笑论道的那人,淡淡说:“吞天宗峰主,不理凡尘俗物。”
第76章
说完后, 陆崖岚看向身前单膝跪地、满头冷汗的曲隆,冷笑了一下。
除了莫天权外, 曲隆可以说谁也不跪。而且曲隆或多或少察觉到了陆崖岚对他的敌意, 一般也不会求陆崖岚做些什么。现在这样,显然是走投无路了。
结合他目前粗重的呼吸、胸前血迹,能看出他在被自己修为反震之前还受过伤。
陆崖岚上下打量他片刻, 看到他腰间系的琉璃石,皱眉问:“天权呢?他不在此地?”
曲隆眼前一阵阵发黑,顶着化神期威压, 颤抖道:“主上在……国师塔侧方院落,主厢房。”
陆崖岚眯了眯眼,嘲讽道:“呵, 既然天权没出面,说明他把此事托付给你了吧。若是主人托付的事情都完不成,你有什么资格做龙卫。”
此话一出,曲隆瞳孔骤缩, 心神巨震。
是啊, 他在做什么?
莫天权已经将他睡眠时的安全与面临大事的决策权都交给了他, 他现在居然在主上师尊面前如此无用。
明明主上那么信任他……
“如果做不成,就交给别人。”陆崖岚理了理衣袖, 慢条斯理道,“该在什么位置, 便去什么位置。别仗着有点姿色,就学那些不入流的后宅妇人争风吃醋,妄想独揽大权。”
曲隆身体一颤, 艰难呼吸, 垂首没有回答。
……是啊, 如果不是曲隆和莫天权关系特殊,如果在此处的是暗凭栏,今晚的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陆崖岚见他听明白了,便挥挥手:“滚,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曲隆再也没有脸面拜托陆崖岚,只能勉强撑起自己身体,向陆崖岚抱拳行礼后,御器离开。
陆崖岚的意思,曲隆怎会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与莫天权的关系,在警告曲隆不要图谋些不应该属于他的事情。
曲隆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右使了,今生主上身边有许多可用之人,他本就只需当一个龙卫首领而已。他已经在尽力尽忠职守了,但主上却从未说过他有多不称职。如今被陆崖岚点出,他才明白过来,是否主上也一直对自己…有所不满,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总拒绝自己请求,所以才说想将自己绑起来。
他是不是一直在给主上添麻烦。
想清楚这点后,曲隆不难过,只觉得有些……委屈。
他总是想尽力而为,但是现在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曾努力。
曲隆跌跌撞撞停下银钢梭,自空中摔进树丛间,跌落在地面,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挣扎片刻,才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是,他忍着胸口剧痛勉强打开衣襟,才发现被影三捅入的伤口蜿蜒出不详的黑色脉络,正缓缓流出粘稠的黑色脓液。
“呃……”
曲隆痛苦闭了闭眼——那匕首上有毒!
这毒发作缓慢,应当不是剧毒。而且刚才陆崖岚没有示警,说明这毒药能在化神期修士掩下隐藏痕迹……
曲隆捂住胸膛伤口,只觉得疼痛仿佛越来越深,几乎要扎进心脏。
如果已至此等境地,他只能想到一条路可走——
他将银钢梭留在原地,自己踉踉跄跄飞掠而出。
……
第二日清晨,面色铁青的莫天权负手站在院中,死死盯着天空。
暗凭栏和一群魔族跪在下首,皆屏气凝神,任由莫天权身上杀气越来越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院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莫天权如今身份极高,修为不弱,加上龙子血脉的威压,没有魔族敢在此刻开口触他霉头。
万幸,片刻后,影四的身影终于在天空出现了。
他自法器上落下,跪于莫天权面前,在莫天权紧张的目光中恭敬说:“属下……只找到银钢梭。属下猜测是某种信物,故不敢妄动,还请尊上前往一观!”
莫天权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屈伸一下手指,看向影四身后,咬牙道:“暗凭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暗凭栏脊背被冷汗浸湿,早前被莫天权怒极一掌打伤的地方还随着呼吸疼痛,“属下、属下昨夜接到曲大人传信后,便极速赶来了。曲大人让属下保护尊上,所以属下并没有、没有去寻……”
“砰——!”
不等他说完,莫天权扬手狠狠打碎了院中石桌。
那花岗雕琢的石桌,居然被生生劈成碎块,倒在地上,缓缓碎成齑粉。
暗凭栏冷汗更甚,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谁都想不到今天早上睁眼没看见曲隆,反倒看见暗凭栏领着一群人说昨日战况的莫天权心情究竟多么糟糕。
尤其是暗凭栏说了半天昨夜漆雕百勿来犯,嬴棋本胜券在握,谁知漆雕百勿被神秘人救走的事情,压根没有意识到土魔和曲隆失踪了。还是莫天权问起,暗凭栏才召集所有魔族,发现两人昨晚就不见了踪影。
作为唯一一个知晓半分情况的人,莫天权不打暗凭栏打谁。
曲隆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即使是独自出去执行任务,也会同其他人支会一声。
“……你留下,要是连屿派人来,让他等着。”莫天权强忍怒火,冷冷道。
“是、是,属下明白。”暗凭栏忙不迭道。
莫天权深吸一口气,随影四一起离开。
他知道,如果连屿真的派人来,说明连屿已经知道他身份,这反而是好事,起码说明曲隆或者土魔被他抓住了。
万一什么消息都没有,说明曲隆可能已经……
莫天权额角青筋直跳,第一次如此愤怒与恐惧。
待影四与莫天权一前一后落至银钢梭所在。在影四担忧的目光中,莫天权召出白仁剑剑灵,捏着那光团冷冷问:“你能看出什么?”
剑灵好久没出来放风,亲切的叫了几声主人后,顺着莫天权所指,钻进银钢梭里片刻后,出来惊讶喊:“啊!主母有危险!”
剑灵叽叽喳喳的重复了昨夜曲隆的遭遇。由于银钢梭未生器灵,故剑灵也只能探测出银钢梭战斗时大致场景。
两人跟着上蹿下跳、比莫天权还急的剑灵寻了片刻,果不其然,在偏僻山野处发现了处理过的影三尸体。
莫天权一眼便看见草丛中藏着一枚被刻意用布条缠好的匕首,在影四的惊呼中赶忙拿了起来。
“主上小心!或许有毒……”
莫天权皱眉端详片刻,沉着脸说:“蛊虫,人族的小把戏。”
这妖龙手中千奇百怪的东西果真多,连人族的蛊虫都能搞到。
别说人族用蛊者本就少之又少,就说人界与妖界风物、水土差距极大,将蛊虫藏起来附着在刀刃血槽之中,绝对不是普通修士能拿到的宝物。
莫天权恨恨看向面容青白,已死去多时的影三尸体。
连屿果然是想生擒他们得到魔龙信息,曲隆为了保护自己,和土魔一起引开了妖龙龙卫。
剑灵扭扭身体焦急道:“但是这里只有主母和他打斗痕迹,没有其他人。”
影四接过莫天权递来的匕首,用布条谨慎缠好那匕首,同样愁眉不展:“如果土魔大人不在,那曲大人究竟会去何处呢?”
莫天权闭了闭眼,恐慌又纷杂的内心已经给出了答案。
如果来了三个妖龙龙卫。去掉已死的影六、长期贴身保护连屿的影一外,剩下的也就只有影二到影五。这四个人修为最低的是影三,金丹后期。其余三人都是元婴期。土魔不擅打斗,但凡连屿派了元婴后期的影二,土魔被擒无法避免。
曲隆又中了不明毒药,北境剑拔弩张,他不能回到莫天权身边。
这样看来,能选的只有一样——
那就是自投罗网。
曲隆身上有连屿想要的秘密,肯定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且土魔被抓住,如果曲隆跟上去,或许还能帮住土魔脱困。
他或许还觉得自己不辱使命呢。
莫天权内心怒火烧得如同炼狱,他抬腿走到影三尸体身边,一脚狠狠踩断了影三脖子。影三瞬间身首分离,血液四溅,地面微震。
见他动怒,影四赶忙跪地,“主上息怒。”
莫天权表情阴沉不定,“连屿现在在哪里?”
“回主上,吞天宗与连家都有魔族盯着,近日连屿皆未归。”
“意思就是不知道?”
“属下该死!求主上责罚!”影四赶忙惊惧叩首。
莫天权对他们算赏罚分明,影四哪见过他这副令人恐惧的模样。
“把这个,”莫天权指了指脚下的头颅,冷然道:“挂到北境王庭门口。”
影四一惊:主上这是决定把北境拉入龙子之争中了,而且还是明确表态北境不向着妖龙。可是嬴棋和沉羽刚刚夺位,势力不稳,莫天权这般做法,很有可能引来北境妖族不满。
“主上三思,此番正中妖龙下怀!”影四忙劝。
“呵。”莫天权冷笑,“是,连屿这是准备和本座争四境呢。”
其它大家族皆袖手旁观,连屿只能靠连家和四境与莫天权身后的魔族精锐对打。南境是嬴氏所属,东境被杨家握着。他只能靠局势未稳的北境和西境撑腰。
北境又是四境中势力最大的一个,连屿当然要好好把握。
“主上,”影四再劝,“您图谋多年,怎能因此功亏一篑!只要除掉漆雕百勿,握住北境,再杀连屿不迟!”
莫天权谋划缜密,何曾有过这般不理智的时候?就算曲隆是他底线,别人碰不得,也万不能因此坏了主上大计啊!
虽然曲隆是他们的大哥、龙卫首领,但是对龙卫而言,有什么能大过莫天权计谋?
“什么时候杀他都不迟。”莫天权声音突冷,“若本座早知今日,他活不过吞天秘境。”
莫天权甩袖离开,留下一句:“事成之后,自去领罚。”
影四不敢再劝,只能默默对着他背影叩首,道:“属下遵命。”
作者说点关于书中角色名字好玩的事情,仅供娱乐:
一,不知道大家看陆崖岚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会不会读,但是作者会,所以一开始经常把陆崖岚打成路蓝牙,因为蓝牙比崖岚顺口很多。
二,曲隆谐音娶龙,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但大家肯定没注意到,莫天权,就姓莫(魔)。杨芊芊是狼族,但是她姓杨(羊)。
三,柳奈何,牛奶盒。因为起名时作者手边放着一盒牛奶。
第77章
与莫天权设想相同, 曲隆去找土魔和剩下的两个妖龙龙卫了。
且曲隆明白,一旦被人知道自己是魔龙龙卫, 他的下场和影三一样难逃一死。所以当他被两名妖龙龙卫解开蛊毒、押至连屿面前时, 曲隆静静看连屿,不发一言。
不论妖龙用什么手段,只要他咬定自己并非龙卫, 就能挣得一线生机。
待地牢内只剩三人,影二禀告完毕影三已死的消息后,扯起曲隆头发, 让连屿看清他的脸。
“你是——”连屿诧异的声音在地牢内空洞回响,“你是卿锋好友,曲隆公子?”
“连殿下。”
曲隆声音沙哑, 带动胸腔颤动,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主上,”一旁的影二拱手道:“已证实了,另外一元婴后期修士乃魔族, 不是魔龙, 应当是魔龙属下。”
话音一落, 曲隆敏锐察觉到连屿看自己的目光带了些杀意。
与他周身突变气质不同的是,连屿声音放缓, 爽朗一笑,仿佛真的在与老友聊天一般:“曲公子, 你为何与魔族在一起?”
曲隆摇头,刻意放缓心跳:“在下不知连殿下的意思。”
连屿与他对视,眼中多了些危险的杀意:“曲公子……难道是龙卫?”
曲隆心脏一缩, 明白接下来自己恐怕逃不过残酷刑罚。
想到前世其它龙卫下场, 曲隆闭了闭眼, 心中竟多了一丝释然与解脱。
当年他升任右使,不再与龙卫行动,才逃过了妖龙折磨。现在,他能和前世的龙卫共患难,算不算赎罪……
曲隆垂眸,面上仍是那句话:“在下不知连殿下的意思。”
连屿扭头看向影二,影二恭敬道:“回殿下,应当不是,他身上没有与魔龙连接的血契共鸣。除非他与魔龙从未用过先天血契传音。”
影二说得委婉,但连屿表情柔和下来。作为龙子,他自然知道天生血契有多方便。魔龙在妖界肯定步步为营,如果不用天生血契,根本无法好好操控龙卫。
连屿很开心,此人若不是龙卫,便有被策反的可能:“哈哈,孤方才说笑的,曲公子这般气度,怎会是魔龙龙卫?”
决定咬牙抵死不认的曲隆:……
危机解除了?
连屿思索片刻,友善一笑:“既然曲公子是普通妖族,为何要与魔族勾结?曲公子是散修……莫非是为了修炼资源?”连屿想了想,和善笑道:“若是如此,曲公子同孤说说魔族之事,不必多说……孤只要名字,魔龙的名字!若曲公子肯给,今后无论曲公子想要什么,孤都可以允诺。即使曲公子杀孤龙卫,孤也能既往不咎!”
曲隆听了这话,眨了眨眼。
他本已做好了最坏打算,谁知龙卫身份这最艰难的一关如此轻易跨过,剩下无非是连屿威逼利诱,对饱经训练的龙卫而言,任何刑罚都不足为惧。
只是他现在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高兴于此事被如此轻松揭过,伤心于莫天权确实从未对自己用过血契连接。
见他不答,连屿坐至地牢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继续道:“曲公子,莫非你有什么苦衷?若你家人朋友受制,只要你点头,孤定然不惜一切派人去救。孤什么都能给你,你又有何理由背叛孤,转投魔龙呢?吾等妖族,岂可对外族俯首称臣?”
曲隆咳了咳,胸肺好像又被撕裂:“妖龙殿下何必同在下说这些……龙子与本界的关系错综复杂,势力盘根纠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在下只是这纷争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位,不懂妖族荣辱与妖龙殿下之间相互关联。”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连屿面上有些愠色:“曲公子,你是能杀了影三的金丹期修士,应该清楚孤承诺的份量,也应该明白神龙之战的意思。你若是执迷不悟,孤便只能让你试试孤的地牢上这百种刑具的滋味了!”
曲隆艰难扯了扯嘴角:“妖龙殿下这般焦急,难不成是明白自己败局已定?”
连屿面色一沉。
被戳到痛处,他甩袖起身,扬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曲公子,此刻便论输赢可太早了!影二,好好招待客人!”
影二拱手恭敬道:“属下遵命!”
说完,连屿头也不回离开地牢。
待那抹白色华服消失在视野中,影二直起身来,看向腿边跪着的曲隆,眼中多了一抹恨色。
“影三临死前一刀才堪堪把公子留下,可见公子能力。为何公子决定投靠魔龙?”
曲隆垂首不语。刚才应付连屿已耗尽他心力,此刻胸口钝痛,他不想再说话。
见曲隆不语,影二咬牙道:“你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明白吾等龙卫的手段。就算你不为主上所动,至少也该想想你的好友莫卿锋!主上与莫公子也算挚交,同于吞天宗求道。你背叛主上,可曾想过莫公子?莫公子是凤族族长,若魔龙得势,他的族长之位亦不安稳!”
影二显然得了连屿命令要说服曲隆,即使对他恨极,也洋洋洒洒说了大通道理。
曲隆听到影二话语,反倒放下一颗心。
看来莫天权藏得很好,连屿甚至还以为他是一个普通妖族。既然如此,曲隆更不担心了。
曲隆跪地不发一言的态度,让影二明白软的劝不动他。故影二冷哼一声,扬手一挥法决,地牢墙壁上锁链活了过来,如长蛇般突然射出,扣卷曲隆四肢后猛然收紧,把他高高吊起。
被锁链突然拽起,曲隆闷哼一声,耳鸣眼晕,同时听到自己臂骨碎裂的声音。
他垂着头颅,任由冷汗滑落高挺的鼻梁,黑发凌乱披散,挡下大半脸颊。
“那个魔族是元婴后期修为,打断了五条蟒鞭也只是皮肉伤。你可不一样,你吃的苦头会更多,也会更……精彩。”影二转身取下墙上麻鞭,声音冰凉:“就算直接废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见曲隆只是喘息声快了些,对接下来的刑罚无动于衷,影二一甩手中长鞭,指着地牢墙壁上的刑具,一个一个介绍过去。
若每一样都在身上试一遍,别说是修士,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曲隆就是对此无动于衷。
趁此时间,他反倒思索自己如今可能所在。他昨晚被封住五感带来,时间并不久,也就是说此地肯定不是南境。而北境动荡,连屿更不可能在北境驻扎。所以这里肯定是西境或者东境……
影二冷声道:“你身上还有蛊虫的伤吧。蛊毒虽已解开,但蛊虫尸体如倒钩般留在脉络之中,若不及时医治,你后期灵力运转受阻,即使离开此地,也会被魔龙所弃。”
听到这句,曲隆表情终于动容了。
影二明显看到他微微抬了抬头,只是很快,他又垂下头颅,一言不发,比之前更加沉默。
曲隆本是在意的。
可是他又想到陆崖岚说得话,又想到之前种种,觉得如此也无所谓。他本就一直在给莫天权添麻烦,如果他彻底废了,或许他还不会这么不甘心自己的无能。
想到这里,他苦笑着勾了勾嘴角,却仍未回复影二只言片语。
过了片刻,影二见他确实再没反应,便一甩手腕。空中突然响起呼啸鞭声,曲隆刚回神,就被麻鞭狠狠抽中胸腹,痛感刺入脑髓,曲隆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手臂铁链缠入肉中。
影二显然没再留手,下一鞭眨眼便至。
“唔……!”
曲隆身体颤抖,胸前伤口再次洇出血迹。
当晚,影二抽断了八根鞭子,在他胸口烙了无数血肉模糊的印记,连他一个字都没逼出来。
第二日,连屿又来了,还带来了影一。只是这一次他再没有昨日那般淡定,他看到曲隆,好像压着非常重的怒气,连带着龙子血脉与元婴期威压,让这地牢内的血气浓了几分。
他沉着脸问影二:“还没说?”
影二放下铁钳,抱拳跪地:“属下无能。”
地牢内血腥气息弥漫,曲隆身下地面已经积了一滩血液,此刻正变得粘稠、锈红。曲隆呼吸微弱,显然命不久矣。即使再用鞭子,也像是打上一摊死肉,除了微微颤抖的身体外,得不到任何回应。影一上前查看了一下垂着头的曲隆,血污的脸上,一只眼珠已然空洞得只剩眼眶,还有浓稠的黑红色液体自眼眶缓缓流出,可见昨夜影二确实没留情面。
但是这样也不说,那砍指拔舌更不会说,刑罚对此人并无用处。影一转头对连屿道:“主上,不如直接搜魂。”
“搜魂……”连屿在舌尖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冷笑一声,“魔龙真是好手段,挂出龙卫头颅让孤被天下人耻笑,孤却连为他效命的一个妖族散修都撬不开口!”
“主上息怒。”
作为妖龙龙卫首领,影一显然更为冷静,“不知此人与魔龙有何渊源,或许签订了血契。这般上刑也是无用,不如早日搜魂,揭露魔龙身份。”
连屿终于忍不住了,他暴怒道:“孤明白这个道理,不用你说!只是搜魂之后,此人便废了。影三是废物,他也是废物,孤的手下是不是都要变成废物才行!”
影一与影二赶忙跪下了:“主上息怒。”
影一多加一句:“属下冒犯主上,求主上责罚。”
连屿面容扭曲,抬腿走到曲隆面前,伸手抓住他头发,“魔龙究竟给你什么好处,啊?魔界早就没了,他允诺的东西,孤能允诺十倍百倍!你只需要说出魔龙的名字……孤只要一个名字,就这么难吗!”
作者感觉自己对更文愈发懈怠了……现在是六点零二分,作者居然才刚写完还没检查……
第78章
“不知何人竟让殿下如此大动肝火?”
有一人声音突然响起。
连屿被打断, 面色更难看,转头看向来者。
漆雕百勿抱臂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跟在他身后的, 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蓝华。两人走至牢房外,漆雕百勿看了看里面污秽的惨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最终还是决定不进去,“连殿下,犯人审得如何了?”
“漆雕百勿, ”连屿放开曲隆,任由他的头再次无力垂下,“孤借给你那么多人手, 甚至还折了一个龙卫,你就给孤两个不会开口的哑巴?”
听了这话,漆雕百勿状似惊讶:“连殿下,那位魔族修为颇高, 确实难探出什么。可是这位……只是金丹后期修为, 怎会不说?”
“影二审过了, 没用。”连屿满含怒意看向一旁影二。
漆雕百勿胸有成竹的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蓝华, “既然如此,不如殿下看看我的手段?”
连屿甩袖:“请便。”
漆雕百勿冲蓝华点了点头, 蓝华在众人注视下,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仔细分辨了曲隆染血的五官, 胆怯的说:“是他。他就是当年在洛城伤我之人!”
见连屿疑惑, 漆雕百勿一笑, 点出其中关键:“殿下,当年嬴先生就隐居在洛城。”
心念电转间,连屿相通其中关键,惊讶:“你是说,那时候魔龙便在洛城了?”
“自然。而且魔龙做事低调,可这苍狼却动手折了蓝道友的本名剑,可见……这苍狼身边那个小孩,恐怕就是魔龙本尊。”漆雕百勿道,“若蓝道友记忆不错,那孩子当年比他小一至两岁,如今应当双十年华。”
“……那又如何?”连屿不解。
“殿下或许不知,与之年龄相仿、出身洛城、还与嬴氏有关的,只有一个人。此人连殿下也很熟悉,那便是莫卿锋。”
连屿一惊:“你说什么!”
“我本也未想过这一点,毕竟当时凤箫与莫卿锋比剑,我一直以为是嬴氏私藏了凤族血脉……然嬴棋与沉羽夺权北境,凤族居然无动于衷,且凤族之前轰轰烈烈找嬴氏讨个说法,如今不了了之。这些事情足以证明莫卿锋、也可能是莫卿锋背后,定然是独立于嬴氏、甚至独立于妖界的势力!”漆雕百勿斩钉截铁:“殿下,找人格杀莫卿锋,是如今良策。就算莫卿锋不是魔龙,也定然与魔龙有不简单的关系。魔龙会认为是此苍狼泄露了玄机。届时,将此苍狼制成傀儡,在魔龙抓他时让他探出魔龙真实身份,更为稳妥。如果此人自幼便跟在魔龙身边,肯定接受过搜魂训练,届时情报出错。岂不是让殿下身处险境?”
影一抬头道:“殿下,恕属下直言,此人不是龙卫,不可能抵挡属下等人搜魂。”
漆雕百勿冷笑:“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龙卫?”
“漆雕领主,”听到事情仍有转机,连屿面色和缓了些,耐下心同漆雕百勿解释:“龙子与龙卫间有天生血契,使用血契本身就是巩固两方联系。如果从未用过血契,龙卫受到的约束会大大减弱。孤不认为有龙子会放任龙卫随意行事。”
“呵。”漆雕百勿冷笑一声,“那连殿下便搜吧。只是搜魂完毕,此人非疯即癫,肯定是做不成傀儡了。若是魔龙隐藏身份,不在此人面前露面,搜魂也搜不出答案。白白浪费一个俘虏,连殿下可莫怪到我头上。”
不得不说,漆雕百勿考虑更加周全。话至此处,连屿显然已经有了判断。
他看了看牢房内吊着的血肉模糊的人,厌恶的挥了挥手,“按漆雕领主说的办。让连家的三个化神期长老去凤族,把莫卿锋杀了。影二你也跟着去,”
影二领命:“是。”
待众人离开,只剩影二和曲隆后,影二皱眉看他片刻,最终还是挥手解开牢房内铁链。
铁链早已勒入血肉,扯开时,上面还带着些肉碎。
曲隆失了扯起的力道,终于摔在地上,溅起些血水。影二拉着勒在他脖子上的禁锢,如同拖拽一只死去的犬,从刑房到一旁的囚房。
他将曲隆扔到地上,扯下他脖颈上的禁锢,曲隆再也维持不住人形,骨骼移转,化回了满身伤痕的苍狼本体。
苍狼胸腔起伏,银灰色的狼毛如今沾满污脏鲜血,连微微露出的狼牙也残缺不全,仅存的几刻也覆盖着血液。
“待主上成了神龙帝,龙卫会复生,你可不会,你只是一个可悲的背叛者。”影二冷漠道,“现在后悔了吗?不仅修为受阻,或许还会被魔龙直接杀了,又何必经此一遭?”
苍狼微微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影二。过了片刻,它合眼,仍旧一字未说。
见他不语,影二转身离开。
苍狼无力张着嘴侧躺在地上,地牢内只剩微弱呼吸声和血液缓缓流动的声音。
“……呜……”
过了许久,苍狼发出一声气音。
疼,太疼了。
除了疼,还有屈辱。除去之前龙卫训练,曲隆在莫天权手下两世,从不曾承受过如此非人的折磨。
苍狼微不可察的伸了伸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折磨算什么,屈辱算什么,这些怎么能和主上大计相提并论。它真是越来越不像龙卫了,居然贪恋起往日安逸的生活。
别说是这半天时间,就算被折磨至死,它也应该坚定的完成任务才对。
过了半天,苍狼才勉强从晕厥中将自己摇摇欲坠的意识拔出,四爪僵硬的滑动地面,断裂的肌肉传来哀鸣,一阵阵敲打它脑海。
它花了很久才把自己身体拖到牢房门口,身后地板拽出长长的血痕。
它又花了半天时间,张开嘴,用仅剩的狼牙,咬上自己前肢。
如果有妖族看见这一幕,定然会觉得头皮发麻——这只狼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生生把自己前肢撕出了一道一指宽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在血肉之间,藏着一枚细长的轰雷阵。
苍狼用舌头舔舐伤口缝隙,试图将那根针勾出来。
它满嘴是血,野性毕露,仅剩的狼瞳中闪烁着与敌人玉石俱焚的光芒。
过了片刻,那枚轰雷针被它吐出,丁零当啷的滚到牢门缝隙下方。牢门上的阵法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判定这小东西不是危险物品,所以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做完了这些,苍狼才力竭闭眼,静静等待。
当晚,连屿不可置信的看着来报的下人:“你说什么?”
“殿、殿下……那人逃了!但是、但是他没跑远,又被我们抓回来了……”
连屿气急:“说重点!”
下人战战兢兢,满头大汗:“他、他用狱卒的腰牌发了传讯符!因为是自己人的标识,所以大阵没截住!”
连屿气得当即摔碎了手中茶盏。
如果那曲隆发的传讯符向南境去,起码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可若是发到北境,一个时辰就能把连屿的位置彻底暴露!
“影一!”连屿怒道。
“属下在。”一道黑影现身而出,跪地行礼。
连屿质问:“你今早也看过了,那人伤重,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影一跪地道:“属下错估,求主上责罚。只是影二用的是龙卫刑罚,寸寸割开皆是大穴经络,若是普通妖修受刑,道心崩碎也是常事,影二绝不曾偷懒。更别提那人身负蛊虫,灵力受阻,如果他不是龙卫,只有可能是隐藏了修为。”
连屿正欲再问,影一道:“主上恕罪。若是魔龙收到来信,恐怕会即刻来此。求主上允许属下先行护送,待离开此地,属下愿领双倍刑罚。”说罢,影一叩首。
连屿明白,自从北境挂出影三的头后,魔龙和妖龙之间彻底撕破脸皮,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若说之前魔龙都静静蛰伏筹谋,现在恐怕是决定见面必杀了。
从信件传出,到魔龙派人赶来,一去一回,最少两个时辰,连屿当了这么多年妖龙,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此刻他身边没有太多大能,怎能轻易对上魔龙。
“传令下去,所有人打点行装,一个时辰内离开此地。”连屿挥袖吩咐道。
仆人见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不迭点头退下。
连屿看向影一,阴沉说:“你也去。那只苍狼是没用了,临走前把他的头割下来,挂在西境城门上以儆效尤!让所有人看看,背叛孤的下场!”
“是。”影一领命离开。
听到要跑的消息,漆雕百勿反应得最快,知道事情有变,不和连屿打招呼就跑了。蓝华此刻依靠连屿活着,或者说自当年他被水云间的卓青公子弄得身败名裂后,便只能仰仗连屿这个靠山。除了这两人之外,大部分都是连屿亲信或连家人,绝无背叛可能。
大家收拾好东西,严肃列至连屿院外。此刻,那只苍狼已经被人绑在石台之上,影一握着匕首静静站在他身边,浑身肃杀。
连屿沉着脸道:“此人乃妖族奸细,身为妖族修士,竟与魔族勾结。即使孤好言劝他,他仍不知悔改,甚至向魔龙部下传信。孤与魔龙,必有一战。孤便拿此人祭旗,望诸位记得今日!孤与魔龙,不死不休!”
待连屿说罢,影一蹲下身举起手中匕首,刀尖直指曲隆脖颈。
第79章
石台上, 众人呼和声中,苍狼呼吸微弱, 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
它知道, 这么短的时间,莫天权肯定赶不来。但是拖延到现在,莫天权定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土魔是跨界传送阵的核心, 也是莫天权计划的关键。以莫天权的才智,定能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救下他。
这样, 便足够了。
它本已做好即刻毙命的准备,只是影一有意要打压魔龙下属扬己军威风,所以他率先拽住苍狼脖颈上的毛发, 一刀齐根割下,再扬手将被血液团结的狼毛甩到一边。
接下来,他将把这只苍狼用匕首钉在石台之上。
此刻,阳光正好, 微风阵阵, 是再普通不过的早秋晴日。
虽因为那将死之狼, 众人鼻尖能闻到些微血气,但锈味微不足道, 很快消散在风里,还一片乾坤朗朗, 天日昭昭。
碧蓝澄澈的天空好像一面光滑凝结的镜子,笼罩人世。
这无机质的镜子上没有白云,没有飞鸟, 什么都没有。
……镜子?
气息奄奄的苍狼突然诧异瞪大了眼睛, 用那仅存的狼瞳望向天空。
影一手中的匕首, 因为杀意而扭曲了阳光,折射出一道诡异的线条。
这线条的终点,就是那片像镜子一样的天空。
……不对!
一旁的连屿似有所查,疑惑抬头,好像被某种玄妙的天道所吸引。不只是他,任何在此刻抬起头看向天空的人,都会发现,这天空,太过诡异。
影一似有所查,皱眉看了看天空。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决定继续下刀。他正欲动手,才发觉不对。
他身形被无形的力量扯住,再动弹不得。
影一猛然睁大了眼睛,焦急转动眼珠看向连屿所在方向。
但连屿好像没注意到影一的状态,只是和众人一起惊疑不定看着天空,手上掐好法决。
他们眼睁睁看着天空——碎了!
蓝天之上出现了一块漆黑的、形状不规则的裂痕。那裂痕深处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虚无的空洞。像是那块世界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其它世界一角。
台下妖族交头接耳,惊疑不定。
在对那虚空的惊鸿一瞥间,那方世界的主人送来了他的消息。
那是一道自九天之上传来的怒吼,声音飘渺,但震彻胸腔。
面对这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威慑,天空下,地面上,妖龙的属下好像变成了一群蚂蚁。他们慌乱交谈,议论纷纷,面上显露出惊恐之色,像是面对溃败蚁穴的小虫子。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只是一瞬,那片虚空的主人终于显露出他的形状。
——雪白龙身、金色龙瞳,身形如山岳。
莫天权,撕裂虚空,用龙身过来了!
连屿不可置信:此刻甚至还没到一个时辰,不知魔龙用了什么法门,居然自远处直接传送而来,这种脱离传送阵瞬息千里的能力,已算半神!
接下来,这白龙身边张开层叠剑影。死死盯着它的连屿表情一变,马上认出来:这是莫卿锋的白仁剑和《风召流云决》!
“主上小心!”影一冲破桎梏后,猛然暴起扑向连屿,元婴后期修为一开,替连屿挡飞从天而降的雪色剑影。
三十六道剑影接连而出,自天空倾泻而下,若神明降灾,剑剑诛妖。
连屿身旁仅剩的一位化神期修士冷哼一声,抬手接下这三十余剑,这才让石台下方吵吵嚷嚷的众人安静了些。
经此一剑,白龙身体终于从虚空中全部探了出来,它金瞳扫视下方众人,看见石台上苍狼时,竖瞳一缩,喉咙里传来怒极的威压。
对比白龙可吞山河的巨大,地下的妖族,更像一群聚集起来的小虫子了。
站在妖族中间、因为小巧的人形也不得不成为虫子一员的连屿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这白龙——但当他仔细再看时,发现这白龙也不过元婴初期修为。
看来这踏碎虚空的一手,应该是魔族能力才对,与此龙境界无关。
到此,连屿再次冷静下来。
虽然那只苍狼导致自己判断失误、把几位化神期长老派了出去,但此刻自己身边还是有一位化身中期高手坐镇的,更别提还有元婴后期的影一,怎么会怕它?
气势上唬人而已,连屿也会。
“不知魔龙殿下来此!”连屿上前一步,铿锵有力,“孤有失远迎。毕竟孤与魔龙殿下也算相识,这么多年时间,孤倒不知魔龙殿下居然化名莫卿锋,在孤眼皮底下委曲求全!殿下若有意,不如下来一叙!”
它要是敢落地,连屿有信心让它的脑袋会和爪子同时落下。
魔龙行空若游水,一甩雪鳞长尾,威严垂首。不知是不是连屿的错觉,竟觉得他脸上露出一种神明般的悲悯。
连屿正欲再说,突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表情由隐含的兴奋变成诧异再变为不可置信的灰白。
魔龙不是悲悯,而是鄙夷。
因为白龙周围的空间,居然密密麻麻张开了无数与方才那虚空一样的裂口。从远处看,蓝色的天空成了筛子,一块块漆黑的虚空突兀出现在这面碧蓝镜子上。
裂口之中,由暗凭栏领头的魔族倾泻而出。
眨眼之间,这方天空便被银发红眸的魔族占领,他们聚集在一起,投下的阴影恰好盖在下方小院,仿若小片不详的乌云。
对比底下聚集的妖族众人,魔族可以说稀少。但就是这只有地上妖族一半人数的魔族,每一位都爆发出元婴中期的强大修为。这么多高阶修士齐聚,妖族不战便萌生退意。
卸下化形伪装,回归银发红瞳的魔族簇拥着中间的白龙。白龙巨大的身形把他们也衬成了小虫子。
渺小,太渺小。
对龙子而言,他们都太渺小。
连屿接受不了这种渺小,他咬牙挥开身边的影一,棕色巨龙拔地而起,呼啸腾空。
棕龙长吼一声,龙鸣如巨石般锤进众人胸膛。
两只龙皆凌空而行,在天地间对视,面对无边无际的浩瀚,连龙子也变得渺小。
可是在这种渺小之中,又透露出一种伟大,好像四海八荒,尽数融进了这两只龙的脊梁。
这两方人马,突然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与沙砾。
与修为无关,与地位无关,魔龙和妖龙,在此刻好似升格为神,与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再无关系。他们腾空而起,诛天灭地。
旷古长吟——
于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石台上的苍狼瞪大眼睛看着这相似却又不同的一幕,狼瞳中流出泪水,滑入另一只空洞的眼眶。
两龙厮打,而龙身下,两边的小虫子群也冲向彼此,乌乌泱泱,铺天盖地。
妖族与魔族,迎来一战。
《六观馼》中记载此战,后世传承多年。盖因此章标题:魔龙冲冠一怒为红颜。
只是此刻,这位以一狼之力开启争夺的红颜正躺在石台上,艰难的喘息。
有一个人偷偷摸摸蹿上石台,手中拎着长剑,害怕又恐惧的凑近石台上那已毫无还手之力的苍狼。
方才白龙现身的时候,别人都被吸引着抬头看,但蓝华一直注视着影一的动作,自然发现影一动作被制。后来魔龙出三十六道剑影,剑招与莫天权一模一样。
虽然蓝华与莫天权关系不好,但终归同属一个师尊,莫天权的剑,蓝华不会认错。
莫天权自小便认识这只苍狼,还未现身便先阻止影一动作,后来见到苍狼惨状又怒吼,只能说明这只苍狼对他来说很重要!
蓝华断定魔龙不会轻易让它去死,他是这两方势力交锋中最弱的人,想要活命,只能想到挟持苍狼这一条路。
先逼迫这苍狼和他立下同生共死契,只要自己一死,苍狼也会死,那他就能……
“道友。”有一人冷然跟蓝华一同踏上石台。
蓝华惊恐转身:“何人!”
待看清楚那人并无银发红瞳,只是普通人族形态后,蓝华才放下大半颗心,执剑问:“你、你也是来挟持这苍狼的?”
影四随着蓝华的手看向躺在石台上的苍狼,随后好似烫到一般很快移开目光,“道友是打算用这苍狼威胁魔龙,趁机离开?”
“正是!你果然也发现了,此人——呃……”
蓝华瞳孔一缩后猛然涣散。他跪至地上,随后噗通一声倒了下来。
影四甚至没和他废话的耐心。
他收回手中细刃,迈过蓝华尸体,快步走至曲隆身侧。看着遍体鳞伤的苍狼,他面露不忍,“大哥,我先带你离开——”
苍狼艰难摇头,挣了挣爪子。
影四心领神会,按住那几乎只剩零星血肉连接骨骼的前肢,心中更痛:“主上都知道了,影五去找土魔大人,凤族也会暂时困住连家那几个化神期高手,暂时不会回来的。大哥你放心。”
苍狼这才停下挣扎,瑟缩着被影四抱起。
影四几乎瞬间就感到双手被血液浸湿。
他咬牙输送灵力,将灵气探入苍狼丹田,轻而又轻的打开它丹田禁制,苍狼身上的血才慢慢止住。金丹期修为重回身体,灵力鲸吞海吸,反哺妖族形体,许多细小的伤口很快恢复。但是大多数伤太深太严重,仍需要许多时间愈合。
此处不宜久留,影四本想先带苍狼离开,谁知苍狼呜咽一下,又开始挣扎。影四身形本就不大,金丹期兽形的苍狼一挣扎他差点抱不住。
“大哥!”影四焦急稳住身形道,“主上让我带您先走,此地不安全。”
听到这话,苍狼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一僵,最后妥协般垂下狼头,不再坚持。
它不能再给主上添麻烦了。
苍狼安静被抱上小型飞梭,遁光而去。
余光发现曲隆终于离开,白龙一甩龙尾,劈头打在棕龙头上,抽空对暗凭栏传音。
暗凭栏点了五个元婴期魔族,让他们跟在影四后面护卫,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北境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动荡。
以漆雕百勿领头的北境残党趁机攻入王庭。魔族皆被莫天权领走,王庭内部空虚,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只是漆雕百勿不知道的是,妖界有一飞花派,镇派阵法名为《万花巨阵》。
当数位元婴期魔族用出此阵,威力堪比化身期修士。
有敌来犯,灰飞烟灭。
北境处,沉羽领着一众留下的魔族布置好阵法,对一旁面色复杂的嬴棋道:“嬴先生若不忍,可先行回国师塔。”
“没什么不忍的。”嬴棋摇摇头,自嘲笑了笑,“天权放他一马,已是十分给我面子了。斩草除根,是我当年教他的第一个道理。”
虽然当年他说得绝情,可漆雕百勿毕竟是他第一个寄予厚望的学生。要亲手斩杀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嬴棋难免觉得世事无常。
只是再无常的世事,也要在这一年落下帷幕了。
虽然最近几天都短小,但是作者每次打开电脑,都抱着一种要加更的心……
第80章
在另一方战场衬托之下, 北境反倒显得小打小闹。
据传,妖界双龙之战, 持续了一天一夜, 甚至惊动了嬴氏老祖。只是老祖直言,神龙之战,与普通妖族无关。嬴氏派人前往, 也仅仅只用以疏散西境妖族,避免更多伤亡。
连家对嬴氏袖手旁观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倒是派了不少本家或旁支高手前往, 被魔族尽数清剿。
影一倒是宁愿以身为祭,希望连屿逃走。但是连屿心高气傲,怎愿意这般灰溜溜离开。即使其它世家不支持他, 也绝不会帮着魔龙,顶天了袖手旁观而已。
两人境界相同,若单打独斗,连屿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这场战争的后续, 曲隆还是在《六观馼》中看到的。
《六观馼》载, 【大局已定, 再无转圜。魔龙盛怒,金瞳如焰, 悲伤逆流成河:“为何伤吾所爱。”
妖龙忏悔,悲叹世间手足相残, “兄无选择,自知铸成大错,望弟珍重。”
魔龙踏至妖龙尸身之上, 长啸:“不——”
雪花飘飘, 北风啸啸。】
至于这段记载是否存在过度艺术加工的可能, 就得留到后世评说了。
只有一件事情,被《六观馼》一笔带过,却是这场战斗中最确实的记载。
【妖龙座下龙卫,除影一自爆,影六早陨,影三前死。剩下三人,皆被屠尽。所受手段残忍,影二最甚,自四肢起,化为齑粉。后至胸腹,再到头颈。】
由于前文,后世许多人认为该段有夸张描述。毕竟魔龙殿下虽然威严,却并不残忍。龙卫听主令行事,亦有苦衷,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当然,知道真相的人大多是魔族,对魔族而言,这样的事情连可怕都算不上,顶天了算一个干脆利落,因此也就无人特意问询或记载事情真相了。
现在,苍狼只能被迫在影四护送下来到东境,东境公主杨芊芊亲自来迎,特意找了苍狼族医师为它医治。
被影四喂了一碗安神汤后,苍狼再也撑不住精神,很快晕厥过去。
它睡得很沉,完全没意识去焦虑主上是否有危险、主上是否会赢、或者又一次自责于自己什么用处都没有;它觉得自己应该自责的,因为同为龙卫影首,妖龙龙卫可追随妖龙共战,自己却只能被魔族护送回来养伤。
待他想到此事,猛然惊醒,已是五天之后。
此时深夜。床上纱帘外影影绰绰,房内没用萤石照明,只点着昏暗的烛光。苍狼感觉到身上伤口已被妥善修复了一遍,一侧眼睛缠上干净布条,有灵药清香的味道钻入鼻尖。
有人声低沉交谈。
“……这位公子胸膛经络中似乎有所阻塞,所以纵使丹田禁锢打开,灵力运转也十分缓慢,恢复速度自然不似金丹期修士。即使输送灵力,用处也不大。”
另一道苍狼无比熟悉的声音沉声问:“可有解决之法?要什么赏赐医师可直言,本座什么都给。”
最先开口的人忙道:“大人折煞老朽。此事蹊跷,老朽不明白病因,即使大人给,老朽也断不敢收。若真要查看,或许得割开胸腹,彻底检查一番,而且兽形之态难以辨认,得等…”
苍狼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因为四肢无力跌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帘外,两人交谈声停下。
片刻后,苍狼听得有人转身推开房门,跨步离开。过了一会儿,一脚步声急匆匆赶过来,掀开床帘。
苍狼艰难抬头,与一脸焦急的暗凭栏和他身后一位长须老医师打了个照面。
“你总算是醒了!”暗凭栏皱眉上下看了看苍狼状态,似乎是不太适应对方如今兽形般。确定苍狼有意识后,他长出一口气,往旁边退开,为医师留出一个位置,“郑医,您快看看。”
医师赶忙点头凑近苍狼,望闻问切一番后,垂首委婉道“需静养”,半句不提方才同莫天权说的事情。
他开口,苍狼便认出这是方才与莫天权交谈的人。
然而听到这话,苍狼好像要和这位医师唱反调。医师刚说要静养,它便开始挣扎身体,四肢颤颤巍巍,仿佛要摔到地上。暗凭栏赶紧上前一步扯住它脖颈:“诶诶诶你干什么,要静养,静养!你总不能变成狼就听不懂人话了吧?”
苍狼用气音嘤了一声,焦急看向暗凭栏。
暗凭栏也不知道为什么狼脸上可以出现一种紧张混杂着乞求的表情,倒是怪可爱的。特别此时苍狼一只眼睛还包着布条,很像他之前在东境海上看到的海盗狼。
然而海盗狼凶恶嗜血,这一只看起来却软萌萌的,巨大的反差让它的可爱程度增加了一倍。
它狼瞳湿润,暗含着一丝委屈,让身为魔族的暗凭栏无法拒绝。
暗凭栏一边安慰自己或许魔族都办法拒绝毛茸茸的东西,一边无奈道:“行,你要干什么,直说吧。如果是见尊上,你就别想了。尊上正生你气呢,不愿意见到你。”
苍狼更焦急了,嘤嘤的气声不断,再次挣动身体,试图离开暗凭栏的禁锢。
是它太无能,惹主上生气了吗?还是土魔大人受伤了,主上认为他办事不力?可是不论如何,莫天权生气,它得过去请罪,再不行也要跪着等,怎么可能心安理得躺床上?
暗凭栏身负莫天权的命令,自然不能让他下去。一狼一魔纠缠许久,最后苍狼喉咙深处一阵怒吼,张嘴咬上暗凭栏手臂,全然不顾自己被对方化神期修为崩得血流满嘴。
长胡子医师悬壶济世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狂躁的病人,只觉得一颗仁心被践踏,他哀声道:“别打了,两位别打了!公子身上还有伤!”
暗凭栏郁闷掰狼嘴:他们哪里打架了?明明是自己一直被俩人为难!
苍狼凶悍,怀了不少冲劲儿,暗凭栏也怕整伤了它,所以不敢多使力,两人一个站地上一个站床上扭了好几圈,配合着医师“哎哟哟小心点儿”的背景音乐,令门外一直听着的人越发站不住了。
在暗凭栏已经生出要不把这位就差名头的尊后大人打晕的念头之前,莫天权迈入房门,沉着脸道:“住手!”
他一出现,苍狼就愣愣松了嘴,撑起身体在床榻上蹲好,无辜的用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莫天权,好像刚才拒不遵命的不是它。
暗凭栏也赶忙尴尬半跪:“尊上。”
可怜的医师刚打算说话,被莫天权摆摆手请走了,“辛苦两位,都退下吧。”
一跪一站的医师和暗凭栏知道这个“都”里包括自己,于是赶忙行礼离开,暗凭栏还贴心的关上房门,给两人留了个独处的空间。
一狼一人对视,房间内涌动出令人如坐针毡的奇妙气息。
苍狼明显感受到这种氛围,看看莫天权冷漠的神情,试探着迈出一只爪爪想要下床。
因为刚才的纠缠,苍狼腿上的布条有些松懈,渗出些微血迹,在昏黄烛火中像一片不详的黑。
“别动。”莫天权面色突冷。
苍狼收回爪子,耳朵收得更低,可怜的看着莫天权快步走到自己身边扬起手。
或许莫天权想打他,想到此处,苍狼扬起脖子,把脸送到他面前。
莫天权动作一滞,面上的冷漠挂不住了。他动作慌乱摸了摸狼头,表情多了些不好意思和心疼。
还夹杂着一些“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哄不生气了”的挫败。
随后,莫天权蹲下身拿出角柜中干净的布巾和药膏,坐到床榻边,把苍狼一把捞至自己大腿上,又扯过一旁的毛毯子披到它身上,动作娴熟的仿佛做了许多遍。
苍狼不敢挣扎,只有甩得快了些的尾巴暴露了它紧张的心情。
莫天权揉了揉苍狼脖颈,语气僵硬,保持仍在生气的样子,“换药。”
随即他拍拍苍狼前肢,示意苍狼把爪子伸出来。
苍狼看起来很想拒绝,但是它发现莫天权表情仍旧冰冷,且它有预感要是自己跳开,莫天权肯定更生气。于是乖乖伸出爪爪,自己小心卧到莫天权腿上。莫天权轻柔的解开包裹苍狼前肢的布条,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许多,但仍裸露出大片新长出的红肉,肉眼可见的慢慢渗出血珠。
莫天权皱了皱眉。
这些伤口对金丹期修士来说虽然严重,但四五天时间肯定愈合如初,然如今已过五天,伤口却好似只愈合了一半,所以莫天权才召来医师。
为伤口敷上珍贵药膏,他端详苍狼,确认对方没有任何不适后,才低头轻柔细致的缠上布条。
莫天权从小跟在曲隆身后,和曲隆一样逢受伤都十分霸气的给自己扔一个恢复法术完事,哪里做过包扎伤口这种事?更别提为别人做了。
一看便知,这些时日为苍狼治伤,除了那医师外,他都亲力亲为。
室内静静的,一时没有声音。一人一狼盯着那伤口慢慢被干净布巾包裹起来,然后系了个稳固的结。
莫天权拉着狼爪不让它抽开,“怎么了,刚才想见我,见到我又不说话?”
苍狼与莫天权对视一眼,随后用头小心翼翼蹭了蹭他前胸,似在讨好。
苍狼眼中一直有些不安和祈求,莫天权视之不见,任由对方无措的呜咽几声。
“我生气了。”莫天权冷着脸抓住它的脑袋,将脸埋进苍狼毛茸茸的脖子里,“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想看见你。”
苍狼呜呜几声,不明白莫天权在气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莫天权嘴上说不想看见自己,实际上又来为自己换药。
难道是因为自己现在脸上受伤,太丑了吗……
莫天权摸着他背上的毛,片刻后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明白我在气什么?”
因为真的很想知道,所以苍狼艰难点了点头。
莫天权气笑了:“是,我就知道,你想见我,只是觉得我生气了,你有义务要请罪。你连我气什么都不明白,自然不是来向我道歉。”
说罢,莫天权将苍狼推到床上,背对它道:“你好好静养吧。既然你不懂,那就让我一个人慢慢消气。”
他抬腿欲走,才迈开半步,就感觉自己衣袍被扯住。
转头,他看见苍狼从床上探出身体,小心咬住他袍角,眼里有几分紧张和害怕。
莫天权觉得自己被这种无辜眼神激怒了:“你怕什么?你要是真怕我生气,就不应该那么大胆,自己一个人深入虎穴……你究竟明不明白我根本不想让你做下属?”说到此处,莫天权喉咙发紧,怒气再次冒头,“你这么想对我有用,你收复妖界吧!你把妖龙杀了吧!你替我当神龙帝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莫天权剧烈喘息片刻,最后坐回榻上,环住苍狼,埋头进狼毛里,小声说,“我只想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你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我晚到半刻,你会怎么样……”
他绷紧的宽阔脊背突然松了力气,好像从一位意气风发的魔尊成了一个被爱人抛弃的小孩,难过又无力。
他连碰都不舍得碰的宝贝,居然被别人折磨成这样,而且是这只傻狼自己送上去让人折磨的。从剑灵口中得知这点的莫天权怎么能不生气?
只是蛊毒而已,曲隆大可以回来叫醒自己,一口龙血,解天下百毒,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曲隆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但是想都没想过。
苍狼被抱住,表情有些怔愣。
它想过很多莫天权会动怒的可能,却从来没想过,莫天权生气是因为……害怕失去他?
为什么呢,明明若龙子赢得神龙之战,座下六名龙卫会重塑身躯,直入大乘,死者复生也不在话下。此刻的生老病死,微不足道。
所以,它……不是没有用处的吧?
它有没有让莫天权失望,它是不是能耽大任?主上拜托它的事情,它是不是完成了?
虽然很想知道这些答案,但苍狼总觉得问出来的话莫天权会更加生气,所以只是舔了舔嘴巴,决定等之后自己能化形再问。
苍狼被压得胸口有些疼,但它没什么反应。倒是莫天权先握住它的大爪子,将灵力绵缓轻柔的输送进苍狼躯体,抚平了仅剩的几分仍在疼痛的伤口。
苍狼呜咽一声,想将爪子抽出来——它听到方才医师所说了,它胸口仍残留蛊毒,输送灵力没有什么用处。
“别动。”莫天权紧了紧怀里的苍狼,“这样你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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